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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诞节前夕,娜拉把圣诞马槽的人物一一摆到架子上——今年她不想布置圣诞树,心事重重的她根本提不起劲——尽管两手忙着将跪地祈祷的牧人、羊群、天使和朝圣的三王就位,人却魂不守舍,紧守着心里的伤痛不放,直到听到身后有硬物大力碰撞,砰的一声。

  转过头去意外发现葛鲁伯,她心爱的牛头犬,站都站不稳,伸长了鼻子东嗅嗅西闻闻。“葛鲁伯,葛鲁伯。”她叫它,可是小狗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摇摇摆摆地向她走来,而是停在原地,仿佛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懂。

  不对劲。娜拉蹲下来,捧着小狗的头问它:“葛鲁伯,你怎么啦?你生病啦?你怎么这样看我?”这才发现小狗根本看不到她。

  她注意到葛鲁伯眼睛里有一层白色的东西好一阵子了,现在这层白膜已经覆盖住整个瞳孔。娜拉伸手在它眼睛前面挥了两下,一点反应都没有,瞎了,所以刚才会撞那么一下。葛鲁伯在黑暗中撞上了桌脚。

  小狗是他送的,是他留下的最后一点记忆。他走了,不见了,丢下她,所以葛鲁伯是她得以活下去的最后依靠。说起来这些故事很可笑,可是真实人生就是如此。

  彷徨无助。前所未有惊恐地发现偌大的房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求救无门。似乎那一瞬间,城里常年会有的一种神秘的嗡嗡声,低沉、痛苦的呻吟,也停止了。大厅一片死寂,娜拉突然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要找兽医。或许只是暂时性的疾病,还可以治疗。但她其实知道兽医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的,上一次医生检查葛鲁伯眼睛的时候就吞吞吐吐的,不着边际地讲了一大堆什么中毒啦,然后开了抗生素,那些抗生素一点用都没有。再说,今天是平安夜,全世界的人都忙成一团,找哪个兽医都一样,回答千篇一律:“当然,太太,不过要等过完节以后。”过完节?

  她在客厅走来走去叫唤着葛鲁伯,看它是否真的什么都看不见,有几次好像它多少还感觉到她的影子,便朝主人走去,有时候它却乱走一通,撞上家具。她为小狗和她自己感到莫大的悲哀,想象明天晚上的圣诞晚餐,她第一次一个人在家,听着隔壁家家户户的音乐和笑声,葛鲁伯一如以往躺在她的脚边,鼻子对着她,暗淡无光的双眼看着她。

  世界那么残酷,她不甘心。就算把整个米兰翻过来,也要找到医生:至少可以知道还有没有希望。焦虑中灵光一闪,想到若在平时她会觉得荒唐的做法。打电话给克雷利教授,眼科名医,是她的朋友。只是克雷利会怎么想?叫一位名医去看一只狗,太疯狂了。管他呢,生气也没关系,只要是有良心的人就会理解事情的重要性。

  奇怪的是,脑子里已经在想克雷利教授的诊所没人接电话,或回答说他已经走了,要不就是今天不看病,或挂号全满,得预约圣诞节以后了;再不就是电话始终打不进去,或电话故障,或根本就在今天早上克雷利教授心脏发病死了,而他是世界上唯一能帮她的人。结果,不可思议,来接电话的竟然是教授本人。立刻听出她的声音,好像之前发生过什么事他全都知道,她也不隐瞒。当她尽量避免得罪人,笨拙、迂回地解释自己的需要时,他放声大笑说:“您说实话,您没有勇气告诉我那是一只狗,对不对……所以说您不是很瞧得起我啰。我呀,还比较爱狗,不爱基督徒……该不会是那只牛头犬吧……就是它?什么?瞎了?可怜的小狗……当然要带它来。我现在要去医院,四点半我在诊所等您。”

  她松了一口气。阳光洒在紫色的天鹅绒沙发上,带来一丝生气。窗外,属于城市的嗡嗡声,宣告着圣诞节将至。她不再排斥圣诞节,圣诞节又恢复成她小时候那个温馨、无忧无虑的节庆。不行,不能一遇到困难就认输,这个性真没用。感谢主,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好人,不是大家都畏首畏尾的。

  天气严寒但晴朗,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没有风,空气倒也未因为都市排放且散不掉的黑烟和热气而变得污浊。娜拉在家里,哼着歌,等着时间一到就带葛鲁伯去看眼科医生。小狗也活泼起来,摆出一些姿势,仿佛一年前的它,得意的时候、慵懒怪异的外貌引起路人侧目的时候,像条龙,像个皮囊,像朵云,像头牛,当然得有丰富的想象力。

  麻烦的是当娜拉四点半气喘吁吁地将小狗抱下计程车,站在诊所门前的时候,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落日的残红映在高耸的建筑物上檐,圣诞灯饰则在眼前没有章法、热腾腾地亮起。

  娜拉什么都不管,踏进大楼,是所有可以让她宽心的理由带着她的脚步往前走。候诊室里挤满了人,大家都对葛鲁伯以及它的病有极大的兴趣,克雷利医生出现,很好心地优先为小狗看诊,听完描述,看看它的眼睛,然后说不用担心,不是眼睛的问题,而是机能衰退,所以还有希望。而小狗到了陌生环境,表现出不安,胆怯地贴紧主人。

  听了医生的解释,娜拉觉得整个人说不出来地轻盈了不少。所以不是失明,小狗不会可怜地跌跌撞撞,不会不知所措在家里痛苦煎熬,不是世界末日。(葛鲁伯要是死了,娜拉和心爱的他最后的联系就没有了,人生与堕落的地狱哪还有差别。)不,葛鲁伯不会死,会重见光明,会重新在小朋友的哄笑声中在公园草地上追着球跑。

  看诊结束,娜拉离开大楼和挂着项圈的小狗一起站在广场上的时候,夜幕已落下。克雷利医生现在在为其他病人看病,候诊室里的人已经忘了小狗的事情,回头担心起自己,娜拉知道在那一刻,世界上没有半个人想到她。

  广场上有计程车招呼站,可是那个节庆夜晚,计程车都加入了圣诞节停不下来的疯狂中,没有车。娜拉站着等,葛鲁伯坐在她旁边仰头对着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没人理会这只失明的牛头犬,没人理会她,广场在市中心,周围都是灯火辉煌的商店,四处可见的巨幅灯饰按照设定好的节奏激动地一闪一灭。街角那家皮草店,就是两年前他为她买海狸大衣的同一家店,当时也是圣诞节。旁边是一家酒吧,她跟他去了无数次,每次都会起争执,因为时间到了他想回家睡觉,而她要等表演结束。一切的一切,家、展览、霓虹灯、广告,仿佛都在提醒娜拉:你记得吗?你记得吗?可是一切都结束了。

  计程车不来,寒冷像一把冰刀割在她心里。葛鲁伯冷得受不了,开始低声哭泣。它不再是龙,不再是云,它只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饥寒交迫、生病、疲倦的老先生。

  恍惚中,她环顾四周。这么多人是从哪儿来的?好像是从城里最偏僻的角落冒出来故意捉弄她的。男男女女、青少年、小孩、老人,在广场上形成一个圆圈,把她围在里面。每个人都很兴奋,每个人手上都有一包彩纸屑,每个人都面带微笑,每个人都很快乐。该死的圣诞节!

  圣诞节是魔鬼,把大家弄得晕头转向,男男女女任凭它摆布,人人乐陶陶。她想起等待她回去的空无一人、冷清清的家,那个阴暗的角落,羞愧地发现自己在哭,眼泪顺着两颊滚滚流下,没人理她。他在哪里?会不会他也在这个广场上,夹在欢天喜地的人群中,手上也有一包彩纸屑,拥着比她年轻、漂亮的女子。计程车始终不来,有一个小时了吧,小狗冷得低声哀叫,她无心安慰它。最惨莫过于在节日没人理睬,身边找不到深情的眼眸,她终于明白可怜的葛鲁伯对她没有任何帮助。就算它重见光明,就算它有一百只眼睛,也没有用,因为葛鲁伯只是一只狗,根本不了解她,也不懂她的悲伤。至于他,遥远的爱人,在狗身上没有留下半点痕迹、一个记号、一点气味、一丝感觉。狗是空壳子。

  所以她是独自一人。大家走过她旁边,衣角拂过她,甚至在混乱中撞到她,但是都没有人看她,发现她是多么忧伤。圣诞节是孤独,是绝望,是张着一口利齿、啃噬贲门上面那颗心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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