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第十三斗士
里卡斯躺在一个臭气熏天的石箱子里。虽然它勉强装下了穆尔人的身
体，但捕捉者还是体贴地在角斗士的脑袋一侧放了一壶水，另一侧放了一
条发霉的面包。等级腰带还束在腰上，甚至还留着瑞卡德之祸。长剑搁在
烧焦的胸膛上，他的双手端端正正地叠压着剑柄。
里卡斯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怎么来的，但他只想要离开。潮
湿的寒气冰冷刺骨，各处关节仿佛被冻硬了。寒气顺着悸痛的肩膀深入骨
髓，受伤的腿感觉就像一块儿冰板。
尽管痛苦不堪，但他认为蚀影没有把自己带到黑色位面。这监狱似乎
没有影子巨人老家那么恐怖。冷气本应该刺疼，把皮肤冻白，把脚趾手指
冻僵的。这片黑暗也不太对劲。暗淡到跟漆黑一片无异时，穆尔人的矮人
视觉看到了冰冷的蓝色石箱、黄色面包和自己清晰明了的淡红色皮肤。不
管蚀影的“黑色位面”是什么模样，穆尔人觉得自己在那里用任何视觉都
看不到东西。
“莫名其妙，”里卡斯喃喃道，与其说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倒不如
说因为他心里觉得必定如此。
说话让他意识到自己干渴的舌头和喉咙。他不知道自己被关在箱子里
多久，竟然让他都口渴了。
穆尔人的牢笼盖子就在他脸上方几寸处，坐起身从水壶饮水是不可能
了。他伸手转动水壶，让小口对准嘴巴，然后轻微斜倒。
水壶里涌出一股黄色液体，穆尔人嘴巴里充满了醋酸味。里卡斯下意
识地坐起来吐出这粘稠的液体，前额却重重地撞上了冷石头。盖子被顶开
了一点点，他瞥见一丝暗淡的黄光，然后嘴里恶心的液体落下了穆尔人喉
咙。他落回箱子，脑袋砸到了石监狱的地上。盖子一声重响又恢复原位。
穆尔人的头骨撞击石头的位置剧痛如裂，咽下去的臭水已经让他作
呕。然而，里卡斯强忍着没有欢呼出声。他一只手按在盖子上，全力推
挤。石板从箱子上滑开落到了地板上，砰砰声在相距不远的墙壁间回荡。
穆尔人用未伤的手重新握住剑柄，坐了起来。他发现自己在一间低天
花板的小房间里。每个石棺上都有一个光彩夺目的宝石，分别放射出一打
不同颜色的亮光。在这十二个棺材上面都有一个沉睡战士的浮雕。里卡斯
旁边的那个箱子上巨大的黄水晶放射出怪异的黄光，照到了一个宽肩的短
发女人雕像上。
“古墓！”里卡斯喘声道，他胸中涌起一股冰冷的惧意。他没有喊出
自己满脑子纠结的问题：谁把他带到这儿的？为什么？
穆尔人从石棺里挣扎出来，他跨过棺材破裂的盖子时，受伤的肩膀和
腿疼得厉害。代表他的浮雕是个光头人类，容貌棱角分明短小结实，要是
长着圆耳朵和浓密的长胡子，那就可能是个矮人。他的眼睛深陷而且野
性，厚重的额头上是浓密的发迹。尽管黑眼珠是石头做的，但它们似乎充
满了怒气和恨意。
这个人手中握着跟瑞卡德之祸一样的宽长剑。他的身体裹着全身板
甲，只有头盔面罩露出了下面战士刮干净的头。头盔前额上镶了颗橙黄色
的猫眼石。跟其它石棺的宝石不同，这一颗仍然是暗的。
虽然这颗猫眼石明显值一百个银币，但里卡斯根本没考虑把它撬出
来。外面还有妮瓦和干渴的军团等着，他没时间洗劫墓穴了。此外，这个
古墓令他心神不宁，如果没必要，他可不想多留一刻。
他扫视阴暗的房间寻找出口，却一无所获。墙壁上镶了一圈浮雕人
像，但它们之间没有明显的开口。穆尔人走到最近一个浮雕前，小心翼翼
地审视它，希望找到秘门的缝隙。
这石雕跟穆尔人石棺盖上展现的胡子战士一模一样。这人正带头袭击
一大群胡子矮人，那些矮人的样子跟伯雷恩之堡的壁画所描绘的类似。
这个战士头盔的面罩扬了起来，露出狂放的笑容，他身后躺着成堆的
矮人尸体残肢。在这个全副武装的人前面是更多人在逃窜，他们都扭头望
着不久就会砍倒自己的滴血长剑。
墙面的其它区域描绘得甚至更可怕。有一副上，这个战士用长剑穿起
了三个矮人孩子的身体。另一幅上，他的剑刃划过了六个女人的肚子，内
脏和鲜血从伤口处一路喷出。这个战士的受害者全都是矮人，他们也全都
是惊恐万分垂死将亡。
这幅景象令里卡斯作呕，又未能找到可能是门的裂口缝隙，他沿着墙
面继续检查。跟一开始一样，其它画也描绘了这个可恶的战士带头攻击手
无寸铁的矮人。有一幅画里，黄水晶棺材的那个宽肩女人把矮人们的尸体
都塞进了一个大洞穴。另一幅上显示出一个高大枯瘦的战士攻击一群睡着
的女性矮人。
当穆尔人走到最后一面墙时，还没找到出口，便闭上眼睛一阵子。他
做了几个深呼吸，试图平息胸中的绝望情绪。他脑中闪过一个图像：自己
干枯的尸体坐在阴暗房间的一角，半满的脏水壶从石棺上落在身旁。
“我可不想那样死，”里卡斯说。“既然有人把我抬到这儿，那就肯
定有路出去。”
自己的声音令穆尔人精神一振，他睁开眼检视最后一面墙。这里描绘
着一个全身盔甲的战士带着一个军团冲进了一个森林。他们屠杀背负自己
财物逃跑的矮人部落。
无论怎么仔细看，里卡斯在雕刻中也找不到任何裂隙。
“让我出去！”穆尔人大叫。
他转过身， 把最近的一个石棺推到了地板上。盖子里镶嵌的发光紫
水晶飞过冰冷的石头，棺材也碎成了十几块儿。一具只穿着完整铁盔甲的
干尸从碎箱子里滚了出来。
穆尔人俯视着这具尸体，它锈蚀的武器和盔甲吓了他一跳。他从未见
过一整套成人铁甲，连卡拉克王的军队里都没。
穆尔人打量盔甲时，一个灰影从紫水晶中浮出来，滑过地板朝尸体而
来。它悄然钻进了盔甲，然后死人的头抬起来望着里卡斯。一层薄薄的灰
色皮肤蒙在这人脸上。尸体的皮质嘴唇内缩出一副狞笑，空洞的眼窝闪耀
着诡异的紫光。
里卡斯惊声大叫，他退步抓住了自己的剑。虽然手中握着瑞卡德之
祸，但古墓在他耳中仍然寂静无声。除了自己的血流过身体、呼吸激起了
静止的地室空气和恐惧的心脏狂跳以外，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尸体没有起来，里卡斯妄想它会离他而去。他慢慢后退，尽可能小心
而安静。
一个女人的嗓音问道：“你在干什么？把它放回去！”
里卡斯停止了移动，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望向声音方向。他看到了一
个宽肩女人的灰色身影。虽然这女人身体的其它部分不比影子更清晰，但
她半透明的脸型还是清晰可见，正像摇摆的面具一样遮住了柠檬色的眼
睛。按灵魂来判断，这女人极为美丽，只不过她的容貌中不再有任何亲切
感了——如果曾经有过的话。
“把什么放回去？”里卡斯试图控制自己渐增的恐惧。“棺材？”
“那要看你的选择了，”幽灵飘过房间，来到里卡斯身旁。
她抓住穆尔人受伤的胳膊，并举到了空中。里卡斯张口结舌，她湿冷
的紧握仿佛跟每个接触过他的生灵一样真切。
“你必须回去。”
幽灵松开手，里卡斯受伤的胳膊像石头一样垂了下去。一道剧痛贯穿
至肩膀。
“我的胳膊？”里卡斯痛苦地呻吟道。
幽灵指着穆尔人之前逃离的石棺。“你的尸体。放回去，”她把他推
向棺材。“你的灵魂越快离开身体，拉贾特就越早来。”
穆尔人任凭自己被推过朦胧泛光的房间，他不确定该不该对这个幽灵
拔剑相向。目前为止，她并没有伤害他，而且跟不死生物动手也太吓人
了。
当他们抵达空石棺时，幽灵拍拍冰凉的棺内。“回棺材里。”
里卡斯摇头走开，准备好扬剑备战。“让我离开这个古墓。”
“这身体已经过时了，波利斯，”她没有理会他的要求。
“波利斯是谁？”穆尔人问。
幽灵半透明的脸上露出忧虑的皱眉。“拉贾特的第十三斗士，艾珀的
波利斯，”她伸出一只飘渺的手触摸他的胸膛。“矮人屠夫。你。”
“我？”里卡斯大呼。他使劲摇了摇头。“不是。”
她冰凉的手拂过他的脸颊。作为一个活着的女人，这个动作可能会很
温馨，但来自幽灵就似乎专横而险恶了。“你忘了你的骑士吗？你不就是
为了他们才离开这么久吗？”
“你弄错了，”穆尔人离开这女人的黑暗身影。“我是里卡斯，提尔
的自由人。”
“别再说了，波利斯。什么都不用怕，”她说。“死了加入你的部下
吧，就像千年前你所做的那样。”
“你怎么知道波利斯没死？”里卡斯刚好站在幽灵触及之外。“他肯
定死在某个地方了。”
“你知道那不可能，”她自信地答道。
“为啥不可能？”
幽灵指着里卡斯的破石棺盖上的暗猫眼石。“如果你死了，你的灵魂
会回来点亮你的宝石。”
里卡斯凝视着猫眼石，不知道如何是好。若是让幽灵相信他不是波利
斯，很可能会引来她的攻击。另一方面说，他误导她也没什么好处，因为
她很明确想让波利斯死。
穆尔人犹豫了半天，指着宝石说：“波利斯可能还活着，但我不是
他。我就算想死，也不知道怎么点亮那个猫眼石。”他走到描绘波利斯屠
杀矮人的浮雕旁。“我甚至看起来就不像你们的斗士。”
幽灵跟着穆尔人飘过来，在他后撤之前，朦胧的手指便掠过了他的头
侧。“这么多年了，你的外貌有变化也没什么奇怪的，哪怕你刮了胡子剪
了耳朵。我还是知道你是谁。”
“你怎能这么肯定？”穆尔人从幽灵处躲开。
她比了比他的剑。“你手中不就是瑞卡德之祸吗？”
里卡斯张口结舌。“那也不能让我成为艾珀的波利斯啊。”
“还有谁能戴着矮人的腰带？”她的眼光落在等级腰带上。“只有波
利斯。”
“这是——”
“把身体放回棺材，”幽灵突然间生气地打断说。“我们渴望召唤拉
贾特。”
她飘过来，伸向他的肩膀。
里卡斯举起了剑。“我不是你以为的人。”
幽灵半透明的脸扭曲出愤怒和惋惜的表情。“在我们付出一切之后，
你还对我举起武器？”
“对——因为我不是波利斯！”穆尔人喊道，面对幽灵的出现，他的
怒火凌驾于惧意之上了。
“你是！”她坚持道，飘向穆尔人伸出一只张开的手。
里卡斯用剑砍她的胳膊，但在剑刃触及之前她就退开了。
“让我摸摸你，”她命令道。“我会解开蒙蔽你的魔法。”
“要是没有魔法呢？”里卡斯满怀希望地问，他试图想方设法让她确
认自己的身份。“你会让我离开吗？”
“只有波利斯能点亮猫眼石，”她答道。“没有理由让别人留在这
里。”
里卡斯放低了武器，但没有入鞘。他对她的话根本没把握，但更没把
握的是打赢一个幽灵。
幽灵把手放在穆尔人胸膛中间烧伤处。虽然他感觉到了她手掌的压
力，但伤口并没有意料之中的那种触及疼痛。她闭上半透明的眼睛，然后
说：“波利斯，很久很久了。”
“我不是——”
穆尔人话语中断了，因为她的手突然间变得无形。一种怪异的刺痛感
扩散到全身。他惊恐地看着这只手开始没入筋骨。随着她的手逐渐探入胸
膛，里卡斯听到自己的浅呼吸成了恐惧的喘气，然后脊椎骨窜上一股狂乱
的战栗。
一种急剧的疼痛在体内散开，当她的手指裹住心脏时，他感觉到恐怖
的刺痛。里卡斯试图举起长剑，但却发现自己太害怕，除了颤抖以外动弹
不得。
幽灵紧紧盯着他。她的眼睛放着红光。“这是什么？”她质问的声音
中带着厌恶。“人类和矮人的杂种，肮脏的科马洛国王骑士！”
她冰冷的手指攥紧了穆尔人的心脏，里卡斯感觉像是有人往自己胸膛
里落了根大理石柱一样。穆尔人往后退开，但幽灵的手仍然紧握着他的心
脏。她跟着他在空中滑行，身体像风中的旗帜一般在地板上方漂浮。里卡
斯的心脏在她冷酷的紧抓中挣扎，每一次跳动越来越费力，间隔也越来越
长。他开始眩晕，很快连呼吸都变成了痛苦的喘息。
“你说什么？”他喘声道，强迫自己看着这东西的红眼睛。
她握得这么紧，穆尔人以为心脏都要炸开了。他的耳中听到了劲风，
嘴巴里充满了早就忘记的苦涩。
为了垂死挣扎一番，里卡斯举起瑞卡德之祸挥砍。幽灵恶毒地挤压穆
尔人的心脏。里卡斯松开的剑当啷掉在地板上，他绝望地大吼，整个身体
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他没法再控制自己的肌肉了。
“蠢货！我握着你心脏的时候，能阅读你的内心，”幽灵嘶嘶说。
“所以我知道你说的是实话。你不是波利斯。”
她放松了点，刚好让穆尔人的心脏轻微跳动。他跪了下来，生怕她杀
了自己。
“在你死之前，告诉我科马洛的同伙情况，”幽灵问。
里卡斯抬起头，看到更多的幽灵从棺材的发光宝石中浮出来。它们就
像握住自己心脏的那只一样是飘忽不定的灰影，只有死去良久的男女轮
廓。它们的脸凶狠恶心，扭曲的样子类似所来自石棺上的容貌的透明面
具。
“科马洛一直在，”穆尔人喘息着回答捕捉者的问题。
“还有，”幽灵说。“再说。”
“城市被埋了一千年了，也许更久，”他挣扎着从唇间吐出每个字。
他拼命想攻击幽灵，设法为自己生命而战。不幸的是，够不着瑞卡德之
祸，即使是他赤手空拳能伤到幽灵，也看不出来在她知道自己思想的情况
下怎么可能有希望出手。“在我看来，科马洛从未被洗劫。”
幽灵们仓皇地彼此嘶嘶交谈。一个深沉刺耳的声音问：“那波利斯
呢？”
“他杀了瑞卡德，但这位国王的死尸仍然守卫着他的城市，”里卡斯
答道。“我不知道波利斯怎么样了。”
“你肯定知道，”另一人反驳道。她的声音温润柔和，但阴险的言外
之意让穆尔人脊椎打了个寒颤。“你带着他的剑。”
里卡斯摇了摇头，他越来越虚弱了，没力气出言否定。
“他心里没有撒谎，”抓着他的女人说。“这剑是别人送给他的。”
“那他就对我们没用了，”刺耳的声音说。“杀了他。”
“等等，”里卡斯咳声说。尽管他急着辩解，但声音还是虚弱而低
沉。“矮人有本历史书。”
“《科马洛王之书》，”柔声的幽灵说。“它怎么了？”
“它提到了瑞卡德之祸，”里卡斯说。“也许会说波利斯怎么样
了。”
“那就给我们，否则让你死得痛苦不堪，”一个幽灵命令道。
里卡斯摇了摇头，不得不等到受虐的心脏下一次跳动，才有力气回
答。“书被偷了，”他说。“我正在努力找它。”
“你指望我们相信你会把它拿到这里？”握他心脏的女人嘶声说。她
抓得更紧了，穆尔人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他的视野缩成了一小撮。
刺耳声音的男子说：“卡翠恩，让他说话。”
这女人骤然松开了残忍的手，里卡斯的心脏欢快异常地跳动起来。
“他活着呢，尼库罗斯。”
“好。”被叫做尼库罗斯的幽灵飘向里卡斯，说：“我们找不到波利
斯的下落，拉贾特就永远回不来。”他在穆尔人面前出现，眼睛放射出紫
晶色。“你要么帮我们，要么感受下拉贾特的愤怒。”
里卡斯点点头。“我帮。”
“他在说谎，尼库罗斯，”卡翠恩汇报道。
里卡斯暗自咒骂一句。他意识到欺骗这些幽灵是存活下来的唯一希
望。不幸的是，只要他们知道他在想什么，这就很难实现。
“现在他正试图欺骗我们，”卡翠恩又握上了他的心脏。“我杀了
他。”
“别，”一个女幽灵的柔和声音说。“我们等波利斯等得太久。是时
候去找他的下落了。我们只能确保这个半矮人信守承诺。”
“我们怎么做，泰玛？”卡翠恩提问道。
作为回答，柔声说话的幽灵伸出灰色的手，摸到镶在她石棺盖的巨大
红宝石上。这颗石头从镶槽里浮出来，在她手中盘旋，她浮向里卡斯。
“我跟他一起去，”泰玛说。
卡翠恩从穆尔人的胸膛里缩回胳膊，然后泰玛在发光的红宝石上握紧
了朦胧的手指。深红色的光芒从指间射出，像催眠术一样在里卡斯眼前舞
动。
穆尔人冲向他的剑。就在他抓到剑柄时，卡翠恩和尼库罗斯迎上了
他，他们燃烧着红光的眼睛俯视着他。
“你摧毁不了我们任何一个，更别说全部十二个了，”卡翠恩说。
“照我们说的做，你至少能活到拿回书的时候，”尼库罗斯补充道。
他把一只手放在穆尔人后脑勺，里卡斯感觉到幽灵的手指划过他脊梁时的
刺痛感。“否则的话，你就死在这里。”
里卡斯用剑柄格开他的手，蹲坐下来。
泰玛把她的幽灵拳头按进了穆尔人的胸膛。一开始，里卡斯感觉到跟
卡翠恩的手抓住心脏时同样的怪异刺痛。当红宝石穿过他的肉体时，就像
是有人在他心脏里放置了一堆燃烧的灰烬。
他痛苦地尖叫着，用完好的胳膊挥打这个幽灵。他的拳头毫无作用地
穿过了她的身体，接着尼库罗斯的手抓紧了他的脖子，把他往后拖。泰玛
的宝石继续往他的胸脯里陷落，就像要承受永恒的痛苦一般。
最后，疼痛平息了。幽灵的身体以一束影波流入了红宝石。里卡斯低
头看到泰玛寄居在了他胸膛里的石头中，他的皮肤表面露出宝石一面，就
像个血红的眼睛。
我与你随行，她温和的声音跟他的心跳一起回荡。我会看到你所看到
的，听到你所听到的，我也知道你所想的。如果背叛我们，那你会希望我
让卡翠恩在这里就杀了你。
为了强调这句威胁，一道疼痛的灼波贯穿了穆尔人的身体。里卡斯气
喘吁吁地缓缓点了点头。
很好，她说。替我们做任务，你就可以活下来。
里卡斯收回武器，然后站了起来。“我能离开了吗？”
卡翠恩的眼睛闪耀着亮黄色，她说：“跟我来。”
说完，她向描绘自己屠杀穴居矮人的浮雕而去。她站了一会儿，然后
这些人影慢慢开始移动，远离这面墙壁中央。当它们腾出一片一人大小的
区域时，一个门形石头从暗色变成了纯黑色。卡翠恩走入黑色区域后消失
了。
跟着她，泰玛提示说。传送门不会保持敞开很久。
里卡斯伸手触摸这道变黑的墙壁，发现什么都没有。他走进传送门，
立刻出现在跟蚀影战斗的小厅室。他旁边站的是要塞外部露台的一个雕
像。古墓里一面浮雕墙上有个同样高大枯瘦的男人在攻击矮人，他的胳膊
在身前举起，就好像抬着什么东西。
“我下来的时候这东西不在这儿，”里卡斯评述道。
尼库罗斯用它带你下去的，泰玛解释说。出了我们的古墓，直接接触
物质对我们来说很困难。但我们能用力量复苏这些雕像。
里卡斯点点头，他走向纵身压灭蚀影火焰的地方。影子巨人的身体无
影无踪，但他下落处的石头被染黑了，摸起来也很凉。穆尔人笑了。
“我杀了他，对吧？”他问。
“谁？”卡翠恩问。
里卡斯指着这些石头。“蚀影。我带伤跟这怪物打过。”
“我们没看到怪物，”卡翠恩简单地答道。她比了比楼梯。“那条路
出去。”
里卡斯耸了耸肩，开始爬楼梯。要是蚀影没有真的死在那儿，那他肯
定会遭到重创。此刻，穆尔人感到心满意足。
里卡斯沿着楼梯爬到之前掉落的圆形房间，他找到了通往第一层平台
的走廊。从走廊里溢满紫黑色光线看来，他敢说外面时辰已近黄昏。
“我在这儿呆了整个下午！”穆尔人大呼，他从两个大理石高墙之间
滑下来，迅速奔向外面。他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想要离开身后的这座要
塞。
当里卡斯踏上灌风的平台时，他忍不住喘息起来。要塞下方的战场沐
浴在黄昏的紫色阴影中，但剩余的光线足以让他看清下面一片荒芜——只
剩下上百个尤里克人的骨头和剥光他们的食腐鹰群。
“妮瓦！”里卡斯抓紧剑柄，以便魔法帮助自己倾听答复。
他什么都没听到，只有食腐鹰用强力的钩嘴击碎骨头和利爪刮开骨髓
的声音。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体，但捕捉者还是体贴地在角斗士的脑袋一侧放了一壶水，另一侧放了一
条发霉的面包。等级腰带还束在腰上，甚至还留着瑞卡德之祸。长剑搁在
烧焦的胸膛上，他的双手端端正正地叠压着剑柄。
里卡斯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怎么来的，但他只想要离开。潮
湿的寒气冰冷刺骨，各处关节仿佛被冻硬了。寒气顺着悸痛的肩膀深入骨
髓，受伤的腿感觉就像一块儿冰板。
尽管痛苦不堪，但他认为蚀影没有把自己带到黑色位面。这监狱似乎
没有影子巨人老家那么恐怖。冷气本应该刺疼，把皮肤冻白，把脚趾手指
冻僵的。这片黑暗也不太对劲。暗淡到跟漆黑一片无异时，穆尔人的矮人
视觉看到了冰冷的蓝色石箱、黄色面包和自己清晰明了的淡红色皮肤。不
管蚀影的“黑色位面”是什么模样，穆尔人觉得自己在那里用任何视觉都
看不到东西。
“莫名其妙，”里卡斯喃喃道，与其说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倒不如
说因为他心里觉得必定如此。
说话让他意识到自己干渴的舌头和喉咙。他不知道自己被关在箱子里
多久，竟然让他都口渴了。
穆尔人的牢笼盖子就在他脸上方几寸处，坐起身从水壶饮水是不可能
了。他伸手转动水壶，让小口对准嘴巴，然后轻微斜倒。
水壶里涌出一股黄色液体，穆尔人嘴巴里充满了醋酸味。里卡斯下意
识地坐起来吐出这粘稠的液体，前额却重重地撞上了冷石头。盖子被顶开
了一点点，他瞥见一丝暗淡的黄光，然后嘴里恶心的液体落下了穆尔人喉
咙。他落回箱子，脑袋砸到了石监狱的地上。盖子一声重响又恢复原位。
穆尔人的头骨撞击石头的位置剧痛如裂，咽下去的臭水已经让他作
呕。然而，里卡斯强忍着没有欢呼出声。他一只手按在盖子上，全力推
挤。石板从箱子上滑开落到了地板上，砰砰声在相距不远的墙壁间回荡。
穆尔人用未伤的手重新握住剑柄，坐了起来。他发现自己在一间低天
花板的小房间里。每个石棺上都有一个光彩夺目的宝石，分别放射出一打
不同颜色的亮光。在这十二个棺材上面都有一个沉睡战士的浮雕。里卡斯
旁边的那个箱子上巨大的黄水晶放射出怪异的黄光，照到了一个宽肩的短
发女人雕像上。
“古墓！”里卡斯喘声道，他胸中涌起一股冰冷的惧意。他没有喊出
自己满脑子纠结的问题：谁把他带到这儿的？为什么？
穆尔人从石棺里挣扎出来，他跨过棺材破裂的盖子时，受伤的肩膀和
腿疼得厉害。代表他的浮雕是个光头人类，容貌棱角分明短小结实，要是
长着圆耳朵和浓密的长胡子，那就可能是个矮人。他的眼睛深陷而且野
性，厚重的额头上是浓密的发迹。尽管黑眼珠是石头做的，但它们似乎充
满了怒气和恨意。
这个人手中握着跟瑞卡德之祸一样的宽长剑。他的身体裹着全身板
甲，只有头盔面罩露出了下面战士刮干净的头。头盔前额上镶了颗橙黄色
的猫眼石。跟其它石棺的宝石不同，这一颗仍然是暗的。
虽然这颗猫眼石明显值一百个银币，但里卡斯根本没考虑把它撬出
来。外面还有妮瓦和干渴的军团等着，他没时间洗劫墓穴了。此外，这个
古墓令他心神不宁，如果没必要，他可不想多留一刻。
他扫视阴暗的房间寻找出口，却一无所获。墙壁上镶了一圈浮雕人
像，但它们之间没有明显的开口。穆尔人走到最近一个浮雕前，小心翼翼
地审视它，希望找到秘门的缝隙。
这石雕跟穆尔人石棺盖上展现的胡子战士一模一样。这人正带头袭击
一大群胡子矮人，那些矮人的样子跟伯雷恩之堡的壁画所描绘的类似。
这个战士头盔的面罩扬了起来，露出狂放的笑容，他身后躺着成堆的
矮人尸体残肢。在这个全副武装的人前面是更多人在逃窜，他们都扭头望
着不久就会砍倒自己的滴血长剑。
墙面的其它区域描绘得甚至更可怕。有一副上，这个战士用长剑穿起
了三个矮人孩子的身体。另一幅上，他的剑刃划过了六个女人的肚子，内
脏和鲜血从伤口处一路喷出。这个战士的受害者全都是矮人，他们也全都
是惊恐万分垂死将亡。
这幅景象令里卡斯作呕，又未能找到可能是门的裂口缝隙，他沿着墙
面继续检查。跟一开始一样，其它画也描绘了这个可恶的战士带头攻击手
无寸铁的矮人。有一幅画里，黄水晶棺材的那个宽肩女人把矮人们的尸体
都塞进了一个大洞穴。另一幅上显示出一个高大枯瘦的战士攻击一群睡着
的女性矮人。
当穆尔人走到最后一面墙时，还没找到出口，便闭上眼睛一阵子。他
做了几个深呼吸，试图平息胸中的绝望情绪。他脑中闪过一个图像：自己
干枯的尸体坐在阴暗房间的一角，半满的脏水壶从石棺上落在身旁。
“我可不想那样死，”里卡斯说。“既然有人把我抬到这儿，那就肯
定有路出去。”
自己的声音令穆尔人精神一振，他睁开眼检视最后一面墙。这里描绘
着一个全身盔甲的战士带着一个军团冲进了一个森林。他们屠杀背负自己
财物逃跑的矮人部落。
无论怎么仔细看，里卡斯在雕刻中也找不到任何裂隙。
“让我出去！”穆尔人大叫。
他转过身， 把最近的一个石棺推到了地板上。盖子里镶嵌的发光紫
水晶飞过冰冷的石头，棺材也碎成了十几块儿。一具只穿着完整铁盔甲的
干尸从碎箱子里滚了出来。
穆尔人俯视着这具尸体，它锈蚀的武器和盔甲吓了他一跳。他从未见
过一整套成人铁甲，连卡拉克王的军队里都没。
穆尔人打量盔甲时，一个灰影从紫水晶中浮出来，滑过地板朝尸体而
来。它悄然钻进了盔甲，然后死人的头抬起来望着里卡斯。一层薄薄的灰
色皮肤蒙在这人脸上。尸体的皮质嘴唇内缩出一副狞笑，空洞的眼窝闪耀
着诡异的紫光。
里卡斯惊声大叫，他退步抓住了自己的剑。虽然手中握着瑞卡德之
祸，但古墓在他耳中仍然寂静无声。除了自己的血流过身体、呼吸激起了
静止的地室空气和恐惧的心脏狂跳以外，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尸体没有起来，里卡斯妄想它会离他而去。他慢慢后退，尽可能小心
而安静。
一个女人的嗓音问道：“你在干什么？把它放回去！”
里卡斯停止了移动，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望向声音方向。他看到了一
个宽肩女人的灰色身影。虽然这女人身体的其它部分不比影子更清晰，但
她半透明的脸型还是清晰可见，正像摇摆的面具一样遮住了柠檬色的眼
睛。按灵魂来判断，这女人极为美丽，只不过她的容貌中不再有任何亲切
感了——如果曾经有过的话。
“把什么放回去？”里卡斯试图控制自己渐增的恐惧。“棺材？”
“那要看你的选择了，”幽灵飘过房间，来到里卡斯身旁。
她抓住穆尔人受伤的胳膊，并举到了空中。里卡斯张口结舌，她湿冷
的紧握仿佛跟每个接触过他的生灵一样真切。
“你必须回去。”
幽灵松开手，里卡斯受伤的胳膊像石头一样垂了下去。一道剧痛贯穿
至肩膀。
“我的胳膊？”里卡斯痛苦地呻吟道。
幽灵指着穆尔人之前逃离的石棺。“你的尸体。放回去，”她把他推
向棺材。“你的灵魂越快离开身体，拉贾特就越早来。”
穆尔人任凭自己被推过朦胧泛光的房间，他不确定该不该对这个幽灵
拔剑相向。目前为止，她并没有伤害他，而且跟不死生物动手也太吓人
了。
当他们抵达空石棺时，幽灵拍拍冰凉的棺内。“回棺材里。”
里卡斯摇头走开，准备好扬剑备战。“让我离开这个古墓。”
“这身体已经过时了，波利斯，”她没有理会他的要求。
“波利斯是谁？”穆尔人问。
幽灵半透明的脸上露出忧虑的皱眉。“拉贾特的第十三斗士，艾珀的
波利斯，”她伸出一只飘渺的手触摸他的胸膛。“矮人屠夫。你。”
“我？”里卡斯大呼。他使劲摇了摇头。“不是。”
她冰凉的手拂过他的脸颊。作为一个活着的女人，这个动作可能会很
温馨，但来自幽灵就似乎专横而险恶了。“你忘了你的骑士吗？你不就是
为了他们才离开这么久吗？”
“你弄错了，”穆尔人离开这女人的黑暗身影。“我是里卡斯，提尔
的自由人。”
“别再说了，波利斯。什么都不用怕，”她说。“死了加入你的部下
吧，就像千年前你所做的那样。”
“你怎么知道波利斯没死？”里卡斯刚好站在幽灵触及之外。“他肯
定死在某个地方了。”
“你知道那不可能，”她自信地答道。
“为啥不可能？”
幽灵指着里卡斯的破石棺盖上的暗猫眼石。“如果你死了，你的灵魂
会回来点亮你的宝石。”
里卡斯凝视着猫眼石，不知道如何是好。若是让幽灵相信他不是波利
斯，很可能会引来她的攻击。另一方面说，他误导她也没什么好处，因为
她很明确想让波利斯死。
穆尔人犹豫了半天，指着宝石说：“波利斯可能还活着，但我不是
他。我就算想死，也不知道怎么点亮那个猫眼石。”他走到描绘波利斯屠
杀矮人的浮雕旁。“我甚至看起来就不像你们的斗士。”
幽灵跟着穆尔人飘过来，在他后撤之前，朦胧的手指便掠过了他的头
侧。“这么多年了，你的外貌有变化也没什么奇怪的，哪怕你刮了胡子剪
了耳朵。我还是知道你是谁。”
“你怎能这么肯定？”穆尔人从幽灵处躲开。
她比了比他的剑。“你手中不就是瑞卡德之祸吗？”
里卡斯张口结舌。“那也不能让我成为艾珀的波利斯啊。”
“还有谁能戴着矮人的腰带？”她的眼光落在等级腰带上。“只有波
利斯。”
“这是——”
“把身体放回棺材，”幽灵突然间生气地打断说。“我们渴望召唤拉
贾特。”
她飘过来，伸向他的肩膀。
里卡斯举起了剑。“我不是你以为的人。”
幽灵半透明的脸扭曲出愤怒和惋惜的表情。“在我们付出一切之后，
你还对我举起武器？”
“对——因为我不是波利斯！”穆尔人喊道，面对幽灵的出现，他的
怒火凌驾于惧意之上了。
“你是！”她坚持道，飘向穆尔人伸出一只张开的手。
里卡斯用剑砍她的胳膊，但在剑刃触及之前她就退开了。
“让我摸摸你，”她命令道。“我会解开蒙蔽你的魔法。”
“要是没有魔法呢？”里卡斯满怀希望地问，他试图想方设法让她确
认自己的身份。“你会让我离开吗？”
“只有波利斯能点亮猫眼石，”她答道。“没有理由让别人留在这
里。”
里卡斯放低了武器，但没有入鞘。他对她的话根本没把握，但更没把
握的是打赢一个幽灵。
幽灵把手放在穆尔人胸膛中间烧伤处。虽然他感觉到了她手掌的压
力，但伤口并没有意料之中的那种触及疼痛。她闭上半透明的眼睛，然后
说：“波利斯，很久很久了。”
“我不是——”
穆尔人话语中断了，因为她的手突然间变得无形。一种怪异的刺痛感
扩散到全身。他惊恐地看着这只手开始没入筋骨。随着她的手逐渐探入胸
膛，里卡斯听到自己的浅呼吸成了恐惧的喘气，然后脊椎骨窜上一股狂乱
的战栗。
一种急剧的疼痛在体内散开，当她的手指裹住心脏时，他感觉到恐怖
的刺痛。里卡斯试图举起长剑，但却发现自己太害怕，除了颤抖以外动弹
不得。
幽灵紧紧盯着他。她的眼睛放着红光。“这是什么？”她质问的声音
中带着厌恶。“人类和矮人的杂种，肮脏的科马洛国王骑士！”
她冰冷的手指攥紧了穆尔人的心脏，里卡斯感觉像是有人往自己胸膛
里落了根大理石柱一样。穆尔人往后退开，但幽灵的手仍然紧握着他的心
脏。她跟着他在空中滑行，身体像风中的旗帜一般在地板上方漂浮。里卡
斯的心脏在她冷酷的紧抓中挣扎，每一次跳动越来越费力，间隔也越来越
长。他开始眩晕，很快连呼吸都变成了痛苦的喘息。
“你说什么？”他喘声道，强迫自己看着这东西的红眼睛。
她握得这么紧，穆尔人以为心脏都要炸开了。他的耳中听到了劲风，
嘴巴里充满了早就忘记的苦涩。
为了垂死挣扎一番，里卡斯举起瑞卡德之祸挥砍。幽灵恶毒地挤压穆
尔人的心脏。里卡斯松开的剑当啷掉在地板上，他绝望地大吼，整个身体
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他没法再控制自己的肌肉了。
“蠢货！我握着你心脏的时候，能阅读你的内心，”幽灵嘶嘶说。
“所以我知道你说的是实话。你不是波利斯。”
她放松了点，刚好让穆尔人的心脏轻微跳动。他跪了下来，生怕她杀
了自己。
“在你死之前，告诉我科马洛的同伙情况，”幽灵问。
里卡斯抬起头，看到更多的幽灵从棺材的发光宝石中浮出来。它们就
像握住自己心脏的那只一样是飘忽不定的灰影，只有死去良久的男女轮
廓。它们的脸凶狠恶心，扭曲的样子类似所来自石棺上的容貌的透明面
具。
“科马洛一直在，”穆尔人喘息着回答捕捉者的问题。
“还有，”幽灵说。“再说。”
“城市被埋了一千年了，也许更久，”他挣扎着从唇间吐出每个字。
他拼命想攻击幽灵，设法为自己生命而战。不幸的是，够不着瑞卡德之
祸，即使是他赤手空拳能伤到幽灵，也看不出来在她知道自己思想的情况
下怎么可能有希望出手。“在我看来，科马洛从未被洗劫。”
幽灵们仓皇地彼此嘶嘶交谈。一个深沉刺耳的声音问：“那波利斯
呢？”
“他杀了瑞卡德，但这位国王的死尸仍然守卫着他的城市，”里卡斯
答道。“我不知道波利斯怎么样了。”
“你肯定知道，”另一人反驳道。她的声音温润柔和，但阴险的言外
之意让穆尔人脊椎打了个寒颤。“你带着他的剑。”
里卡斯摇了摇头，他越来越虚弱了，没力气出言否定。
“他心里没有撒谎，”抓着他的女人说。“这剑是别人送给他的。”
“那他就对我们没用了，”刺耳的声音说。“杀了他。”
“等等，”里卡斯咳声说。尽管他急着辩解，但声音还是虚弱而低
沉。“矮人有本历史书。”
“《科马洛王之书》，”柔声的幽灵说。“它怎么了？”
“它提到了瑞卡德之祸，”里卡斯说。“也许会说波利斯怎么样
了。”
“那就给我们，否则让你死得痛苦不堪，”一个幽灵命令道。
里卡斯摇了摇头，不得不等到受虐的心脏下一次跳动，才有力气回
答。“书被偷了，”他说。“我正在努力找它。”
“你指望我们相信你会把它拿到这里？”握他心脏的女人嘶声说。她
抓得更紧了，穆尔人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他的视野缩成了一小撮。
刺耳声音的男子说：“卡翠恩，让他说话。”
这女人骤然松开了残忍的手，里卡斯的心脏欢快异常地跳动起来。
“他活着呢，尼库罗斯。”
“好。”被叫做尼库罗斯的幽灵飘向里卡斯，说：“我们找不到波利
斯的下落，拉贾特就永远回不来。”他在穆尔人面前出现，眼睛放射出紫
晶色。“你要么帮我们，要么感受下拉贾特的愤怒。”
里卡斯点点头。“我帮。”
“他在说谎，尼库罗斯，”卡翠恩汇报道。
里卡斯暗自咒骂一句。他意识到欺骗这些幽灵是存活下来的唯一希
望。不幸的是，只要他们知道他在想什么，这就很难实现。
“现在他正试图欺骗我们，”卡翠恩又握上了他的心脏。“我杀了
他。”
“别，”一个女幽灵的柔和声音说。“我们等波利斯等得太久。是时
候去找他的下落了。我们只能确保这个半矮人信守承诺。”
“我们怎么做，泰玛？”卡翠恩提问道。
作为回答，柔声说话的幽灵伸出灰色的手，摸到镶在她石棺盖的巨大
红宝石上。这颗石头从镶槽里浮出来，在她手中盘旋，她浮向里卡斯。
“我跟他一起去，”泰玛说。
卡翠恩从穆尔人的胸膛里缩回胳膊，然后泰玛在发光的红宝石上握紧
了朦胧的手指。深红色的光芒从指间射出，像催眠术一样在里卡斯眼前舞
动。
穆尔人冲向他的剑。就在他抓到剑柄时，卡翠恩和尼库罗斯迎上了
他，他们燃烧着红光的眼睛俯视着他。
“你摧毁不了我们任何一个，更别说全部十二个了，”卡翠恩说。
“照我们说的做，你至少能活到拿回书的时候，”尼库罗斯补充道。
他把一只手放在穆尔人后脑勺，里卡斯感觉到幽灵的手指划过他脊梁时的
刺痛感。“否则的话，你就死在这里。”
里卡斯用剑柄格开他的手，蹲坐下来。
泰玛把她的幽灵拳头按进了穆尔人的胸膛。一开始，里卡斯感觉到跟
卡翠恩的手抓住心脏时同样的怪异刺痛。当红宝石穿过他的肉体时，就像
是有人在他心脏里放置了一堆燃烧的灰烬。
他痛苦地尖叫着，用完好的胳膊挥打这个幽灵。他的拳头毫无作用地
穿过了她的身体，接着尼库罗斯的手抓紧了他的脖子，把他往后拖。泰玛
的宝石继续往他的胸脯里陷落，就像要承受永恒的痛苦一般。
最后，疼痛平息了。幽灵的身体以一束影波流入了红宝石。里卡斯低
头看到泰玛寄居在了他胸膛里的石头中，他的皮肤表面露出宝石一面，就
像个血红的眼睛。
我与你随行，她温和的声音跟他的心跳一起回荡。我会看到你所看到
的，听到你所听到的，我也知道你所想的。如果背叛我们，那你会希望我
让卡翠恩在这里就杀了你。
为了强调这句威胁，一道疼痛的灼波贯穿了穆尔人的身体。里卡斯气
喘吁吁地缓缓点了点头。
很好，她说。替我们做任务，你就可以活下来。
里卡斯收回武器，然后站了起来。“我能离开了吗？”
卡翠恩的眼睛闪耀着亮黄色，她说：“跟我来。”
说完，她向描绘自己屠杀穴居矮人的浮雕而去。她站了一会儿，然后
这些人影慢慢开始移动，远离这面墙壁中央。当它们腾出一片一人大小的
区域时，一个门形石头从暗色变成了纯黑色。卡翠恩走入黑色区域后消失
了。
跟着她，泰玛提示说。传送门不会保持敞开很久。
里卡斯伸手触摸这道变黑的墙壁，发现什么都没有。他走进传送门，
立刻出现在跟蚀影战斗的小厅室。他旁边站的是要塞外部露台的一个雕
像。古墓里一面浮雕墙上有个同样高大枯瘦的男人在攻击矮人，他的胳膊
在身前举起，就好像抬着什么东西。
“我下来的时候这东西不在这儿，”里卡斯评述道。
尼库罗斯用它带你下去的，泰玛解释说。出了我们的古墓，直接接触
物质对我们来说很困难。但我们能用力量复苏这些雕像。
里卡斯点点头，他走向纵身压灭蚀影火焰的地方。影子巨人的身体无
影无踪，但他下落处的石头被染黑了，摸起来也很凉。穆尔人笑了。
“我杀了他，对吧？”他问。
“谁？”卡翠恩问。
里卡斯指着这些石头。“蚀影。我带伤跟这怪物打过。”
“我们没看到怪物，”卡翠恩简单地答道。她比了比楼梯。“那条路
出去。”
里卡斯耸了耸肩，开始爬楼梯。要是蚀影没有真的死在那儿，那他肯
定会遭到重创。此刻，穆尔人感到心满意足。
里卡斯沿着楼梯爬到之前掉落的圆形房间，他找到了通往第一层平台
的走廊。从走廊里溢满紫黑色光线看来，他敢说外面时辰已近黄昏。
“我在这儿呆了整个下午！”穆尔人大呼，他从两个大理石高墙之间
滑下来，迅速奔向外面。他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想要离开身后的这座要
塞。
当里卡斯踏上灌风的平台时，他忍不住喘息起来。要塞下方的战场沐
浴在黄昏的紫色阴影中，但剩余的光线足以让他看清下面一片荒芜——只
剩下上百个尤里克人的骨头和剥光他们的食腐鹰群。
“妮瓦！”里卡斯抓紧剑柄，以便魔法帮助自己倾听答复。
他什么都没听到，只有食腐鹰用强力的钩嘴击碎骨头和利爪刮开骨髓
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