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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石塔又细又高,表面有许多道相互平行的竖沟。有些浅而整齐,看起来仿佛是一只巨爪挥就的伤痕;有些则深深刻进石头里,好像含有通往内部神秘空间的路径;另外还有一些是风霜刻蚀成的弯弯扭扭、内侧起伏不平的凹槽,深处被阴影遮蔽。这巨石朝向城寨的一侧表面多有残破,起伏不平,有几处形成了天然台阶,可惜是巨人才合用的尺寸。外侧险峻得多,下面半截根本不可能有入口,上面希望也不大。
“你全记下了?”拉撒勒斯问。
典籍长在他的图画上又匆匆添加几笔,写下几句旁注,然后点点头。
塔的影像从他们眼前消失,地图室的桌子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罗梅尔的记录册。房间里满满挤着二十个人,一个人不经意的动作就会迫使其余所有人调整位置,以保持最起码的间距;结果就是,房间里时不时涌起一阵人浪。
“这些是为了登山准备的。”拉撒勒斯说。他把两个沉重的粗麻袋放在桌上,然后在它们中间召唤出一块不太大的圆石。他从口袋中抽出一根铁钉刺向石头,霎时间火花四溅、碎石横飞,铁钉深深扎进石头里。过了一会儿,拉撒勒斯举起钉子展示成果,上边还插着那块石头,看得出钉得很牢靠。等到大家都看清了,他点点头,石头不见了。
“法术已融入长钉里,击打目标时就会触发。但接近天雷以后,我没法保证它们还能生效。不过被划入‘施放于别处的法术’一栏并正常运作的可能性仍是存在的。巫者卡玛拉认为没问题。”说出她的名字时,他嘴唇一瘪,表达出一种微妙的厌恶感。那是因为他歧视每一个巫者呢,卡玛拉琢磨,还是单独针对她?“不要把性命押在这项假设上,一定要实地验证之后方可使用。”
他把两个袋子分别递给法维亚斯和伍拉。司令长官擎着他那一袋,掂量一下它的重量,然后猛地丢给围在他身后的手下。身为基尔德温军队的最高指挥官,他不得不留在后方安排这场战役的行动步骤,这一点显然让他很不满意。原因是如他所说的那样希望亲自保障格薇洛法的安全,还是出于基尔德温正规军和天雷卫队之间某种上不得台面的竞争心态?努力抓住每一个微妙的信号让卡玛拉感到头疼。
四个天雷卫士及四名士兵跟格薇洛法同行,另有两个兵留下来负责看马,两派人为了争夺探险小队的控制权各不相让,能折中到这一步已是极限了。两边都愿意派上一百人去保卫格薇洛法,但队伍越臃肿就越难在敌人眼皮底下隐蔽行动。最后法师们提议最好不超过十二个人,神使认可了他们的提议。
那晚的讨论是在法维亚斯和司令长官之间的激烈争吵中结束的。谁该去、谁不该去,为什么说士兵和天雷卫士的这一种组合比那一种组合要强……最后卡玛拉忍不住临阵脱逃,跑去睡觉了。早上她得到消息,他们终于达成了妥协,但两边看起来似乎都对结果不太满意。
四名天雷卫士将跟格薇洛法一起骑行,负责渗入和攀登,尽可能安全地把她送到山顶。四名士兵在她上山时负责后卫,并准备事了之后的退路。考虑到现实环境和条件,增加人数只会适得其反,伍拉争辩道。唯独这次,法维亚斯赞同他。不过,很明显他们两个都对现状不满,都希望格薇洛法把任务交给其他……啊,某个命不那么值钱的人。
要担心的还有噬灵鸟。
我们不知道天雷这一侧目前有多少怪物,神使说,也不知道它们藏在哪里。我们能做到的只有在你们渗透进去时努力在别的战线上吸引它们的注意力,期待它们上钩。
没人提起一旦计划生效,基尔德温的部队会怎样。他们都明白牺牲是免不了的。
科力瓦正从南方赶过来帮忙,同来的还有他的学生苏拉。宣布这件事时,拉撒勒斯挂着假笑,得意扬扬地观察对手的反应。但拉密鲁斯这次并不显得意外,只是点头认可了这项安排。他的表情永远漠然不动声色,透露不出多少真实情感,但卡玛拉总觉得,他对计划的这一部分相当不高兴。这在她看来有点奇怪。雷斯与噬灵鸟作战时,她明明看见拉密鲁斯和科力瓦并肩站在一起。于是她把这条信息暂时压在心底,以备后用。法师们将把基尔德温部队投送到奥卡利神授国的脆弱侧翼上,以迅疾的速度显示一场真正的入侵已迫在眉睫。伍拉设法让战争即将来临的谣言传到该听的耳朵里,而拉撒勒斯把大量混淆法术注入这些谣言,无论哪个法师试图查清基尔德温的计划,结果只能查出神使想让他知道的事。城堡里的迷乱咒文如此密集强劲,有时连卡玛拉自己都很难想起整个计划的本来面貌。作为法师,拉撒勒斯的技艺令人生畏。
又一条需要记住的信息。
当然还有一个大问题,起码从卡玛拉的立场看是最大的问题——她在这个事件中扮演什么角色?逻辑和求生本能要求她离天雷污染区越远越好。上一次接近天雷,她还不完全了解那种力量,弄清楚危险何在时已经深陷其中了。但这次,她知道她的本事在那个地方狗屁不顶。如果出了什么差错——几乎可以肯定会出——她没办法为小队出力,甚至可能连自己都保不住。
但是。
她已经有过利用秘法知识捞取好处的经验,让拉密鲁斯向她立下法师的誓言,许诺为她出一次力。更多的信息意味着影响更多的法师,产生更大的作用。当她有朝一日要动用这些财富时,手里会有更多筹码。自她杀了冈桑那个法术那天以来,她头一次觉得找到了点门路。眼下这次疯狂的远征(她的确认为很疯狂)提供了新的机会。天雷的力量会让她在接近它的时候身陷险境,但同一种力量也会迫使其他法师裹足不前。
因为他们聪明,她干巴巴地告诉自己。因为他们懂得不朽有多脆弱,拿它去冒险有多么不值。
但凡人不会想到替她收集法师们珍视的那类知识,更不用说天雷卫士们有更紧要的任务。所以,作为这次潜入行动中唯一在场的法师,她可以取得同行所看重的那类知识。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们会给她回报。若她手腕够高明,甚至会争着给。
这就是她要去的真实原因。唯一的原因。无关乎人类的情感纠葛。无关乎通过战胜艰难险阻取得成就感的渴望。无关乎智胜在她年幼时曾随意凌虐她的那一类男人的乐趣。无关乎夺走他们最想要的东西、让他们两手空空、百思不得其解的快意。有朝一日,他们之中的一个(也许是科力瓦)会要求处死她,而其余的却不得不保护她。当然,也肯定无关乎对雷斯的钟爱,以及对他勇敢光荣的家族的敬重。没有哪个法师会蠢到被这些情感干扰。特别是生存可能受到威胁时。
只关乎知识,她坚定地对自己说。没别的。
 
“陛下,你真的要去?”拉密鲁斯的沉重表情将他对此事的态度表露无遗,“你清楚其中的风险吗?”
“我是雷拉,”格薇洛法淡然回答,“责任所系。”
他挑起眉毛,“看来雷尔的天赋毕竟是有个名字的:叫做顽固。”
尽管心事重重,格薇洛法还是笑了。“单顿问过我,除了顽固,还有什么别的天赋能让我们死抱住一个一千年前传承下来的血统,连它的名字都忘了还不肯撒手?”她叹息道,手指轻轻捻动丧裙,回忆着先夫,“在他眼里,所有雷尔都是做白日梦的笨蛋……但他欣赏我们的执著。”
“梦暂且放到一旁。您是王后,不是山民,执著可以做到很多事,但不能抵抗重力。”
格薇洛法一时没有回答,然后她走到窗边,向外眺望她父母城堡周围的土地。地势起伏不平,松树和凸起的裸岩点缀其间。西面群峰高高耸立,峰顶的皑皑白雪经夏不融。“我小时候常常到处乱跑,仆人们追我追得筋疲力尽。攀石头爬树钻山洞,所有有冒险味道的事情没有我没干过的。我父母鼓励这种精神,他们相信这样可以让我强壮。”她挑衅地看着他,“他们没错。”
拉密鲁斯叹息,“不是我有意冒犯,陛下,可那些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这期间您生了六个孩子。敢问您上次爬树……退一步说,上次跨坐着骑马是什么时候的事?”
“人的心不会忘记——”
“没错,可是身体会忘。岁月是个贼,它会悄悄偷走一个人的精力。一早醒来,这个人突然发现自己跟十年前、二十年前、三十年前不一样了。没在需要体力的生死关头才领悟这一点是他运气好。女孩格薇洛法能轻松做到的事情,女人格薇洛法也许要另觅他途。我希望您不要领悟得太晚。”
“开会的时候你也在,拉密鲁斯。没有别的路。而且也没有比我更符合要求的候选人。”
“我们还在找,也许会找到。”
“时间紧迫,你自己说的。”
他摇摇头,“要知道我不能跟你去那个地方。接近天雷之后法术就失灵了。我也无法从远处保护你,因为一旦你进入它的影响范围,我的法术落到你身上时的效果便难以预测。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她平静地说:“我知道。”
他重重叹息一声,抓起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这个动作实在不同寻常,她吓了一跳,转头看着他。“我可以让你强壮些,”他说,“力量是肉体的功能,而肉体可以改变。我还可以用同样的方式提高你的感官灵敏度,甚至增强你的耐力,因为这些都是肉体的性质。但你一定要明白,我对你身体的每一项改变都伴随着风险。肢体的反应可能不同以往,视觉与听觉也异于平时,会让你分神。这些在日常生活中都不是什么大问题,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但在敌人四面包围之下爬上凌空数百尺的绝壁……风险很大。”
“但没有身体虚弱那么危险,我想。”她认真地点点头,“你的判断非常正确,尽管听起来不入耳,我的体力已经有太长时间没经受过考验了,除了生产。”突然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震颤,她吃了一惊,把手搭在肚子上。是胎动?现在明显还没到时候。“我儿子——”
“不会受到影响。”法师保证。但他的语气里暗藏一丝隐忧。显然,他对她怀孕这件事的漠然态度只是表面上的。他仅仅是担心这会加重她的负担,在关键时刻让她分心?抑或对他从前为这孩子占卜前程时做出的预言感到好奇?
他自己不会成为英雄,却会帮助一位英雄降临人世。他的意志永远不会被测度,旁人的意志却会因他受到考验。他与死神同行,但从未见过它的模样;他会改变世界的命运,自己却毫不知情;他将鼓舞旁人做出牺牲,虽然个中意义他从不曾明白。
格薇洛法现在不想弄清这些话的含义,她无力承受。要试的话,会发疯的。
她紧握了一下法师的手,努力表现出信心十足的姿态,然后强挤出一副笑容,“那么给我一个男人的力量吧,如果你能做到的话,拉密鲁斯。还有相应的耐力。我认为这两样是最要紧的。其余的……其余的不值得冒险。”
他依她所说,运用法术将她的重要肌肉化为火焰,以雕塑大师塑造黏土的技巧将其重塑,然后将流动的法术灌入她的心脏,直到她的身体接受为止。随着每一次心跳,法力被泵入她的血管,她的肉体。法术的力量使她颤抖,让她眼中充满泪水。
但这不会伤害她的孩子,他在开始施法之前保证过。
别的都可以忍受。
 
“你不是非去不可。”雷斯平静地说。
他背朝卧室窗口站着,月光在他肩头洒下一片光晕,淡色的头发闪闪发亮,像流动的火焰。他看起来仿佛是卡玛拉的母亲对卡玛拉讲过的天使。她母亲告诉她,天使们生活的地方处处漂亮完美,听话的孩子们有一天会到那里去,在云彩间游戏,吃阳光做的糖。
空洞的幻想。哪怕在那时候她也没相信过。
她强颜笑道:“你真以为我会让你丢下我,自己跑回那个城寨去?想想上一次出了什么事。”
天使突然跨步上前,把她的脸捧在掌中;她能感觉到那双手在颤抖。“上次你不知道那地方会对你怎样,你告诉过我的。这次你知道了,巫术全都会失灵。”
她的目光稍稍锐利了些,“没了法术我就没用了?我救你的时候是个废物女人吗?”
现在轮到他脸上变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想保护她。这种感觉多么奇怪,多么……亲密。
“我只管看,”她向他保证,“找个制高点看看四周有什么风吹草动,绝不参与战斗。这样做还不行吗?你们需要哨兵,我可以为它们预警临近的危险。”
“要是噬灵鸟来了呢?”
想到噬灵鸟,她禁不住浑身一阵战栗。通过他眯眼的动作,她知道他察觉到了。
“那就求诸神保佑吧。”她低声说。在这里,人们提到噬灵鸟时不是经常这么说吗?谋事在人,成与不成的责任推给天命神意就好。
他突然吻了她。最初是试探,然后,当他感觉到这举动没有被排斥,便变本加厉起来。饥渴。急切。这个吻里含有某种意义的爱?或者仅仅是绝望?生命之火在他体内升腾,在寻找出路。她明白。她自己也有同样的感觉。
房门还开着,她不在乎。让他们看。随他们看。
他把她抱起来扔到床帏里。外面的整个世界——全都去他的吧。
 
“门道”在他们前面的空气中闪烁,微微荡漾着,仿佛烈日下沙漠表面的热气流。在几码之外,那股力量已经刺痛了卡玛拉的皮肤。即使以法师的标准来看,这也是一项令人叹为观止的作品。拉密鲁斯在这个咒语里注入了大量魂火,足以把他们全体传送到奥卡利腹地,中间不必再次召唤魂火。有其他法师在场,这种做法是最妥当的,因为避免了为传送每个单独的个体反复施法。但代价也很高昂。她毫不怀疑,昨晚某位远在他方的灵伴失去了仅存的最后一线生机,因为拉密鲁斯要把他处理掉以便换个新的。不过,即使一位崭新的灵伴也不得不为这样的法术贡献多年寿命。如果此事了结之后拉密鲁斯把这一个照例处理掉,那也没什么可怪的。对法师而言,这样的事很正常。
神使大人站在传送门旁观看,郑重批准每一项准备工作。他妻子没来。她不舒服,她丈夫说,语气带着同情,然而目光冰冷。她要我请求各位原谅她的缺席,并替她向各位送上祝福。
然后,他依次招呼他们,紧紧抓住每个人的肩膀,凝视对方的眼睛。士兵和卫士们分别以合乎身份的礼节一个接一个向他致敬。他们穿着阿努克亚特部属的军装,鞍囊里装着其他伪装服。拉撒勒斯施了一个咒语,让他们在敌人领地行动时不被人发现,但到达现场之前没人知道它能否生效。为防万一,他们预备了各种各样的伪装手段。
最后,神使来到卡玛拉身边。她又穿上了那套奥卡利制服,基尔德温的裁缝按她的身材把衣服改小了,而且做了合用的紧身衣来隐瞒性别,这次的乔装打扮没那么马虎。神使一面打量她一面点头,然后轻轻颌首,郑重地表示感谢,“此前,你为我们贡献良多;今日,你又要为我们身入险境。基尔德温家族感激你。请记得,只要你还在这片大地上行走,我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她呆呆地点点头,喃喃说了些不胜荣幸之类的话。眼下这种场面是她生平未曾经历的。
最后,神使来到他的女儿面前。格薇洛法同样女扮男装,但伪装效果比卡玛拉那一身差得多。任何男性打扮都掩不住她那柔美的相貌,她的举止也与全副武装的男人那种自然而然的煞气全不相干。但在父亲目光扫来时,她骄傲地站得笔直,卡玛拉再一次感觉到她体内蕴藏着力量。
神使庄重地抱住他的女儿,紧紧搂在怀里,久久不放。“小心些,”他耳语,“平安回家。”
“好的。”她答应。
终于,基尔德温之王撒手退后,向他的人发出指令。战士们排成一列纵队开始前进,牵着各自的马走进魔法通道。牲口显然不喜欢这样,被波动的空气吞没时紧张不安地喷鼻息。但它们毕竟训练有素,最后还是不情愿地走进了那个入口。看他们走入魔法就像掉进水潭中:刚刚入口的表面还随着他们通过动荡着,一转眼已人影不见。
最后轮到雷斯。卡玛拉走上前,执起他的手。她大胆瞄了一眼拉密鲁斯,发现他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星兴致盎然——甚至可能是赏识的火花。还没到在她通过时故意关闭传送门的地步,但她的感觉是最好别挑逗他。
她做好了抵受外来魔法冰冷冲击的准备,闭上双眼,攥着雷斯的手,跨过那道门。
奥卡利等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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