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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然后他们开始欢呼,在季若特看来这简直下流。他拉一拉刺剑的剑柄(然而尸体扭曲,剑身弯折,没办法一下子抽出来;他松开剑柄,反正也不是他的剑)。他们在为他欢呼,他们爱他——爱是不管你干了什么的,它丝毫不讲道德——而假如他有这能力的话,他会命令阿兰姆·查塔特关上大门直到把他们全部杀死。为了表达他的轻蔑,他团团一圈朝他们鞠躬,腰弯得极低。之后他穿过沙地回到自己出来的那扇门里,一次也没回头。

  季若特冲进门来时富兰特泽士正坐在楼梯上。他跳起来喝问:“如何?”

  “该你了。”季若特推开他往里走。

  一个矮个佩尔米亚人一屁股坐到诺·维伊人身旁的座位上,这人头发又粗又硬,鼻子老大。他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真抱歉我来迟了,”他用还算合格的阿兰姆语说,“我是你们的翻译。”

  “好极了,”诺·维伊人如此回答,另外两人对看一眼,“你可以跟我们讲讲比赛是怎么回事。恐怕我们一点也看不明白呢。”

  “没问题,”佩尔米亚人说,“正好我非常关注击剑,的确是非常关注。现在嘛,”他身体前倾往下瞅,“那是吉勒姆·富兰特泽士,替斯科利亚出赛长剑。他曾经是斯科利亚的全国击剑冠军。”

  阔塞尔哈特兹人问:“作为剑手他是不是太老了点?”

  “啊。”佩尔米亚人咧嘴一笑,“剑手就像葡萄酒,越陈越香。我见过伟大的马庭·杜山卫冕冠军,那时他七十一,对手当他孙子都够了。我跟你们说,其中一个人是脚朝前离开场地的,而且那人不是马庭。真是不可思议的男人。所以这个富兰特泽士我对他期待很高。”

  “抱歉,”傲泽耳人问,“但你难道不想佩尔米亚人赢?”

  “什么?哦,对,自然的。不过咱们这么说吧,我不抱什么希望。对了,那边那个就是咱们的孩子。鲁加·杜山——马庭的曾侄子。倒也有几分老头子的风采,不过我一直觉得他后脚的力道弱了些。”

  阔塞尔哈特兹人皱眉:“这话究竟什么意思?”

  “嘘。”佩尔米亚人整个人往前趴,“要行礼了。”

  季若特一路上了楼梯,从问他“怎么样”的伊瑟姿身旁走过,接着穿过楼梯顶的平台出门上了过桥。奥多不见踪影,不过他最后才上场。他低头看下方的竞技场,只见两个小人正在移动,活像是流水表面的虫子。不消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么。

  这场景令他稍微清醒过来,他命令自己思考。陷阱——嗯,没错:为了杀死一位议员,因为他准备推动通过反蓄奴法案和其他给人带来不便的举措。尽量以最丑陋的方式杀死他,免得杀手被对手塑造成殉道者。更好的法子是根本不要惩罚杀手,而是送他去佩尔米亚。只不过他是到不了佩尔米亚的。他们谁也到不了。

  好好想想。剑手中了埋伏,被强盗杀死,而且是在斯科利亚的领土,离边境线还远着呢。为什么?因为如果他们死在斯科利亚,他们就不可能死在佩尔米亚;如果他们没有死在佩尔米亚,他们就不会成为烈士、不会成为开战的理由……

  因为不能允许他们抵达佩尔米亚,因为如果他们到了佩尔米亚——

  他听到哐当一声,声音很响,一路传到了过桥这里;金属对金属,是格挡,而且是不怎么雅致的格挡。他懒得低头看。

  他也中了圈套:他要杀死议员,没错,然后他自己也要死,一石二鸟。为什么选他?季若特·布锐埃纽斯有什么特出之处?正因为他平庸无奇,对任何人都没有价值,尤其是名誉扫地之后。所以他是可消耗品。所以他可以派上两次用场。

  青少年时期还算是不错的剑手,从没认真在上头花过心思,但也够好了,在佩尔米亚看来是像模像样的。然后在前往毕耳的途中死在某个行会大楼里,死在剑尖上。他想了想,然后摇摇头。似乎还不够。

  也许是方向错了。那好吧,其他人。苏伊达斯·德泽尔,因为他在战争里的可怕遭遇,因为当置身砍刀、蓝皮肤和阿兰姆·查塔特中间时他是准保要发疯的——制造事端、当众出丑、挑起战争。奥多·卡努斐克斯,因为他父亲放水淹了弗罗斯·维尔让以及那么多的妇孺,而且因为他的死是绝对会招来报复的。伊瑟姿,因为他们需要一个姑娘,同样是可消耗品,因为佩尔米亚人简直没有人性,他们不仅杀成年男人,也一样杀年轻姑娘:不,这个理由太弱了。但他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不过也没必要把链条的每个环节都补完。富兰特泽士:他肯定有点什么问题,只不过他不知道是什么。再加上季若特·布锐埃纽斯,走到哪里都是对人类最基本体面的玷污。不,还没轮到他,还要再等等。

  兹米瑟斯。他想了想,会不会整件事只是为了把兹米瑟斯弄进佩尔米亚,让他有借口四处游荡,做他需要做的不知什么事,同时避免过多引起注意?兹米瑟斯上校,政治官员,派他来的是银行,或者神庙,或者军事贵族的残余力量,来给阿兰姆·查塔特出个比佩尔米亚人更高的价钱。他消失了,阿兰姆·查塔特的骑手抹掉了一整支帝国军连队。不,感觉不对。很接近了,但不完全对。

  底下的观众同时抽了一口气,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咆哮。多半对某个人来说代表坏消息。不过无关紧要。现在他知道了,唯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你如何落败。

  “季若特?”他回头看见奥多,“你在这上头做什么?”

  “看比赛,”季若特回答道。

  奥多点头:“我也是。恐怕情况不太妙呢。”

  季若特压根没想到富兰特泽士可能会输。他往下瞅,可他甚至看不出哪个虫子是他的同伴、哪个虫子是敌人。当然了,当初浇灌者也正是这样从维尔让山高处往下看的,在他判断打开水渠的最佳时机的时候。季若特说:“他不会有事的。”

  “希望如此,”奥多说,“要是他出了事,我只能祈求上天原谅了。毕竟是我说服他参加的。”

  富兰特泽士已经很接近了。他抵达了每个旅行者都熟知的那个点,在漫长的旅程过后,家园的地标遥遥在望,但却还没真正到家:有一点点欣慰,因为他知道前方的道路已经明白无误,不再有疑惑;同时也有疲惫和沮丧,因为还得再走一段。

  他格挡,再一次;动作笨拙,无可救药,但刚刚好没让对方的剑刃碰到自己的皮肤。他的格挡让出一次低位刺击的机会,对方刺过来,他堪堪格开;这又无可避免地引向朝着下巴的一记上劈,对方砍过来,他堪堪用十字护手接住。他已经完全没力气了。他过度换气已经十分严重,他淹没在空气中,尽了最大努力也喘不上气来。用不了多久了,要么他会昏迷倒地,要么对方的进攻会最终奏效。他的防守已经退化成本能的左支右挡,既没有招式可言也谈不上什么战略意图。从这里接着打他绝对赢不了。他是在深水中胡乱扑腾却游不上来的人,他踮起脚尖站在被淹没的房间里,不让不断升高的水灌进嘴巴和鼻子。他已经非常接近再也懒得防守的阶段,但他还不够精疲力竭,他的对手也不够强,而他的神经反射还不允许他现在就把自己的王放倒。他再次格挡,然后意识到自己判断失误、门户大开;可对面那蠢货老半天也没看见空隙,等他看见已经太迟了,空隙已经合拢。他真想大喊一声笨蛋,可他没那么多气可以喊话,尽管他正论桶地把空气吸进肚子里。

  又一劈:从上往下,背后有许许多多的力量,只因为角度太烂全都浪费掉了。他把它挡开,可他抬不起剑来反刺,于是只能让剑不明不白地悬在半空;而对面的小丑一剑砸下来,震动顺着剑柄往上传,让他手肘的筋腱也跟着唱起来。要是他还剩了摘花那么大的力气,他都能从这里一剑劈开那蠢货的喉咙;结果他只能又一次挡住对方粗野的劈砍,然后又一次;他握剑的手指活像是人吊在悬崖上,或者是弓箭手拉满了一张对自己来说太重的弓。他的敌人连喘都不怎么喘,但却放弃了思考,只顾像个初学者一样乱来,徒劳地想突破老师的防守,而老师则得意扬扬地笑着,把每一次势大力沉的打击都轻松化解。不是这样的,笨蛋,你赢了。但对方显然看不出来。

  又一劈:教科书上的第四式,水平、从左往右、交叉手;软弱、迟缓、不推荐;通常被比作用镰刀割草。富兰特泽士想抬剑去格挡,可剑实在太沉了。他后退一步,那蠢货竟有办法错过了目标;他浪费在那一击上的力气害他脚步踉跄——他被自己的剑往前拉,就好像一根短绳牵着一只不听话的狗——脚的侧面着地,脚踝一扭,他摇晃片刻然后向旁边摔倒。富兰特泽士想把剑挪开,可到这时候那可恶的东西至少有一吨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剑尖继续朝下,这样等那笨蛋摔上去时,他至少不会把自己变成烤肉串。最后他有点像是坐到了剑刃上——是假刃那一侧,太不走运,因为真刃在经过二十几次不负责任的格挡之后已经像棍子一样钝了。富兰特泽士松手,但是伤害已经造成。剑刃深深切入那白痴的屁股,他像破了洞的大坝一样往外流血。

  (这就是为什么击剑时必须非常小心,因为意外在所难免……)

  那笨蛋摇晃片刻,然后栽倒。最后他坐在泥里时仍然坐在富兰特泽士的剑上,鲜血从被割开的屁股往外喷。有一刹那整个世界都屏住呼吸,然后观众开始欢呼。

  富兰特泽士累得动弹不得,否则他也一样会栽倒在地。可是往前翻是要力气的,而他是半点力气也没有了。自己赢了的念头一点点清晰起来,就好像毒芹汁从脚趾慢慢爬上脖子。这也太可笑了。

  观众的吼声像拍打岩石的波浪般撞击着他的脑袋,他恨他们。愤怒和仇恨几乎满溢,可他什么也做不了,直到他的胸口不再剧烈起伏。然而这会儿他的呼吸似乎毫无效果。无论拽进多少空气,他仍然急需更多,而且无法得到。他想让自己倒地,可就连这也做不到。于是他只能站在原地,过了好久,喘息的频率终于放慢——也他妈该是时候了。他意识到自己会活下去。

  他看看对手,那蠢货一直没动。他坐在一大摊血里,怎么看怎么像爱吃甜菜根的人尿了裤子。一开始富兰特泽士无法理解那张蠢脸上的愚蠢表情,然后他反应过来:那恼人的痴傻目光是对方在求饶,他的命握在胜利者手里,是杀是放全在对手一念之间。

  “站起来,蠢货。”富兰特泽士开始往回走。他强撑着走出了五步。

  他们把他抬进门里时,伊瑟姿以为他肯定死了。她感到腹部一阵尖锐的疼痛,喉咙哽咽,眼前一片模糊。她没料到自己会这样。

  他们把他抬上楼梯顶的平台,伊瑟姿看见他的嘴唇在动,虽然他的眼睛一直闭着。她没看见有血。他的皮肤是一种发蓝的灰色。

  “富兰特泽士?”她喊道,“你还好吗?”

  富兰特泽士用气恼而微弱的哼哼表达了自己对这个问题的看法。于是她抓住一个抬着富兰特泽士身下门板的人(到这时候她才注意到那是门板):“他怎么回事?受了重伤吗?”

  那人只管瞪着她:废物。富兰特泽士睁开眼睛。他的嘴唇又动了,但她什么也听不清。“什么?”她朝他喊。他看着她,她看出说话对他而言有多么费力。“什么?”

  富兰特泽士用一种尖利、破碎的声音说:“该你上了。”

  “什么?噢。”她完全忘了这件事。“我说,你……?”还好吗?显然并不好。会不会在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孤零零地死掉?这她只能自己去猜了,“你就在这儿休息,”她说,“我会回来的。保证。”

  他并没有显出喜出望外的样子,不过受伤的人应该有这特权。她四下看了一圈,找那把破剑,找到以后一把抓在手里,又拍了拍脑袋确保头发没从发卡里爆出来,之后便三脚两步跑下了楼梯。

  “老天,”傲泽耳人说,“是女人。”

  “哦是的,”翻译用力点头,“佩尔米亚击剑一直有仕女组,已经,嗯,大概七十年了。当然她们只比小剑,但有些人技艺很高超呢。至于斯科利亚人……”

  “剑是没开刃的对吧?”阔塞尔哈特兹人并非提问,更像是寻求保证。然而翻译再度点头。

  “哦是的。听说在斯科利亚,正规的击剑比赛是用钝剑,不过我个人觉得难以置信。”

  诺·维伊人皱眉:“钝剑?”

  翻译得抬高嗓门喊话,因为佩尔米亚的姑娘刚刚走出来了。“剑尖有圆钮,确保安全。我们是不用的。说实话,那东西只配给小孩玩。”

  她约莫五英尺六,苗条而美丽,从头到脚穿的都是红色天鹅绒,黑色的直发用一把象牙梳别住。她行礼的动作是伊瑟姿见过最优雅的,而且行礼时她还面露微笑。不是讥讽而不怀好意的笑,也不是得意的咧嘴笑,那是出于习惯露出的礼貌、友好的微笑。伊瑟姿暴躁起来:我怎么可能跟这种人打。

  她告诉自己:别看剑手,看剑。于是她就把目光转到剑上。那把剑又薄又坚固,三角形区域有几根血槽,比她的克里希玛德要轻,但同样适于拨挡。剑尖是根针,一个几何学上的悖论,它按照数学的规律逐渐变窄,一直来到那个争议地区;在那里,零点零零一被进一步细分成零——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却依然是真的。这我能打,伊瑟姿断定。事实上非打不可,否则它会杀了我。

  这时一个念头毫无预警地突然冒出来:这个佩尔米亚女人很可能是比她更强的剑手,而她完全可能死在这里。这并非她头一次意识到自己深陷险境,但前几次她都太忙了,没功夫去琢磨:与强盗的战斗、乔伊奥兹的击剑比赛、美特暴乱期间也有两次。但现在死神就站在她面前,一身红色天鹅绒,漂亮得像画儿一样,优雅地行礼并摆出中部第四起式。她的自信、她完美的平衡、她伸出的右手的稳定。这个女人会杀了我,伊瑟姿心想,而且我也拿不出什么办法。

  她想到扔下剑跑掉,试了一试,结果失败了。她的手指凝固在剑柄上,就好像在严冬的户外抓握金属。某种她无法理解的东西不允许她逃走或放弃;这让她气得要命,愤怒到想要战斗。但事实无可逃避:佩尔米亚姑娘比她强,对方一定会赢。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脚。麻痹。

  佩尔米亚人前进一步,接近远距离。伊瑟姿感到自己的后脚向后滑,前脚跟上。佩尔米亚人缓缓朝她靠近,她往后撤。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佩尔米亚人的剑尖。她盯着它,但她知道自己并没有真的集中精力。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忘记了与击剑有关的一切知识。她的双脚自发地移动,事先既没有接到她的命令也没有得到她的首肯。

  佩尔米亚人长刺。伊瑟姿将它挡向左侧,她动了剑把,但剑尖保持不动。佩尔米亚人以平顺的动作迅速脱离,然后再次长刺;伊瑟姿只得在高处拨挡、强使剑尖朝下,而当佩尔米亚人再次脱离并再次猛地长刺,她别无办法,只能往后跳到远距离,而这根本算不上答案。她感觉到惊慌在体内汹涌,淹没了所有久经练习的条件反射和本能反应。她拼命想松开手让剑落下,但她的手指紧缩在一起不放。佩尔米亚人长刺,她想半侧步,可却忘了该怎么做;结果她做出一个笨拙的右后平移,只刚刚好让自己摆脱麻烦、有时间应对直接朝眼睛水平过来的下一次长刺。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在最后一刻,她的左手往外一弹,反手将剑刃打偏。佩尔米亚人猛往回拉,伊瑟姿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错过了一招连防带反刺的完美机会。

  不过佩尔米亚人似乎被这一手给镇住了,以至于她退回去准备新找一条线。振作起来,伊瑟姿命令自己,老天爷。话是很勇敢,可却无法改变事实:她的对手比她高明,而且她刚刚用尽了一年份的运气。

  她突然想起了富兰特泽士,想起他像疯子或者醉鬼一样朝苏伊达斯扑过去的样子——根本没有技巧可言,而且论能力苏伊达斯比他强太多了,可最后富兰特泽士赢了。当然在这里是行不通的;佩尔米亚女人会利用她的攻击性来对付她,再说小剑是不可能靠这种办法赢下来的。啊对——伊瑟姿突然咧嘴一笑——但你不会赢。所以没关系。

  佩尔米亚人在绕圈,选择新的线。这人显然是完美主义者,打定主意要尽可能利用这辈子最重要的一场比赛,在一万个内行的鉴赏者面前显摆技巧。伊瑟姿后脚用力蹬在沙地上,右臂猛向前伸,活像是想把手扔到佩尔米亚人脸上。这招很蠢,因为她门户大开,一个侧步或者半侧步就能杀了她,或者以一招挡开她的剑并同时反刺也行。但她的剑尖以极高的速度对准佩尔米亚人的左眼去了。对方拨挡,并以精准至极的动作制造出空间。但没有关系。伊瑟姿再次长刺,比刚才更用力、更疯狂,她知道自己会死,可是说实话,有什么关系?她感到前臂有条肌肉撕裂了——这样长刺是不可能不伤了自己的,所以没人这样做,所以没人练习过如何防守。对方以强有力且精准节俭的拨挡挡开她的剑身,把她留在了致命反击的直线上。她毫不理会,再度刺出。佩尔米亚人再次拨挡,这回不如之前了,她想绕到伊瑟姿的内线。见它的鬼。伊瑟姿完全舒展身体长刺,佩尔米亚女人的剑尖击中了她的嘴。

  看见富兰特泽士倒地时,季若特纹丝不动地站了几秒钟,就好像他本来在城里走着,现在突然发现自己迷路了。然后他顺着过桥往回跑,想当然地认为奥多会跟过来。

  他来到楼梯顶平台时,把富兰特泽士抬出竞技场的佩尔米亚人正把他放在地上。他推开其中一个人跪下。“富兰特泽士,”他说,“你还好吗?”

  “没事。对,还好,不过是累坏了。伊瑟姿怎么了?她在干吗?”

  季若特完全把她给忘了。“我不知道。我去看看。”他有点犹豫,“你在这儿没事吧?”

  “没事。快去,快。”

  她不会有事的,他一面嘟囔一面手忙脚乱地往楼梯底下跑,她不会有事的。他能听到观众倒抽气和喊叫的声音,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他知道他们完全可能替斯科利亚人欢呼。他来到阶梯底部、把门推开,正好看见……

  近视的阔塞尔哈特兹人身体前倾,他问:“怎么了?”

  翻译皱眉:“我也不大确定。”

  奥多爬回过桥上,他听见众人倒抽冷气发出轰鸣,不禁愣在原地。他往下看,但是没时间了。是我的错,他告诉自己,然后开跑。

  他在门前停步。他浑身沾满灰尘,衬衣肩部撕开一道口子,是刚刚挂在窗撑上弄的,真是蠢到极点。这么一身并不适合出现在一万人面前,然而观众制造的噪音表明他已经没时间打理自己。他徒劳地拍拍膝盖和大腿,并告诉自己说反正大家都离得老远,不会有人看见的。

  之前他把砍刀留在桌上,但现在桌上躺着富兰特泽士。没发现有血。“你看见我的砍刀了吗?”他问,富兰特泽士瞪眼看他。“本来放在这桌上的,但是……”

  “地板上,”富兰特泽士说。“什么情况?”

  “抱歉,我没看。”奥多双手膝盖着地往桌子底下瞅。“啊,找到了,谢天谢地。”他左手拿刀站起身,“伊瑟姿在外头?”

  富兰特泽士看他的眼神,他一点也没法叫屈。对方点头道:“大概轮到你上了。”

  “好。”奥多点点头,不知为什么,这动作显得特别假,“对了,你怎么样?”

  “赢了。”

  “太好了。行。”奥多把砍刀夹在两膝之间,双手互搓,让一部分灰尘嵌进潮湿柔软的手掌里。但也并不太多,“季若特在哪儿?”

  “在底下,看比赛。”

  “好极了。那么祝我好运吧。”

  富兰特泽士没说话。奥多转身快步走下楼梯,活像是上工稍微迟到的小书记员。

  “我猜是这样的,”翻译说,“那个斯科利亚女人把嘴巴闭起来了。我估计那一刺力气不是太大,所以大概她的嘴唇和牙齿吸收了大部分的力量。一般说来刺中嘴就是比赛结束。她肯定很走运。”

  “佩尔米亚人呢?”

  “被刺穿了左上臂,刚好在胳膊肘上头。嗯,”翻译接着说道,“她们站在那儿没动,所以我猜意思是两个人都放弃了,最后是平局。同时击中。极其稀罕。仔细想想,这种事本该更常见才对呢。”

  伊瑟姿吐出满嘴砂砾,它们曾经是她的门牙。血像洪水一样从嘴唇往外涌,灌了她满嘴。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疼——不,这么说不准确。疼是疼的,但疼痛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另一个伊瑟姿。她意识到自己的剑刃仍有三分之一深深卡在佩尔米亚人胳膊里,但她不大确定抽剑的礼仪是怎样的。她应该先请求对方许可吗?这动作感觉那么的亲密。

  佩尔米亚人脸白得像牛奶,整个人愣在原地。她丢了剑——条件反射,不是有意为之。此刻她死人一样纹丝不动,被钉在空气里。伊瑟姿意识到刚刚的念头纯粹是学术性的:就算想说话我也说不出来,一开口肯定就是血沫横飞、含混不清。她用最最轻柔的动作把剑从佩尔米亚人胳膊上抽出来,就好像用扑克牌搭起一栋完美的房子、放下最后一张牌之后把手拿开。她看见对方瑟缩,并为此感到非常抱歉。剑刃刚刚脱离她就松手让剑落地,好似成熟的苹果从树上掉下。

  她刚刚对疼痛的看法完全错了。原来它确实是发生在她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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