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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

  在米兰有一处地方,比起城里任何地方还更能感受有钱人的夏日气息,不是耶稣路那些大楼铺了一地欧伯松地毯,挂满蔡斯、卡纳雷托、祖卡雷利油画的路易十六大厅,不是史卡拉歌剧院装潢得乌漆抹黑的包厢,不是陷入夏日昏睡的贵族花园,不是放长假的地下俱乐部(弥漫着一股狂欢永不再来的独特霉味),也不是摩天大厦顶楼露台,平静无波的温水游泳池面漂着一只只死蚊子,守卫嘴里咬着雪茄在晚上爬上来给盆栽浇水,叶片滴滴答答,他则坐在白漆剥落的椅子上发呆。

  真的有那么一个地方给你很强烈的大家都出发去玩了的感觉,那些幸运儿或去了岩岸峭壁上面海、有私人码头的别墅,或待在八十吨的环岛游艇上,或在只为少数特定顾客服务、隐私第一的豪华大饭店,或在司提利亚杉木林中的狩猎俱乐部、叟涅峡湾、兹翁公园、波利尼西亚群岛。今天是星期五,有钱人的周末从周五就开始了,你们要是好奇,差不多下午两点半、三点,我可不是开玩笑的,阳光最猛的时候,可以到纪念墓园去看一看。

  那里一个挨着一个长眠的都是米兰工业的巨头,有权有势的传奇人物,不知疲倦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以身作则每天早上七点上班,而今终于在此休息。隔着数百平方公尺远,有所有这些“大佬”的父亲、祖父、曾祖父。从来没有这么孤单过。

  在这适于登山、戏水、踏青的美丽下午,你们这些钢铁业、纺织业、纸业、陶瓷业、家电业的头子,还关在那里面做什么?没有秘书没有董事会没有长期工或约雇工人,没有妻子没有儿子也没有亲戚,孤零零的做什么?

  各位老板们,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问这么多大理石重不重啊?礼拜堂、地下室、石碑、金字塔、方尖碑、列柱、天使、耶稣、圣人、圣女、英雄、泰坦神,还有骷髅、幽灵、马、裸女也跟动也不动成堆的碑尖、圆顶、小塔、惶恐的神像纠缠不清。钢铁业和纺织业的内部竞争在这里总算告一段落,一大堆无奇不有的纪念碑挤在一起,争奇斗艳不计成本,看起来好像集体同意,要庆祝这苦涩的胜利。

  有什么用?刚走掉一个外国游览车旅游团,人人热到面无表情、神志不清,导游的解说是有听没懂,他们重新上路后,墓园又恢复死寂,卵石路上不闻足声,空气中不觉一丝微风。

  这个礼拜堂堂主手下有两万名工人,这个地下墓室主人的财产包括维珍庭纳拱门一带的一个个烟囱,加上库房、下游工厂、经销商和分公司。这个小小的教堂则是三千名职员加上一万六千名男女店员。今天谁还记得你们?

  昨天一身黑衣的管家受死者的公爵侄女之托(她是从度假的马拉提打电话来的),前来整理晚香玉和山仙菖蒲,打理妥当。然后他也走了。

  炎夏、闷热,对这些纺织机械、锅炉、医药、锯木、电缆、酿酒、成衣、炼油、水管、汽水和百货公司的王国创始人来说特别觉得凄凉。放眼望去,那些每天出现在报纸、墙壁、电视机、点心盒子、牙膏管上面我们想躲也躲不掉的名字,现在就这么冷冰冰地躺在那里。

  昨天因为长牙而微微发烧的曾孙佛菲诺,今天早上有没有用阿巴塔克斯沐浴乳洗澡?不知道小阿多雷在他表哥苏格兰的城堡里玩得高不高兴。家族的新希望,聪明的强法奥斯托真的在纽泽西的罗特杰取得学士学位啦?在多年后仍完好如初的瑞典三层锌板棺木里,一手建立起今日王国的统治者兼授勋者兼工程师一无所知,他怎么会知道,没人来,没人打电话,没人用钥匙转动玛祖寇特利出品的铸铁栅栏上的门锁。

  名人爷爷的墓地是否听得到流着他同样血液的小朋友快乐尖叫的声音?听得到孙子皮耶·费德里科在圣安德鲁长杆一挥,小白球弹出去的声音?还是载着五十来岁跟他同姓,臃肿、自负的身躯,从米诺卡岛乘浪出游的游艇引擎发动的声音?聊以安慰也好。只是那些欢乐、充满生命力的声响永远也传不到这些法老陵寝来,在空虚、在寂寥、在八月最后一个星期的热浪中,这墓园比山村外面为某天早晨在破旧饲料房里发现的无名流浪汉所立的十字架还要更凄凉、孤单、令人唏嘘。

  曾经每天八点他在工厂门口步下座车,所有部门的职员、员工和工人便都正襟危坐,像推骨牌一样个个肃然起敬。美好时光。而今你能期望那个神经兮兮的玛琪亚小姐离开她的瑞士小屋来探望祖父吗?反正等她回去以后还不是一切如旧?

  众多名人墓之中,有一面崭新的墓碑宛如昨天才立。上面写着“一九一五年八月二日,于海拔二〇〇三公尺的琵帕尔山,奋不顾身,英勇作战阵亡,时为阿尔卑斯山狙击队少尉,先前已于利比亚之役获颁勋章……”海拔二〇〇三公尺的琵帕尔山上,今天有一群度假人士去野餐。其中一个所穿的外套牌子,跟左下方巨大的塔状壁龛下缘刻的名字一样,他女朋友鞋子的牌子,则跟远处一号墓地那一整块石头雕成的孔武雕像顶上,用青铜铸就的姓名分毫不差。一地的收音机、矿泉水、开胃酒、餐巾、乳酪、餐具、坐垫、镇静剂、背包、书。这些远足用的每一样东西,就等于这里的一个地下墓室、陵墓、礼拜堂和装点得富丽堂皇的天使。

  在石头和雕塑下面,这些老始祖、一族之长、公司老板还继续出声,赫赫有名的他们仍然出现在水、苦艾酒、乳酪、布、毛衣和我们日常生活里大大小小的东西上。

  只是他们的出声流于形式,因为他们已经被淘汰了。当年盖在布里安扎、引以为傲的别墅被卖了,主管单位搬到一栋新的大楼,甚至连工厂的标志都重新做了设计,因为太花了。发号施令的不再是他们。

  由建筑师设计的美丽盒子,由雕刻家一刀一刀凿出的雕像,由画家装饰、光土地就价值数百万元、以吨计的大理石,以百公斤计的青铜,三十年代扎扎实实的百万元,他们难道还不满意吗?度个周末绰绰有余吧?这么多婀娜多姿的纯白雕像陪着,有圣母、圣女、精灵、水神、林中仙女点缀着墓园,还不够吗?

  睡了?就让他们睡吧,梦想着一个欣欣向荣、快乐进取的意大利,生产和红利指数不断攀升,工厂规模越来越大,工人笑呵呵,年底结算永远有盈余,税制日渐松散。真的都没有人传递消息,没人通报市场行情,没人打电话来,没人打开栅栏露个脸说一声。因为没人想扫他们的兴。宝宝睡,快睡,我们跑,我们出海,我们在空中飞,我们晒太阳,我们跳舞,曾经权高位倾的祖父,你安心地睡吧,挥挥小手说再见呀。

  又是谁来了?是谁?

  没人,只是警卫在做例行巡逻。

  这个声音呢?是铁链弹开的声音?栅栏开了?

  没有,是有一个圣法兰契斯科用青铜板压制的长袍因为热胀冷缩的关系,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这是谁的声音?谁在低声祷告?即便在荒凉的八月还是有知恩图报的好人?

  听错了。只是喷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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