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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萨尔瓦多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穿过大门。
他仿佛突然掉进了一条冰冷汹涌的大河。冰冷的黑色流水没过头顶,他必须同周围环境失控时那种本能的恐慌抗衡。逃避就是罪过,他知道法术会让巫者付出代价。每一波扑面而来的流水都是某人的一小部分生命,这种牺牲的目的是为了让他能够在出行时活下来。这项服务是由忏悔教僧侣自愿提供的。他们相信,侍奉萨尔瓦多就是顺从造物主的意志,这么想比较容易接受。
片刻后——十分漫长的片刻后——他来到巫术形成的大门另一边。他茫然地看着周围,试图确定方向。他站在一片很小的平台上,周围是悬崖绝壁,山顶被冰冷暗淡的晨曦照亮。平台尽头有一小队随从,是本地领主和私人护卫。他们穿着卡登领主的号衣,但萨尔瓦多认不出那些标记,也无从判断他们的身份。他们旁边有二十多匹马,已经上好了鞍辔,由穿制服的马夫牵着。萨尔瓦多不知道卡登领主本人是否也来了。一般而言,地方领主不亲自接待高地之王是极大的不敬,但萨尔瓦多没有告诉卡登他会亲自到访,只是说他会派人前来。所以,没理由进行任何仪式。萨尔瓦多看看周围,卡登提供了高地之王所需的全部东西,这就够了。
在场的人在他出现的瞬间就认出了萨尔瓦多,卫兵们都恭敬地鞠躬。他们的头领脸色苍白地回答了关于卡登领主的问题。显然领主没来。那人看了看其中一位随从,她神情专注地眨了眨眼睛。应该是个巫者。萨尔瓦多觉得,自己仿佛能听到她的法术在空气中作响,无形的消息飞过:高地之王来了!这条消息会引来多少恐慌呢?他很好奇。卡登会手忙脚乱找个巫者把他传送到这里,好表示自己的谦恭顺从吗?还是说现在时间还早,他还在睡觉?如果是这样,他恐怕要做噩梦了。
平台侧边再次出现了门,两位法师像山崖上的秃鹫一样出现在门里。右边的是拉密鲁斯,仪表庄重得体,黑长袍仿佛吸收了清晨的阳光。萨尔瓦多向他微微点头,态度十分冷淡,意在表明他不受欢迎。高地之王虽然让拉密鲁斯同行,但对此并不高兴。拉密鲁斯旁边那人略微不那么像秃鹫。他个子瘦高,轮廓分明,黑发留得很长,一直披到后颈。这一定就是拉密鲁斯的老对手科力瓦。他的衣服也是黑色的,但只是普通的黑色,沉闷、不完美的黑,衣服的样式也很简单,凡人的样式。真是装腔作势。他以为这样故作低调,别人就认不出他是法师了吗?科力瓦态度十分随意,他靠着树啃苹果。但他的眼神是任何轻松态度都掩饰不了的。这一天每件事都很微妙。人和噬灵鸟就要开战,这是法师最喜欢的活动。
科力瓦比世上任何人都更了解噬灵鸟,拉密鲁斯是这么说的。秘密中的秘密。向一个法师询问另一个法师的情况就等于让他控制了你。萨尔瓦多绝不上当。
至少,拉密鲁斯发过誓,不会为了萨尔瓦多的利益而使用魔法。科力瓦大概也同意了。
如果你的生命受到噬灵鸟威胁的话呢?拉密鲁斯这样问过。到时候我也袖手旁观吗?
是的,萨尔瓦多盯着那双古老神秘的眼睛,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宁愿被噬灵鸟撕成碎片,也不接受魔法。
无疑,两个法师都认为他是傻瓜,是个鼠目寸光的宗教狂,为了一点古怪过时的宗教偏见就搭上自己的小命。他们真这么想的话,显然是不了解忏悔教的本质,也不了解宗教牺牲精神的价值。如果他,高地之王,在对抗邪恶时牺牲,旁人就会质疑法师们的法力。如果他的死令世人打破对法师的迷信,转而信仰造物主,那么他在世间的职责也就完成了。这样,他的生命不就有了个合适的结局吗?
格薇洛法似乎理解他的意思。她为他的牺牲精神感到悲哀,但她理解他内心的热情,并表示尊重。
有人轻柔而不乏敬意地推了推高地之王的胳膊,示意他往前走,其他人也紧随其后。萨尔瓦多走到平台另一边。法维亚斯带领六个天雷卫士从他身后的门里出现了。接着,一小队皇室保镖也出现了——让高地之王独自行动,简直天理难容!——之后是太后,由两个她的贴身保镖陪同。
她从巫术的大门里出现,恍如蛮荒的女神。皇家工匠用最高超的技艺精心打造了适合她的钢铁胸甲。奥勒留家族的鹰在她胸前优雅地舒展双翼,周围是灿烂的颗粒状纹饰,她的金发垂在肩头,像明亮的瀑布一样从头盔里倾泻而下。在那一瞬间,她的年龄如同她与世俗的联系一样,忽然消失殆尽。她仿佛活生生的女武士:纯粹、不朽、不可战胜。她是神话的化身,特意降临人间点醒世人。单顿见到她时也曾有过这样的感想吗?
接着,维系这扇大门的巫者们也来到山顶,咒语在他们身后崩塌。
忏悔教的习惯要求萨尔瓦多跪下感谢巫者的牺牲。皇室礼仪则不允许他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任何谦卑。此前从未有过信仰忏悔教的国王,他们没有前例可循。萨尔瓦多只得郑重地点头致谢。巫者们的神情表明,他们理解了他的意思。
“陛下。”
本地代表的头领走上前来,一脸尴尬。萨尔瓦多于是确信,卡登领主一时半会不会出现。那人深深地鞠躬,“您大驾光临令吾等惶恐之至,荣耀之至。倘若领主大人知道您会亲自前来……”
萨尔瓦多不理会他的道歉,“礼节太多会拖延我们的任务。”他看了看那些因陌生人到来而躁动不安的马匹,“这些是给我的人准备的?”
“是的,陛下。”那人再次鞠躬,“按您的要求,领主大人还找来了本地向导。”他示意队伍中的一个人上前。那是个瘦长结实的北方人,穿着粗羊毛猎装,“这位是赫佐格。他比其他任何人都更了解这片地区。”
“陛下。”赫佐格在萨尔瓦多面前笨拙地跪下,他显然很不适应眼下的状况。他外表肮脏,应该很少参加这种正式场合。“我随时听您差遣。”他看上去好像是准备好了要亲吻高地之王的戒指,但是萨尔瓦多没有抬手。敬畏之举应该献给造物主。
“我们感谢你的帮助,赫佐格。你知道我们要找的那个地方吗?”
“啊对,”他站起来,“那里离捕猎者标记的一个地标很近,但是现在大家都不去那片林子了。”
萨尔瓦多心里一沉,他们最担心的事情成真了。如果雌性噬灵鸟在这片区域,人类便会找到一些充分的理由,浑然不觉地自动避开那个地方。
萨尔瓦多仿佛可以感觉到它就在远处。它所在的地方远得人类的感官无法察觉,但从内心深处,他知道它就在那里。他能够无比真切地感觉到,它也知道他来了。
萨尔瓦多努力抑制住狂跳不已的心脏,命令他的人把马匹牵来。其中有一匹格外出色的纯白牡马,挣脱了缰绳的束缚,径直跑到拉密鲁斯面前。法师骑上去,袍子立即自动从中分开,恰好适合马背的形状。科力瓦却只是走到马群旁边,选了一匹灰色的花斑马,跨上马鞍。这种仿佛普通人的举动可能是向高地之王萨尔瓦多表示尊重。当然,更深的目的极有可能是反衬拉密曾斯。
感谢造物主,我不需要每天都应付这些阴险卑鄙之人。
两个仆人准备扶格薇洛法上马,但她屏退他们,自己轻松跨上了马背,那身盔甲仿佛只是轻薄的丝绸。天雷卫士早就不为她的力量感到惊讶了,但萨尔瓦多的卫士却是第一次见到,有几个人惊讶得合不拢嘴。传说就是在这种时候诞生的。高地之王冒出个无趣的想法。他的卫兵也已经伸手准备抬起国王陛下的尊足,萨尔瓦多命他退下。就算他真的需要别人帮助才能骑马,他也不喜欢让别人充当他上马的台阶。
再说他并不需要协助。他高大敏捷,在修道院四年的辛勤劳作让他肌肉强壮。卫兵们可能更精于刀剑,但他相信,如果单纯比试力量,他们全都不是他的对手。
法维亚斯在上马之前把大家召集起来,发给他们一种特殊武器。装有钴蓝色箭头的箭,和钴蓝色弧形枪头的长枪,剑刃上也有同样的钴蓝色条纹。绝大部分武器都很古老,是由几百年前的大战期间死去的噬灵鸟脊刺做成的,但有四支长矛看上去却很新。他把其中一支长矛交给萨尔瓦多。
“这是由科斯塔斯的噬灵鸟的尾刺做成的,”他说,“据说这种武器能够轻松刺穿伊卡提的皮肉,还能在噬灵鸟体内留下一种毒素。”他脸上露出淡漠的微笑,“别刺伤了手。”
萨尔瓦多庄严地接过武器。这是杀死父亲和兄长的那只噬灵鸟,他心想。一阵冷酷的满足感充斥了内心——这邪恶的动物被切成碎片,现在为他所用,去击败它的同类。
法维亚斯把另一支长矛递给格薇洛法。它比格薇洛法高得多,与她纤细的身形很不协调,但是没人表示质疑。他们知道,如果没有合适的武器保护自己,她的决心和力量根本不能发挥作用。如果当他们骑马的时候噬灵鸟来袭,那么长柄武器正好实用。
法维亚斯自己留下一支矛,最后一支给他的副官。然后萨尔瓦多对卡登的人说:“告诉你们领主,我们感谢他的帮助。任务完成后我们会归还物品,并告诉他此行的结果。”
地方代表再次鞠躬,“愿神灵……”他刚说了几个字,突然闭嘴了。
萨尔瓦多绷紧了嘴唇。四下一片寂静。
“愿您旅途平安。”那人低声说。他窘得满脸通红,把腰弯得更低了。
萨尔瓦多冷冷地点头,“一切都是造物主的意思。”
随后,高地之王拨转马头面向斯皮纳山区,示意队伍可以出发。
 
我不该来这儿,科力瓦心想。
她太近了。非常非常近。他觉得自己可以闻见她的气味,虽然事实上他们仍距离遥远。记忆再次浮现,曾经的某时某地,他闻到过那种气味。香甜的麝香气息,混杂着新鲜的血腥味……巫女王的丝袍里浸透着这种气味,与她的香水味一道……弥漫在空中。
我不该来。
他记起自己在单顿的宫殿遇到噬灵鸟袭来时那种精神上的麻痹。数百年的决心在那一瞬间消失无踪,只留下无助的他自己。他原以为打败伊卡提并非难事。他比其他任何人更有理由那么做。可是事到临头,他却呆住了。
——冰冷的风刮过脸颇,冻结成冰块的血液碎成万千碎片——他用力摇头摆脱这些讨厌的想象,同时紧跟在队伍末尾。那个猎人把大家带向卡玛拉所说的地标。
卡玛拉。
他突然想起她的身体靠在自己身上的触感。她大汗淋漓,皮肤温暖潮湿,因为所见到的景象而颤抖不已。为什么他的印象会这么深刻?难道他觉得卡玛拉是个有魅力的女人,有魅力的法师,或者……别的什么?这个问题他没准备好——也没有能力——去解答。
这片地区不适合骑马,全是陡峭多岩石的山地,马匹必须时不时地穿过一些极狭窄的山谷,通过时骑手的两腿都擦着石壁。有时候甚至还不如步行方便。但是,这片地方太大了,走路的话一天都走不完。虽然科力瓦向大家保证,噬灵鸟需要阳光才能生存,不会在黑暗中袭击猎物,但大家还是不愿在太阳落山后露宿在山上。
天越来越亮,队伍也沿危险的山脊爬得越来越高,一路上他们都靠赫佐格辨认踪迹。他们一路往北骑行,向导渐渐显得十分紧张不安。这个人知道怎么把大家带往目的地,但是越往北他就越是犹豫。科力瓦越发确信,噬灵鸟女王就在附近。她的力量会对雷尔产生怎样的影响?对年轻的高地之王又有什么影响?拉密鲁斯曾说,萨尔瓦多对伊卡提的力量有某种特殊的抵御能力。很有意思,现在正是验证的好时机。
最终,众人离开了森林,来到一片光秃秃的台地。四周全是陡峭的花岗岩悬崖,北边的山崖被流水侵蚀,留下一排参差不齐的石柱。其中一支石柱像是从地里直接生长出来的一样孤零零地耸立着,那样子像极了北方神圣的天雷柱。风把石柱削成了奇怪扭曲的形状,和周围的景物区别明显。
赫佐格走到石柱旁边,转身对高地之王说:“这是你们找的东西吗?”
萨尔瓦多看着拉密鲁斯,拉密鲁斯则看了看科力瓦。黑发的法师仔细观察了那根石柱,回忆卡玛拉与他共享的那些景象。“是的,是这里,”他看了看周围的景物,“我原以为噬灵鸟女王应该在西偏南的方位,但现在看来,我想我们该继续北上……”他不再说话,下颌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噬灵鸟的力量冲击着大家的头脑,不断发出警告。
“最好向北一点,”赫佐格说,“那里有个更好的地方,”他说,“我们可以……”
“西南方。”萨尔瓦多坚决地说。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他。萨尔瓦多恼怒地哼了一声,踢踢马肚子,再次说明方向,往西南方前进。他的卫兵立即跟上,其他人也依次紧随其后。眼下,科力瓦必须集中全部精神才能跟上大家,他的每根神经都在告诉他女王不在西南方。这个地区的魔法麻痹了大家的思维,让思维停滞,但萨尔瓦多却无比自信地率领大家前进。不用法术也能感觉到他散发出来的骄傲态度。他,信仰忏悔教的国王,正率领他的人安全穿越这个法师也会被迷惑的区域。
科力瓦往目标方向前进,一个又一个地标出现在眼前,他认出这些都是卡玛拉告诉过他的景象。如果把她也带来,说不定能走得更快。但他还不打算在这个事件中让卡玛拉的身份暴露。因此大家只能听听二手消息。
你怕拉密鲁斯知道真相后伤害她吗?他自问。还是怕拉密鲁斯宣布卡玛拉的事由他接管?
又一个他答不上来的问题。
队伍来到一个转弯处,忽然停下。他们看见了噬灵鸟的骨架。
它们活着的时候必定是非常壮观的生物,长而蜿蜒的骨架像蛇一样在多山石的地面延伸,足有几米长。一股力量盘踞其中,仿佛它可以随时再动起来。可能这就是马匹不愿接近的原因——这些骨架上残留着死亡的气息,虽然人类已经感觉不到了,但马匹对这些东西格外敏感。
整个队伍停在原地,看着那骨架。就算有一群噬灵鸟从天上飞过,他们也不会察觉。这就是曾经一度毁灭了人类文明的生物……而且很可能会再次毁灭。灾厄像裹尸布一样紧紧依附在这具骸骨上。
科力瓦终于撇下这头死掉的伊卡提,转而寻找另一具骨架。“那里。”他指着不远处。
正如卡玛拉所说,另一具噬灵鸟的骨架比较小。科力瓦估计它可能还未成年。这就很难解释了。
“它们自相残杀。”萨尔瓦多说。
科力瓦摇摇头,“不,这一头太小了。不可能去挑战一头成年雄鸟。如果只是残害幼崽,那么应该只有一头死去。”
“它们居然残害幼鸟?”格薇洛法问。
科力瓦点头,“幼鸟将来终究会变成对手,不如趁它们小的时候杀死。噬灵鸟的天敌就是自己的同类。”
拉密鲁斯策马走到大的骨架旁。它的肋骨是很高的拱形,坐在马上也能摸到。他伸出手。
“住手!”科力瓦大叫。
拉密鲁斯僵住了。科力瓦能感觉到其他人也屏息凝气,他不由得暗骂自己为什么要多嘴。
拉密鲁斯看着他。
“不要用魔法接触它。”科力瓦轻声说。
拉密鲁斯明显希望他能解释几句。但科力瓦不想把卡玛拉遭遇噬灵鸟女王的经历说出来,也不想告诉他,法师和噬灵鸟之间的任何魔法联系都会带来毁灭性的后果。
但是,噬灵鸟的骸骨是否也有同样的力量呢?他内心深处觉得这样的担心很荒谬。那么他为什么要阻止拉密鲁斯呢?他真的担心拉密鲁斯的法力接触噬灵鸟的尸骨后会被吸入空虚吗?还是说,他担心拉密鲁斯用法术检查过骨架后会发现真相?
法维亚斯手下的一个先知下了马,步行靠近那具大的骨架。他看了看科力瓦的反应,法师无意阻止他。巫者用法术接触死的噬灵鸟应该不会像法师那样危险。再说……巫者牺牲了也没关系。
那位先知仔细观察了骨架,然后把手放在两根较宽的肋骨上,弯起手指,集中精神。他低下头,闭上眼睛,低声念着难懂的文字。科力瓦从眼角瞄见萨尔瓦多低下头开始祈祷,几个卫兵也效仿他的动作。在信仰忏悔教的人看来,巫者这些简单的法术是神圣的牺牲。
最终那位巫者抬起头。他望着天空,仿佛要说的话是一幅展开在他眼前的图景。他背对着大家说:
“它们是在搏斗中死去的。不是相互搏斗。我还看见了第三者,它杀了这两只噬灵鸟。首先是小的这只受到攻击,另一只也被打斗的声音吸引而来,”他眉头紧皱,十分专注,“我感觉到了……毫无喜悦之情的胜利……无比的空虚……还有,这是许许多多杀戮中的最后一次了。再也不需要杀死同类了。侵略者都死了。”他揉着前额,“我只能知道这么多,很抱歉。上面的痕迹太旧了。”
“第三头噬灵鸟与这两只相像吗?”科力瓦平静地问。
先知闭上眼睛,回忆着细节,“不。不。它……比这两只更瘦。瘦长。翅膀更宽,上面有些纹路……没有脊刺。那两头背上都长着脊刺。但第三头没有。”
科力瓦突然紧张起来。
拉密鲁斯看着他,“是雌鸟?”
科力瓦犹豫片刻,然后僵硬地点点头。他不敢大声回答,唯恐自己的声音泄漏太多秘密。零星的记忆浮出脑海:宝石般的翅膀,恶心的橙色云朵,蓝黑色的脊刺光滑且充满剧毒。他摇摇头想摆脱这些记忆。让拉密鲁斯发现此刻他大受冲击,真是非常讨厌。
他根本不该来。
“还有,”先知指向西方,“那边。”
“还有伊卡提?”法维亚斯问。
先知犹豫了,“我不确定。我能感觉到更多的死亡,但不清楚它的来源。”
所有人都看着萨尔瓦多。片刻后高地之王点点头,“带路。”他对赫佐格下令。
猎人紧张地点点头,服从了命令。队伍再次排成一列前进,萨尔瓦多的卫兵簇拥着高地之王,他们要保护他。愚蠢之举!对方是能够冻结人类灵魂的掠食者,区区一队士兵怎么可能从它手中保护高地之王!如果他们的国王真的遭受攻击,他们只能麻木地站在一旁,在无助和恐惧中看着他死去。
不过他们至少可以痛心疾首地后悔很长时间,科力瓦心想。
赫佐格奉命带路,但他不像早先那样自信了。他不时停下来,和那位检查过骨骸的先知讨论几句。而先知要把魔法中看到的景象描述出来似乎也很为难。
随后,他们找到了尸体。
他们一直沿着花岗岩峭壁之间干涸的河床前进。大量落石阻塞了道路,让行进变得十分困难。河谷拐弯处是一片泥炭地,赫佐格突然勒马,低声咒骂了一句。士兵们立即拿起武器,但是并没有出现袭击者。赫佐格颤抖着,指指只有自己能看见的正前方。法维亚斯叫天雷卫士跟他一起上去。河滩上的景象终于呈现在眼前,卫士们同样惊呆了,科力瓦听见法维亚斯低声祈祷,求神灵垂怜。
队伍中的人一个个上前,不断有人祈祷。科力瓦一直走在末尾,这样可以给自己留出一点私人空间便于思考。于是,他成了最后一个来到河滩地、看到前面那一幕的人。
全是尸体。
成百上千的骨骸。到处都是在石头上撞得粉碎的骨头,塞满了整个河谷。显然有食腐动物把尸体撕成碎片,为零星碎肉厮打,把好肉叼走独自享用……同时也说明,当这些骸骨落入河谷时,它们都是带着血肉的。
人们纷纷下马想看个究竟。只有那位先知还在原地,从略高处看着眼前的情况,警惕着周围潜在的威胁。他在发抖,科力瓦看出来了。这是法师和巫者的又一大区别。法师不会被一堆尸骨吓住。
但即使是科力瓦也能感觉到这里的诡异气氛。下马以后,他身上不禁冒出了鸡皮疙瘩。有多少人死在这里?离这里最近的居民点是哪里?他们可能来自哪里?有没有可能是人们出于某种原因来到此地,然后遭遇了灭顶之灾?或者是有人收集了这么多尸体,再把它们搬运过来任由动物吃掉?科力瓦的灵魂早就冷酷得不会为凡人的死亡所动,但这些问题却……令人费解。
他走近站在摇摇欲坠的岩石边的拉密鲁斯,那里有几具完整的骷髅。两人默默看着眼前的情景。
那是小孩的骷髅。很多都是婴儿,小小的头骨都碎了。略大一些的头骨散落在地上,一些长骨插在岩石之间,可能属于年长一些的孩子。这块区域显示出明显的痕迹。婴儿是被扔下来的。
为什么?
科力瓦犹豫着捡起一小块骨头。是块指骨,从某只小手指上落下的。他知道在这里使用法术太过冒险,很可能会被噬灵鸟女王察觉到,但他一定要尝试一下。他把骨头握在手里,用法术细细探查,寻找它的过去。迷失、迷失、迷失、恐惧、饥饿、冷、冷、冷!……妈妈!妈妈!他看见一个婴儿从半空中被抛下,接着又是一个。他们还没落地就都死了。这里是个垃圾场,仅此而已。真正的杀戮发生在别处。
这一发现居然让他略有放松。
“饥饿。”拉密鲁斯低声说。他拿着那根腿骨,上面有野兽的齿痕,“这些骨头的主人极度饥饿……而且害怕。”
科力瓦握着自己手中的骨头,寻找更多信息。“这一个曾被喂食,但他不能消化。”他能感觉到婴儿呕吐时的抽搐,于是迅速丢开骨头,中断了法术的连接。嗓子里热乎乎的感觉消失了。他捡起另一片骨头,那是个大点的孩子。“这个孩子太害怕了,吃不下。”他说。
一阵靴子的声响从他们身后的沙地上传来。好几个人。两个法师都没有理会……
“这是什么地方?”法维亚斯问。
“儿童的坟墓,”拉密鲁斯平静地回答,“他们是死后被扔下来的。”
“怎么扔下来?”
科力瓦想了想才明白法维亚斯的意思。他闭上眼睛,回忆从骨头上看到的景象,寻找相关的信息。
“从空中扔下来,”他回答,“从空中直接扔掉。”
鹰可以用爪子抓起一个婴儿,还会像海鸥砸鲍鱼一样把它摔到岩石上。但只有一种生物能抓起更年长的孩子。目的何在?伊卡提不需要接触就能吸收猎物的生命,所以它们才这么危险。如果它们需要吃肉的话,为什么要把食物扔进山谷?科力瓦看到婴儿被扔下来时,身体并没有受伤。这完全无法解释。
赫佐格在他们身后咳嗽了一声,“法师老爷,请原谅,不过这些孩子……是否就是本地那些失踪的孩子呢?如果抓走他们的是噬灵鸟,就能解释为什么巫者找不到了。”
“但噬灵鸟为什么要偷走小孩?”萨尔瓦多高声问,“只为了杀死他们吗?这不合理。”
科力瓦正准备回答——他想说这个地方也令他迷惑不已——但他突然感觉到了。一个远在听觉范围之外的声音无声地回荡在他的身体里。宇宙的一丝震动使得整个现实世界像被拨动的竖琴弦一样颤抖起来。他瞄了一眼拉密鲁斯,另一位法师显然也感觉到了。其他人都还浑然不觉。连巫者都没有察觉。
这只意味着一件事。
“它来了。”科力瓦低声说。
法维亚斯立即对他的人下令。天雷卫士迅速下马,将蓝色的箭搭在弓上。其他人也纷纷下马,紧张地寻找隐蔽处。天雷卫士们没有隐蔽,他们知道障碍物对噬灵鸟不起作用。他们要么把噬灵鸟引下来杀死,要么自己牺牲。
看着他们严阵以待,科力瓦忽然觉得有些兴奋。他的本能在警告他。他想逃走,想把自己藏在阴影中,让别人看不见他。他想站在最高的那堆骨头上,伸开双臂迎接伊卡提的女王。这就是噬灵鸟的力量对他精神上的影响吗?或者是记忆给他造成了错觉?
小心啊,科力瓦,小心。现在是真正的考验,所有的法师都会以此来评价你。他发现拉密鲁斯似乎很镇定。除去保护格薇洛法的承诺以外,他对这次调查并不在意。他可以对这次战斗袖手旁观,只需要用法术保护自己,伺机开门逃走就够了。他当然是这样想的。但谁知道魔法在噬灵鸟女王面前管不管用,与雄性噬灵鸟不同,噬灵鸟女王能在同类身上施展催眠的能力,对法师来说这不是个好兆头。科力瓦是否应该警告一下拉密鲁斯呢?他没法决定。
“来了!”有人突然喊。一个天雷卫士指着空中。
噬灵鸟女王看上去不过是太阳上的小黑点,但一股灼热的紧张感蹿上科力瓦的脊背。卫兵们往天上看了一眼,随后又望向别处。这就是它的力量,让人们相信见到的不过是无关紧要之物。它居然能从这么远的距离影响人们的精神,实在太可怕了。科力瓦还不知道居然会有这种事——或者说他已经忘了。
他能感觉到那股催眠的力量开始影响自己的头脑,好在他早就知道这种伎俩。他盯着噬灵鸟旁边的天空,不去刻意观察它。你越是注意噬灵鸟女王,它的力量就会越发集中在你身上。科力瓦还记得这点。他记起了很多。随着噬灵鸟女王靠近,他为自己的一生所编织的谎言都渐渐消失,如同纸片在靠近火焰时卷曲起来。长期以来掩盖真实的虚假记忆粉碎了。科力瓦只觉得自欺欺人的外衣被剥掉了,自己突然裸露出来。数百年来,他首次发自心底地感到了极大的恐惧。
那遥远的黑影渐渐远离太阳,人们可以直视它了,科力瓦看得出来谁最能抵抗它的力量。当然是格薇洛法。她努力集中精神,至少一直看着正确的方向。萨尔瓦多在她旁边,看上去毫不紧张。雷尔的天赋在他身上尤为突出。他的信仰会怎么描述噬灵鸟?恐怖的恶魔吗?或者是他们那个毁灭之神的使者,正要来惩罚人类的罪行?野兽也好,恶魔也罢,反正萨尔瓦多握紧了武器,准备和它决一死战。
但噬灵鸟女王不再靠近他们。它始终在武器射程之外的半空中盘旋。一只普通的伊卡提不可能知道这种策略。它会希望靠近猎物,缩短距离。那个生物不是个普通的伊卡提。
它来自北方,是坎诺凯特人和噬灵鸟聚居地的女王,科力瓦心想。这一点他一直都知道,但真正面对它时,他仍然觉得脊背发寒。这对他来说意味着……
“和法术有什么关系?”拉密鲁斯的声音里带有一丝法力,凡人听不见他的声音,“你警告我不要摸噬灵鸟的骨头。为什么?”
科力瓦有些犹豫。真实答案会泄露太多秘密。但他有必要回答。再说他们现在是盟友,不是吗?至少在噬灵鸟出现时他们是盟友。
如果你知道我这些知识的来源,拉密鲁斯,这场战争就与你无关了。
最终他说:“如果直接与噬灵鸟产生法术上的联系,你可能会死。我不太确定,因为从来没尝试过,但是肯定有风险。”
拉密鲁斯的白眉毛微微向上一挑,“你认为这是……为什么?”
科力瓦没有回答。他能感觉到拉密鲁斯的法力在他意识的边缘游荡,试图捕捉到一丝丝有用的信息,但他只是白费力气。两个人都知道科力瓦的精神防护非常强大,不可能轻易突破。
一个天雷卫士举起手,仿佛是想对着天空大声叫喊。他想像雷斯在单顿城堡时候那样,让噬灵鸟降落。这对雌鸟没用,科力瓦心想。但是他没说话。那人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这又是一件他不了解的事。
他感觉到这叫声在身体里回荡。这声音对他来说有了实际意义。
半空中的噬灵鸟女王没有停止扑翅,它针对下方的力量增强了。两匹马试图挣脱他们的缰绳,那个稳住马匹的卫兵自己也有些蹒跚,双腿开始不听使唤了。为了集中注意力,萨尔瓦多的巫者施展了一点法术。但紧接着,他摇晃几下,重重跪倒在地。
科力瓦发现拉密鲁斯望着萨尔瓦多。高地之王被突然跌倒的巫者吓了一跳;无论他今天制定了什么计划,显然都要仰仗这位巫者的能力。他走上前去,扶起巫者,全然不理会两位法师。即使面对死亡,萨尔瓦多依然不肯求助于法师。科力瓦既惊讶又好笑。他以为这么顽固下去就能救他一命吗?
你这蠢货,萨尔瓦多!抱着自己的蠢信仰和你的人一起死吧。除了你的敌人,谁都不会受益!
格薇洛法突然把长矛插在地上,开始攀上不远处一座高耸的岩石堆。萨尔瓦多大吃一惊,就在他这一惊的功夫,格薇洛法已经去远了。他想追过去,但是岩石嶙峋,他一时没站稳,重重地摔在地上。
科力瓦看着格薇洛法登上岩石堆。石堆非常危险,但她的肌肉经过强化,很适合这样的环境。和在奥卡利的时候相比,现在简直就是在花园里散步。即使穿着钢制胸甲,还背着沉重的长剑,她攀登岩石还是毫无困难。格薇洛法只花了几分钟就爬到石堆顶上,然后像动物一样敏捷地跳到对面。科力瓦将视角转换到空中观察她。不远处有一堆被太阳晒得雪白的骨头,她正靠近那堆骨骼。每走一步,就有细小的骷髅被踩碎。她来到河谷中心,站直了身体,抵御着上方那股使人虚弱的力量。她是不是也像萨尔瓦多一样,对噬灵鸟女王的力量免疚呢?或者只是意志坚定、能够克服那股影响?和伊卡提所在的位置相比,她的高度不足一提,但从科力瓦的视角观察,她已经与其他人明显区分开来。她脚下那堆骇人的白骨足以让噬灵鸟一眼就看见她。
她要把自己当做诱饵。
她站在原地喘了口气。科力瓦屏住了呼吸。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还清醒吗?现在是不是仅有雷尔的本能在指引她盲目前进?噬灵鸟女王不可能回应天雷卫士模仿交配期雄鸟战斗的声音,那只是种群中雄性之间的把戏。但若是有雌性进入了女王的领地,情况就大不相同了。它会把格薇洛法视为对手吗?它看见格薇洛法之后会愤怒得消灭她吗?现在巫者已经不能动弹了,没有别人能把她弄下来。
格薇洛法深吸一口气,张开双臂。接着,她开始说话。她竭尽全力向噬灵鸟叫喊,希望自己的声音能被风清清楚楚地带到空中。不只是声音很大,科力瓦还能看见零散不成形的法力在她皮肤上闪着光。那是更原始、发自本能的魔法。雷尔的魔法吗?是她自己召唤出的力量,还是队伍中的先知在帮助她?如果天雷卫队刻意安排了这样的行动,那么他们对噬灵鸟的了解实在是远远超过科力瓦的预计。
“这里是我的土地!”格薇洛法对着天空大喊,“我的土地!我的树!我的河流!我的天空!这里的泥土属于我,食物也属于我,这里的人也归我管辖。你听见了吗,噬灵鸟?你没资格在这里。这里不欢迎你!所有事物都想拒绝你,把你赶走。天空憎恨你。它知道谁才是女王,谁属于这里,谁拥有这片土地……谁的孩子可以在这里长大。”
科力瓦觉得,噬灵鸟女王的扑翅声似乎有点紊乱。它不可能明白格薇洛法的语言——不能吧?——但太后的语气已经明确表达出了她的意思。空中的庞然大物蓦地改变了飞行轨迹。伊卡提收起翅膀,向下俯冲。宝石般的色彩在它身体两侧闪耀,美丽,充满魔力。即使科力瓦知道直视噬灵鸟的危险,也仍然被深深地吸引。他渴望着那些色彩所代表的东西,渴望着那些他已经几百年没有接触过的东西。他以为自己忘了,以为那些东西已经与他完全无关了。
其中的真相令他羞愧,同时也令他激动。
同行的人本该迅速行动起来,在岩石周围寻找合适的位置,以迎战噬灵鸟。但他们大都僵在原地,动作迟缓。天雷卫士还能勉强行动,但效率明显很低。完全正常的只有萨尔瓦多。他拉着那个巫者,狠狠地把他摇醒,然后拖到格薇洛法的长矛旁边。从高地之王的表情可以看出,格薇洛法张扬恣肆的自我牺牲行为令他惊讶不已,他不喜欢她擅自跑出那么远。
“行动,快!”他让巫者面向格薇洛法,同时一把拔出长矛,用力掷向他母亲所在的位置。但长矛的平衡性不好,不适合投掷。它很快便开始下坠,不可能抛到岩石顶端。
但是,巫者的力量抓住了它,稳定了它的飞行轨迹,让它再次上升,飞过岩石,恰好落在格薇洛法脚边。她欣喜地捡起来。虽然已经拔出了长剑,但剑只能在噬灵鸟飞临到她头顶之后才能使用。长矛才是更合适的武器。
几个弓箭手正在行动,来到格薇洛法附近。如果有时间,他们当然会一直爬上岩石堆,但噬灵鸟女王俯冲得太快了,攀爬的同时不可能准确射击。他们站在岩石下方,努力瞄准,等待那有翼的巨兽携着盛怒降临。
噬灵鸟甜腻的麝香味包裹了他们,比科力瓦在巫女王宫殿里感觉到的气味浓烈百倍。令人沉迷,却又难以忍受。他作为人类的灵魂想把这气味彻底吐出去,但他的另一部分,更黑暗的灵魂,却急于全身心接受这气味。科力瓦瞥了拉密鲁斯一眼,看他有什么反应。另一位法师神态阴沉。显然他正竭力控制,看着格薇洛法把自己当做诱饵,却绝不伸手相助。他不该接受萨尔瓦多开出的条件。但科力瓦怀疑,当格薇洛法的生命真正受到威胁时,拉密鲁斯仍旧会行动起来。忏悔教信条都见鬼去吧。
背誓者,科力瓦不无讽刺地想。他突然开始憎恨拉密鲁斯以及其他所有法师。主要还是憎恨拉密鲁斯。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居然认为他和科力瓦是平等的!几百年来,他一直酝酿着打败科力瓦的计划,然后一一失败。但他从不接受失败。这傻瓜什么时候才能有长进?他不是科力瓦的师傅。他不可能超越科力瓦。
是时候给他一个教训,从此一劳永逸解决问题了。
在科力瓦脑海深处的某个部分,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对劲了。但那一部分早就不是主导,更黑暗的部分取代了它的位置。愤怒像野火一样在他的血管里蔓延。他聚集起力量,足以打破拉密鲁斯的防御。他知道自己的愤怒到底从何而来。过去将他和人类世界联系起来的东西——他力量的来源——现在被切断了。他的人类情人消失了,她很可能已经不是人类。他亲自结束了自己和法拉的皇室契约。他不再有人类的事务,不需要保护人类的国王。除了和拉密鲁斯的无聊协定以外,他甚至没有一条有意义的命令可以服从。
没有人类约束的法师是恐怖的生物。极少有人像他一样深刻地理解这点。
而且,他还违背了律法。他知道了卡玛拉的真实身份,却决定对她放任不管——从那一刻起,他和那份古老契约的联系就消失了,他离开了曾让自己脱离野蛮的法师团体。是的,他内心的那头野兽已经几百年没再出现,他觉得时间和自律或许已经削弱了它。但事实却是,几百年前,当律法首次制约他内心的黑暗时,它确实被压制了,却从未真正削弱。现在,所有的约束都失效了,伊卡提女王在呼唤他。但是,科力瓦知道,要是他在这个时候向内心野兽般的愤怒屈服,出手袭击拉密鲁斯的话,那么他就永远输了。
可那股愤怒强大得难以控制。它以粗暴原始的力量鼓动着科力瓦,让他渴望暴力。他努力把愤怒集中在拉密鲁斯以外的地方。大地在他周围颤抖,两位法师之间的岩石迸发出一阵阵火星。猩红的火焰在他周围疯狂旋转,不时灼伤他自己的身体。拉密鲁斯开始警惕,但并不惊讶。拉密鲁斯也受到了噬灵鸟女王的影响。在内心深处,法师的直觉让他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和科力瓦不同的是,他还有律法来维持自己的人性,他和奥勒留家族还有联系。更重要的是,他没有科力瓦那种记忆,不像科力瓦那么渴望暴力。他可能感觉到自己正俯视着极度疯狂的深渊,但他不知道疯狂深处那份恐惧的名字。他没有接触过。
除了科力瓦,谁都不知道。
噬灵鸟女王的影子落在他们身上,科力瓦终于可以不再盯着拉密鲁斯了。它悬停在格薇洛法上方,蛇一样的长尾像鞭子一样左右抽动。它接受了这个人类的挑战。镶嵌着宝石般的巨大翅膀在地上投下跳跃不已的彩色玻璃似的闪光。科力瓦可以看见它背上宝石般的茧状物,它的副翼向后叠起,保护着某个珍贵物品。科力瓦知道那是什么。他的心脏一下子抽紧了——不会有错——那一瞬间,记忆的力量强大得几乎让他跪倒在地。热流席卷过他的身体,所有他对外释放的法力都开始崩溃。如果他不集中精神,转移力量做些别的事,这力量定会将他消耗殆尽。
弓箭手们等待着。他们不确定此时是不是该出手。他们脸色苍白,只顾着观察噬灵鸟女王的动作,却又不敢直视它。找准时机发起攻击是最重要的。太早的话达不到预期效果。要是太晚,噬灵鸟会不等他们攻击就扑向格薇洛法。每个人都知道,时机转瞬即逝,一定要直视噬灵鸟女王,抢在它的力量吞没大家之前出击。如果箭头的威力真的像传说的那样,如果他们真的击中了噬灵鸟的弱点,女王就会被击落。理论上,这些人都知道弱点在哪里。但仅限于理论。他们的知识来自晦涩难懂的预言和一千年前的解剖图,谁都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否真正有用。
随着一声轻蔑的尖啸,噬灵鸟女王扑向对手——弓箭手们射出第一轮箭。
——科力瓦的法力附在箭上。红热的魔法火焰喷涌出来,充斥在空气中。螺旋状的火焰勾勒出每支箭的形状,明亮得连弓箭手们都不能直视。于是,没有任何凡人看见箭被魔法包裹住的瞬间发生了抖动。其中一些改变了飞行轨迹,另一些飞得更加平稳。它们都直奔目标而去。
射中了。
全部射中了。
钴蓝色的箭头刺穿了伊卡提身上最薄弱的部位,深深扎进噬灵鸟的肉里。其中一些弱点是天雷卫士知道、并且刻意瞄准的,另一些只有科力瓦知道。他的魔法让这些箭以平时十倍的速度前进,深深地刺进身体。箭头附着倒刺,噬灵鸟女王的每次挪动都会更深地撕裂它的肌肉。不管箭头上有什么毒药,它们都已经进入女王体内,而且生效。
噬灵鸟尖叫起来。
第二波箭射出来了。这一次科力瓦没有帮助。骤然释放魔法使得他的状态很不稳定,他担心再次施法可能会难以控制。他突然意识到,拉密鲁斯就在身边;如果这个法师现在想做什么的话,他肯定无法自保。
但拉密鲁斯的注意力都在格薇洛法身上。
她站在累累白骨之间的花岗岩巨石上,金发飞舞,仅以一支长矛迎战头顶的巨兽。眼中虽然有恐惧,但她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软弱和犹豫。她的家族中,整整四十代人为了这一刻准备、训练——他们只为这一刻而活——她绝不会失败。她骄傲地独自站在摇摇欲坠的岩石上。一侧的空气开始闪光,她没有理会。这是一位巫者打开的传送门,给她逃生的机会。但现在,逃走就是背叛她的使命。作为诱饵,不暴露在敌人眼前就没有意义。
伊卡提身上的毒箭显然开始起作用了。女王层层的翅膀已经无法协调运动,它飞得极不稳定;长长的尾巴疯狂抽动,越发让它失去平衡。科力瓦担心这巨兽会冲向格薇洛法,甚至砸在她身上。但疼痛和愤怒并没有令它彻底崩溃。它的尾巴突然划破空气,带着响亮的声音从后面甩向格薇洛法。萨尔瓦多的母亲没有退缩,一直坚持到最后的一瞬间。直到那致命一击近在眼前时,她才纵身跃向岩石旁边的空地,以大量石块作为掩护。必死的一击从她头顶几寸处扫过,落空了。
格薇洛法的位置看似危险,其实选择得极为巧妙。科力瓦突然理解了拉密鲁斯为什么对她青睐有加。
一道长长的影子从山谷一侧飞向噬灵鸟女王。一支长矛击中了它的右肩,深深地陷入肌肉。它的前翼一阵抽搐,已经不能平稳飞行。它绝望地飞向山崖,降落时用爪子抓稳。崩塌的山坡看似无法支撑她,但它抓住了一块突出的岩石,足以作为支撑。
它降落了。科力瓦只觉得一阵古老的刺激之感窜过身体。古代的巫者战士知道,对付噬灵鸟的第一步就是迫使它降落。剥夺了飞行能力,噬灵鸟仅仅是笨重不便的巨兽,唯一致命的就是从人类灵魂里汲取力量这一种法术。除此之外,它只是一头容易受到攻击的动物。
但这并不是说,噬灵鸟在彻底死掉之前就不会杀人了。它很可能会杀死所有人。
格薇洛法身旁的门仍在闪光。不管巫者施展了什么法术,要维持它都需要大量灵火。如果在这番对峙中他耗尽了灵火,那真是伟大而致命的牺牲。
穿过那扇门,科力瓦在精神上暗示格薇洛法,你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更强壮的人好了。
可就在他默想着这些语句的同时,科力瓦又想起了另一些女人,同样顶盔贯甲、大胆地站在噬灵鸟面前,绝不退让。那是为死去的丈夫报仇的妻子,为孩子报仇的母亲,保护世界的巫者。她们是最初的雷尔,北方血脉的缔造者。她们的勇气和顽强深藏在格薇洛法的血脉中。
所以她一动不动。
蛇一样的脑袋伸过来。格薇洛法举起长矛准备迎击。只要目标出现,她就会全力刺下。她很可能只有一次机会,绝不能失败。伊卡提似乎也知道。它在最后关头退缩了少许,发出暴躁的嘶嘶声。科力瓦看得出来,噬灵鸟中的毒已经让它的动作慢下来了,脖子的肌肉也开始僵硬,每一个动作都十分痛苦、难以控制。但是,噬灵鸟女王依然非常危险。
接着,它发动了进攻。动作快如闪电,可科力瓦意识到那只是佯攻。就在噬灵鸟猛扑的同时,格薇洛法刺出了长矛。钴蓝色的矛尖刺进了噬灵鸟女王的脖子;随着它本身的扑闪动作,矛尖陷得更深了。剃刀般锋利的牙齿几乎紧贴着格薇洛法的头陡然闭合,长矛从她手中脱离。她的攻击几乎白费了。矛尖的毒素要过一段时间才会起效,而格薇洛法没能攻击到任何器官或主要血管。噬灵鸟女王还会再次攻击,而她现在只剩一把剑了。
科力瓦看了看拉密鲁斯。那位法师紧咬牙关双手握拳——如果他此时违背了与格薇洛法之间的契约,那么,令拉密鲁斯克己自制的人类联系就会被割断。他显然知道那会带来什么后果。为了抵御出手相助的冲动,拉密鲁斯的指关节已经握得发白。
噬灵鸟再次扑向格薇洛法。太后举剑准备,但这个动作只有些象征意义。等到伊卡提进入她的攻击范围时,要阻止这庞然大物已经来不及了。光是强力的冲击就能让她粉身碎骨。
有人穿过了那扇巫者打开的传送门。
他的动作太快,科力瓦一开始竟没看清是谁。他从巫术的闪光中出现,接着猛地把长矛刺进噬灵鸟的身体,深深地扎了进去。钴蓝色的利刃轻易刺穿了坚硬的外壳,切开肌肉,寻找到体内致命的器官。
伊卡提转身寻找这个新的入侵者。它想用前爪拨开他。利爪抓破了他的脸,从额头到下巴都留下了深深的疤痕。但那人没有后退,他用全部力量顶住长矛,把它深深刺进噬灵鸟体内。
是萨尔瓦多。
噬灵鸟女王转过头,眼睛盯着他。全部可怕的力量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让这个人停止攻击,让他虚弱无力,让他只剩下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雌性伊卡提能集中自己的全部力量,这是雄鸟所做不到的。它现在就在这么做,把所有致命的魔法都集中在萨尔瓦多身上。科力瓦见过许多战斗,却从未见到有人能撑过这致命的打击。
萨尔瓦多没理会它。
他咬牙坚持,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将长矛刺得更深。一阵颤抖传遍噬灵鸟女王全身,它巨大的翅膀抽搐起来——不只是用来飞行的主翼,它所有的翅膀都在抽搐。折叠在它背上的那层薄膜裂开,一个近似人形的东西重重撞到山坡上,激起几片石头,然后翻滚着落下,一头撞进四处散落的骨骸里。
是骑手。
科力瓦快步上前,赶在那人落进碎石堆中间的时候奔到山坡下。是个小女孩,还没到青春期,脸脏,衣服破破烂烂。一条胳膊扭曲在身后,形成不正常的古怪角度。她身上满是淤青,到处都在流血。科力瓦靠近时,女孩抬起头冲着他嘶嘶叫喊。她眼中满是愤怒、痛苦,以及野兽般的情绪……但没有丝毫人性。她早就被噬灵鸟吞食殆尽了。
他们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头顶上,垂死的噬灵鸟引起了一阵小型山崩,石块落在他们身上。一块石头砸中了科力瓦的太阳穴,他流血了,但他还是没动。
接着,上头的挣扎停止了。远远地从某处传来最后一阵响动……伊卡提彻底死了。
女孩发出尖叫。
不是人类的声音,甚至不是动物的声音。那声音令人血液凝固,混合了恐怖、疯狂、痛苦。这是绝对不可能从活物口中发出的声音。如此年幼的女孩竟发出这样的尖叫,更是加倍可怕。科力瓦可以感觉到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他们不明白这是什么声音。但科力瓦知道。他从前听到过。在他的灵魂深处,埋藏他最深的秘密之处,他能理解这尖叫中的痛苦,他感到自己在为这女孩心痛。
她疯狂挪动,想躲开科力瓦。一块骨头刺穿了她胳膊的皮肉,接着又一根骨头折断了,她疼得再次尖叫,但仍然挣扎着后退。这完全是动物的本能。她和这头伊卡提在一起很久很久了,因此才会如此彻底地失去人性。她的外表多半只是假象。有时确实会有这种事:有人希望保持着第一次与伊卡提接触时的相貌,于是他们用灵伴的力量让自己看起来永远年轻。
科力瓦可以用法术治愈她的伤口,至少能帮她止住疼痛。但在她看来那些都是伤害,他不能这么做。
“kossut!”她嘶嘶地说,“Kossuttalgetu!”
天雷卫士全部爬上山坡,赶在毒素彻底分解尸体之前把有用的部分剥下来。他们需要更多的长矛和箭头。如果古代文献上的记载确实有用,这具尸体能提供比最好的钢材还要坚韧的新盔甲。
科力瓦慢慢地在女孩面前跪下。她说着支离破碎的异国语言,科力瓦必须努力回忆才能想起她是什么意思。
“她说什么?”拉密鲁斯问。最后几分钟他一直在科力瓦身边,他极度好奇地注视着这个女孩。
“她的孩子不见了,”科力瓦回答,“有人把她的孩子带走了。她认为我们到这里来是为了偷她的孩子。她说,他们已经把孩子们都带走了,所以我们什么也得不到。”他皱起眉头努力倾听,“沙之女王,冰之女王,应该有两个……”他摇摇头,“我不懂。方言变化太多了……”他犹豫片刻,“这种方言我不太懂。”
“什么语言?”
法维亚斯突然出现在身后,“坎诺凯特人。”
科力瓦点头。
拉密鲁斯想摸摸那女孩。科力瓦本想阻止他,但还是忍住了。他不用保护这女孩。
女孩头顶上方出现了一片模糊的图像。先是一团混沌的灰色,边缘处有橙色的光。拉密鲁斯调整角度,以便找到焦点。灰色分开,出现了从上方俯视所见到的山地,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冰雪,美丽但毫无生机。在冰原的中心,冰雪覆盖的山峰之间的峡谷中,是一片狭长的绿色土地。山谷中有草皮和堆肥围起来的屋舍,羊群聚集在一条清澈的河边。在其他环境下,这无疑是一幅平静的景象。但科力瓦注意到羊群极度不安,它们非常紧张,仿佛危险随时会降临。
大地隆隆作响。
羊群骚动起来……开始奔逃,在草地上到处乱跑。人们从草皮房子里跑出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其中一人指向北方的山峰。那是座极高的山,山石斜坡上有迂回的小径,山顶是个火山口,喷出蒸汽,浓烟从火山口中冒出,仿佛巨大的穹顶,铺天盖地而来。
火山爆发了。
从噬灵鸟上跌下来的女孩不停地发抖。她用没受伤的胳膊抱住膝盖,满怀恐惧地前后摇晃,最后跪了下来。科力瓦担心地看着她,拉密鲁斯则完全被浓厚的灰色烟云和熔岩的橙色火光吸引了。一团极厚的烟雾顺着火山下降,泻向峡谷里的村落。灰尘和火的急流冲下山坡,吞噬了沿路的一切事物:庄稼被烧成灰烬,房屋变得一片焦黑,动物烤熟了。人们各自逃命,但即使他们能快得过火山灰,也没有地方可以躲避。一些人跑向河边,但他们根本来不及……而且河里已经升起滚热的蒸汽,很难提供庇护。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过去郁郁葱葱的平原只剩死亡和废墟。没有任何活物,只有天上的云偶尔会动一动。也没有任何声音,除了大山还在隆隆作响。
图像消失了。
过了好久,科力瓦才低声说:“它们的食物来源消失了,所以才到南方来。跟饥饿相比,天雷不足以禁锢它们。也许天雷本来就不够强,只是它们之前从未尝试而已……”
“黄昏。”法维亚斯平静地说。
科力瓦明白他的意思。在这个冬天,北方的天空一连几个月都是暗红色,尤其在落日时分。人们不知道个中原因,各种宗教给出了不同的解释:交战的众神、远古预言、大地尽头等等。现在他们明白了。
噬灵鸟入侵了。刚才所见就是入侵的原因。
山坡上,刀具切割皮肉的声音还听得见,偶尔夹杂着北方骂人的土话。另有人沉默地检查倒在地上的士兵,看还有没有人活着。死了好几个人,包括那个忏悔教的巫者,他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来维持传送门。这是神圣的牺牲,他们那个褊狭的神灵必然会嘉奖他。
科力瓦在女孩身边跪下,用她的语言轻轻说了些什么。坎诺凯特语的词汇在舌尖滚动的滋味十分古怪。一开始,那女孩似乎没听懂,但接着她有了回应。她失声痛哭起来。哭不哭倒无所谓,科力瓦可以用法术搜集他需要的信息。
这个女孩确实疯了。她再也不可能恢复神智。这就是人类与超自然灵伴搭档所付出的代价。
噬灵鸟同样要付出代价。
他收集了自己所需的全部信息,然后无比温柔地捧起她肮脏的小脸看着她的眼睛。女孩有些颤抖,但没有挣脱。也许她能感觉到科力瓦的本质……他过去的本质。自初次魂渡之后的几百年中,他从未感觉到任何类似怜悯的人类感情,但现在他感觉到了。真是奇怪的同类之情。
科力瓦小心翼翼地切断了她头脑与心脏的联系。他用一丝丝法力悄悄深入她的肌肉,唯恐被她察觉。睡吧,小妹妹。在下一世里平静地生活吧。这里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女孩渐渐放松。她的呼吸放慢了,颤抖渐渐平息。科力瓦放开她,她低下头靠着岩石,看上去茫然又疲惫。她闭上眼睛。先前剧烈跳动的心脏跳了最后几下,停止了。
科力瓦轻轻拨开她脸上的头发。他满怀敬意地做这些事,这是对整个种族的女王的敬意。这一刻,他忽然体会到,人类的感情原来正是这样。但可笑的是,现在这种感情的来源却与人类无关。
他站起来,萨尔瓦多正在他旁边,此外还有拉密鲁斯、格薇洛法和法维亚斯。天雷卫士们还在山坡上切割噬灵鸟,萨尔瓦多的人在料理死者。空气中充满死亡的气息。
三条平行的伤口划过高地之王的侧脸,几乎伤到眼睛。看着科力瓦的时候,他不自觉地显出鄙夷的神情。科力瓦忽然觉得,萨尔瓦多或许会斥责他用魔法帮助卫兵射中噬灵鸟。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别跟我说那些,萨尔瓦多。我心情不好。
但高地之王只是问:“你发现了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思路,“聚居地的那些人,把它的卵拿走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发现的巢穴都是空的。那些人想再培养一个女王,找南方女人与它进行联系……问题是,距离女王太近的话,新的女王不会孵化……”他不说话了。不需要更多解释。这么做的结果就摆在他们眼前:愤怒的野兽在绝望中四处寻找被偷走的孩子。他们到底拿走了多少卵?它的母性本能到底被利用了多少次?它偷走了多少人类儿童来填补自己的空虚?它最终发现自己不能养育他们,于是把他们从山上扔下去,为他们的死而哭泣,然后再去寻找新的孩子。
“他们留下一些雄鸟守住它。对于噬灵鸟,这是……大不敬。于是它把雄鸟都杀了。我们发现的两只是最后死去的两只,”他阴郁地摇头,“它说只有一个女儿活下来。他们把它带到南方去了,它把那个地方叫做沙与光之地。他们要让它远离冰原,人们不会在黑暗和寒冷中找到它。”
“安沙撒。”拉密鲁斯说。
科力瓦闭上眼睛,“大沙漠周边有好几个国家。此外还有一些较小的沙漠。不过安沙撒确实最有可能。”
“如果只剩下一只雌鸟……”法维亚斯说。
科力瓦点头,“如果最后一个女王死了,整个种族就毁了。虽然需要好几年才能把它们斩尽杀绝。但毕竟不会再有新鸟诞生了。”
“那我们必须找到另一个女王,消灭它,”萨尔瓦多坚决地说,“免得它再次产卵。”
说时容易做时难,科力瓦暗想。那一只有巫女王的智慧作为辅助。
一个卫兵脸色阴沉地走过来。
“怎么样?”萨尔瓦多问。
“三个确定死亡。另外三个昏迷不醒。”
“赞多呢?”科力瓦询问巫者的情况。
那人紧闭着嘴,摇摇头。
萨尔瓦多叹息一声,在胸前画了个宗教符号。“愿造物主怜悯他们的灵魂。”
天雷卫士们搀扶着格薇洛法从山坡上下来。萨尔瓦多看了一会儿,走到马匹旁边,“我们向南进发,去丹诺瓦修道院。那里的兄弟们会处理我们的伤口,也会帮我们传送回家。”
“法师也可以一起去吗?”科力瓦似乎中气不足。
高地之王转过身,他脸上血淋淋的伤口仿佛呈现出不快。他看着科力瓦,法师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不过萨尔瓦多冷冷地点头回答:“愿意的话,你们可以一起来。不过我不敢保证法师在修道院会受到什么待遇。”他看了看还在高处的伊卡提尸体,血顺着它的长尾巴流到岩石上,“在我们教派看来,你们和那种生物只有一步之差。”
“在你看来呢?”
萨尔瓦多的眼神阴暗冰冷,其中不包含任何答案。
大家收拾东西的时候,科力瓦回到女孩的尸体旁。她现在看起来非常平静。曾经,他也想得到这种平静。为了这种平静,任何代价都可以付出。
“时间到了,科力瓦。”
他没理会拉密鲁斯。
“战争不再是未来的事,”拉密鲁斯平静地说,“现在我们都被卷进去了。我们需要随时警惕。”
他没说话。
“你必须告诉我们有关伊卡提的知识。全都说出来。”
他仍然没说话。
终于,他听见拉密鲁斯走掉的声音。格薇洛法在为这次出行的事情向他道谢。当然,只要时机合适,她也会来感谢科力瓦。但他现在的心情极差,连周围空气都冰冷了。没人敢靠近。
他默默地听了一会儿,然后变化出鸟的形态——黑翅膀,为死去的女王哀悼——飞上天空。没人会问他问题了。
他继续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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