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列王遗产>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钢铁与钢铁撞击,利刃击打、刮擦、后退。一次又一次。武器格挡时发出的银光划破军械库里温暖的空气。佯攻时优美的弧线和攻击的路线相互交织,仿佛形成金属的织物。钢刃上的闪光好像风暴来临前湖面上的水波,每一道涟漪中都蕴含着满满的力量。
“够了。”
格薇洛法放下剑,很高兴能有片刻休息。她满头大汗,肩膀的关节像灌了铅一样难受。“再提醒我一次,为什么要做这种练习?”
“您认为自己比萨尔瓦多更需要训练,因为他年轻时有过战斗练习。所以才找我进行额外训练,难道不是吗?”
“不,我指的是剑术。”
法维亚斯扬起眉毛,“您想成为天雷卫士。”
格薇洛法似乎不以为然,“但我认为噬灵鸟恐怕不会用短剑来和我格斗。”
法维亚斯把练习用剑扔在粗木桌上,解开护甲。护甲上的无数浅划痕表明他这些年教过无数的学生。“这是拉密鲁斯的要求。你需要额外练习,加强灵活性。由于他的法术,你的肉体加强了,然而精神和肉体配合不是很好。我必须督促你进行各种练习,让精神和身体进行磨合。”
格薇洛法眨眨眼睛,“真的?他是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陛下。您感到意外吗?”
“我还以为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达成一致了。”她脱下盔甲。她最不喜欢穿脱盔甲。硬邦邦的皮革被汗水浸湿,很不舒服,穿惯了羊羔毛料子的女性更觉得难以忍受。但是和奥卡利山区的狂风相比,盔甲已经是非常柔软了。“我的身体已经没有任何不适,当然,一开始确实不太适应。攀登三姐妹峰本身就是充分的练习。”
“在那次事件中,您表现得非常出色,陛下。但您的身体很可能还存在别的弱点。”他活动了一下肩膀,关节咔咔作响,“我们不用巫术来增强天雷卫士的体能是有原因的。这个过程很可能会带来各种意想不到的后果。我想,与其去战场上冒险,拉密鲁斯宁可让您安全地在家里接受考验。”
“比如?”
法维亚斯左右动动脑袋。他体形完美,这多亏了天雷卫士生活中有规律的饮食和训练。但他已经不再年轻了,偶尔会显出老态。“天雷卫队中有不少传奇故事,关于那些用巫术提升自己体能的卫士。但那些人无一例外地发现,事情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你真的觉得我也会出现某些问题?”
法维亚斯突然走上前,挥拳打向她的侧脸。格薇洛法惊讶之余挡住了这一击。他们就这样僵持了片刻,用力抗衡。法维亚斯想继续推进,格薇洛法则尽力阻拦。她的肩膀在用力时一阵阵灼痛,但她绝不退让。
最终,法维亚斯松手了,“格薇洛法·奥勒留……您的体型比我的小女儿还要纤细。力量却和我手下最强的士兵一样。这两种状况放在同一个人的身体上,会发生什么?自然状态下,这是不可能的,但我们却让它强制发生了。这么做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你说过去也有人这么做过,他们后来怎样了?”
他捡起先前练习用的长枪,放回架子上。“有个人在战斗中骨头粉碎了。他的骨头太脆弱,不能承受肌肉紧张时带来的压力。还有个女人心脏衰竭,因为相对于她改变后的体型,她的心脏太小了。听说还有个人,改变身体后活了下来,但是却疯了,他觉得四肢不再属于自己,而是别人的东西,而且正在伺机控制他。别人后来在军营里发现了他,脸朝下,周围全是血——他想把自己的腿锯掉。
“我相信,拉密鲁斯在增强你的力量时一定参考了前车之鉴,因此你的心脏、骨骼和其他主要器官都和肌肉力量一起增强了。但是仍然不要放松警惕。人类的身体是由无数基本要素平衡工作才能够最高效运转。此外还有宗教考虑。如果您相信是神以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人类,那么我们改动了祂的设计,这算不算严重的亵渎呢?祂会不会毁灭我们,以证明上述观点呢?”
格薇洛法笑了,“我想,只有忏悔教的神才会永无过失。”
“也对,”法维亚斯也笑了,“他是个狂妄自大的混蛋。”
他把所有武器都放回架子上。门口站着一个穿制服的年轻人,正等着他们空下来。“什么事?”
侍从向格薇洛法鞠了一躬,“拉密鲁斯法师希望马上和太后及队长大人谈话。”
拉密鲁斯想和他们两人交谈,这有点不同寻常,他的意见通常由旁人转达给格薇洛法。法维亚斯看着她,“可能是为了什么事?”
“不清楚,”她把所有的装备都收起来,“但是这件事本身就表示不会有好消息,不是吗?”
“这取决于你怎么定义好消息,”法维亚斯说,“在战争期间,它的定义很模糊。”
格薇洛法放好练习用品,等着仆人来清洗然后收入仓库。她则和法维亚斯一起离开。
 
高地之王正在书房里。这是单顿的书房。地上已经没有了血迹,但他仍能感觉到他父亲和兄长的尸体上淌出的鲜血,淋淋漓漓,淌了满地。因为一个人的背叛,那天竟发生了这么多的死亡。这极大地考验了他对忏悔教的信仰,他努力不去想象要怎样处理科斯塔斯。因为他只想掐住那蜥蜴般的脖子,一点点榨干那丑陋躯壳里的生命。
憎恨使灵魂腐化,他再次提醒自己。
但复仇能抚慰精神,他父亲曾这样说过。坦然接受自己的愤怒。让它发泄出来。自我否定只会使人丧失力量。
这就是他父亲永远不可能信仰忏悔教的原因。
“陛下。”
萨尔瓦多抬起头,看见侍从正站在面前。
“高地之后格薇洛法希望见您。”
萨尔瓦多吃惊地点了点头,示意侍从请她进来。现在还这么早,她应该还在接受法维亚斯的训练才对。计划是这么安排的。有什么事情不能等等再说吗?
看起来她刚才确实进行过训练。一缕金发贴在她脸上,她穿着粗布衣服,上面有长长的折痕,是被盔甲压的。但她脸上的汗已经干了,呼吸也很平顺,和平时结束训练时的样子完全不同。说明她不是直接来见他的。真是奇怪。他皱起眉头,放下羽毛笔起身迎接她。
格薇洛法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下来。她要说的事情显然极其重要。
最终她开口道:“高地王国境内有一只噬灵鸟。”
他的心脏几乎都停止了跳动。怀疑这件事和确认这件事,二者意义完全不同。“你怎么知道的?”
“拉密鲁斯告诉我们,”她的语气中有些挑衅的意思,像故意说给萨瓦尔多听的,“另一个法师找到了线索。他们认为它是女王。也就是噬灵鸟中的雌性。”她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他,萨瓦尔多知道她在观察自己的表情。他的神情非常平静,没有泄漏丝毫情绪。“他们认为巫女王也和它有关。”
“我们知道她肯定躲起来了。”萨瓦尔多的语气里也不带任何感情。
“你并不惊讶。”——她其实是在询问。
“我之前……怀疑过。”
“你没有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说我梦见自己的领地里有敌人?说我半夜里觉得自己闻到了那个生物的气味——”
他突然住嘴了——但还是说得太多。
“你怎么知道它的气味?”格薇洛法问,“和科斯塔斯有关的那一只早在你回来之前就清理掉了。周围也没有任何噬灵鸟能让你闻一闻它的味道。”她迟疑片刻,“不是吗?”
“并不是那样。”
“那为什么……”
怎么解释才好呢?说那种气味能在梦里出现?希德莉亚见了他一次,身上也带有那种令人不安的古怪香气。他感觉到了那种来源不明的香气,于是知道那不是人类的气味?
“是梦,母亲。我做了很多梦。仅此而已,”他避开别的问题,“那只噬灵鸟藏在哪里?”
“斯皮纳山北部。”
萨尔瓦多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孩子?”
他没有回答,只是回到桌边。翻过上头的一堆文件,找到其中一封信,是忏悔教的僧人寄来的。他先皱着眉头浏览了一遍,然后大声读出来。
……你曾下达命令,让我们随时报告任何异常情况,因此我必须说出这一系列无法解释的现象。这一地区有儿童失踪,却找不到人为犯罪的痕迹。最常见的是婴儿失踪,也有略大一点的孩子丢失。他们是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被偷走的,没有共同点。有一个婴儿从他母亲的眼皮底下消失。没人能解释个中原因和动机,但是大家确信这不是普通奴隶贩子所为。有目击证人提及,一个肮脏的流浪女孩在孩子们失踪前出现,但她的身份还无法确认,就连最强大的巫者也找不到她的线索。他们施展了许多法力,但那女孩仿佛根本不存在。
每家每户都把孩子关在家里,但是这也不能保证安全。有一个男子回家后发现他的妻子昏迷不醒,孩子则不知所踪。
有一种推测是,偷窃孩子的人藏在斯皮纳山区一带,因为幼童失踪的地区集中在北方,也就是“龙尾”那一片。但是经过搜寻,山中并无人类活动的痕迹,也没有任何线索可以解释儿童失踪的原因……
他念完了。表情万分严峻。
“你认为这两件事有关联。”格薇洛法说。
“这巧合也太过明显了,很难有其他解释。你认为呢?”他把信放回原处,“你认为它是在收集食物吗?噬灵鸟不需要接触人类就能吸取他们的生命,但如果女王需要血肉……不,也该有更简单的办法才对。”
一些模糊的记忆从他脑海中闪过。萨尔瓦多闭上眼睛努力回忆,“那个地区从父亲统治时起就不太平。我刚回来克雷泽就告诉过我,诸如整个镇子的人集体失踪,或者死亡——我记不清了——不过肯定是在那片地区。不管那里有什么,肯定已经存在一段时间了。”
“法维亚斯说,他们认为噬灵鸟一定早已入侵南方,最迟也不会晚于今年早春。”
“就在天空变红之后,”萨尔瓦多陷入沉思,“你还记得吗?北边的云朵曾变得猩红,仿佛天空在滴血。僧侣们说那是神灵给出的预兆,但却不知道到底预兆了什么。现在看来,噬灵鸟可能是早春时分入侵了人类的领地,正好是同一时间。噬灵鸟正好应验了预兆。”他用力摇摇头,看样子还是无法拼凑起所有的线索,“可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偷走儿童?古代传说里没提到过这种事。”
格薇洛法冷静地说:“拉密鲁斯也许知道。”
萨尔瓦多呆了一下,“法师?不,不用。”
“他很了解噬灵鸟。他的同伴懂得更多。他很年长,萨尔瓦多,他甚至在人们至今仍在谈论的大战时代生活过——”
“不,母亲,”萨尔瓦多坚定地说,“按你的要求,我对他以礼相待,允许他住在我的宫殿里——但不要以为我真的接受了他。”
“因为宗教偏见就拒绝有用的信息来源,这是愚行。”
他一下子生气了,“不只是偏见,母亲。他的力量是邪恶的,掌握这种力量的人则是加倍的邪恶。一切他接触过的东西都是肮脏的。”
“那是你们的信仰。”
“那是事实。”
格薇洛法目光炯炯,“雷尔的天赋是荒诞的传说,这也是‘事实’。既然你们教会在雷尔的事情上搞错了,你们对法师的看法也可能是错的。”
萨尔瓦多咬紧牙关,什么也没说。
“萨尔瓦多,求你了。”她握住他的双手。她的手指多么纤细,多么柔嫩!但是他知道,这双手里藏着可以捏碎骨头的力量。对法术的厌恶让他胃里一阵恶心。“我知道你十分理智。我知道你不会盲目接受任何事物,即使是信仰也不会。可是,我们的世界现在受到威胁,法师们会提供帮助。请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拒绝他们的帮助。请让我了解这点。”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握紧她的手然后放开。他捂住脸,闭上眼睛,寻找合适的措辞。格薇洛法从来没问过这个问题,日后大概也不会再问。他必须做出恰当的回答。
帮帮我吧,神灵,让她看清楚,让她看到事实,接受事实。
“巫术是神赋予人类最高贵的天赋。”他终于开口了,“不只是因为它对我们有益,而是因为我们掌握巫术后必须面对的后果。一个自私的人绝不可能掌握这种力量,因为他不肯牺牲自己。因此,暴君的野心才有所节制,贪婪不得不受到道德的制约。这是神灵为我们计划好的,在创世之初,祂就把这种思想放进了我们的本质中。
“魔法却拒绝了神灵的计划。不单因为它是法术,也是因为使用法术的人。它把无尽的权力交给最残酷的人,让人变得麻木不仁。巫术让我们高尚,魔法令我们堕落。一旦人堕落了,社会也就堕落了。
“你明白了吗,母亲?这不是针对某一个法师。只是他们的力量否定了神的意志,威胁到了人类社会的平衡。”
他深深地呼吸,“这种亵渎自然的力量是从哪里来的?我们都知道列王第一世时代没有法师。大战期间也没有关于他们的记录。他们直到被称为黑暗世纪的野蛮时代才出现。他们是黑暗的造物,生于野蛮和暴力。早期的忏悔教僧侣写道:他们的力量不属于人类,而是更接近兽类的堕落力量,沉迷于鲜血中。我相信——”
他突然不说了。
“萨尔瓦多?”
继续。告诉她。是时候让她知道真相了。
“我相信——我们的教派相信——如果没有法师,人类一定能更快地从大战之后恢复。不是法师的力量产生了破坏,而是他们对人类社会施加了过多的影响。忏悔教最古老的卷宗证实了这一点。事实上,我们的教派……”
他犹豫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说,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接受。房间里的气氛非常紧张,错误的措辞会引发冲突。
但正确的措辞也未必合适。
“忏悔教之所以成立,也是因为法师,”他说,“因为他们给这个世界增加了新的罪孽。你明白吗,母亲?一个忏悔教的僧侣杜绝了肉体之乐,或是鞭笞自己的身体……他不光是在为人类赎罪。他做这些是因为法师的存在。神灵决定,所有的罪行都要用人类的力量来偿清,而他们不愿赎罪,所以我们替他们赎罪。不这么做的话,世界不能维持平衡。”
“你们替法师赎罪?”她十分不解,“真的吗?”
“是的,母亲。我为拉密鲁斯住在这间宫殿里而忏悔,为他在此处的任何亵渎行为而忏悔。我为他遵照我的命令施行的任何法术而忏悔。”遵照你的命令,萨尔瓦多心想。
“你侍奉的神灵何等的残酷啊。”她低声说。
萨尔瓦多表情冰冷,“祂对我们,就像父亲对误入歧途的孩子一样严厉。祂并不希望看到我们痛苦,祂只是希望我们强壮。”他停顿片刻,“你认为我不够强吗,母亲?”
“不,”格薇洛法轻声说,“从不。”
“我将亲自带人去斯皮纳山区搜寻噬灵鸟。拉密鲁斯知道路线,他可以随行。你说的另一个法师,找到噬灵鸟巢穴的人,如有必要,他也可以一起。因为他知道详情。但随行的法师不得使用任何魔法。这一条没有商量的余地。如果哪个法师想同行,他必须发誓。”
“你要亲自去?”格薇洛法惊讶地问,“这样合适吗?”
他犹豫了一下。是不是可以告诉她,他认为自己完全能够抵御噬灵鸟的魔力?没有他,人们恐怕根本找不到伊卡提?算了吧,他宁愿先行验证,再告诉旁人,包括格薇洛法。
这是一次绝佳的试验机会。
“我父亲也曾亲自冲锋陷阵,”他坦然地说,“我不该效仿吗?”
“你父亲有法师保护他。”格薇洛法提醒道。
“母亲,别忘了我也有强大的巫者。法师能做的事情巫者都能做,只要有人愿意付出代价。我的条件就是这些。如果法师们同意,就和我们一起去吧。”
“我们?”
他挑起眉毛,“难道你不和我一起去吗,母亲?如果我反对的话,你一定会执意要求的吧?你不是说你的雷尔血统十分强大,会有明显的反应吗?再说你加入了天雷卫队,说不定会有我们尚未发现的能力,可以在这种情况下发挥作用。我说的都是事实吧?”他嘴角露出笑意,“所以,我干脆直接决定了,好节省我们两人的时间。”
而且我也需要检验一下你的作用,他阴沉地想。不过,得出结论前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她眉间紧张的线条松弛了些。“你真是你父亲的儿子,萨尔瓦多,”她摇着头,“比你自己想象的更像你父亲。”
他弯下腰,亲吻母亲的前额。“如果拉密鲁斯接受条件的话,就让他来见我。我们可以讨论一下搜索的细节。把法维亚斯也叫来。克雷泽负责宫里的事情,对外随便公布一些消息,免得引人怀疑。这种事他肯定为单顿做得多了。现在,如果您允许……”他脸色有些阴沉,“我要祈祷了。”
她没问萨尔瓦多要祈祷些什么。这样对他们两人都好。有些事情,作为母亲是不会想知道的。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