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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来了两个男人,各扶住伊瑟姿的一只胳膊肘;她拖着脚往前慢慢走,活像是被孙儿们搀扶的老祖母。奥多看见她时大大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发起抖来;这反应让他始料未及,几乎有些震惊,但他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处理它,只能记下来,并承认它是会带来后果的,如果他能活下去的话。可不管怎么说,他心想,她还活着,还能站着,别的都不重要了。

  他走出门外时觉得整个人空荡荡的,砍刀仍然握在左手里。他出现在阳光下,场内突然安静异常,一万个佩尔米亚人第一次看见了浇灌者的儿子。然后是咆哮,巨大的声音从头顶喷薄而出,就好像——他耸耸肩,不去理会大脑替他找到的那个类比。不过这太明显了,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对,那声音就好像洪水顺着山坡滚滚而下。好吧。他并不清楚那是友好还是敌对的声音,最后他断定多半兼而有之。反正也不重要。伊瑟姿还活着,所以至少这件事大概会好起来的。无论如何,他们总不会冷血到谋杀受伤的女人吧。会吗?

  你倒是先定义谋杀。他四下看看,但只有他独自一人站在竞技场内。观众席上那一万人不算。然后人声几乎压扁了他的头,那是鲁兹尔·毕耳人在欢迎佩尔米亚的冠军。

  事前也许应该想办法了解一下对手的情况,奥多意识到,这大概是有必要的。可是他没有时间,也没人可问,于是他就把这件事给忘了。现在他看见他了,对手、敌人,对立的那一方。奥多抵挡着想笑的冲动。如果人家要他用泥巴塑一个佩尔米亚的砍刀冠军,而他又具备相关的技能,不画图也不素描,只照着基本原理来做,那么他做出来的一定就是眼前的这位。

  这人大约六英尺高,肩膀很宽,三十岁上下;说起来他倒像长了胡子的苏伊达斯·德泽尔。他穿着绿色亚麻衬衣,很大的泡泡袖,蓝色紧身马裤和白色羊毛袜,带银扣子的击剑鞋。他的脸看起来挺友好,很难读出他的想法。他肯定参加过大战。他的砍刀是双血槽的设计,相对较短,刀身较宽。如果手里没拿那东西,他多半是个明理的人。他在刚要进入远距离的地方站住,朝奥多鞠躬。奥多也依样还礼。竞技场里突然安静下来,乃至奥多听见了很远之外一只鸟的叫声。

  专注,他命令自己。可他发现自己很难把心思放在这里,它总要溜去另外那件事上。佩尔米亚人从鞠躬的姿势缓缓直起身子,等他的后背挺直,战斗就会开始。

  用你下象棋的方式去比砍刀。这是他父亲对这一题目发表过的唯一意见,而从奥多观察到的砍刀对阵来看,这话完全错误,根本不适用。可话说回来,既然并没有来自同等权威的指示取代父亲的这句话,他大概应该把这当成是给自己的命令。他好奇父亲究竟有没有见过砍刀,更别说拿一把在手里;不过他还是选了略带攻击性的弃子开局,并上前一大步,进入中距离。

  佩尔米亚人朝他挥刀。四号劈砍、从左往右水平方向;换任何一种武器都会是很弱的一招,然而用一把又大又锋利的匕首使出来则几乎无解。他靠往后跳躲开,双脚后跟同时落地,向左半步平移。落空的劈砍有机会转变成中位刺击或七号劈砍,从右边向上,膝盖骨或小腿胫骨。他再次向左平移半步,正对佩尔米亚人的攻势逼过去,就好像他面对的是某种文明的武器。他想让对方相信那是失误,但佩尔米亚人没那么傻;他向右平移,找回平衡。

  谜题的解决办法赫然出现,奥多诅咒自己竟没早点看出来。关键在于重音在哪里,仅此而已。用你下象棋的方式去比砍刀。当然。

  于是他屈膝摆出低部后位起式;左膝与左肩向前暴露给对方,持刀的手在右腿后:看我,我是目标。或许太过含蓄了。佩尔米亚人再次劈砍,他的前脚紧随刀身,身体转向侧面,整个人几乎都藏在刀后,合身扑上来。来真的?他只有几分之一秒的时间,而且只有一个办法可以知道答案。奥多以右脚的拇指球为轴原地转身,做出教科书式的宽剑侧步,一面转一面刺向佩尔米亚人的肋骨。

  果然不是:他误读了佩尔米亚人的线路,对方的攻击路线将他带远,刚好从那一刺的前方避开。不过他的位置依然很糟糕,几乎是背对奥多。奥多向右平移,这时佩尔米亚人以两个七十度回转,在下巴高度使出四号劈砍。对此奥多唯一的选择就是在自己鼻子前面笨手笨脚地一挡;倒也奏效,只不过对方劈的力量把他的手推到他自己脸上,害得上嘴唇狠狠撞在牙齿上破了皮。他往后跳为自己争取生存空间,这下就给了佩尔米亚人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想怎么都行。

  幸亏这人缺乏创造力。他选了收紧架式中位直刺,对于奥多这种使了一辈子长剑的人,轻而易举就能打偏它,就像猫咪玩羊毛球那么轻松。他半真半假地抖动手腕斩向劈佩尔米亚人的脖子,其实只是不想让对方近身;不待招式使老他就把它转成了高部中位起式,趁机思考。

  实施有误,奥多断定,偏离了原计划。他再次尝试刚才的招数:低部后位起式,邀请对方进攻。然而佩尔米亚人只是站在原地,责备似的看着他。

  见鬼,奥多想,我没功夫跟他慢慢玩儿,而且我得保存体力。他问自己:从现在这一刻开始,我能做的最糟糕、最愚蠢的举动是什么?做完以后我又能如何扭转局面?答案只有一个。他以前脚为轴原地转身,挥出一号劈砍,从右往左、沿对角线向下朝着佩尔米亚人的脖子过去。

  就好像控制牵线木偶;不,更像是赶鹅——你想让它们向右边去,你就朝左边迈一步。佩尔米亚人立刻往左边平移,制造空间好刺向奥多的腹部。不等他完成这次注定失败的劈砍,奥多已经松开砍刀——他很走运,砍刀安全落地,没在下落途中割破他自己的腿——正好在距离自己皮肤三英寸左右的位置双手接住了佩尔米亚人的砍刀,时间绰绰有余。

  他花了两英寸止住砍刀的来势——要不是有那两根血槽,结果还不好说,但血槽让他有地方可以往下压、把砍刀握紧——那之后就是小菜一碟了。佩尔米亚人显然根本不知道竟还能这么干,所以完全没有想到要握紧刀把;于是奥多从他手里把刀一拧,送它往左边飞出去。接着他一脚踢向佩尔米亚人的蛋蛋——其实没必要用那么大力气,后来他很是为此后悔——等对方弯下腰去脑袋往前伸的时候,他再漂亮的一拳正中对方下巴尖。总共六步,将军。

  “就这样?”诺·维伊人发起牢骚。“就完了?”

  “对。”

  “可是这才多久来着,几分钟,”阔塞尔哈特兹人弹弹舌头,“时间还不够煎一盘香肠呢。我们跑了这么远就为这个?”

  翻译没有回答,他脸上有种失魂落魄的表情,就好像当了一辈子无神论者,结果当街被神给撞了一下。“如何?”傲泽耳人质问道,“到底怎么样?打得好吗?”

  翻译摇摇头。“我不知道。”他说,“我意思是说,卡努斐克斯家那孩子肯定是赢了,可我不知道是怎么赢的。简直就好像空手接住了刀刃一样。”

  诺·维伊人耸耸肩。“是这样没错。我看见了。”

  “可那是不可能的,”翻译怒了,“不可能做到,就是不可能。会像切豆子一样把你的手指切断的。”

  “接下来是不是有什么仪式?”傲泽耳人问,“奖杯奖牌什么的?”

  翻译似乎已经找不出话说。“哦,应该有吧,对,”诺·维伊人替他回答道。“肯定是有的。至少那些还能走的人是有的。”

  “只不过我说,”傲泽耳人道。“卡努斐克斯家那孩子下场的时候匆忙得很呢。你总以为他至少会鞠个躬吧。”

  奥多一步三级跑上楼。他在楼梯顶上把季若特撞得转了一圈,扭头吼了声“抱歉”。

  “奥多,”季若特在他背后喊,“你去哪——”

  “找医生,”奥多从过桥往回喊话,“伊瑟姿。”

  沿过桥往前,穿过尽头的拱顶,下螺旋扶梯,沿一条有顶的通道走;短暂、痛苦的停顿,他拼命唤回只瞥过一眼的平面图。只看一次就能记住的记性。在通道交汇处他转向左边。砍刀仍然拿在他右手里。

  正如他所料,周围一个人也没有;走廊没人、总督宅邸的后门厅也没人——行会官员把他们偷渡进来参加开启仪式的时候他来过,那是在一百年前,昨天。门厅:北边尽头的角上,找一个隐蔽的门洞,然后沿狭窄的石头楼梯向下。找到了。他往下跑得太快,好险没跌倒;来到一个贴橡木板的画廊,挂了许多肖像画,右转。画廊尽头有两扇门。左手边的门通向地道。门当然可能锁着,但是并没有。进入地道。地道又宽又直,铺着蓝、黄两色地砖。他跑起来。

  地道尽头有一扇门,跟平面图上画的一模一样。而在门前……

  “请原谅,”传令官说,“不过剩下的在哪儿?”

  富兰特泽士花了几秒钟才听懂对方的问题。“我不知道,”他说,“季若特·布锐埃纽斯刚刚还在。奥多·卡努斐克斯好像去找医生了,为伊瑟姿……”他意识到自己忘了伊瑟姿姓什么。无所谓了。“她在哪儿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跟医生在一起,”传令官回答道。这时他想必注意到富兰特泽士一直躺着,于是问:“你还好吗?”

  富兰特泽士叹气。“不能不好吧,我猜,”他摆动两条腿从桌沿落下,“好像我们得去哪儿鞠躬什么的。”

  “有一个简短的仪式,是的,”传令官回答道,“等第一部长到了就开始。”

  富兰特泽士皱眉。“什么,你意思是说他没来看比赛?”

  “噢不,比赛他看了,”传令官回答道,“现在他在自己的房间里换衣服。典礼用长袍。为仪式准备的。”

  “啊。”富兰特泽士点头,听起来似乎有几分道理,“你估计他还要多久?”

  传令官似乎有些震惊。“这可不由我说了算。但他们需要你们待命,这样他一到就可以——”

  “行,”富兰特泽士说,“这样吧,我就在这儿待命,你去把其他人都找来。他们也跑不了太远,我觉得。”

  “苏伊达斯。”奥多道。

  苏伊达斯背靠门坐在地板上,一把砍刀橫放在膝头。刀身上有一块棕色污渍,说它是铁锈也完全有可能。他看起来又脏又累,还病恹恹的。他说:“你来了。”

  “苏伊达斯,”奥多忍不住盯着对方看,“见鬼,你在这儿做什么?”

  “你先说。”

  “我?”奥多皱眉,“来找医生。伊瑟姿……”

  “这儿底下没医生,抱歉。”苏伊达斯朝他咧开嘴,“这条地道哪儿都不通。不,我撒谎了。它通向过去的觐见大厅背面的楼梯。我怎么会知道的呢?”

  奥多耸耸肩。“苏伊达斯,我真的必须——”

  “兹米瑟斯告诉我的。呃,应该说他给了我一张地图。在那儿把他拦下来,他说的是——指的就是这儿,这扇门。把谁拦下来?我问他。我不知道,他说,但无论是谁,他都会从地道往这扇门走。”他停顿片刻,“你知道,我一直自以为很机灵,但显然并非如此。我以为十拿九稳是季若特呢。毕竟他杀过政治家,经验丰富。”

  “苏伊达斯,”就好像呼唤对方的名字能带给他某种控制力似的,“你到底在说什么鬼话?”

  “你,”苏伊达斯回答道,“你的活儿。抱歉,你的使命。你这样贵气的人是不干活儿的。穿过那扇门、走上楼梯、趁第一部长换衣服准备参加典礼时杀掉他。就像你在其他那些城市杀掉的其他人。好挑起战争,替爸爸挑起战争。”

  奥多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往外吐。然后又一口。“根本不是这样的,苏伊达斯,”他说,“听着,我不知道那之后你都遇到了什么事——”

  “风吹雨打?脑袋被撞了?对,还真有。”苏伊达斯并没有往下看,手却放在了砍刀的刀柄上,不过没有合拢手指,“而且你想的没错,只差那么一点点我就要完全崩溃了。但我知道你要杀那个佩尔米亚人。不,划掉重来。你不会杀掉那该死的佩尔米亚人。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有必要的话我会杀了你。”

  “苏伊达斯,”奥多在哀求,“我真的必须去找医生。伊瑟姿受伤了,很严重。没时间了……”

  “这么说原来是你,”苏伊达斯扮个悲伤的鬼脸,“我本来希望是布锐埃纽斯那小子。胆小如鼠,我一只手绑在背后都能收拾他。你么……”他耸耸肩,“老天爷,我可累死了,”他说,“一大半路都是跑过来的,而我真的不喜欢跑。听着,您干吗不滚回去参加颁奖呢?我俩都好省下大把力气。”

  奥多的表情变了,只很少一点点。“抱歉,”他说。

  “真的吗?我倒不觉得——”

  “而且请别拖延时间,”奥多很快往下说,“我没多少时间了,而我必须通过那扇门。”他迟疑了一下,就好像他命令身体前进,但身体没有听命,“听着,我知道你脑子里有些疯狂的想法,但真的,我得去找医生,替伊瑟姿。要不然她会死的。”

  苏伊达斯朝他笑,同时缓缓站起身。“我尽量不杀你,”他说,“如果你死在佩尔米亚,估计一样免不了要打仗。一开始大概就是这么计划的。”

  奥多抓紧了刀柄。“我父亲有一次告诉我说——”

  “去你妈的狗屁父亲,”苏伊达斯说,“还有你。”

  奥多叹气,然后持刀的手随前脚一起挥出。苏伊达斯迅速移动、信心十足,但他完全误读了奥多的线,直到即将无可挽回的最后一刻他才明白过来,于是往侧面闪躲。砍刀击中他肩膀末端,砍掉了外套的线缝和一块五元诺米斯玛塔大小的肉。不等他恢复过来奥多就用持刀手的手肘打中他的脸,让他摊开手脚撞到墙上。他的后脑勺砸在石头上发出低沉扎实的撞击声,他嘴里发出呜咽。

  “抱歉,”奥多说,“真的。”

  苏伊达斯朝他扑过来。他已经扔了砍刀,现在用双手去抓奥多拿刀的胳膊。奥多向左平移约莫六英寸,趁苏伊达斯从身旁栽倒时用左手前臂猛击苏伊达斯的脸。苏伊达斯落地还往上弹了一弹,他的手指在地板上摸索自己砍刀的刀柄。奥多的脚后跟踩上苏伊达斯的手,把他的手指往地里碾。“这太蠢了,”他说,“求你,到此为止,我不想——”

  这时苏伊达斯用左手抓住了砍刀,是倒握的,外行人抓匕首的那种方式。他向上挥刀去劈奥多的小腿,结果额头上挨了一脚。他往后跌倒,砍刀叮叮咚咚地落在地砖上。奥多把它踢到走廊远处。“行了,”他说,“够了。”

  鲜血从苏伊达斯眼睛上方的一道伤口涌出来,流了他满脸、溢满他的眼窝。奥多忍不住想:这样的伤口,人家会说不出所料,不愧是淹了弗罗斯·维尔让的那个人的儿子。他伸出左手去转动门把。锁上了。

  “钥匙,”苏伊达斯咧嘴笑。

  “拿来,”奥多命令道。

  “求我。”

  奥多朝他脸上踢过去,但这次苏伊达斯想办法躲开了。他双手抓住奥多的脚踝用力一拉。起初奥多维持住了平衡,但苏伊达斯力气很大,奥多感到自己的膝盖弯曲,接着就跌倒在地。他是侧身躺倒,正好把自己的砍刀压在身下,而苏伊达斯的手指摸索着来到了他的衣领旁。他想用左手把他推开,但左手被紧紧挤压在身侧,没有支点可供发力。苏伊达斯的手指摸到了他的皮肤,他的呼吸吐在他脸上,实在过于亲密了。他一头撞向苏伊达斯脸上的伤口,好让他痛;苏伊达斯叫了一声,可手指也收紧了。我要死在这儿了,奥多想,这念头让他浑身发冷。他的双脚拼命乱蹬,一只脚的脚跟顺着苏伊达斯的小腿踢中了他的脚背。苏伊达斯大叫一声,手上略松了片刻,正好够奥多调整重心、从自己身下抽出砍刀。苏伊达斯肯定看见了,或者感觉到砍刀已经被放出来,他往后跳,一个跟斗翻出、后脚跟落地,接着就势跳起来。奥多朝他的脚胡乱挥刀,不让他靠近。他能看见苏伊达斯盯着砍刀——我有一把,你没有,就这么简单。苏伊达斯僵在原地。

  “现在我要站起来了,”奥多缓慢而清晰地说,“不要靠近门,钥匙给我。”

  苏伊达斯慢吞吞地点头,左手伸进外套的口袋里。他拿出一把小刀。他握刀时手指伸直,大拇指将刀柄困于掌心,正是扔飞刀的标准手势。

  他不一定能中,奥多告诉自己。尤其如果我在移动。

  他动了。苏伊达斯掷出小刀。奥多感到有东西狠狠打中他的脸侧,但他还活着,而且还能动。他挥舞砍刀:佯攻头部、转动手腕向左肩橫切。苏伊达斯读得很准。他向右平移,拳头朝奥多下巴挥出;如果被打中,奥多的下巴会向羽状压板一样裂开。但奥多不见了,他不知怎么躲过了这一拳,而且出现在苏伊达斯左肩后,砍刀准备好从苏伊达斯胳膊底下刺入腹部。

  他会想要卡住刀身,奥多心想,但他做不到,因为我刚刚弄坏了他的右手。他还是刺了下去,眼睛没往下看,怕看到血淋淋的场面。

  他感到砍刀刺入一小点,然后就停住了,苏伊达斯痛得大叫。但砍刀并没有真正刺进去。苏伊达斯用右手把它握住,他拼命用已经被切断半边的手指抓紧刀身,然而他抓握的力量让剃刀般锋利的刀刃深深切入肉、筋腱和骨头里,他越来越难以抓紧。奥多用髋部抵住手掌根往前推。他感到砍刀切开了肉,还有某种更硬的东西。苏伊达斯大叫,抵抗消失了,不是因为苏伊达斯放开了手,而是因为他已经没有可以用来抓的东西。但他为自己赢得了足够的时间和空间从砍刀下逃脱;他的外套被割开,血也流了一点,但仅此而已。

  奥多拉开距离。苏伊达斯直立在原地,残手稍微离开身体一点点;两根手指仅仅被一层皮连在手上,活像是树枝上熟透的苹果。他被挤在门和墙之间的角落,完全失位。只需简单一招从上往下劈砍或者佯高实低就能解决他,他已经无路可走、而且什么也没剩下。

  他看着奥多:“嗯?”

  奥多叹气:悲伤、失望、筋疲力尽。就好像大战结束回到家中,却发现房子已经烧成白地。他说:“已经太晚了。”

  “什么?”

  “没时间了,”奥多耸耸肩,“就算我现在杀了你,等我找到钥匙、打开门,他也已经走了。太晚了。没意义了。”他突然发了点小脾气,略微侧转身把砍刀往身后一扔,就好像在斥责它。它落在地砖上咔哒咔哒地跌远了,像在嘲笑他。“你这个该死的笨蛋,”他抱怨道,“你干吗要这样?一切都让你给毁了。”

  苏伊达斯朝他咧嘴笑,然后身子一晃就要摔倒,亏得奥多跳过去扶住他。“你这个蠢材,”奥多责备道,“瞧瞧你把自己的手搞成什么样子了,简直一团糟。根本没必要那样。看在老天分上,我可能会杀了你呢。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

  他让苏伊达斯轻轻坐到地板上。他看见他用左手把右手裹成拳头,不是为了揍人,而是护住吊在手上的手指。他想把它们压回去,他心想,可是不会有用的。

  苏伊达斯抬头看他,笑容还在:“那么我猜对了。”

  “什么?”

  “你准备去杀那个佩尔米亚人。对吧,不是吗?”

  “是的。”

  “为了挑起战争。”

  “是的。”

  苏伊达斯点点头,然后闭上眼睛。“你说的对,”他说,“我本来不该插手的。英雄主义,当时觉得很应该……”他狠狠皱眉,坚决不肯嚷痛,“我以为也许你会杀了我,或者我会杀了你。无论怎样都结束了,干净利索。我可没想到可能会这样……”他把右手抬高几英寸,“我会有好多好多好多年来为几分钟该死的愚蠢后悔,”他说,“你该杀了我,这要慈悲得多。不过话虽这么说。”

  奥多的脸上毫无表情,就好像灵魂已经失落,什么也没留下。“走吧,”他说,“我们去找医生。”

  “对,好主意。蓝皮肤的医生,他们最棒了。”苏伊达斯试着站起来,不过并不怎么努力。他说:“抱歉。”

  “什么?”

  “等你回家肯定有大麻烦。不过反正也已经这样了。你从一开始就该顶住,不该让那混蛋随便使唤你。”

  奥多哈哈大笑,情绪猛烈释放。“谁也顶不住我父亲,”他说,“那是办不到的。你只会被冲走。”他用自己全身的力气轻轻扶起苏伊达斯,直到他能自己站住。“对不起,”他说,“我知道这话没意义,也无济于事,但我真的很抱歉。”

  苏伊达斯耸耸肩。“你说的很对,”他说,“无济于事,屁也不值。不过反正现在要补救也晚了,所以管它呢。行了,”他补充道,“我自己能站稳了。”

  奥多松开手,苏伊达斯摇晃片刻,很快就开始往旁边滑。奥多再次抓住他,把他的左臂拉到自己肩上。“这话虽然是白说,但我也不想打仗,”他说,“只不过我没法……”

  苏伊达斯往前迈了一步。“他有没有面对面直接跟你说,说你是可消耗品?嗯?”

  “倒没说这几个字,”奥多回答道,“不过联系上下文这意思挺明显的。”

  “而你觉得无所谓?”

  “也没有特别无所谓,”奥多回答道,“不过恐怕我的看法不怎么重要。”

  苏伊达斯点点头。“好吧,你父亲和我在有一件事上看法一致。你的价值。”

  他们好容易走到了地道尽头,但苏伊达斯很显然不可能爬上楼梯。“你待在这儿,”奥多说,“我去找人。我会尽快。”

  苏伊达斯坐下来,背靠着墙。“随你高兴。”

  奥多点点头,抬腿往楼上走,然后他停下来:“苏伊达斯……”

  “噢看在老天份上,”苏伊达斯看着他说,“不,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因为来这一出是为了别打仗,说出去还怎么不打仗。对,我可能之后再收拾你,全看我愿不愿意费神。再说我也得实际点儿。我已经没法工作了,而你父亲有大把的钱。现在快滚,你的脸我看腻了。”

  “怎么?”诺·维伊人问。

  翻译眨眼让自己醒醒神。“那个,”他说,“据我的理解来看,有人企图刺杀第一部长。不过他还活着,现在很安全……”

  第一部长刚刚才对观众讲了话。诺·维伊人叹口气。

  “呃,很明显是吧,”翻译说,“另外,挫败刺杀企图的似乎是斯科利亚人。至少是其中的两个:小卡努斐克斯和苏伊达斯·德泽尔。”

  “德泽尔,”诺·维伊人回答道,“年纪比较大、拿大剑的那个。”

  “不是,那是吉勒姆·富兰特泽士。德泽尔今天没来比赛。似乎是他听到刺杀的风声,于是就自己跑去追踪杀手。他受伤非常严重,不过会好起来的,医生现在跟他在一起。紧要关头小卡努斐克斯出现,帮他一起打跑了几个刺客。”翻译停下来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不幸的是刺客逃掉了,不过当局知道他们的身份,他们跑不远的,局势已经完全控制住了,不必惊慌。呃,他们从来都这么说对吧?可这件事太神奇了不是吗?斯科利亚人救了佩尔米亚,我指的是。简直不可思议。”

  三个阿兰姆·查塔特对看一眼。“确实如此,”诺·维伊人温和地说,“而且结局实在令人满意,你说呢?”

  这个问题翻译得先想想。“哦,我敢说肯定还有些东西他们没告诉我们,”他很睿智似的说,“向来如此。可无论如何,我从没想到自己竟会说这话:谢天谢地有斯科利亚人。要不是他们,天晓得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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