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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彩膜蜥的追猎

一声狂野低沉的咆哮打破了夜晚的冷寂。吼声在乱石地上扩散数秒,
从一开始的细语变成了怪异的鸣叫,让里卡斯的脊椎一阵颤栗。当这个离
奇的声音最终消失时,穆尔人另一边的远处传来类似的哀号应答声。 
这些叫声难以刺激到昏昏欲睡的里卡斯,他连头都没抬。最近几个夜
晚,这种孤寂的嗥叫随着他走过的焦土,变成了乱石景色的一部分。 
角斗士打个哈欠,继续蹒跚前行,每走一步都是在考验自己的决心。
他的好腿精疲力竭,几乎甩不到前面去。伤腿在后面拖着,脚下翻起了松
动的石头。没办法,他不得不临时找了根无头的尤里克长矛杆当做拐杖。
一旦下脚处安稳,他就拖着麻木肿胀到不能弯曲的伤腿越过石头,再放到
前脚旁边。他用受伤的肩膀撑着拐杖,花了一些时间抬起沉重的眼帘,再
次上路。 
他拼命追赶自己的军团,已经过了四天。在这段时间里,他只停下来
一次在绿洲里灌满水囊。他在行进中进食,一边走一边抓些蛇或蝗虫生吞
活吃。里卡斯甚至没有睡过,因为他的军团留下了扬沙翻石的清晰路痕,
在阿塔斯的双月光芒下,他可以跟得上。 
要是别人这么不要命地赶,早就死了。但对于穆尔人来说,矮人父亲
的强壮体质令人类母亲带来的天生恢复力更进一步。只要有必要,比如此
刻,他就会驱使自己数日不眠不休。然而,当眼睑下垂嘴巴哈欠时,里卡
斯疲惫麻木的脑子只觉得自己险些要瘫倒了。 
另一阵响亮的恐怖兽鸣声滚过平原,提醒穆尔人不敢睡着。前方不到
一百尺处,一只彩膜蜥的阴暗身影爬上了一堆岩石,它琥珀色的眼睛紧盯
着里卡斯。当穆尔人观察它时,这只蜥蜴类动物站直了,带刺的尾巴钩住
一块儿大卵石,并用后脚来维持身体的平衡。这家伙跟矮人差不多大,筒
状身体上覆的菱形鳞片粗糙得就像它脚下的石头。 
里卡斯改变了行进的方向,以便直面这只野兽,他喊道:“来啊!” 
 

虽然穆尔人想要出言挑衅,但从肿胀的喉咙里吐出的只不过是沙哑的
低语而已。他两天前就喝光了水。现在艰难地行走两整天后,他的舌头和
嘴唇肿得都快说不出最简单的词句了。 
里卡斯遇到过彩膜蜥,知道它不会进入长剑范围内,他抓起一块儿大
石头,朝想吞噬自己的食肉兽扔去。穆尔人的目标动都不动,就像他疲倦
的胳膊一样。石头砸到地上碎开,离野兽还远得很。 
彩膜蜥对着里卡斯发出尖锐的吼叫,露出满嘴锯齿状的牙齿。穆尔人
又扔了一块儿石头。这次目标准了点,但野兽用一只前爪就把投石拍到了
旁边。它仍然站在岩石上,愤怒地凌空乱抓,嘶声嘲笑虚弱的角斗士。 
里卡斯靠近到十尺之内了,彩膜蜥也没有逃,角斗士真希望它愚蠢到
要跟自己打。穆尔人没有选择拔出瑞卡德之祸,而是一甩手挥出了拐杖。 
这一下打中了彩膜蜥覆满鳞片的身躯。野兽没有退缩,而是朝里卡斯
的脸伸出了长长的舌头。穆尔人的脸颊被扫中时一阵刺痛。 
里卡斯想要咒骂这只野兽,却只是发出沙哑的破声。他再次挥出拐
杖。这次矛杆徒劳无功地划过空气,彩膜蜥已经跳下了岩石堆,撒开四腿
跑开。 
不要被它们困扰,笨矮人,泰玛的声音在穆尔人脑子里回荡。它们想
让你浪费能量。 
安静,里卡斯命令道,他重新开始疲倦地前进。不要告诉我你对我有
丝毫关心。 
谁关心你并不重要,幽灵厉声说。不听我的就得死。 
你的威胁没意义,穆尔人晃了晃头,努力让自己睁着眼睛。你想杀就
杀——否则就保持安静。 
你要照我说的做!泰玛吼道。你今晚瘫倒之前要杀了这只彩膜蜥。 
里卡斯把麻木的腿拖过一块儿大岩石的锐角。我不会瘫倒,他答道。
我们离军团很近了。 
这一路上每天晚上你都这么断言,泰玛说。 
 

里卡斯用拐杖指着战士们经过时踩翻的一块儿石头。风还没有在它周
围堆上沙子,说明是最近的动静。今晚不一样。 
如果你错了呢?那怎么办? 
那我就死了,你会被困在我的尸体里——直到一只彩膜蜥吞了你,里
卡斯说。 
泰玛陷入了沉默,里卡斯笑了。四天以来,他对这个幽灵的恐惧转变
成了憎恨。她的专横态度令他逐渐想起来当奴隶的日子,在穆尔人被她征
服之前,他断定她会杀了自己。 
尽管憎恨幽灵,但里卡斯还不想死,尤其是他还没向梅谭报仇,也没
有拿回《科马洛王之书》。因此,他一边在乱石平原上挣扎前行,一边考
虑她的建议。如果他错了,今晚没赶上军团,那在太阳升起后他很快就会
干渴倒下。他知道那时这只彩膜蜥会出击。穆尔人承认幽灵的建议确实是
明智。 
穆尔人拖着身子抵达一个小山丘脚下后,他变得比平时更犹豫不决。
虽然这个斜坡很缓,但覆盖在上面的岩石那么大,他的腿再抬高一点点就
会让大腿肌肉疲惫地火烧一般。就在里卡斯意识到自己比想象中疲惫得多
时,他把瑞卡德之祸的剑鞘放到身前,踉跄一下差点摔倒。 
穆尔人周围的彩膜蜥兴奋地大呼,夜晚充满了它们阴森的鸣叫。这些
野兽开始收缩圈子,围上了它们虚弱的猎物,朝他的方向伸缩长舌,并张
开了血盆大口。里卡斯头一次查清楚它们的数量:六只野兽,这数量他不
怕,再多他也能轻松收拾掉。 
穆尔人的脚拒绝抬得太高,没法完全跨过一块儿光滑岩石时,他再次
绊倒了。他摔到地上,差点弄断了拐杖。睡眠的渴望立刻淹没了他,他的
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彩膜蜥共鸣起来,然后靠得更近了。 
里卡斯试图一跃而起,但却发现浑身疲惫的肌肉举不起来自己了。 
如果你现在站不起来,下次你倒下时会多糟糕?泰玛问。引诱它们一
拥而上——在你没法走路或战斗之前。 
 

里卡斯明白这个建议的明智之处,他的好手落到剑柄,然后把脑袋搁
在了拐杖上。 
彩膜蜥倒是没有冲上来,反而安静地坐在地上,它们琥珀色的眼睛从
各个方向望着穆尔人。它们纹丝不动默然无声,里卡斯虽然紧握着瑞卡德
之祸,但也只能听到它们呼吸的轻微嘶嘶声。 
闭上你的眼睛,泰玛建议道。我觉得这些彩膜蜥能看到你睁着眼。 
我会睡着的,里卡斯说。他身下的石头还留有白天的热气,减轻了穆
尔人肌肉的疼痛,心情也随之一松。 
没关系,泰玛说。你手中握着祸剑,听得到它们靠近。 
里卡斯迫切跟彩膜蜥交战,便闭上了眼睛。他在脑中反复重复说:别
睡着,别睡着。 
这话随着每次重复似乎越来越遥远,很快他就完全听不到了。 
里卡斯被一个轻柔的噼啪声惊醒,他感觉到拐杖从脸旁滑开了。当脸
颊落到一个岩石的锐角上时,摇摇晃晃的穆尔人睁开了眼睛,看到一只彩
膜蜥退离了他。它用长舌头拖走了他的拐杖。 
里卡斯站起身来,蹒跚着去追这只野兽,剑也拔了出来。他用余光瞄
到一对儿琥珀色眼睛中泛着月光,听到身旁石头哗啦作响。等他转过身
时,第二只彩膜蜥跃过来,凌空伸出了全部四只爪子。 
穆尔人扬起剑来保护自己,使劲摇晃脑袋徒劳地摆脱脑中的眩晕。没
什么效果。即使是在死亡的威胁下,筋疲力尽的身体也是反应迟钝。彩膜
蜥正中他的身体。 
野兽的前爪刨开穆尔人胸前未愈的烧伤时,灼痛贯穿了他全身。他感
觉到这家伙的后腿正在刮自己的肚子,角斗士知道全靠等级腰带,他才没
被这个怪物开膛破肚。 
里卡斯没有尽力站稳脚步,而是跟着彩膜蜥的冲击顺势倒地。他撞上
岩石时,收拢下巴,用好腿踹向地面,继续翻滚时把野兽甩开了。它在两
 

步外背着地。里卡斯翻过受伤的肩膀,整个身体一阵闷疼,然后用瑞卡德
之祸剁向它张大的嘴巴。 
魔法剑刃劈开了石头般的鳞片。一股黑血射到高空,彩膜蜥哀号起
来,沉重的尾巴来回甩动,打散了岩石。 
里卡斯没时间对胜利沾沾自喜了,他听到这只野兽的两个同伙儿从两
边冲上来干掉他时引发的石头哗啦声。穆尔人试图跳起来,但在反应缓慢
和四肢多伤时无能为力。当这些动物靠近时,他蹲下来急速转身,将剑挥
出一个大弧形。 
祸剑削断了第一只彩膜蜥的腿弯,又深深切进了第二只的嘴巴。野兽
哭号着停止了鲁莽的冲刺,往穆尔人身上溅起灰尘和石子。里卡斯的剑刃
一圈,刺中了第一只,长剑深深没入它的头骨。另一只朝猎物扑了过来。
这只野兽的利牙啃进了角斗士浮肿的腿。里卡斯大喝一声,干渴的喉咙肌
肉骤然痉疼,他立刻后悔叫出声了。 
彩膜蜥猛地撤回脑袋并后退,试图把猎物拖倒在地。里卡斯从另一只
野兽的头骨里拔出祸剑,一剑砍在了这一只身上。剑刃切开了鳞甲,深深
没入了第一次砍到的位置,但这只蜥蜴的嘴巴只是咬得更紧了。穆尔人再
次攻击,这回把脑袋干脆利落地削了下来。 
彩膜蜥的头附在腿上,嘴巴还合着,里卡斯踉跄后退转身,面对更多
潜伏的袭击野兽。另外三只捕食者保持着距离,围着战场兜圈子,刚好在
穆尔人触及范围之外。 
“来啊!”里卡斯沙哑着说,又一股灼痛穿过喉咙。“做个了结!” 
两只彩膜蜥蹲坐着,发出一连串哀鸣。偷他拐杖的第三只野兽愤怒地
咬木杆,一边甩头一边把碎片远远地扔进黑夜。 
可怜啊,泰玛评述道。还有三只,你比刚才状态更差了。 
里卡斯没有理会幽灵,他把祸剑的利刃插进附着腿的彩膜蜥的嘴巴,
然后切除了它嘴巴里咬着的肌肉。当脑袋掉落时,鲜血从伤口处汹涌喷
出,他都看不清这家伙把自己伤到什么程度了——他也不确定自己想看
清。 
 

穆尔人从腰布上撕下一条布。他把它绑在伤口上减缓血液流失。 
盖好伤口。会好得快点。 
等我到营地了吧,里卡斯上前跛行时一阵抽搐。 
你不知道离营地还有多远! 
我知道,里卡斯望着小山丘顶。翻过着小山就是。 
这是无可奈何的气话,而不是实际情况。无论如何,里卡斯必须相信
自己所说的话,因为如果心存它念,他就没力气继续下去了。他知道如果
不赶紧追上军团,新伤旧痕、干渴和筋疲力尽凑到一起会要他的命。 
不幸的是,里卡斯的战士没有在小山顶另一边扎营,下一个山顶那边
也没有,甚至再下一个还没。穆尔人挣扎着向前走,一直在告诉自己军团
就在下一道山脊对面。三只幸存的彩膜蜥紧随着他,再次跟他保持距离,
偶尔发出冷酷的嗥叫。它们时不时靠过来,冲上前检验他的反应,然后在
他得以挥出祸剑之前就迅速后撤。 
两个月亮开始在连纵山脉后面沉没,里卡斯站在另一个岩谷底部。他
抬头望向远方的下一个小山顶,柔和的晨风把细碎的沙尘吹过缓坡。第一
缕绿光已经扫到了东方的地平线。等穆尔人的脚步站到这小山顶时,他知
道深红太阳将会倾其酷热到自己身上。 
里卡斯蹲了下来,把瑞卡德之祸放在大腿旁。彩膜蜥缩小圈子,欢快
地发出恐怖的鸣叫。 
起来!泰玛命令道。 
里卡斯试图站起来,但却发现疲惫的肌肉不听使唤。他察觉不到伤腿
上的疼痛。他累得太厉害了,连撕裂的疼痛都感觉不到。 
你还没拿回书。我不允许你放弃! 
你不能—— 
里卡斯中断了回答,因为祸剑的魔法往他耳朵里传送了一个新的声
音。他扫视山坡,从阴影中寻找杂音的源头。他只看到静止不动的影子,
 

但压抑的轻柔呼吸声继续从前方一小段距离外的长条石后面传来。穆尔人
挣扎站起来往前磕磕绊绊地走。这个动作令彩膜蜥发出一连串悲鸣。 
什么东西? 
里卡斯懒得去回答幽灵的问题。他把祸剑抓得更紧,继续跛行。穆尔
人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了这个声音,但他怀疑是军团里的某个人。月光
足以让哨兵认出站在空旷处的指挥官,里卡斯听不到有人叫他的名字,连
挑衅都没有。 
貌似不是。他只剩下一线希望:也许这只看不见的生物带有水。彩膜
蜥似乎感觉到了里卡斯姿势上的改变,便缩短了和猎物之间的距离。它们
的动作是如此轻巧,里卡斯怀疑没有瑞卡德之祸还能不能听得到。他没有
理会它们,调查这杂音的时候只把它们的警示当吠叫。 
就在里卡斯痛苦挣扎到离小山不到二十尺时,大石后面隐藏的东西变
换了位置,发出了响亮的噼啪声。彩膜蜥害怕来之不易的猎物落入其它守
株待兔的猎手,便疯狂地跟着里卡斯冲了过来。穆尔人急速转身面对这些
动物,他知道自己的后背暴露在攻击中——但是别无选择了。 
彩膜蜥一同跃向他,它们的爪子挥舞嘴巴张合。里卡斯身后的石头哗
啦作响,神秘生物离开了所藏之地冲向他。穆尔人暗叹自己走了霉运,纵
身朝中间的彩膜蜥而去,前面是剑尖开路。野兽被刺穿后,爪子沿着剑刃
抓下来,嘴巴则啃向角斗士的头。另外两支野兽被这个战术惊呆了,刚一
闪身躲开,却遇上了潜伏在石头后的生物。 
里卡斯松开剑落向地面,任凭这只蜥蜴压到自己身上。野兽无力地耙
抓穆尔人的侧腹,划出了十几道浅痕,然后它垂死颤抖了下,便动也不动
了。与此同时,里卡斯身后传来抓挖和吼叫的动静,另外两只彩膜蜥跟从
石头里跳到穆尔人身边的生物打了起来。 
厚鳞被击中时发出响亮的碎裂声,然后一只彩膜蜥痛呼着倒下不动
了。里卡斯担心自己马上也要面对杀死野兽的人,便从彩膜蜥下面爬出
来,从它的身子里抽出了剑。 
 

他一抬头,看到一个螳螂人正在跟最后一只彩膜蜥扭打,胳膊和爪子
翻转飞舞。里卡斯看的时候,巨大的螳螂战士正设法用三只爪子攥紧蜥
蜴,然后用第四只手撕开了野兽喉咙上的鳞片。最后昆虫人弯腰把嘴巴啃
进了裸露的皮肤。彩膜蜥嚎叫起来,随着螳螂人的毒液麻痹生效,它开始
剧烈颤抖。 
“克里奇?”里卡斯嘶声说,半举着长剑。 
螳螂人把这只彩膜蜥扔到另一只上面,用两只胳膊指着里卡斯杀掉的
那只。“杀得好,”螳螂战士说。“彩膜蜥强壮。” 
“你为什么不早出来?”每说出一个字,他的喉咙就灼疼。 
这个问题令克里奇的触须卷了起来。“出来破坏彩膜蜥的追猎?” 

* * * 
 “再给我一个水囊,”妮瓦把里卡斯刚喝完的一袋扔到旁边。 

刚过黎明,片刻之前克里奇抱着穆尔人半昏迷的身躯走进了绿洲营
地。里卡斯现在躺在一片柔软的紫红色苔藓地上,妮瓦的双臂拥着他的头
和肩膀。一颗绸树的黄色膨冠为他的脸遮阴,绿花的芬芳填满了他的鼻
子。 
穆尔人的肩膀上围着一件柔软的麻布袍,这是在进入营地之前他让克
里奇取来的。泰玛的红宝石仍然从他胸膛往外凝视,里卡斯不希望伙伴们
看到它。此时几位同伴都聚集在了他周围,包括斯坦、史尔穆、贾希拉和
伽农。克里奇到沙漠里回收彩膜蜥的尸首去了。 
史尔穆把自己的水囊递给妮瓦,但提醒说:“他不应该一次性喝太多
——” 
“他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妮瓦打断道,她张开水囊口,交给了里卡
斯。 
穆尔人接过皮袋,但没有立刻举到唇边。喝光第一袋时他的肚子就鼓
起来了,他甚至还有点头晕。 
“我跟你说了等着我,”里卡斯责怪地看了妮瓦一眼。 
 

“我们等了,”史尔穆阐述道。矮人抬起红眼迎上了穆尔人,与此同
时手掌放在了妮瓦的肩膀上。 
里卡斯酸溜溜地看着矮人的手。“奇怪。我出来时一个人都没有。” 
“我们等了五天,里卡斯,”妮瓦牙白色的眉毛扬了起来,语调中混
合着歉意与怒气。 
穆尔人瞠目结舌。他竟然在波利斯的棺材里躺了五天,太不可思议
了。 
“都怪我,”史尔穆走向穆尔人。“是我说服妮瓦你死了。” 
里卡斯抬起头,他的黑眼中怒气冲冲。他不明白为什么矮人的坦白令
自己如此生气,但这也无可厚非。“我还没让你靠这么近,”穆尔人吼
道。 
史尔穆棱角分明的脸没有露出震惊或害怕。他仍然站在穆尔人面前。 
“你想让我们怎么办?”妮瓦问道。“我们不能都进去。” 
“他们尽可能等你,”斯坦对着穆尔人点点头。“在我的命令下,军
团对梅谭紧追不舍——” 
“会一直追他到尤里克门前——从来不攻击,”贾希拉冲圣堂武士吼
道。她正对着里卡斯,美丽和毁容的两半脸形成了鲜明对比。“他们以为
你死了,里卡斯。你还想让他们怎么办?” 
“没事,”穆尔人转过脸去。“妮瓦会告诉我走后发生了什么事。” 
除了史尔穆以外,其余人都知趣地迅速离开了。而矮人的姿态就好像
不知道里卡斯想让他跟别人一样出去一样。 
“史尔穆,我说想跟妮瓦谈话,意思就是你别在这儿,”里卡斯吼
道。 
矮人抬起头,他的脸上一副沉着冷静的模样,然后他指着穆尔人的伤
腿。“我呼唤太阳治好你的伤口。” 
 

“不,”穆尔人说。在听到矮人承认说服妮瓦放弃在要塞的守候,又
看到他怎样握紧这女人的肩膀后,里卡斯一听到让史尔穆接触自己就恼火
不止。“现在不要。” 
“最好让我立刻治疗你,”矮人对着太阳举起一只手。“你在持续不
断地流失力量。” 
里卡斯把矮人推开。“我不会让你碰我了,”他喊道。 
“你被热得头脑不清了,”妮瓦说。 
“是吗?”里卡斯问。“就是他让你把我丢下的!为什么我现在要他
帮?” 
妮瓦一言不发地把里卡斯拉到自己膝盖间。“躺下来,让史尔穆用他
的魔法——军团不能在这里等到你自己慢慢恢复。” 
矮人再次朝天空伸出手,它很快发光了。里卡斯知道妮瓦说的是实
话,便转过头去,让史尔穆抚摸自己。他感觉牧师仿佛把炽铁灌进了血
管。 
当里卡斯回过头来时,这片肉一片通红。他试图转移对疼痛的注意,
便问:“梅谭呢?” 
“斯坦设法防止他返回尤里克,但他撤到了一个叫马克拉的村子,” 
妮瓦答道。 
里卡斯咒骂一声。“我知道那个山谷,”腿上的疼痛令他咬紧牙关。
“是采矿队的补给基地。有一小股尤里克守兵驻扎。” 
里卡斯腿上的伤口闭合了,史尔穆移开手,去打开穆尔人的袍子。里
卡斯赶紧抓住他。“不。这些伤不用管。” 
史尔穆皱起了眉头。“动物抓伤是最危险的,”他说。“从袍子上染
的脓水看,我得说已经腐烂了。如果现在不处理,毒液会要你的命。” 
里卡斯摇了摇头。“我会没事的,”他说。“这样的治疗足以让我站
上一天了。” 
 

“别犯傻了,”妮瓦打断道。 
里卡斯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就猛地把他的袍子拉开了。彩膜蜥在胸膛
中间留下的抓伤已经开始愈合,而左胸上有个钱币大小的溃烂伤口。 
这个发炎的伤口泛着亮红色,但裂口边缘的皮肤变成了丑陋的暗绿
色。伤口中间渗出一股黄色脓水,几乎掩盖住了镶在中间的红宝石棱面。
宝石内部发出深红色的点点火花,吸引了史尔穆和妮瓦直愣愣地看。 
“这是什么?”妮瓦问。 
“我不清楚,”穆尔人撒谎说。“我杀了蚀影后昏迷了几天,醒来它
就在我胸膛里了。” 
虽然里卡斯不喜欢说谎,但他打算以后再告诉妮瓦实情。史尔穆在
场,穆尔人心想最好不要提及幽灵——尤其是他们让他归还本打算拿回给
凯尔德矮人的书。 
“你醒来后它就在那儿了?”史尔穆怀疑地问。 
“我说是就是!”穆尔人拉上斗篷厉声说。 
史尔穆冷静地重新打开斗篷,对着这个伤口点点戳戳。他的手指很快
沾满了腐臭的黄色粘液。里卡斯疼得一缩,把矮人的手推开了。“你在干
吗?”他问。 
“我认为它是某种魔法容器,”史尔穆解释说,他在里卡斯的袍子上
擦了擦手。他对着太阳举起一只手。当手指变红时,他说:“用太阳的能
量,也许我能让你摆脱这块儿石头。” 
“你最好知道你在干吗,”里卡斯吼道。他不知道该怎么决断:继续
被泰玛支配,还是受史尔穆的恩惠摆脱幽灵。 
史尔穆没有回应穆尔人的威胁,把发光的手放在了伤口上。 
在矮人触摸之处,里卡斯感觉到短暂的灼烧。片刻后,史尔穆的脸色
苍白,发出一声惊叫。一个灰色的影子从穆尔人溃烂的伤口爬出来,落到
了矮人手上,将发光的血肉变暗了。这个黑斑逐渐扩散到矮人的胳膊,滑
 

到他的肩膀进而到脑袋上,只剩下矮人的红眼没被影子侵袭。影子迅速消
失不见时,史尔穆两眼一翻摔倒在地。 
里卡斯大叫一声,仿佛有人将一支火箭射进了自己心脏。他的胸膛里
爆发出剧痛,痛苦的火舌涌进了四肢。每一波过去,狂乱的痛苦都会加
剧,穆尔人生怕一股火要把他从内到外烧掉。在里卡斯的脑海里,股股黑
烟弥漫在思维中,他的耳朵里充满了脉动的巨响。 
泰玛的声音随着脉动传入了他的耳朵。你的矮人盟友救不了你,她嘶
嘶说。 
里卡斯体内的火焰变得难以忍受。他从妮瓦的紧握中滚了出来,在地
上痛苦辗转,直到最后他的思维里满是烟雾。 
穆尔人没有死。里卡斯在脑海里看到自己正盲目地在灰色酸雾的无尽
河堤上走着。往前走时,酸雾令他窒息,装备也慢慢不见了:先是掩盖泰
玛宝石的斗篷,再是便鞋和等级腰带,最后是腰布。他发现自己一丝不
挂,只有瑞卡德之祸悬浮在身侧,仿佛插在隐形的剑鞘中。 
穆尔人继续在脑中的雾景里漫步,可能是数个小时,也可能是几天或
者几分钟。他偶尔呼喊妮瓦甚至是史尔穆,但没有一句回答。里卡斯的肚
子开始焦虑地抽搐,因为他看到面前是一片相似的雾。 
里卡斯的训练师曾经从沙漠废土中带回来一只可怕的野兽,他在跟它
的决斗中输了以后,好多天都徘徊在死亡边缘。那一次,他发现自己站在
一个遥远的悬崖顶上,俯视着无穷无尽的灰色雾帘。灰雾看起来正跟眼前
这片一样。 
穆尔人的背后涌起一股战栗。让史尔穆试图摧毁幽灵的代价可能就是
两人都要被她杀死。 
“泰玛!你对我做了什么?”里卡斯大叫。随着呼喊,穆尔人的恐惧
被怒气替代了。他纵身冲进这片灰雾,抓着剑大喊:“出来,幽灵!” 
他刚一抓到祸剑的剑柄,灰雾就消失了。他看到自己正站在半空中,
下面好几尺处有一个表面光滑的大理石。紧接着他摔倒了光洁的地板上,
差点没来得及在脑袋落地前闭上嘴巴。 
 

他周围是一阵阵沙哑的笑声。他发现自己在一个满是污秽味道的大房
间里,敞开口的壁炉发着亮光。每一处盘旋的火焰前都有一个高个舞女轻
盈的身影,她们一边唱歌一边勾引醉汉看自己。侍奴在人群中走动,确保
每个观众都有一满杯臭气熏天的波依酒。 
里卡斯背后一个柔和的声音喊道:“看,你没死。” 
穆尔人挣扎站起来转身,他看到一个黑皮肤黑长发的裸体女人。她站
在一张柔软的羊毛床前。她的黑色眼睛眯成一条缝,丰满的大嘴上挂满了
淫笑。 
“泰玛?”穆尔人喘声道。 
女人点点头,用一根长指甲的手指招呼他上前。“你在学习使用祸
剑,”她说。“很好。当你不相信别的东西时,可以相信它——哪怕是在
你自己的思维里。” 
当穆尔人走向女人时,看到她跟他差不多高。她撩人的身体窈窕而健
壮,但有股霉臭味。她对穆尔人展开双臂。“来吧,我教你用它对付控脑
师。” 
“为什么?”穆尔人没让她抱住。“你肯定知道我打败梅谭后,绝不
会把《科马洛王之书》给你的。” 
泰玛的笑容变得阴森。“我认为你到时候会给的,”她示意他走进怀
抱。“现在过来吧——如果你希望学到更多关于武器的知识。” 
里卡斯站在原地,清晰地看到自己是赤裸的。“我不想跟你苟合,幽
灵——哪怕是在思维里。” 
泰玛的眼睛闪过一道炽红光,但开口的时候声音仍然冷静柔和。“我
也不想对你撒谎,半矮人。” 
然而她伸出手来,就好像要抓住他。她的指尖萌发出长长的爪子,丰
满的嘴唇中露出了闪闪发光的牙齿。 
“滚开!”里卡斯挥剑划过她的肚子。 
 

幽灵跳开了,但剑刃擦过了她的腹部,划开了一道长口子。泰玛尖叫
起来,但却并非她自己的声音。她的长发从柔黑色变成了金色,眼睛从宝
石红变成了翡翠绿,身体也从窈窕变得强壮。 
里卡斯的鼻子闻到了绸花的芬芳。他心一沉,意识到自己所见的并不
是脑海中的东西。他正注视着妮瓦,他们站在一棵绸树下面,跟早上克里
奇安置他的那棵一模一样。 
“为什么?”妮瓦问。 
她的双手捂住肚子上被里卡斯切开的口子,血液从她的手指中溢出。
她的脸上没有表现出痛苦或者生气,只有震惊和困惑。 
“不是你!”里卡斯叫道。一股愧疚之感席卷了他,胃里作呕不止。
他把剑扔到一旁,跪了下来。“原谅我!” 
霉腐味又回来了,在穆尔人眼前,妮瓦的头发变成了乌黑色。她眼中
闪动着红色的火花,脸也变成了泰玛的。地上升起了灰烟,里卡斯再次陷
入了自己的思维。 
幽灵走向他,她的红宝石眼睛亮得像热煤。她跟之前一样是裸体的,
肚子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跟里卡斯伤到妮瓦的位置一样。 
“蠢货!别松开祸剑!” 
她给了穆尔人一巴掌。就好像她拿着铁锤往他嘴巴上砸了一下似的。
里卡斯措手不及,向后翻倒在地,耳中嗡鸣不止。他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试图重新控制自己思维。最后,耳中的声音消退了,他再次睁开眼睛。泰
玛仍然站在面前。他一边小心地盯着她,一边站了起来。 
“妮瓦呢?”穆尔人问。“她伤得厉害吗?” 
“忘了妮瓦吧!”泰玛叫道。 
她又一下挥过来,这次是用拳头。里卡斯试图格挡,但幽灵太快了。
他刚瞥见她的手过来,就感觉到被打了。穆尔人的头骨中回荡着巨震,他
的头被狠狠地重击,一道疼痛贯穿了脖子。里卡斯试图抓住幽灵反击。她
变成了一束半透明的光,他的胳膊徒劳地穿过了她的身影。 
 

泰玛在穆尔人面前重新成形,这次手持巨镰,穿着她在石棺绘图中的
全身板甲。她踢中了里卡斯的下巴,把他顶个四脚朝天。 
“没有剑,你就没法防御,”她扬起巨镰要攻击。“你输了。” 
当幽灵朝里卡斯的喉咙挥出弯刃时,他想象有一个巨大的石块儿挡在
路线上。他肚里一阵呕吐感,然后巨镰砍在了他上方出现的大理石板上。 
泰玛扬了扬眉毛。“你以为这样就能从一个控脑师手中逃命?” 
幽灵跃向里卡斯。她在半空中从一个盔甲骑士变成了穆尔人前所未见
的一人大小的怪异梦魇。它被黑色外壳防护着,只有凶狠的喉咙是红边
的,散发着腐肉和内脏的恶臭。这张嘴周围是六根触手,每根末端是三爪
多节手。穆尔人没看到这家伙有脑袋,只有十二个眼睛分布在防护自己身
体的黑壳边缘。 
里卡斯急于逃跑,便想象自己升到空中。一股能量潮从体内深处涌
起,他突然间感到非常虚弱疲劳。怪兽落向他,它嘴巴上长的触角离他的
身体只有几寸了。它压低身子,直到里卡斯开始因它喷吐的臭气而窒息,
然后它张开喉咙致命一啃。 
里卡斯升到空中时感到一阵怪异的刺痛,怪物的嘴巴猛地合上了。上
下颚刚好擦过穆尔人远离的身体,还没给他造成任何痛苦或伤害,就闭合
了。 
泰玛的身影再次出现,她宝红色的眼睛在头盔面甲后面发着光。里卡
斯感到精疲力竭,尽管危机重重,他能做的也只是保持眼睛睁着。 
“如果这样打,你就死定了,”泰玛嘶嘶道,一片灰雾在她的面具后
面翻涌。“现在睡吧。” 
“妮瓦呢?”里卡斯问道。这句话像风一样呼呼作响,他自己都几乎
听不清。 
“忘了妮瓦吧,”幽灵吼道,往他眼中喷出了黑色迷雾。 
里卡斯失去了知觉。妮瓦、瑞卡德之祸甚至是泰玛都从脑中消退,筋
疲力尽的波浪淹没了穆尔人。 
 

过了一会儿,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里卡斯感觉到朝阳温暖的光线照到
了脸上。空气中充满了绸树的芬芳,凉风划过了干燥的皮肤。 
“里卡斯,别等了。起来。” 
是克里奇的声音。 
穆尔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望着清晨的橄榄色天空。穆尔人立刻坐
起来环顾四周。他只找到了自己的腰带和剑,十二个满满的水囊,还有一
堆克里奇吃完彩膜蜥后丢掉的菱形鳞片。 
“妮瓦在哪儿?”穆尔人起身问。“她受伤了吗?” 
“妮瓦跟史尔穆在一起,”螳螂人不耐烦地张合嘴巴。“史尔穆跟队
伍一起。两人都健康得能打猎。” 
“我的队伍在哪儿?”里卡斯的眼睛在绿洲搜索军团的迹象。除了自
己、克里奇和一些翼蜥蜴外,这个池子空旷无物。 
“斯坦昨天带队,”克里奇解释道。“说给你信儿:‘军团不能等。
梅谭招呼援兵去山谷。’斯坦说你今天赶上军团。很快就打。” 
“斯坦!”里卡斯从红苔藓上抢过腰带和剑。他差点没注意到,除了
心口的溃烂伤,全身所有的伤都治好了。“谁跟他说让我的军团前进
的?” 
克里奇的四只手臂上挂上水囊。“你死在要塞时,斯坦成了队伍首
领,”他解释说。 
“我没死,”里卡斯往北边张望。“我追上军团以后头一件要干的事
就是给斯坦——还有其他人——看看我还活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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