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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警告 世界之死 科索尼亚的孤嗣

  领唱者宫殿率先进入索尔·塔维兹的视野,圣歌城的石制兰花无比壮丽。他迈出饱受磨难的雷鹰,站在侧翼宫殿的屋檐上,那宏伟惊人的拱顶直入云霄。来自宫殿内部恶战的黑烟在空中盘卷,可怖的尖叫声伴着浓郁扑鼻的血腥气从北部广场传来。

  塔维兹扫视四周,突然意识到这里的一切随时都会化为乌有。一群帝皇之子阿斯塔特正从屋顶远端走来,他欣喜地认出了卢修斯及其麾下的纳希卡小队,同僚掌中的长剑还飘着战场杀敌的轻烟。

  “塔维兹!”卢修斯高喊道,塔维兹感觉那个剑客昂首阔步之间似乎更显轻浮骄纵,“我以为你不会来呢!嫉妒我的杀敌数量了?”

  “卢修斯,情况如何?”塔维兹问。

  “宫殿已经被我们拿下,普拉尔也死了,是我亲手干掉的!想必你闻一闻就知道吞世者在哪儿,如果血腥味不够浓的话,他们怎么都不自在。我们和城市的其他部分脱节了。联系不到任何人。”

  卢修斯指着城市西部,审判日的高大身影正在向视线之外某些毫无还手之力的伊斯特凡人倾泻炮火。“不过看起来死亡守卫很快就找不到什么对手了。”

  “我们必须立刻联络其他突击部队,”塔维兹说,“荷鲁斯之子还有死亡守卫。挑一支小队负责。再派些人占据制高点。”

  “为什么?”卢修斯问道,“索尔,怎么回事?”

  “我们有危险了。大麻烦。病毒攻击。”

  “是伊斯特凡人?”

  “不,”塔维兹哀伤地说,“我们被自己人背叛了。”

  卢修斯迟疑了一下,“战帅?索尔,你在说——”

  “我们被派下来送死,卢修斯。弗格瑞姆特意挑选出了阻碍他们宏伟计划的人。”

  “索尔,你疯了!”卢修斯大喊道,“我们的原体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

  “我不知道,但他一定得到了战帅的命令,”塔维兹说,“这只是某个庞大阴谋的第一阶段。我想象不到最终目的会是什么,但我们必须努力阻止他们。”

  卢修斯摇摇头,他的面孔上写满了困惑和苦楚,“不。我为他赢得了那么多场战斗,原体不会派我送死的。看看我如今的成就。我是弗格瑞姆的选民!我从未失败,从不怀疑!我愿意追随弗格瑞姆下地狱!”

  “但我不会,卢修斯,”塔维兹说,“而你是我的朋友。我很抱歉,但我们没时间讨论这些了。我们必须发出警告,然后寻找掩护。我会给吞世者报信,你去联系荷鲁斯之子还有死亡守卫。不要讲细节,就告诉他们病毒轰炸即将来临,让他们寻找一切可能的掩护。”

  塔维兹抬头看着那坚实可靠的领唱者宫殿说,“宫殿下面一定有些地窖或者墓穴之类的结构。如果我们躲在那里或许就能熬过去。这个城市死定了,卢修斯,但休想让我给它陪葬。”

  “我会派一个通信官上去。”卢修斯带着不屈的怒火说道。

  “很好。我们时间紧迫,卢修斯,炸弹随时都会投放。”

  “这是反叛行径。”卢修斯说。

  “是的,”塔维兹说,“没错。”

  在一道道刻意而为的伤疤之下,卢修斯依旧是那个完美的士兵,一个能够用强烈自信感染身边同僚的中流砥柱,塔维兹知道自己能够倚仗对方。剑客点点头说:“动身吧,去找厄尔伦连长。我会联络其他军团,带领我们的战士寻找掩护。你我回头再谈。”

  “回头见。”塔维兹说。

  卢修斯转身面对纳希卡小队,吼出一道命令,随后快步跑向宫殿拱顶。塔维兹紧随其后,低头遥望北边的广场,他勉强捕捉到那沸腾血战和凄厉尖叫,以及链锯剑的嘶吼。

  他抬头仰望晨间的天空。乌云逐渐聚集。

  任何时候,从天而降的病毒炸弹都可能穿透云层。

  那些炸弹会坠落在整个伊斯特凡地表,数十亿人将要殒命。

  在圣歌城西部那纵横蔓延的壕沟地堡之间,凡人叛军与阿斯塔特伴着飞溅泥土和烈焰风暴命丧黄泉。审判日炮口倾泻的巨量火力让泰坦颤抖不已。驾驶员卡萨感同身受,仿佛那庞大的多管火神爆矢炮就握在他自己手中。这架泰坦已经伤疤累累,双腿满是火箭弹坑,宏伟身躯表面也被地堡顶端的防御火炮咬出了一块块焦痕。

  卡萨体会到了每一次创伤,但再多战损也无法拖延审判日的脚步,无法迫使它迂回退却。面对帝皇之敌,毁灭便是它秉承的目标,死亡便是它施加的惩罚。

  卡萨满心鼓舞。他从未感觉到如此接近帝皇,从未像现在这样与神之机械融为一体,帝皇的些许神威就蕴藏在审判日身上。

  “阿鲁肯,向右舷偏转!”坐在指挥椅上的图奈特机长命令道,“避开那些地堡,以免左腿受损。”

  审判日转向侧面,它的巨足抬起时将几座地堡掀翻,落下时又踩碎了一片火炮阵地。成群的伊斯特凡士兵踉跄地冲出废墟,架起重型武器向居高临下的泰坦开火。

  伊斯特凡士兵训练有素,全副武装,虽然他们手中大部分武器的火力尚且不及激光枪的水平,但交错的战壕却能显著拉平局势,在交火爆发之后,任何一个手握枪械的士兵都不可小觑。

  死亡守卫在战壕里横冲直撞,肆意杀戮,但伊斯特凡人占有绝对的数量优势,而且并未溃散。他们在一道道防线间且战且退,躲避死亡守卫那冷酷攻势的无情锋芒。

  伊斯特凡士兵的灰绿头盔颜色暗淡,防弹大衣沾满泥污,混杂在碎石和淤泥之间已是肉眼难辨,但审判日的传感器将锐化图像投射在卡萨的视网膜上,让敌人的轮廓一览无遗。

  卡萨抛出一串大口径弹药,眼看着泥土和尸体像喷泉般被抛上半空。帝皇之手将伊斯特凡人轻易湮灭。

  “左舷前方有敌军集群。”驾驶员阿鲁肯说。

  卡萨感觉那声音遥不可及,虽然对方就坐在泰坦指挥舰桥的另一端。

  “死亡守卫可以处理他们,”图奈特回答,“集中应对敌军火炮。那才是个威胁。”

  在卡萨下方,暗灰色的死亡守卫身影在地堡周围闪动,两支小队将手雷扔进射击孔,片刻之后再撞开大门,向任何苟延残喘的伊斯特凡士兵倾泻爆矢弹,或用火焰喷射器的熊熊烈焰将他们焚灭。从审判日头颅的位置俯瞰下去,那些死亡守卫仿佛是一群甲壳虫,披着闪亮的动力盔甲在壕沟中穿行。

  若干死亡守卫的遗体还留在原地,他们或是葬身于火炮轰炸,或是牺牲在伊斯特凡士兵的齐射面前,但与战壕中四下横陈的叛军尸首相比,阿斯塔特的损失微乎其微。步步退却的守军被驱赶到了壕沟网络最北部,逐渐聚集在一座白色大理石殿堂脚下,背靠那三叉戟形状的高塔聚拢,届时他们将再无退路,只能被一网打尽。

  卡萨挥动审判日的武器臂,瞄向大约五百米之外一片轰鸣不已的火炮阵地,凶猛火舌与疾驰弹片正由那里洒向死亡守卫的战线。

  “机长!”卡萨高声说,“敌军火炮出现在东部后侧。”

  图奈特没有作答,他正专注地聆听私人通信频道里的信息。机长接到某种命令点了点头,随后喊道:“停下!阿鲁肯,停止行进方案。卡萨,中断弹药供给。”

  卡萨出于本能地关闭了泰坦臂膀上那势若雷霆的武器系统,他的思维顿时在震慑中跃回指挥舰桥。他不再通过审判日的双眼俯瞰众生,而是重新与同僚为伴。

  “机长?”卡萨检视着数据问道,“出问题了吗?我没有发现异常。主系统运转良好。”

  “没有异常。”图奈特尖锐地回答。卡萨从视野里的数据洪流上抬起头。

  “驾驶员卡萨,”图奈特吼道,“我们武器系统的温度如何?”

  “正常范围,”卡萨说,“我刚刚准备轰击那片火炮阵地。”

  “关闭冷却管,封锁弹药供给,越快越好。”

  “机长?”卡萨迷惑地说,“那会让我们毫无还手之力。”

  “我知道,”图奈特回答,仿佛在与智障者对话一般,“照我说的办。阿鲁肯,我需要全面密封。”

  “密封,长官?”阿鲁肯问道,他听起来与卡萨一样不解。

  “是的,密封。我们需要从头到脚绝对密封。”图奈特说着打开了一个通信频道,向这架强悍战争机械的其余机组成员发话。

  “全体人员,我是图奈特机长。执行紧急生物危机预案,马上行动。舱壁立刻封锁。关闭反应堆排气管,准备停机。”

  “机长,”阿鲁肯急迫地问道,“是生物武器攻击吗?或是核武器?”

  “伊斯特凡人拥有某种意料之外的武器,”图奈特回答,但卡萨能看出来他在撒谎,“他们马上就会发动攻击。我们必须全面密封,否则会被波及。”

  卡萨通过泰坦的双眼俯视下方。死亡守卫还在蜿蜒战壕与地堡废墟间穿行,“但是,机长,那些阿斯塔特——”

  “你接到了命令,驾驶员卡萨,”图奈特大喊,“你要遵守指示。密封机体,每根排气管,每个舱门,否则我们都会死。”

  卡萨用意志命令审判日关闭舱门,封锁所有入口,他的迟疑让整个过程都慢吞吞的。

  他看着地面上的死亡守卫继续在圣歌城的防御工事中推进,对于伊斯特凡人即将释放的某种武器,阿斯塔特显然毫不在乎,或是毫不知情。

  战斗继续进行着,而审判日则陷入沉寂。

  复仇之魂号宽广的主接见厅拥有白色大理石墙壁与纯金打造的廊柱。这壮丽景象是辛德曼从未见识过的,聚集在此的数千名记述者无不面露敬畏,恰似一群目睹惊世奇观的孩童。看到众多熟悉的面孔后,辛德曼推测整支舰队的记述者已经齐聚一堂,聆听战帅的公告。

  战帅和马罗格斯特站在大厅彼端的高台上,如此遥远的距离让他们不可能认出辛德曼、梅萨蒂和悠弗拉迪。

  至少辛德曼希望如此。谁知道阿斯塔特的视觉究竟有多么敏锐,更不用说原体的了?

  那两人都穿着带有金银镶边的乳白色长袍,一支卫队矗立在他们身旁。若干块庞大的显示屏挂在墙上。

  “这看起来就像是宣讲者准备在归顺世界上展开演说一样。”梅萨蒂道出了辛德曼心中所想。这场景无比熟悉,以至于他开始暗自推想,即将传达的信息会是什么,而用于支持的手段又会是什么。他在人群中四下扫视,寻找那些负责在关键时刻鼓掌欢呼并引导情绪走向的托。显示屏从各个角度展示着伊斯特凡Ⅲ,漆黑的太空背景上点缀着战帅舰队的银色亮点。

  “悠弗拉迪,”梅萨蒂说道,他们正挤在众多记述者之间缓缓穿行,“还记得我说过这是个坏主意吗?”

  “怎么啦?”悠弗拉迪带着一个无邪的微笑说。

  “现在我觉得这确实是个坏主意。瞧瞧周围有多少阿斯塔特。”

  辛德曼跟随梅萨蒂的视线朝两旁张望,顿时浑身冷汗,大批全副武装的战士已将大家重重包围。如果其中任何一位认出他们三人,就完蛋了。

  “我们必须目睹,”悠弗拉迪转身抓住他的袖子,“你必须目睹。”

  辛德曼感受到她炽热的触碰,看到她双眸中燃烧的火焰,那就像风暴之前的滚滚雷鸣,辛德曼惊讶地发现自己有些害怕悠弗拉迪。记述者们急切地挤作一团,辛德曼刻意背对阿斯塔特,凝视人群中心方向。

  悠弗拉迪握住梅萨蒂的手,那些显示屏突然亮了起来,聚集于此的记述者们看到了圣歌城的血腥街道,顿时发出一阵惊呼。这显然是由飞行器拍摄的,图像充斥着巨型屏幕,这规模惊人的屠杀场景让辛德曼的五脏六腑痉挛起来。

  他回想起耳语山脉中的那场杀戮,努力提醒自己这就是阿斯塔特的存在意义,但他也知道,如此惨烈可怖的血腥现实是他永远无法习惯的。尸体堆满街道,鲜血浸透一切,仿佛是滂沱血雨从天而降。

  “你们记述者声称想要目睹战争,”荷鲁斯说,他的洪亮嗓音轻松传到了大厅最远端的角落,“好啊,这就是战争。”

  辛德曼眼看着屏幕上的图像开始变换,视角拉回到洒满星辰的黑暗天穹。

  一束束炽烈光芒如长矛般刺向下方的战场。

  “那是什么?”梅萨蒂问。

  “那是炸弹,”辛德曼感到惊恐万分又难以置信,“这个星球正在遭受轰炸。”

  “一切由此开始。”悠弗拉迪说道。

  广场上是一幅震慑人心的恐怖景象,齐踝深的血湖里尸首横陈。大部分死者被爆矢枪轰得开肠破肚,也有很多被链锯剑砍成碎块,甚至是直接被扯作两半。

  塔维兹快步冲向广场中央的临时据点,那座工事由残缺尸体堆砌而成,主体则是几枚饱经风霜的空降舱。

  在他爬上那阴森的尸堆时,一个身穿染血盔甲,脸上伤疤纵横的吞世者向他点点头。那个战士的铠甲已经泼满血迹,塔维兹不明白对方何不干脆把自己涂成猩红色。

  “厄尔伦连长,”塔维兹说,“他在哪儿?”

  那个战士没有和他费任何口舌,仅仅用手比画了一下,示意附近那位胸甲上挂满了临战誓言的军官。塔维兹点点头以示谢意,随后继续前进。他从一些伤员身边经过,正在施加救助的那个药剂师显然曾与患者们一同浴血奋战。旁边躺着两名战死的吞世者,他们的尸体被随意抛在角落里。

  塔维兹走近之后厄尔伦抬起头。那位连长的面孔曾在某场战斗中严重烧伤,他的战斧上凝结了大团血块,显得更像是一根棍棒。

  “看来帝皇之子向我们增援了!”厄尔伦高喊道,他身边的吞世者纷纷低声哼笑,“整整一个战士!我们受宠若惊,敌人必将抱头鼠窜。”

  “连长,”塔维兹走到厄尔伦身边,站在这座由伊斯特凡亡者垒成的路障旁,“我是索尔·塔维兹连长,我来此向你发出警告,你必须让部队寻找掩护。”

  “掩护?别逗了,”厄尔伦说着,点头示意广场远方的角落,憧憧人影在窗户和房屋间闪动,“他们正在重整。我们如果现在转移,肯定会被淹没。”

  “伊斯特凡人拥有某种生物武器,”塔维兹说道,他很清楚只有谎言才能说服吞世者,“他们即将启动那种武器。它会杀死圣歌城中的所有人。”

  “他们要毁掉自己的首都?我还以为这是个教堂之类的地方?这不是挺神圣的吗?”

  “他们已经表明了对于自己人的重视程度,”塔维兹指着面前那堆积如山的尸体迅速作答,“他们愿意牺牲这座城市来干掉我们。对于敌人而言,将我们从这颗星球逼退要远比这座城市更为重要。”

  “所以你要让我们放弃这个据点?”厄尔伦质问道,仿佛塔维兹辱没了他的个人荣誉,“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刚刚从轨道上过来。那种武器已经启动了。如果病毒攻击降临的时候你们还滞留在地表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如果你什么都不相信,至少要相信这一点。”

  “那么你建议我们向哪里转移?”

  “就在西边,连长,”塔维兹说着,向天空瞥了一眼,“战壕网络边缘有很多地堡和防爆掩体。如果你让部下进入那些地堡的话,就应该会安全。”

  “应该?”厄尔伦厉声说,“这就是你的最佳方案?”

  厄尔伦盯着塔维兹考虑了一会儿,“如果你搞错了,我手下战士的血就都要算在你头上,我会亲自杀了你为他们报仇。”

  “我明白,连长,”塔维兹催促道,“但我们时间不多了。”

  “好吧,塔维兹连长,”厄尔伦说,“弗雷斯特士官,左翼!隆德士官,右翼!吞世者,战术转移,方向西,准备作战!”

  吞世者们抽出了链锯斧和链锯剑。浑身血迹的突击小队越过由尸体堆成的临时工事,匆匆冲向阵型前方。

  “你来吗,塔维兹?”厄尔伦问道。

  塔维兹点点头,拔出他的阔剑,跟随吞世者步入广场。

  虽然身边都是阿斯塔特同僚,他依旧明确意识到自己是个陌生人,口中咒骂不已的吞世者在尸堆间穿行,踏着鲜血四溅的步伐朝那些应该能够提供庇护的地堡前进。

  塔维兹向满天堆积的乌云扫了一眼,感觉到胸口骤然绷紧。

  第一批烈焰轨迹划过天空,正向城市落下。

  “开始了。”洛肯说。

  拉寇斯特从战地通信器前抬起头。天降烈焰径直坠向圣歌城。洛肯试图判断那些火球的角度与速度——其中一些必将落在妖鸣堡的高塔之间,正如荷鲁斯之子空降舱在几个小时前的路径一样,而且它们在几分钟之内就会抵达。

  “卢修斯还说了什么吗?”

  “没有,”拉寇斯特回答,“这是某种生物武器,仅此而已。听起来他遭遇了敌方火力。”

  “塔瑞克,”洛肯大喊,“我们必须寻找掩护,马上。到妖鸣堡地下去。”

  “能行吗?”

  “如果那些地穴挖得够深的话,或许吧。”

  “如果不行呢?”

  “那么根据卢修斯的说法,我们会死。”

  “那我们最好赶紧出发。”

  洛肯转身面对向他集结的荷鲁斯之子,“轰炸来临!向妖鸣堡地下转移!立刻行动!”

  最近的妖鸣堡高塔是一座直刺云霄的丑陋建筑,上面覆满了邪异的扭曲形体与狰狞石像,它们似乎代表着某种源自伊斯特凡古老传说的地狱景象。荷鲁斯之子打散了他们的战术移动阵型,匆匆向高塔跑去。

  洛肯听到城市上方隆隆作响,那显然是空袭弹药的爆炸声,他逼迫自己加快脚步,一头扎进陵墓高塔中的深幽黑暗。墓穴内部昏暗而丑陋,铺有石砖的地板上散布着饱受折磨的人形雕像,它们像身陷囹圄的囚徒般伸出一双双石制臂膀。

  “这里有条路下去。”托迦顿说。洛肯带领阿斯塔特战士们紧随其后,快步冲向怪兽头颅造型的地穴入口,其咽喉便是下行的通道。

  在黑暗将他彻底吞没之际,洛肯听到了一种熟悉的声音从妖鸣堡高墙之外传来。

  尖叫声。

  那是圣歌城之死的哀乐。

  第一波病毒炸弹在圣歌城上空爆破,将致命弹药扩散到大气之中。释放于伊斯特凡Ⅲ的病毒株是战帅军火库中最为高效的杀手锏,其设计意图便是抹除星球地表的一切活物。所有这些炸弹足以将这个世界毁灭上百次,它们被投向不同的纬度和海拔,彻底覆盖了星球的整个地表。

  病毒穿越森林与平原,席卷水生藻类群落,乘着气流造访天涯海角。它攀上山脉,渡过河流,钻透冰川。它是帝国最致命的武器,连帝皇本人都反感使用它。

  炸弹坠向伊斯特凡Ⅲ全球各处,但很大一部分都落在了圣歌城中。

  吞世者离掩体的距离最远,因此在第一波轰炸中遭受了最为惨重的伤亡。部分人成功抵达了安全的地堡,但很多人都没来得及。众多战士跪倒在地,病毒穿透了他们的盔甲,这种生物武器的病毒结构中融合了致命的腐蚀性因子,足以溶解暴露在外的管道与关节,或是从先前受损的薄弱处乘虚而入。

  阿斯塔特厉声尖叫。那叫声的存在本身要比它的可怖声音更令人震撼。病毒在分子水平上迅速解离细胞间的缔结,受害者不消几分钟便溶解成一摊腐臭血肉,只剩下湿淋淋的衰朽盔甲。甚至有很多钻进了地堡的战士也在痛苦中死去,他们到达安全地带后紧闭密封大门,却发现致命病毒已经接踵而入。

  病毒在伊斯特凡Ⅲ的平民之间迅猛传播,快如心念电转,在一个受害者刚刚吸入那秽恶的感染物时,病毒就已经跃向下一个目标。无数人葬身当场,血肉从骨架上流淌下来,神经系统崩解寸断,骨骼变得如胶冻般软弱。

  明亮爆炸在这场病毒的飨宴中升腾而起,为那夺命的腐化反应推波助澜。病毒强悍的杀伤力本身便是它最大的敌人,如果找不到任何借以传播的有机宿主,病毒就会迅速自噬。

  然而,来自轨道的无情轰炸并未停息,将整个星球淹没在精确制定的重叠火力之下,确保没有任何活物能够逃过病毒的魔掌。

  星球地表的整个王国与附属州府在几分钟之内灰飞烟灭。熬过了古老长夜并击退过十余次恐怖入侵的悠久文明毫不知情地遭遇灭顶之灾,数百万人在剧烈痛楚中尖叫而亡,他们的躯体背叛了自身意志,全部瓦解成衰败腐朽的血肉。

  辛德曼盯着巨型屏幕所展示的星球地表,看到一个黑暗斑块如邪恶花朵般绽放开来。它随即扩张成乌黑圆环,以惊人速度吞噬地表的一切事物,在身后只留下灰暗废土。又一道腐朽浪潮从地表的另一片区域匍行而来,两股黑色物质汇聚合流,继续像某种恐怖病症般四下蔓延。

  “那……那是什么?”梅萨蒂轻声说。

  “你们之前就目睹过,”悠弗拉迪说,“是帝皇通过我为你们展现的。这是死亡。”

  辛德曼回忆起那丑恶可憎的腐坏幻景,自身血肉在面前解离,漆黑的污染吞没万物,这记忆顿时让他的肠胃开始扭曲。

  那就是伊斯特凡Ⅲ的遭遇。

  那就是这场背叛。

  辛德曼感觉全身血液仿佛被抽干了。整整一个世界浸没在纯粹的死亡中。对于伊斯特凡Ⅲ居民面临末日时的那种恐慌,他只能体会到些许意味,从数十亿心灵中共同爆发的极端惊惧是一种超出他理解范畴的概念。

  “你们是记述者,”奇勒说道,她的声音中充满了静静的哀伤,“你们两个都是。铭记这些,讲述这些,传播出去。必须有人知道。”

  辛德曼麻木地点点头,当下的剧变令他震愕无言。

  “来吧,”悠弗拉迪说,“我们该走了。”

  “走?”梅萨蒂呜咽着问道,她的双眼还直勾勾地盯着那世界之死,“去哪儿?”

  “离开。”悠弗拉迪微笑着回答,她握住两人的手,领着他们穿过那群在恐惧与震撼中呆若木鸡的记述者,稳步向房间边缘走去。

  起初辛德曼任由对方引领自己,他的肢体除了迈出一个个脚步之外做不了任何事情,然而当他发现三人正径直走向房间边缘的阿斯塔特时,他开始警觉地退却。

  “悠弗拉迪!”辛德曼嘶声说,“你在干什么?如果那些阿斯塔特认出我们——”

  “相信我,凯瑞尔,”她说,“我正指望有人认出我们呢。”

  悠弗拉迪领着他们走向一个远离同僚孤身而立的高大战士,根据那个人的肢体语言来判断,辛德曼意识到此刻发生的一切让对方感到同样惊惧。

  那个阿斯塔特转身面对三人,他的脸庞像古旧皮革般苍老皱缩。

  悠弗拉迪停下脚步说:“亚克顿,我需要你的帮助。”

  亚克顿·克鲁兹,辛德曼听洛肯提起过这个名字,亦称“耳旁风”。

  他是一位旧世的战士,如今他的话语被高层指挥官们置若罔闻。

  一位旧世的战士……

  “你需要我的帮助?”克鲁兹问道,“你是谁?”

  “我的名字是悠弗拉迪·奇勒,这位是梅萨蒂·欧丽顿,”悠弗拉迪回答,仿佛在这屠杀场景之中进行自我介绍是最为寻常的事情,“而这位是凯瑞尔·辛德曼。”

  辛德曼在克鲁兹脸上看到一丝顿悟,他闭上眼睛,等待那无可避免的呼吼暴露三人的身份。

  “洛肯请求我照顾你们。”克鲁兹说。

  “洛肯?”梅萨蒂问,“你有他的消息吗?”

  克鲁兹摇摇头说道,“他在离开的时候请求我保证你们的安全。我现在大概明白他的用意了。”

  “什么意思?”辛德曼追问。克鲁兹开始谨慎地张望四周墙边那些全副武装的战士,这令老人颇为不安。

  “没什么。”克鲁兹说。

  “亚克顿,”悠弗拉迪命令道,她沉静的嗓音中充满了权威,“看着我。”

  那面容苍老的阿斯塔特俯视着悠弗拉迪的纤弱身影,辛德曼能够察觉到她全身辐射而出的力量与决心。

  “你不再是‘耳旁风’了,”悠弗拉迪说,“如今你的声音会比军团中的任何人都更加响亮。你像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般顾念旧情,不愿抛弃传统之道,期盼有朝一日事情能够重回正轨。过往岁月正在消亡,亚克顿,但在你的帮助下,我们尚可恢复昔日荣光。”

  “你在说些什么,女人?”克鲁兹低吼道。

  “我希望你能回想起科索尼亚。”悠弗拉迪说,她身上突然迸发出的一股能量让辛德曼骤然退缩,仿佛她的皮肤充满了电荷。

  “你对我的家园星球知道些什么?”

  “我只知道我在你心中看到的东西,亚克顿,”悠弗拉迪回答,她双眸后面积聚的柔和光芒让一字一句都充满了希望与诱惑,“那锻造出影月苍狼的荣誉和勇气,唯有你铭记至今,亚克顿。唯有你依旧秉承阿斯塔特应当具备的品质。”

  “你对我一无所知。”克鲁兹说道,但辛德曼看得出来,悠弗拉迪的话语直击对方内心,打破了阿斯塔特心中那道隔离凡人的屏障。

  “你的同袍兄弟将你称作‘耳旁风’,但你从不怨恨他们。我知道这是因为科索尼亚的战士充满了荣誉感,区区此等羞辱不值一提。我也知道你的建议总是不被重视,因为你的声音属于一段过往年代,彼时伟大远征依旧高尚可贵,不为攻城略地,而是寻求全人类的福祉。”

  辛德曼凝视着克鲁兹,看到对方灵魂深处的激烈交锋体现在面孔上。

  对军团的忠诚和对军团奠基理念的忠诚正在一决高下。

  最终克鲁兹哀伤地笑了笑,“他还说这‘并非难事’呢。”

  他抬头望向战帅和马罗格斯特。

  “来,”他说道,“跟我走。”

  “去哪儿?”辛德曼问。

  “去安全的地方,”克鲁兹回答,“洛肯请求我照顾你们,这正是我现在要做的。保持安静,跟我走。”

  克鲁兹转过身,走向通往接见厅的众多大门之一。悠弗拉迪紧随其后,辛德曼和梅萨蒂也匆忙跟上,纵然并不清楚自己要去哪里或是为什么要离开。克鲁兹走到那扇由两名战士把守的抛光青铜大门前面,简洁地挥手示意卫兵让路。

  “我要领这几个人到下面去。”他说。

  “我们接到了命令,不准任何人离开。”一名守卫说。

  “我正在向你们下达新的命令,”克鲁兹说道,他的声音中带着辛德曼此前并未注意到的钢铁决心,“让开,难道你们要违抗上级军官的命令?”

  “不,长官。”那两名战士说着,躬身行礼并将大门打开。

  克鲁兹对守卫们点点头,示意众人前行。

  辛德曼、悠弗拉迪和梅萨蒂离开了接见厅,大门在背后带着沉重的诀别意味轰然关闭。星球濒死的声音与惊愕震慑的低呼顿时被切断,令人倍感不安的寂静笼罩了他们。

  “现在我们要怎么办?”梅萨蒂问。

  “我要带你们离开复仇之魂号,越远越好。”克鲁兹回答。

  “离开战舰?”辛德曼问。

  “是的,”克鲁兹说,“对于你们而言,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一点都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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