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战锤·荷鲁斯叛乱·伪神> 第八章 陨落神明

第八章 陨落神明

  洛肯难以回想起任何一场令他与同僚将子弹彻底耗尽的战斗。每个阿斯塔特携带的充沛弹药都能够应对绝大多数情况,毕竟他们枪法精准,且单单一枚爆矢弹便足以击毙常见目标。

  弹药车已经返回了空降地点,如今不可能再来为他们提供补给。这恐怕要归咎于战帅那无比坚决的进军步调。

  洛肯的爆矢弹早已全部耗尽,他十分感激阿西曼德对于亚音速子弹的坚持,那些弹药在死物躯体中引发的凶猛爆炸成效显著,令人颇为满意。

  “王座在上,它们难道没完没了了吗?”托迦顿喘息道,“我肯定已经杀掉一百多个这种鬼东西了。”

  “你恐怕还要杀一百多个,”洛肯一边回答,一边挥手甩掉长剑上的灰暗血肉,“如果不把脑袋毁掉,它们就能重新站起来。我砍倒的十几个敌人身上都有爆矢枪伤。”

  托迦顿点点头说:“站稳点,泰坦军团又要来了。”

  洛肯紧紧抓住一块较为稳定的残骸。泰坦很快便展开了新一轮致命轰击,用凶残炮火席卷成群结队的腐烂怪物。那些泰坦从朦胧雾气里现身,双拳喷薄着雷霆烈焰,仿佛是传说中在巴巴鲁斯的致命毒云深处游荡的可怕巨人。水柱与火团从沼泽里升腾而起,蹒跚腐尸被高爆弹药抛入半空,随后又被震天撼地的战争机械用沉重步伐碾成肉酱。

  泰坦的凶暴火力让空气颤抖不已,每一阵猛烈轰击与隆隆脚步都让大批残骸和淤泥如山崩一般从泰拉荣耀号的舰身震落。那些死物已经前后三次逼近了碎石坡道脚下,距离星船入口不过咫尺之遥;战士们则前后三次将敌人击退,起初是枪炮齐鸣,在弹药耗尽后便转而采用刀剑和蛮力。他们每一次都摧毁了数百个怪物,然而每一次也都有若干阿斯塔特被腐朽手爪攫住,不幸没入沼泽深处。

  通常而言,阿斯塔特应付这些蹒跚邪物绰绰有余,但此刻战帅下落不明,大家都神经紧绷,情绪焦躁,难以像平日里那样冷静思考或凶狠出击。洛肯很清楚战友们的想法,因为他深有同感。

  留守在废墟之外的诸位战士无法联络到战帅,阿西曼德或阿巴顿,失去挚爱领袖的引导让他们陷入慌乱,不知所措。

  “坦巴。”战帅说着站起身来,大步迈向自己昔日任命的星球总督。他逐渐捕捉到了尤甘·坦巴背叛暴行的更多证据,例如那柄剑刃上凝结的血迹,还有对方嘴边凶狠的笑容。在这个曾经忠诚正直的追随者身上,荷鲁斯如今只能看到一个死不足惜的肮脏叛徒。秽恶光晕包裹在坦巴周围,进一步展现出他的腐坏肉体,荷鲁斯很清楚,面前这副染疫皮囊中早已不剩下往日老友的丝毫痕迹了。

  荷鲁斯不禁猜想,洛肯在63-19山脉脚下的遭遇是否与此类似:亲密战友屈服于亚空间邪力的恐怖景象。荷鲁斯对于朱巴和洛肯之间的积怨早有所知,他此刻才真正明白,那份敌视恨意无论多么微不足道,依旧足以让朱巴的心防出现裂隙,令亚空间有机可乘。

  导致坦巴堕落的缺陷又是什么呢?骄傲、野心,还是嫉妒?

  曾经是尤甘·坦巴的浮肿怪物从维汝兰·莫伊的尸体上抬起头,面露狞笑,显然对于自己的暴行感到心满意足。

  “战帅。”坦巴说道。每个音节都滞涩湿滑,仿佛从水面之下传来。

  “休要用这个名号称呼我,你这可憎怪物。”

  “可憎怪物?”坦巴摇摇头嘶声说,“你难道不认得我吗?”

  “不,”荷鲁斯说,“你不是坦巴,你是亚空间催生的污秽,我来取你的性命。”

  “你错了,战帅,”对方笑道,“我是坦巴。我是被你抛在身后的所谓朋友。我是荷鲁斯的忠诚仆从坦巴,在你追逐荣耀的时候,我却被扔在这个偏远角落自生自灭。”

  荷鲁斯走向舰长席所在的高台,将视线从坦巴转移到维汝兰·莫伊的尸体上。那位战士躯干侧面有一道惨烈的伤口,鲜血依旧颇具力道地喷涌到舰桥的脏污地板上。他的喉咙满是紫黑瘀伤,脖颈折损处的断骨将皮肤顶了起来。

  “莫伊真是可惜了,”坦巴说,“他原本是个不错的转化对象。”

  “住口,”荷鲁斯警告道,“你不配说出他的名字。”

  “他至死都保持忠诚,或许这会让你感觉好受些。我邀请他加入我,运用腐败之主的伟力,让不朽坏疽充斥他的血脉,但他拒绝了。他坚持尝试杀死我;说实话这十分愚蠢。我被亚空间的力量所加持,他根本没有取胜的希望,但他还是出手了。真是值得敬佩的忠诚,只可惜放错了地方。”

  荷鲁斯踏上高台的第一级阶梯,将金色长剑举在身前,胸中的暴烈怒火淹没了其他一切想法。他唯愿亲手扼死这个背信弃义的畜生,但还是维持着理智,他明白既然对方能轻而易举地杀死莫伊,那么此刻自己手无寸铁地与之搏斗想必并非明智之举。

  “我们不必为敌,荷鲁斯,”坦巴说道,“你毫不了解亚空间的力量,老朋友。那是我们前所未见的,实在美妙无比。”

  “那的确是力量,”荷鲁斯表示认同,又踏上一级台阶,“是原始纯粹、无法控制的力量,因此不可信任。”

  “原始纯粹?或许是吧,但远不止如此,”坦巴说,“其中充盈着生命,充盈着野心和欲望。你以为那是一片能量肆虐的荒寂领域,任由我们差遣驾驭,但你根本不知道那里蕴藏着何等力量:助你统御万物,掌控众生,君临天下的力量。”

  “我对于这些不感兴趣。”荷鲁斯说。

  “你撒谎,”坦巴咯咯讥笑道,“我在你的眼神里就看得出来,老朋友。你的野心藏得很深,荷鲁斯。不要惧怕它,你只需彻底接受它,我们就能化敌为友,并肩展开一场伟大征途,成为整个银河的主宰。”

  “这个银河已经有了一位主宰,坦巴。他名唤帝皇。”

  “那么他人在哪里呢?他起初像古老泰拉的部落蛮族一样,在辽阔寰宇里横冲直撞,将任何忤逆他意愿的人彻底毁灭,如今又把烂摊子抛给了你。这算什么领袖?他只是个另取称呼的暴君罢了。”

  荷鲁斯又迈近一步,几乎来到了高台顶端,几乎可以出剑击杀这个胆敢嘲弄帝皇名号的叛徒。

  “想想看,荷鲁斯,”坦巴敦促道,“在银河古往今来的历史中,茫茫众生已经逐渐意识到,一切事件的发生方式都绝非随机,而是遵循着一条深层次的命运线索。那命运便是混沌。”

  “混沌?”

  “没错!”坦巴高喊,“再说一遍,我的朋友。混沌曾是宇宙创生时的原初之力,也将是宇宙寂灭时的消亡之力。早在猿猴用骨棒敲碎同类头颅的时候,或是在它们染疫濒死之际仰天呼吼的时候,混沌便得到了哺育和滋养。纵欲妄为的狂喜与筹谋诡计的欢欣——这一切都是混沌的养料,是那些灵魂磨坊里的谷物。只要人类苟延残喘,混沌就兴旺永存。”

  荷鲁斯来到高台顶端直面坦巴,他一度将此人视作伟大事业中的挚友与同袍。虽然这个怪物有着坦巴的嗓音,扭曲面孔上也是昔日同僚的容貌,但那位优秀军官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一个卑劣可憎的亚空间邪物。

  “你死路一条。”荷鲁斯说。

  “不,腐败之主的荣耀恰恰在此,”坦巴轻笑道,“我将永生不死。”

  “我们走着瞧。”荷鲁斯咆哮一声,将长剑狠狠捅进坦巴的胸膛,那金色利刃轻易穿透层层脂肪,刺入了叛徒的心脏。

  荷鲁斯猛力抽回利剑,带出一股四溅黑血与恶臭脓液,那刺鼻味道几乎令他难以忍受。坦巴大笑起来,显然对于这致命创伤不以为然,同时他举起了自己的武器,那裂痕纵横的闪亮兵刃仿佛是一片覆满纹路的黑曜石。

  他将剑刃抬到蓝黑色的嘴唇边上说道:“战帅荷鲁斯。”

  剑尖应声跃向战帅喉咙,那超自然的出击速度无与伦比。

  荷鲁斯匆忙挥动长剑挡住了坦巴的武器,那邪异锋刃距离他的脖颈不足一寸之遥。叛徒随即猛扑而来,逼迫他退却一步。荷鲁斯从对方的惊人突袭中回过神来,双手握住利剑,奋力抵御坦巴的凶狠攻势。

  荷鲁斯从未经历过今日这般苦战,他的每一记招数都是招架格挡。尤甘·坦巴绝非出众剑客,荷鲁斯不明白这凶狠莫名的高超剑术缘何而来。两人在指挥甲板上往复交手,尤甘·坦巴拖着浮肿肥硕的身躯,行动却是超乎常理地迅捷灵活。事实上,荷鲁斯有种越发确切的感觉,他此刻对敌的并非坦巴的战技,而是那柄剑刃本身。

  他俯身躲过一招挥向自己脖颈的劈砍,扑入坦巴的防线之内,用长剑扫过对手肚腹,让一团黏稠浓厚的感染污血和恶臭脂肪泼洒到甲板上。那黑暗兵器猛扑而来,伴着紫色的火花将他的肩甲击落在地。

  荷鲁斯腾跃躲闪,避开了直取头颅的后招。他落地之后翻滚迂回,坦巴则扭动那遍布剑痕的躯体,重新面对战帅。叛徒所受的深重创伤足以令常人命丧黄泉十次有余,而他却显得毫不在意。

  坦巴的面孔上汗水淋漓。荷鲁斯眨眨眼,发现那怪物的形体略显模糊,恰似他在战舰中央干道里屠戮的大批独眼邪魔。狂躁动作时而浮现,战帅能在那肿胀恐怖的躯体深处辨别出某种朦胧轮廓,那是一个痛苦尖叫的人形,双手紧紧捂住耳朵,面孔在惊恐中彻底扭曲。

  尤甘·坦巴拖着黏腻绳索般的五脏六腑缓缓走下高台,仿佛是一位参加舞会的交际花灿烂登场。荷鲁斯看到那柄诅咒剑刃中闪动着一股残暴饥渴的光芒,邪异剑锋在坦巴手里微微颤抖,仿佛等不及要埋入战帅的血肉。

  “不必如此了结,荷鲁斯,”坦巴嗓音汩汩,“你我不必为敌。”

  “不,”荷鲁斯说,“你我必须为敌。你杀死了我的朋友,背叛了帝皇。唯有你死我活。”

  话音未落,那灰暗兵刃便如离弦之箭般猛扑过来。荷鲁斯匆忙退避,但锐利剑锋还是触及了他的胸甲,在陶钢上留下一道刻痕。荷鲁斯继续后撤。突然听到两声脆响,那叛徒的脚踝终于难以支撑这倍显荒谬的肥硕躯体,不堪重负地一同折断。

  荷鲁斯看着坦巴蹒跚不稳地拖动脚步,碎裂断骨从血肉模糊的脚踝处突刺出来。常人绝难承受这样的剧痛,荷鲁斯胸中不禁燃起一丝对于旧友的怜悯之情。谁都不该遭受此等折磨,荷鲁斯暗自发誓要了结坦巴的痛苦,他在那饱受亚空间蹂躏的邪异身躯上再次捕捉到虚幻模糊的残影。

  “我本该听取你的意见,尤甘。”他轻声说道。

  坦巴没有作答。那闪烁的剑刃在空中舞作一张明亮光网,但荷鲁斯毫不理会,这种低级把戏休想蒙蔽他这样的老练战士。

  坦巴的武器再次向他探来,然而荷鲁斯已经渐渐看透了那股唯求杀伤自己的凶残渴望。它的迅猛攻势背后并非思想或理由,仅仅是无比单纯的毁灭欲望。他用武器纠缠住坦巴的剑格,横扫臂膀施以缴械,随后挥剑斩杀对手。

  但是坦巴并未松脱兵刃以防手腕断裂,而是继续紧紧握住武器,那怪异剑锋在空中自行扭转,径直刺向荷鲁斯的肩膀。

  两把利剑同时命中,荷鲁斯洞穿了对手的胸膛,将心肺彻底撕碎,坦巴则利用受损盔甲所暴露的破绽,把剑刃刺进荷鲁斯的肩头。

  骤然爆发的痛楚让荷鲁斯惊呼一声,那微光闪烁的利刃让他整条臂膀都火烧火燎,帝皇倾力造就的迅猛速度立刻助他随机应变。他挥动金色长剑将坦巴的手臂齐肘切断,那把怪异武器顿时连同残肢一起坠地,却像是具备着可憎生命一般还在抽搐扭动。

  坦巴在剧痛中厉声呼号,蹒跚跪倒。荷鲁斯则举起长剑,居高临下地站在对手面前。他肩头的伤口血流不止,但胜利终究属于他,战帅暴怒地咆哮着,准备完成自己的复仇。

  透过愤怒与伤痛的猩红迷雾,他看到了尤甘·坦巴啜泣不止的可悲模样,那一度攫取了对方心智的亚空间邪力如今踪影全无。叛徒的躯体依旧浮肿肥硕,但双眼里的黑暗光芒已经彻底消退,取而代之的则是泪水与痛苦,这项罪孽深重的背叛恶行如同一座山脉般压在他的身上。

  “我做了什么?”坦巴自问,他的嗓音细若游丝。

  荷鲁斯的怒火在顷刻间散去,他垂下利剑,跪在这位濒死旧友身边。

  充满了痛苦与悔恨的抽泣让坦巴全身颤抖不已,他抬起剩余的手,用力抓住战帅的盔甲。

  “原谅我,朋友,”他轻声说,“我不知道。我们谁都不知道。”

  “别说了,尤甘,”荷鲁斯安慰道,“是亚空间。卫星上的部族对你们施加了毒手。他们想必称之为魔法。”

  “不……我很抱歉,”坦巴悲泣着说,逐渐逼近的死亡让他的目光越发暗淡,“他们向我们展现了亚空间的能力,我看到了其中的力量,我望见了亚空间本身。帝皇宽恕我,我目睹了盘踞其中的力量,却还是屈从于它。”

  “其中并没有盘踞任何力量,尤甘,”荷鲁斯说,“你被欺骗了。”

  “不!”尤甘紧紧抓住荷鲁斯的臂膀,“我太软弱,自甘堕落,但我已经完了。亚空间里蕴藏着极大的邪恶,我必须让你了解混沌的真相,以免整个银河落入那份命运。”

  “你在说什么?什么命运?”

  “我看到了,战帅,银河荒废凄凉,帝皇陨落,人类陷入一个充斥着官僚主义和迷信愚行的梦魇地狱。一切都是严酷黑暗,一切都是无尽战争。只有你能够阻止这种未来。你必须保持坚定,战帅。永远不要忘记……”

  荷鲁斯想要追问详情,却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生命的火花从尤甘·坦巴身上彻底消散。

  荷鲁斯站起来,迈步走向那些切断重连的工作台,以及没入舰桥屋顶的脉动缆线,他的肩膀依旧火辣、痛楚。

  伴着一声哀痛与愤怒的呼吼,他挥剑斩断了那些成捆缆线。它们顿时像搁浅海鱼般翻卷跃动,切口处喷溅着闪烁火花与绿色液体。荷鲁斯确定那该死的通信信号就此告终。

  荷鲁斯抛下武器,捂住受伤的肩膀,颓然坐在尤甘·坦巴的尸体旁,为故去老友垂泪痛哭。

  洛肯用长剑劈向一具腐尸的脖颈,将那枯朽发霉的亡躯斩落在地。后面的更多敌人蜂拥而来。他和托迦顿背靠背协同作战,两人的武器上沾满了死物皮肉,他们被迫沿着通往战舰舱室的金属坡道步步退却。其余战士也在殊死搏杀,疲惫不堪地挥动刀剑。死亡军团的泰坦尽其所能地碾碎了大批怪物,并时而用猛烈炮火横扫废墟底部,但还是无望阻止那茫茫敌群。

  数十名阿斯塔特已经丧生,而遁入泰拉荣耀号之内的部队依旧音信全无。

  拜占庭禁卫军的纷乱通信表明,他们终于展开了推进,但谁也无法明确判断他们的目的地究竟是哪里。

  洛肯如同机器人般不懈奋战,每一个动作背后都是规整程序,而非高超技艺。他的盔甲遍布凹坑,伤痕累累,纵然当前局势无比绝望,但仍旧在为胜利而战。

  这恰恰是阿斯塔特的作为:在不可逆转的劣势局面中顽强凯旋。洛肯已经不知道大家究竟鏖战了多久,种种凶猛剧烈的感官冲击将他的心神彻底钝化,让他仅仅能够认清下一个对手。

  “我们必须撤到战舰里面去!”他大喊。

  托迦顿和耐罗·维帕斯点头示意,他们都忙于应付面前如潮的死敌,无暇开口作答。洛肯在盔甲内置通信频道里下达指令,很快就得到了诸位幸存小队领袖的回复确认。

  他听到一声怒喝,辨别出那是托迦顿的声音,顿时举起长剑转过身去。大群恶臭腐尸刚刚涌上了斜坡顶端,用凶恶利爪与贪婪巨口展开癫狂攻势,将阿斯塔特战士们一举淹没。

  托迦顿被敌人拖倒,众多死物狠狠咬住他的肩颈和手臂,让他动弹不得。

  “不!”洛肯高呼着扑向那混乱的战场。他侧身冲入敌群,把它们撞飞到斜坡脚下。他挥拳击碎衰朽颅骨,举剑将亡躯劈作两半。一只披覆铠甲的手掌从灰暗皮肉之间探了出来,洛肯急忙紧紧握住那个身陷困境的阿斯塔特战士。

  “坚持住,塔瑞克!”他拽着老友的手臂命令道。然而他即便倾尽全力,依旧无法解救托迦顿,反而察觉到众多疯狂攫取的肢体将自己的腰腿包裹起来。洛肯用空闲的臂膀奋力击打,但敌人无穷无尽。脏污手爪撕扯着他的头盔,将血迹涂抹在护目镜上,让他盲目地趔趄摔倒。

  洛肯徒劳地挣扎反抗,将死物撕成碎片,最终还是被迫松脱了托迦顿的手臂。可憎敌人的邪异力量逐渐割裂他的盔甲,利爪刺穿身躯,品尝到他的宝贵鲜血。一个面如狞笑骷髅的怪物扑在洛肯胸前,与他面面相对,用垂涎巨口凶狠噬咬护目镜。它的双颚无法穿透强化玻璃,只能将一道道污浊口水抹在他的视野里。

  洛肯用一记头槌将对手从胸膛上撞开,翻身跪伏在地稳住自己。长剑已经不知所终,他厉声怒吼着渐渐甩脱了那些难以忍受的污秽手爪。洛肯用尽一切力量展开反抗,终于站起身来,抢得些许喘息之机。

  在他周围,阿斯塔特战士们与死物陷入鏖战,他明白败局已定。

  随后,在眨眼之间,每一具腐尸都伴着终获解脱的轻柔叹息瘫倒在地。

  不消片刻,星船周围的区域就从一片生死相搏的狂暴战场变成了诡异莫名的死寂墓园。困惑不已的阿斯塔特战士们纷纷起身,举目四望,盯着那些了无生机的僵硬尸骸。

  “怎么回事?”耐罗·维帕斯问道,他从堆积成山的扭曲腐尸中挣脱出来,“它们怎么都停下来了?”

  洛肯摇摇头。他也无法解释,“我不知道,耐罗。”

  “这完全没道理啊。”

  “你宁愿让它们站起来?”

  “不,别犯傻。我只是说,既然某些人在驱使死物,那么他们为何要现在停手?我们原本死定了。”

  洛肯全身一颤。某些人具备着足以击败阿斯塔特的力量,这是个令人警醒的念头。一直以来,他们纵横银河势不可当——面对星际战士的压倒性优势,任何敌人的意志最终都会崩溃。

  然而他们若是遭遇了一个同样坚定不移的敌人,又会如何呢?

  洛肯摇摇头甩开自己的阴郁想法,开始下达指令清理这些死物。众人着手将大批尸骸从星船废墟上抛开,并斩落或撕碎其头颅,以防再度复生。

  过了些时候,阿西曼德与阿巴顿带着麾下战士从废墟彼端归来,战舰的崩塌让他们灰头土脸,伤痕累累,但除此之外,这两支队伍并未遭遇其他险境。艾瑞巴斯也率部返回,他的怀言者状态同样狼狈但安然无恙。

  赛迪瑞的突击部队以及战帅本人依旧毫无音信。

  “我们要进去找战帅,”阿巴顿说,“我领头。”

  洛肯正要开口反对,但他看到了艾泽凯尔脸上那无可动摇的决然神色,只好点点头。

  “我们都去。”他说道。

  众人在战舰下层甲板找到了受困的赛迪瑞及其部属,他们被坍塌舱壁与成吨残骸重重围困。大家花了半个多小时才清理出足够的空间,让卢克的突击小队重获自由。成功脱离铁石监牢的赛迪瑞只能说:“它们在这里。那些独眼怪物……凭空出现,但被我们干掉了,全都干掉了。它们现在已经没了。”

  卢克损失惨重,七名部下在此丧生。他脸上那恒久不变的微笑也转变成了对复仇的渴求,洛肯觉得这颇像一个愤愤不平的年轻男孩。乌黑恶臭的残渣铺满了墙壁,赛迪瑞的恍惚神色令洛肯颇为担忧。他联想到了悠弗拉迪·奇勒,那人在附身朱巴的亚空间邪祟魔掌下侥幸生还后也是这副模样。

  四王议会同僚与赛迪瑞合兵一处,由洛肯打头阵继续前进。战斗的迹象贯穿星船上下,众多爆矢弹坑和刀剑痕迹不出意外地将他们一步步引向舰桥。

  “洛肯,”阿西曼德低声说,“我担心前方是一场悲剧。你应当做好心理准备。”

  “不,”洛肯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不会那样想。我不能那样想!”

  “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不,”洛肯不经意间抬高了嗓音,“倘若果真如此,我们一定早有所知——”“倘若什么?”托迦顿问道。

  “倘若战帅已经殒命。”洛肯最终回答。

  厚重的沉默将他们紧紧包裹起来,众人难以接受如此可怕的念头。

  “洛肯说得对,”阿巴顿开口道,“如果战帅已死,我们早该感觉到了。你知道我们会的。你自己肯定最先察觉,小荷鲁斯。”

  “希望如此,艾泽凯尔。”

  “别这么惨兮兮的,”托迦顿说,“现在连战帅的一根毫毛都没有找到,你们却没完没了地讨论他死了。把这种阴郁念头留给那些确定牺牲的人吧。况且我们都知道,如果战帅死了,肯定会天崩地裂的,是不是?”

  这让众人的情绪略有缓解,他们沿着中央干道继续前行,穿过战栗不止的残缺舱壁与灯光闪烁的杂乱走廊,直到站在了通往舰桥的防爆门面前。

  洛肯与阿巴顿率先走入,阿西曼德、托迦顿与赛迪瑞殿后而行。

  里面几乎一片漆黑,只有损毁机台的柔和幽光提供了微不足道的照明。

  战帅背对众人坐在地上,那华美铠甲布满凹痕与污秽,他怀里抱着某个庞大而浮肿的事物。

  洛肯走到战帅身旁,皱着眉头看到一具肿胀可憎的人类尸首躺在指挥官膝头。战帅的胸甲已经被洞穿,汩汩鲜血从肩膀处的深重剑伤中流淌出来,沿着手臂滴落在地。

  “长官?”洛肯问道,“你还好吗?”

  战帅并未作答,依旧抱着那死者的头颅。洛肯推断此人必定是尤甘·坦巴。他的身躯硕大无朋,洛肯难以想象这臃肿得堪称荒谬的生物如何能够自行移动。

  四王议会其余成员也来到洛肯旁边,身心受创的战帅与污秽邪异的环境让大家都惊慌失措。他们带着越发浓重的不安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长官?”阿西曼德跪在垂首悲泣的战帅脚边。

  “我辜负了他,”荷鲁斯说,“我辜负了他们所有人。我本该听取他们的看法,但我没有,如今他们都死了。我受不了!”

  “长官,我们要带你离开这里。死物已经停止了进攻。但我们不知道这种情况能持续多久,所以必须离开这里,重整部队。”

  荷鲁斯缓缓摇头:“它们不会再进攻了。坦巴已死,我也切断了通信信号。我不明白其中原理,但我认为这信号正是驱使那些可怜亡魂的部分机制。”

  阿巴顿将洛肯拉到一旁嘶声说:“我们必须带他出去,而且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他目前的状态。”

  洛肯明白阿巴顿说得对。任何阿斯塔特若是目睹了战帅此刻的模样都会精神崩溃。战帅是一位勇往无敌的战争之神,是光辉伟岸的现世传奇,永远不会屈服言败。

  他这副沮丧黯然的样子必将严重打击士气,63号远征队恐怕从此便要一蹶不振。

  他们小心地从战帅怀中移走了尤甘·坦巴的庞大尸首,搀扶指挥官站起身来。洛肯将战帅的臂膀搭在自己肩头,顿时感觉到一股热血滴淌到脸上。

  他和阿巴顿一同架着战帅离开舰桥。

  “等等,”荷鲁斯说道,他的嗓音虚弱而低沉,“我要自己走出去。”

  两人不情愿地放开手,面如死灰的战帅显然伤痛钻心,但还是身形微晃地站稳了脚步。

  荷鲁斯回望一眼尤甘·坦巴说:“带上维汝兰,我们走吧,吾儿。”

  马迦德重重瘫在泰拉荣耀号的钢铁舱壁旁,手中细剑沾满了众多死物的漆黑腐液。佩卓尼拉想到众人在这个帝皇唾弃的凄凉卫星上死里逃生,勉强忍住大串泪水。

  马迦德此前将她一把推进这块舱壁背后,佩卓尼拉便藏身于此,用耳朵而非双眼体会了外面的那场绝望鏖战——厉声呼吼、链锯剑切割湿滑肉体的声响,还有泰坦火炮的沉重轰鸣。

  她的想象力填补了剩余的空白,虽然佩卓尼拉从头到脚都被一股极度惊恐所笼罩,但她依旧在脑海里描绘出种种光辉荣耀的作战场景,高大威武的阿斯塔特与污秽腐朽的怪物展开英勇决斗,抗击那些唯图毁灭的死敌。

  她浑身颤抖,急促喘息,意识到自己刚刚活过了有生以来的首场战斗,一股奇异的冷静淡泊随之而来:她的肢体不再战栗,她想要开怀大笑。她用手掌抹了抹双眼,将黑色眼线都涂在了脸上,仿佛是远古部落的作战油彩。

  佩卓尼拉凝视马迦德,她此刻才真正认识这位凶蛮、血腥而强悍的出众战士。她站起身来,从舱壁背后探出头,展望下方的战场。

  这恍若一幅克兰德·罗杰特的绘画作品,美妙壮丽的景象令她屏息凝神。浓厚雾气已经消散,红润如血的阳光穿透云层沐浴大地。星罗棋布的众多池沼如同随意散落的破碎玻璃般熠熠闪亮。三架雄壮宏伟的死亡军团泰坦傲然矗立,一群群配备了火焰喷射器的阿斯塔特将死物尸骸付之一炬,堆积成山的邪魔残躯燃起蓝绿色的诡异火光。

  佩卓尼拉已经开始构思自己将要采用的描写和比喻了:战士们秉承帝皇之光深入银河的黑暗角落,抑或阿斯塔特作为死亡天使向不洁不义之敌施以惩戒。

  这些字句有着恰如其分的史诗感,然而她认为,此类描写方式还缺乏某种最为根本的真实内容,否则就只是一些宣传口号。

  这恰恰是伟大远征的本质,对于阿斯塔特以及63号远征队全军的钦佩之情涌上心头,顿时冲散了她最近几个小时的惊恐。

  佩卓尼拉听到一阵沉重脚步,立刻转过身去。四王议会军官们正大步走来,肩头扛着一具披挂铠甲的尸身,她此前目睹的那份轻松戏谑已经无影无踪。包括那个爱开玩笑的托迦顿在内,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严峻肃穆的神色。

  披风加身的战帅本人接踵而来,那副狼狈颓然的模样让她愕然僵立。荷鲁斯的盔甲上遍布裂痕与污秽,面孔和手臂上则沾着大片血迹。

  “怎么回事?”佩卓尼拉向擦肩而过的洛肯连长发问,“那是谁的遗体?”

  “安静,”对方厉声回答,“走开。”

  “不,”战帅说,“她是我的纪实作者,她理应目睹我们的巅峰和低谷。”

  “长官——”阿巴顿开口道。但荷鲁斯打断了他。

  “吾意已决,艾泽凯尔。她要和我们一起走。”

  这项决定让佩卓尼拉神采飞扬,她立刻跟上战帅等人的脚步,沿着斜坡走向地面。

  “那具遗体是维汝兰·莫伊,我的第十九连连长,”荷鲁斯说道。他的嗓音里充满了疲惫与痛苦,“他以身殉职,必受缅怀。”

  “请接受我最深切的哀悼,大人。”佩卓尼拉说。目睹战帅的苦楚悲伤让她心痛如割。

  “是尤甘·坦巴的毒手吗?”她一边问一边取出自己的数据板和记忆笔,“是他杀死了莫伊连长吗?”

  荷鲁斯点点头,疲于开口作答。

  “坦巴死了吗?是你处决了他?”

  “尤甘·坦巴死了,”荷鲁斯回答,“我认为他早已故去。我不知道我在战舰里杀死的究竟是什么,但肯定不是他。”

  “我不明白。”

  “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明白。”荷鲁斯说。他走到废墟斜坡脚下时趔趄了几步。佩卓尼拉伸手搀扶对方,随即意识到那是多么荒谬可笑的念头。她缩回了鲜血淋漓的手掌,这才注意到战帅肩头的伤口还在流血不止。

  “我终结了尤甘·坦巴的生命,但我事后为他悲哀垂泪。”

  “他难道不是敌人吗?”

  “敌人并不会让我担忧,维瓦小姐,”荷鲁斯说道,“我可以在战斗中轻松应对我的敌人。但我的所谓盟友,该死的盟友,他们才是让我夜不能寐的心腹之患。”

  几位军团药剂师向战帅冲来,佩卓尼拉则努力解读荷鲁斯所言何意。无论如何,她容许记忆笔录入了方才的谈话内容。她能察觉到四王议会成员投来的冰冷目光,但坚持不予理会。

  “在杀死他之前,你和他对话过吗?他说了什么吗?”

  “他说……只有我能够……阻止未来……”战帅回答。他的声音突然显得微弱而空洞,仿佛是从一条漫长隧道对面传来的。

  佩卓尼拉困惑地抬起头,恰好看到战帅双目翻白,两腿瘫软。她尖叫一声探出手臂,心中明白自己根本无力支撑对方,但依旧要尝试阻止他的倒下。

  战帅瘫倒在地,如同一场分外缓慢的宏伟山崩。

  记忆笔在数据板上飞舞书写,佩卓尼拉读到那行字之后泪流满面。

  我亲眼见证了荷鲁斯的陨落。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