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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最宝贵的真理 普拉尔 死亡墓穴

  底层甲板挤满了前来聆听圣人使徒发表演讲的民众。使徒,这就是人们赋予他的新称号,辛德曼暗想,在这动荡岁月里,他依旧被众人视为榜样,这令他感到十分欣慰。有些自傲,他明白,但毕竟……当局势变化超出掌控的时候,人总要尽力去挽留过往。

  辛德曼准备发表演讲的消息在复仇之魂号上迅猛传播,他紧张地向夹层甲板边缘张望,搜寻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迹象,以防这份消息不幸传到了平民和记述者之外的人耳中。武装警卫守护着通向夹层甲板的所有路线,但他明白一旦阿斯塔特或马迦德率领大批士兵出现,那么这里的人就不可能全部活着离开。

  大家面临着巨大风险,但悠弗拉迪非常明确地表示,辛德曼必须与群众交流,传播帝皇的圣言,并揭示她所预见到的迫近的背叛。

  数千人满怀期待地看着他,辛德曼脚踩着由货箱堆成的临时高台,站在一座讲坛背后,他清了清嗓子,转头扫视梅萨蒂和悠弗拉迪。一部便携通信器已经接通,能够将他的话语传递到夹层甲板最远端的角落里,然而他知道自己久经考验的宣讲者嗓音不需任何机械辅助便可让所有人都清晰听到。通信器的真正意义是将他的演讲传递给那些无法参加集会的群体,战舰技术人员中的信徒已经暗中把线路串联到了广播网络主干里。

  辛德曼的话语将在整支远征舰队中回响。

  他微笑着面对人群,拿起手旁的杯子喝了口水。

  组成这片人海的一张张面孔凝望着辛德曼,急切地想要聆听他的睿智箴言。他该作何宣讲?他低头看看自己在战舰底层逃亡时写下的潦草笔记。他又转头看着悠弗拉迪,对方的微笑让他顿时心神一振。

  辛德曼回过头盯着自己的笔记,那些文字显得庸俗而生硬。

  他把那张纸揉成一团丢在脚边,悠弗拉迪的赞许就像一剂补药般在老人的四肢百骸中轻快奔涌。

  “我的朋友们,”辛德曼开口道,“我们生活在特殊的年代,当下正在发生的剧变必将令你们无比震撼,我也一样。你们来此聆听圣人的言语,但她请我与你们谈话,让我来讲述她所预见的事物,并告诉你们每一个心怀信仰的人必须作何应对。”

  他的宣讲者嗓音中蕴含了恰到好处的沉重感,并交织着一种哀痛语气,向众人表明他不愿说出那些代表厄运的可怕言语。

  “战帅背叛了帝皇。”他说完这几个字后停了下来,静待那些否认与愤怒的高呼不可避免地充斥整个房间。鼎沸的人声如波涛般此起彼伏,辛德曼任由自己被卷入其中,心里很清楚自己应当何时发话。

  “我明白,我明白,”他说道,“你们认为这样的事情超乎想象,而不久之前我也笃信于此,但这是真的。我亲眼所见。圣人向我展示了她的愿景,在见证那一切的时候,我的灵魂如坠冰窖:战争犁过大地留下横陈的尸首,酷烈的狂风包裹着尸骨余烬,人们仰望天空目睹种种奇观,心中尚且幻想着世代平和与繁衍生息。我尝到了空气中的味道,那是浓烈的血腥气息,朋友们,刺鼻的血气就萦绕在那些人的尸体上,那些被我们称作敌人的同胞。这又是为了什么?就因为他们决定不要加入这个好战的帝国?或许他们看得比我们更清楚?或许我们身在其中早已盲目,只有局外人才能辨明真相?”

  人群逐渐安静下来,但辛德曼明白,很多人依旧认为他是疯了。这里大部分都是信徒,但也有例外。帝皇超凡入圣这一事实早已得到广泛接受,但并非每个人都能相信战帅会背叛那位光辉神祇。

  “当我们加入这场所谓的‘伟大远征’时,它的目标在于为银河带来启迪与理性,而遥想当年也确实如此。但看看现在,朋友们,舰队上一次不怀杀戮之心逼近陌生世界已经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我们与无以计数的战争手段同行,那紧张冷酷的围城大军,那浸透了泥水和苦楚的纵横壕沟,那被枪林弹雨撕成碎片的天空。我们的领袖甚至要更糟!自称‘战帅’‘寡妇制造者’以及‘扭曲者’的人担任我们的代表,那么沿途遭遇的文明又该作何反应?他们所目睹的是身披异虫外壳般铠甲的阿斯塔特,是伴着爆矢枪的咆哮与链锯剑的嘶吼不断进军的阿斯塔特。什么样的文明不会试图反抗我们?”

  辛德曼能察觉到人群的态度逐渐转变,他知道自己抓住了听众的注意力。现在他需要挑起人们的情绪。

  “看看我们身后都留下些什么!无数座献给杀戮的纪念碑!看看狼神的议庭,那明亮厅堂里陈列的都是血淋淋的战争凶器,我们赞美那残酷的美感,它们则等待着重回沙场的时机。在我们眼中,诸般武器显得奇特有趣,而我们却忽视了那些野蛮工具曾经夺走一个个鲜活生命的事实。亡者无法与我们对话,他们无法乞求我们追寻和平,只能任凭关于自己的记忆逐渐淡去,直到被彻底遗忘。无论是一望无际的墓碑,纪念凯旋的拱廊还是永不熄灭的火苗,全都不能让我们铭记亡者,因为我们不敢回首检视他们的所作所为,以免在自己身上发现同样的东西。”

  辛德曼在演讲的时候感觉到一股奇妙的能量灌注全身,话语如同不可阻挡的洪流从他口中娓娓道来,每一个字仿佛都是脱口而出,就好像它们另有源头,来自某种令凡夫俗子永远无法企及的超凡所在。

  “这两个世纪里,我们在星辰之间纵横挞伐,但还有太多教训是我们从未学到的。亡者应当成为我们的老师,因为只有他们才是真正的见证者。只有他们明白,战争是一项恐怖可憎的事物,其中永远没有胜利者;一代代人深陷于战争的病态泥沼,那些被军事荣耀、贪婪欲望和扭曲理念所葬送的牺牲者留下了一份遗言,而我们却充耳不闻。”

  雷鸣般的掌声从辛德曼面前的人群中爆发出来,迅速传播到整个房间里,他不知道同样的场景是否也在舰队中的其他地方上演。

  辛德曼骤然泪水满眶,他双手紧紧抓住讲坛,激昂的嗓音颤抖不已,“让那些战场上的亡者握住我们的手,用那最宝贵的真理来启迪我们,要和平,不要战争!”

  卢修斯骤然停下脚步,面前的房间看似某种王座大厅。地板中镶嵌着精细绝伦的彩砖图案,密集交缠的涡旋纹路仿佛涌动不止。爆矢弹四下横飞,在多彩石砖上溅起无数碎屑,他冲到一架巨大的竖琴背后寻找掩护。

  创世之初的音乐在他身边回荡,充斥着领唱者宫殿的中央高塔。水晶吊灯悬挂在壮阔的花岗岩石雕花瓣上,伴着下方的战场轰鸣而颤抖闪烁。厅堂里摆放着各式乐器,由经过改造的特殊机仆操纵,一同奏响战争歌者的神圣旋律。巨型管风琴的高大音管刺穿了一束束乳白色的晨光,旁边是众多镶金铃铛与数排青铜囚笼,被禁锢于此的秃头歌者们盲目而狂热地吟唱不休。

  悠扬竖琴伴着枪响奏出和弦,管风琴在爆矢弹的摧残下嘶吼着不和谐的音调。暴雨般的火力往来飞掠,让整个房间都充满了炽热金属与死亡气息,战斗和音乐争相营造最为震耳的噪音。

  仅仅是沉浸在这轰响噪音中就让卢修斯感觉充沛,每一个尖鸣的音调和每一发咆哮的子弹都为他注入四溢横流的暴力欲望。

  卢修斯从竖琴后面探出头,如此深入而迅猛的突击让他既疲惫又亢奋。他们在宫殿里杀出一条血路,歼灭了几千名身穿银黑盔甲的守卫,终于抵达了王座厅。

  躲在掩体背后的卢修斯看到,自己身处第二圈乐器之间,前方就坐落着领唱者高台。一个壮观的王座背对着他,那由黄金与翡翠堆砌而成的华美艺术品周围环绕着一圈讲坛,上面各自放有一册厚重乐谱。

  枪弹将其中一本乐谱轰成碎片,印着音符的飞扬纸屑在王座身边飞扬飘散。

  宫殿守卫聚集在王座厅远端,簇拥着一个身穿金甲的高大身影,那人周身环绕着各种金属管,背后则伸出一些像是扩音器的装置。卢修斯看到更多守卫从其他通道蜂拥而入,炽热银针如暴雨般迎面袭来,这些刚刚抵达的增援敌军立刻向帝皇之子发起冲击,一场焦灼鏖战随即爆发。

  “我得承认,他们还算有些骨气。”卢修斯嘀咕道。

  链锯剑和爆矢手枪轰鸣着击打盔甲,雨点般的银火在一架架勉强担当掩体的镶金乐器之间飞过。每一阵齐射都将更多硬木框架撕成碎片,那些依旧端坐在华丽键盘前或是用金属手指拨弄琴弦的机仆纷纷殒命。

  而那音乐依旧飘扬。

  卢修斯向身后瞥了一眼。纳希卡小队的一名战士在冲向卢修斯时倒下了,纤细银弹穿透了他的头颅。那尸体重重倒在卢修斯脚边。纳希卡小队如今只有三名幸存成员,而且与部队领袖分散了。

  “古战士瑞兰诺,出击!”卢修斯向通信器大喊,“给我提供掩护!各战术小队,向王座厅集结,把宫殿守卫引过来!纯正与死亡!”

  “纯正与死亡!”帝皇之子纷纷响应,在超群的战术配合下快速突进。一个身穿银甲的宫殿守卫被爆矢枪撕成碎片,残破的躯体翻滚坠地。披挂玻璃战甲的染血尸体倒在遍布弹痕的损毁乐器上。众多机仆的手掌早已经化作焦灼残骸,暴露出枯骨和缆线,但它们依旧抽搐着试图继续演奏。

  帝皇之子利用一支支小队和一波波弹幕不断进军,只有最完美的军团才能冒着如此凶猛的枪林弹雨发起突击。

  卢修斯冲出掩体,一头扎进这战火旋涡。银色弹片在他身上震碎。

  瑞兰诺的无畏机甲身躯迎面撞翻了一排巨大的钟鼓和铃铛,伴着那震耳欲聋的毁灭轰响朝敌人开火。盔甲上缚有修长丝带的宫殿守卫在链锯剑和爆矢枪面前翻转腾挪,如同矫健舞者般避开刀锋与子弹,同时用单分子利刃割裂躯体。

  穿着玻璃盔甲的守卫高举手中长戟,组成紧密阵型发动攻势,但这些敌人完全无望匹敌帝皇之子那训练有素的反冲锋。在充斥着整个王座厅的死亡旋涡与烈焰风暴中,阿斯塔特一丝不苟的完美战术依旧犀利。

  卢修斯在一片枪弹之间躲闪穿行,向那个披挂金甲的身影靠近,闪亮弹片打在他剑刃的能量力场上消于无形。

  对方的铠甲显然很古老,却是华贵非凡,堪比帝皇之子总司令的披挂。他手持长矛,握柄两端各探出一道尖啸不已的致命音波。卢修斯俯身避开那武器的一记挥砍,敏捷地滑步侧移,将手中利剑刺向对手腹部。

  然而敌人应对之快超乎预料,那长矛立刻回转,用刺耳的噪音冲击将长剑震开。卢修斯向后一跃,躲开了金甲武士用肩头的管道与扩音器发出的死亡声波,彩砖地板则被犁出了一道破碎沟壑。

  一名宫殿守卫倒在卢修斯脚下,其胸膛被瑞兰诺的炮火洞穿,另一名敌军士兵的双腿被纳希卡小队成员挥剑斩断。

  帝皇之子冲上前来提供协助,但卢修斯挥手示意战友们退后——这个人头绝不可旁落。他纵身跃上王座高台,那金色武士的剪影被高大天顶洒下的微光所照亮。

  长矛尖啸而来,卢修斯低身闪避,随即猛扑向前。他刺出手中利剑,但锋刃被一个完美的高音所扭转,顿时错过目标埋入高台地板。卢修斯奋力拔出武器,那长矛则步步紧逼,剃刀般的音律从他身边擦过,烧焦了紫金两色的肩甲。狂怒战火在他周围熊熊燃烧,但那无关紧要,因为卢修斯明白自己的对手必定是这场反叛的首脑。

  只有瓦杜斯·普拉尔才能召集如此强悍的护卫。

  卢修斯再次避开攻击,纵身闪到普拉尔背后,挥剑砍向那些扩音器和话筒。金属装置面对闪耀的剑锋迎刃而解,令一股甜美快意涌上他心头。

  断裂管道顿时爆发出可怖的轰响,卢修斯被这冲击波的强悍力量从高台上震飞出去。

  卢修斯的盔甲遍布裂纹,但那乐声却骤然清晰无比,他感觉到旋律所蕴藏的力量萦绕全身,那是一种光辉纯净、毫无杂质的感触。音乐在他的血脉中鸣唱,向他承诺着未来的无尽荣耀,让他沉溺于脱缰无羁的音乐、光线与感官的享受。

  卢修斯发现了灵魂深处的音乐,他明白自己需要它,需要更多,这超越了他有生以来的任何需求。

  他抬头看到那金色武士轻捷地从王座上一跃而下,看到那饱含力量与希望的音乐如同行云流水般在空气中飞旋。

  “你的死期到了。”卢修斯说着,让死亡之歌充满身心。

  事后这个地方被称为死亡之墓,洛肯从未见过如此令人反胃的场景。即便是戴文卫星上那些倾吐行尸走肉的沼泽也没有这里糟糕。

  尖锐刺耳的战斗声响是一曲音调不断攀升的炼狱之歌,这景象无比恐怖。死亡之墓里填满了亡者,屠宰场一样的尸堆上虫蝇纷飞,腐败邪秽如同滚水般沸腾。

  洛肯与荷鲁斯之子身陷一座陵墓高塔腹中,其内部空间比外面看起来要大得多,深深凹陷的地板形成一个巨坑,无数尸首就被弃置于此。这古墓所埋葬的是死亡本身。沾满血迹的黑钢被塑造成涡旋形状,组成了一座占据整片巨坑的陵墓,顶端则放置着一尊圣父伊斯特凡的雕像,他是一位蓄着威严胡须的天庭神祇,负责引导万千信众的灵魂,并将其余异端抛入天空,让他们与那些失落子嗣一同遭受苦难。

  一个战争歌者据守在圣父伊斯特凡的漆黑肩膀上,尖吼出一曲死亡哀歌,那声音震荡着洛肯的神经,让他的四肢刺痛不已。数百名伊斯特凡士兵聚集在深坑周围,受那尖锐的死亡之乐所驱役,一边疯狂开火一边冲向阿斯塔特。

  “干掉他们!”洛肯高喊,而在他喘上第二口气之前敌人就已经逼近。矛头部队的阿斯塔特从这座陵墓高塔的诸多甬道里冲出来,面对迫近的敌人立刻抬起爆矢枪予以还击。在两军相遇之前,洛肯便扫空了一整个弹夹。

  超过两千名荷鲁斯之子卷入战争,死亡之墓顿时变成了一座残杀屠戮的宏伟舞台,恰似古罗马的斗技场。

  “保持距离!背靠背,前进!”洛肯大喊着,但他难以奢望麾下战士们能在通信器里听到他的声音。那尖叫震耳欲聋,每一个伊斯特凡士兵都张大了嘴,迎合着战争歌者的嘶鸣音乐厉声呼吼。

  洛肯在迎面涌来的人潮中劈开一道血色的红弧线,维帕斯也用修长的链锯剑肆意砍杀。战略和军备此刻都毫无意义,这场恶斗仅仅是你死我活的白刃战。

  这样的争斗只能有一种结果。

  洛肯心中充满了憎恶。他之前见过更惨烈的场景,所以这并非源于环绕四周的死亡与鲜血,而是因为整场战争便是个巨大的浪费。他正在杀戮的人……这些生命本可以有些意义。他们本可以接受帝国真理,携手铸就崭新的银河,让全人类重归统一,在帝皇智慧的引导下走向充满奇迹的未来。然而他们遭到了背叛,被一个腐化领袖转变成失心狂徒,注定要为一个谎言而葬送自己。

  大好的生命被浪费了。没有什么比这更加背离帝国的初衷。

  “托迦顿!带领阵线前进。逼退他们,给远程武器拉开距离。”

  “说得轻巧,加维!”托迦顿回答,他的语音中掺着骨骼折断的脆响。

  洛肯环视四周,看到拉寇斯特小队的一名战士正要用爆矢枪开火,却被蜂拥而来的敌军拖倒。众多鲜血淋漓的残破手指拉低了枪口,那个战斗兄弟顿时淹没在人潮之下。洛肯低身猛冲过去,碾过一个个对手,但更多敌人扑了上来,用刀刃与子弹敲击他的盔甲。

  洛肯怒吼一声,用链锯剑撕碎了一个披甲守卫,奋力逼退面前的敌人,并利用这个瞬间举起爆矢枪开火。一阵全自动射击将整枚弹夹的子弹送进了密集人群中,将他们炸成一团猩红残肢与损毁盔甲。

  他迅速换上新弹夹,向那些企图压倒荷鲁斯之子战友的敌军开火。众多阿斯塔特抓住一切时机展开推进,或是拉开距离以便使用枪械。另外一些战士用自己的火力协助身后的同僚。

  战争歌者的尖锐音调骤然转变,洛肯感觉仿佛有生锈的铁钉正透入脊柱。他稍一松懈,敌人立刻涌了上来。

  “托迦顿!”他盖过这震耳噪音高喊,“干掉那个战争歌者!”

  “抱歉,战帅,”马罗格斯特开口道,打断战帅对地表局势的关注令他颇为紧张,“有一些情况。”

  “城市里?”荷鲁斯低着头问道。

  “在战舰上。”马罗格斯特回答。

  荷鲁斯不悦地抬起头,“讲清楚。”

  “首席宣讲者,凯瑞尔·辛德曼……”

  “老凯瑞尔?”荷鲁斯说,“他怎么了。”

  “看来我们误判了此人的品性,大人。”

  “什么样的误判,马尔?”荷鲁斯问,“他只是个老人。”

  “确实如此,但他很可能是我们至今遭遇的最显著威胁,大人,”马罗格斯特说,“他现在变成了一个领袖,被他们称为使徒。他——”

  “领袖?”荷鲁斯打断道,“谁的领袖?”

  “舰队中的平民、船员以及圣言录信徒的领袖。他刚刚向整个舰队发表了演讲,号召人们反抗军团,声称我们是战争贩子,控诉我们背叛帝皇。我们正在追踪信号的来源,但想必他早已脱身了。”

  “我明白了,”荷鲁斯说,“这个问题本应在伊斯特凡之前得到解决。”

  “我们辜负了你,”马罗格斯特说,“那个宣讲者将和平诉求与强烈的宗教信仰糅合在一起。”

  “这绝非意料之外,”荷鲁斯说,“辛德曼之所以获选加入我的舰队,恰恰是因为他能够劝服驱使最为叛逆的乌合之众。若是将宗教狂热融入此等技巧,他就的确是个危险人物。”

  “他们相信帝皇是神圣的,”马罗格斯特说,“而我们的行为则是亵渎。”

  “这是个腐化人心的信仰,”荷鲁斯沉思道,“而信仰可以成为一种非常强大的武器。马罗格斯特,看来我们低估了信仰热忱之人所具备的潜力,即便他只是一介平民。”

  “你有何吩咐,大人?”

  “我们未能恰当地处理这个威胁,”荷鲁斯说,“在瓦尔瓦鲁斯还有那些爱惹麻烦的记述者得到启迪的时候,这个威胁本该一同覆灭。如今我们的计划处于最为敏感的阶段,而我却不得不为此分心。轰炸很快就要开始。”

  马罗格斯特躬身道:“战帅,辛德曼和他的同伙一定会被剿灭。”

  “下次我再听到那几个名字,定是他们的死讯。”荷鲁斯下令。

  “如你所愿。”马罗格斯特承诺道。

  “蠢货!”普拉尔厉声说,他的嘶哑嗓音饱含厌恶,“你眼中当真没有这个世界吗?你看不到自己图谋毁灭的奇迹吗?这是一座属于诸神的城市!”

  卢修斯翻身站起,那道将他从王座高台上震飞的冲击声波余韵犹在,但他知道死亡之歌此刻为他一人奏响。他猛冲上去,但普拉尔挡开了他的攻击,巧妙地用长矛进行防守。

  “这是一座属于敌人的城市,”卢修斯笑道,“我只在乎这一点。”

  “你对银河的音律充耳不闻。而我听到的远超于你,”普拉尔说,“或许你值得怜悯,因为我有幸聆听诸神之声。我早已明了,睿智的神祇们诅咒了这个银河。”

  卢修斯面对普拉尔大笑道:“你以为我关心这些?我只想杀掉你。”

  “诸神唱出了你们的帝国真理将要怎样荼毒银河,”普拉尔厉声呼吼,他的优美声音中满是轻蔑,“那是个充斥着仇恨与恐惧的未来。在诸神向我展示那湮灭之歌以前,我一直懵懂无知。但现在,我的职责就是终结你们的远征。”

  “你可以试试看,”卢修斯说,“但即便我们今日全军覆没,也会有更多战士卷土重来:十万个,一百万个,直到这个星球化为尘埃。你的卑微反叛早已终结。你只是还不明白罢了。”

  “不,阿斯塔特,”普拉尔回答,“我已经完成使命,引导你们踏入了这口命运的坩埚。我的职责达成了!如今只剩下浴血厮杀,祭奠圣父伊斯特凡。”

  卢修斯跃向一旁,普拉尔超群的佯攻手法如剃刀般犀利,但这位剑客曾与更为强大的敌人交手,并向来技高一筹。死亡之歌在他脑海中激荡,他对普拉尔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那歌声用某种超乎理解的方式传来耳语,让卢修斯本能地意识到,这种力量让自己此生经历的一切都相形见绌。

  他向普拉尔发动了一阵暴雨般的猛攻,迫使对方步步退却,无论普拉尔的招架技巧多么精妙,每一剑的走势都越发凶险。

  普拉尔眼神里流露的一丝恐慌为卢修斯注入了凶残的胜利感。尖厉嘶鸣的音波长矛发出了最后一道单调呼号,随后就被卢修斯剑刃上的能量力场震成碎片。

  剑客流畅地扭转身躯,双手持剑将利刃刺入普拉尔的胸膛,剑锋瞬间灼穿了金色盔甲、肋骨和内脏。

  普拉尔跪倒在地,行将毙命,嘴唇麻木地微微扇动,鲜血从那巨大的创伤中喷涌而出。卢修斯扭动剑刃,享受着普拉尔肋骨断折的脆响。

  他脚踏普拉尔的躯干抽出长剑,愉悦地俯视落败对手的尸体。

  在他周围,帝皇之子已经歼灭了残余的宫殿守卫,而随着普拉尔的死,卢修斯血脉中奔腾的歌声便渐渐淡去,他顿时对这场战斗兴趣索然。卢修斯转身走向王座,心底已经渴望让那音乐再次充盈全身。

  王座背对着他,他看不到是何人端坐其上。一台控制面板在王座前方忙碌运行,像是个极度繁复的齿轮键盘。

  卢修斯转到王座正面,看到了那个目光呆滞的机仆。

  它的头颅被安放在一具包裹金属的枯瘦躯体上,各个内脏器官全无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黄铜齿轮。叮当作响的机械装置从它胸口延伸出来,阅读着王座周围那些乐谱上的音符,而机仆的双手则由金属与缆线组成,双手各有二十根指头,此刻正在控制面板上飞舞。

  失去了普拉尔的音乐开始走调错拍,那和谐的韵律分崩离析。卢修斯明白这永远无法替代自己与普拉尔决斗时的体验。

  一股无名怒火骤然迸发,卢修斯将手中长剑挥作一道闪亮圆弧,伴着四下飞溅的橙红火花把控制面板斩为两半。那可怖的音乐顿时变成一阵濒死呼吼,震耳欲聋的凄厉哀号撼动着宫殿的石制花瓣,之后便逐渐消退,如同一场被忘却的噩梦。

  那创世音乐终结了,在伊斯特凡全球,诸神的声音都沉寂下来。

  一阵枪声吸引了洛肯的注意力,他正身陷苦战,奋力抵挡数十名宫殿守卫刺来的闪亮长戟。在他身后,托迦顿将矛头部队列成一道射击阵线,用爆矢弹敲打着死亡陵墓的黑钢结构。战争歌者顿时像一只濒死的小鸟般瘫落在圣父伊斯特凡的塑像肩头。

  战争歌者倒下了,她临终的尖叫逐渐消散,残破的尸首砸在死亡陵墓的华美雕饰上。

  “她死了!”托迦顿的声音在通信器中响起,显然他对于敌人轻易赴死感到颇为惊讶。

  “我们损失了多少?”洛肯问道,战争歌者的陨落让敌军士兵立刻溃散,而他怀疑对方全线撤退背后另有原因。伊斯特凡刚刚经历了某种剧变,但他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查戈拉特小队基本全灭,”托迦顿回答,“还有很多其他伤亡,在我们离开这地方之前难以确定,还有另一件事情……”

  “什么?”洛肯问。

  “拉寇斯特说我们和轨道失去了联系,”托迦顿说道,“没有任何信号。就好像复仇之魂号根本不存在一样。”

  “这不可能。”洛肯扫视四周,寻觅拉寇斯特士官的熟悉身影。

  他在尸坑边缘看到了对方。托迦顿和维帕斯跟着他一起走过去,托迦顿说,“无论可能还是不可能,他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其余的突击部队呢?”洛肯蹲在拉寇斯特身边问道,“宫殿情况如何?”

  “他们倒是能联系上,”拉寇斯特回答,“我接通了吞世者的厄尔伦连长。听起来他们位于宫殿门外。那纯粹是一场屠杀,至少死了数千平民。”

  “泰拉在上!”洛肯叹道,他完全可以想象到吞世者对屠戮的专精,以及圣歌城中血流成河的景象,“他们能联络到轨道舰队吗?”

  “他们腾不出手来,连长,”拉寇斯特回答,“即便他们能联系上征服者号,恐怕也无暇为我们转达任何信息。我从厄尔伦那里只了解到他在赤手空拳杀戮平民,没别的了。”

  “宫殿呢?”

  “没有任何消息,我无法联系到帝皇之子的卢修斯上尉。自从他们进入宫殿之后就一直存在极强的通信干扰。除了某种音乐之外什么都听不到。”

  “那就试试联系死亡守卫。他们和审判日在一起,我们可以借助泰坦传递信息。”

  “我会试试的,长官,但情况看起来并不乐观。”

  “这原本早该结束了,”洛肯厉声说,“显然圣歌城不会因为领袖阵亡而轻易崩溃。或许吞世者这次说对了。或许我们必须把敌人消灭干净。我们现在需要立刻部署第二波攻势,但如果我们不能和战帅取得联系,这必将变成一场旷日持久的战役。”

  “我会继续尝试。”拉寇斯特说。

  “我们需要与其他突击部队会合,”洛肯说,“我们在这里孤立无援。我们需要向宫殿进发,找到吞世者或者帝皇之子。闲坐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我们仅仅是在给伊斯特凡人一个包夹合围的机会。”

  “有很多敌军挡在我们和其他突击部队之间。”托迦顿指出。

  “那么我们就全军出击。坐以待毙是没法夺取这座城市的。”

  “同意。我在西部城墙看到了一座大门。我们可以从那里进入市区,但这条路可不容易走。”

  “很好。”洛肯说。

  “这是个陷阱,”梅萨蒂说,“一定是。”

  “你或许说对了。”辛德曼同意道。

  “我当然说对了,”梅萨蒂说,“马罗格斯特图谋杀死悠弗拉迪。他的豢养刺客马迦德也差点把你杀了,还记得吗?”

  “我记得很清楚,”辛德曼说,“但考虑一下这个大好机会。到时候足有几千人在场,他们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兴许都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

  梅萨蒂俯视着辛德曼,她难以相信这个年迈的宣讲者能够如此天真。就在战帅发出邀请的几个小时之前,他不是刚刚向成百上千人发表了演讲吗?而现在他却打算和战帅同处一室?

  适才他们在睡梦中被一个引擎工人叫醒,后者将一卷告示塞进了辛德曼颤抖的双手。在满怀忧虑地与梅萨蒂对视之后,辛德曼阅读了纸上所写的内容。那是战帅下达的命令,他准许所有记述者前往复仇之魂号主接见厅,见证伊斯特凡Ⅲ的最终胜利。文中提到,战帅对于阿斯塔特和记述者之间出现的巨大鸿沟倍感惋惜。战帅希望借助这慷慨姿态驱散一切担忧,表明任何嫌隙都绝非他刻意所求。

  “他一定觉得我们是傻子,”梅萨蒂说,“他真以为我们会中计?”

  “马罗格斯特十分狡猾,”辛德曼说话间把告示重新卷起来放在床头,“他已经称不上是个战士了。他推断任何记述者都无法抗拒这个邀请,试图借此把我们三个赶到明处。如果我是个品德低劣之人,那么或许还会很赞赏他。”

  “所以我们更不应该落入他的陷阱里!”梅萨蒂高喊。

  “啊,但万一这是个真诚的邀请呢,亲爱的?”辛德曼问道,“想象一下伊斯特凡Ⅲ的地表会有何等景象!”

  “凯瑞尔,这是一艘巨大的战舰,我们可以躲上很长时间。等到洛肯回来之后他可以保护我们。”

  “就像他保护了伊格内斯一样?”

  “这样说不公平,凯瑞尔,”梅萨蒂说,“在我们脱离伊斯特凡星系之后,洛肯能帮我们离开这支舰队。”

  “不。”梅萨蒂身后的一个声音说道,两人一同回望悠弗拉迪·奇勒。她已经苏醒,在梅萨蒂听来对方的声音许久没有如此洪亮了。她的健康状况在档案库火灾之后也大有改善。过了这么久,能够再次看到悠弗拉迪行动如常,梅萨蒂还是感到有些难以置信,她微笑着面对自己的朋友。

  “我们要参加。”悠弗拉迪说。

  “悠弗拉迪?”梅萨蒂说,“你真的……”

  “是的,梅萨蒂,”她回答,“我很认真。是的,我很确定。”

  “这是个陷阱。”

  “我不需要帝皇的愿景也看得出来。”悠弗拉迪笑着说,梅萨蒂察觉到她的笑声略显勉强,甚至有些阴暗。

  “他们会杀了我们。”

  悠弗拉迪露出微笑,“是的,他们会的。如果我们躲在这里,他们最终一定会抓到我们。船员里有我们的信众,但同样有我们的敌人。我不能让帝皇的教会默默消亡。阴影与谋杀不会是结局。”

  “我说,奇勒小姐,”辛德曼强迫自己采用轻快的语调,“现在你听起来逐渐像我的口气了。”

  “或许他们最终会找到我们,悠弗拉迪,”梅萨蒂说,“但我们也没必要送上门去。我们既然可以多活一阵,又为什么要让战帅得偿所愿?”

  “因为你们必须见证,”悠弗拉迪说,“你们必须目睹。这是命运,这是背叛,若非亲眼所见的话,这超乎想象的事实任谁也无法理解。在这件事上请对我抱有信心,朋友们。”

  “这已经不是信心的问题了,对吗?”辛德曼说,“这是——”

  “这是我们跳出记述者角色的时候了,”悠弗拉迪说,梅萨蒂在她眼中看到了一股光芒,随着她侃侃而谈变得越发明亮,“帝国真理正在消亡。自从经63-19星球发生的一切之后,我们一直在目睹它日渐枯萎凋零。要么为其殉葬,要么追随帝皇。这个银河太单纯,无法用复杂情势掩蔽我们,而帝皇也无法引导那些对自身信仰摇摆不定之人来行使意志。”

  “我会追随你。”辛德曼说。梅萨蒂也终于不由自主地点头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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