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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第一场是单手刺剑。富兰特泽士介绍当地的规则时,观众还在陆续进场。他花了好一阵子才讲完,然后他问:“明白了吗?”

  季若特摇头:“没真明白。”

  “一点也没有?”

  “没。”

  富兰特泽士深吸一口气。“以卸掉对手的武器为目标,”他说,“这你能做到吧?”

  季若特点点头。

  “解除武装能替你赢得比赛,”他说,“如果被刺中了你就停下来。别动,扔掉剑;这样就能结束比赛。跟对手保持距离。”他直起腰。有个人进场,观众正在为他欢呼。“而且千万千万别杀了他。明白?”

  季若特无助地看他一眼:“我尽量。”

  “别光尽量,”他说,“如果我们中的某个人杀了佩尔米亚的冠军,基本上我们就死定了。尽全力争胜,但是看在老天份上一定要当心。好吗?”

  对方的人已经来到地板中央。季若特站起来。膝盖似乎无法承担身体的重量,于是他只好往前走,否则就要往前栽倒。他深吸一口气,可呼吸却卡在了喉咙里。“他们直线击剑,”富兰特泽士在他身后喊。他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对手身材高大,大概二十七岁左右,窄脸、小鼻子、清澈的棕色眼睛。他穿着一件绿色衬衣,上面有牛角做的深色纽扣。季若特稍微放松下来,他喜欢跟比自己高的对手打,而且他看得出来对方很紧张:那人额头上流下一道道汗水,而且他把带鞘的刺剑握得那样紧,指关节都突出来了。不过他穿着磨旧的鞋子,这可不是好兆头,这种鞋很可能非常舒适,或者能带给他好运。他脸上和手背上都没有伤口,这就摧毁了季若特最心爱的理论,关于在这个可悲的国家如何得分的。等季若特前进到即将进入长距离的位置,对手脸上就露出微笑:紧张、礼貌、很有教养。季若特回以微笑,然后端正了表情。敬礼的动作倒是跟国内差不多,这个发现让他高兴。不过他自己是搞砸了,他把左手橫过了身体,本来应该与左膝齐平的。要是在家,他这样准得被吼一顿。

  他们直线击剑。什么鬼?大家不都这样吗?

  对方已经拔出剑等着他,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人群里有人笑出声来,也许跟他无关,不过是他们自己人在讲笑话。他只能靠猜,并且摆出动真格的基础起式:高部第一式,双脚靠得太拢了一点点,略微露出了胸部。好吧,那混蛋还是有可能上当的,虽说可能性不大。

  可他上当了。他一个长刺,一只脚和一只手同时向前,两条长腿和一只长胳膊瞬间就拉近了距离。季若特感到自己的后脚向右移动,他随着它扭转身体,眼睛只盯住对方刺剑的剑尖部分。他看见对方的剑尖从自己身侧滑过,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转动、自己的剑停下来,但他不敢把视线从对方剑身的末端挪开。他看见它落到地上,发出的撞击声仿佛铁匠铺子。他顺着自己的刺剑剑身往下瞄了一眼,这才意识到他击中了对手持剑的胳膊,剑尖从肘部上方两英寸处刺入,从肌肉和骨头之间穿过、从另一侧刺出。他迅速抽回剑、快退两步,就好像指望赶在任何人发现他做了什么之前把剑收回去。

  一片死寂。对方看着他:震惊、恐惧、愤怒。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半转身。这念头像一柄大锤击中季若特。他们直线击剑,也就是说他们不知道可以往侧面踏步。

  在很远很远之外,有人开始鼓掌。那是一种重击般的沉闷声音,就好像在一英里之外的山谷对面,有人驾车撞上了围栏的立柱。他数出五下掌声,然后其他人加入进来,一片轻快的啪嗒,仿佛雨水落在板岩房顶上,再然后是潮水与轰雷,响亮到令人不快。他的对手盯着自己的胳膊——血流得到处都是,他伸手捂住伤口,血从指缝中渗出来落到地板上,每一滴都溅成肥硕的一滩。季若特用力吸气,他急于道歉,可却嘴发干说不出话来。他想说我不是有意的,我只不过是想避开你的剑,结果我忘了剑是开刃的。这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刺偏了。半转身他练过无数次,闭着眼都能让剑尖正中目标,误差不超过半英寸,而这一剑原本应该是对着喉管去的。他刺偏了十八英寸,否则他的对手不等倒地就会咽气。

  两个穿着华丽长袍的男人匆匆赶来,将他的对手拉走,留季若特一个人站在场地中央。他盯着对手之前所在的地方,盯着落地的刺剑和那一滩湿漉漉、黏糊糊的血。他感到羞愧,就好像小孩子没憋住尿,顺着腿流下来了。他想告诉他们,这是意外;跟上回一样,意外,误会,本能。只不过这次大家在鼓掌、欢呼、吹口哨和挥手。在他视界边缘能看到好多人挥舞着约莫八英寸边长的方形木板。他意识到那是他的肖像,至少是他们画的想象中的他,这念头险些害他的心脏停止跳动。有人抓住他的左腕把他拽下场;他倒退着走路,刺剑的剑尖擦刮着黑白两色的地砖。

  “干得漂亮,”富兰特泽士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不过下回尽量拖一拖好吗?我们可不想显得好像在卖弄似的。”

  伊瑟姿的对手是个深色皮肤的苗条姑娘,比她矮了一个头;还有一件跟击剑无关的事:她带着一种宁静之美,仿佛圣像上的天使。不过她同样显出了惊恐的样子。这完全可以理解,毕竟刚刚季若特只一剑就结束了比赛,动作那样迅捷、精微,几乎没人看清到底怎么回事。行礼时她的胳膊直哆嗦,然后伊瑟姿刚刚摆出低部第三起式,她就向后滑了三步。伊瑟姿原地站定,在漫长的十秒钟里,什么都没发生。然后佩尔米亚姑娘开始拉近距离,每次向前蹭半步,正好就在完整距离之外停下,活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这时能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不过那其实是伊瑟姿在弹舌头。

  观众席上有人在擤鼻涕、有人在剥鸡蛋壳、有人在开瓶盖。有谁喊了一句什么,那绝非友好的鼓励,引来一片爆笑。佩尔米亚姑娘脸涨得通红,她快速向前迈步,只一步就拉近距离攻过来。伊瑟姿退步拨挡,佩尔米亚人干净利落地转位,佯攻高位、向低位横扫,伊瑟姿以教科书般精准的动作格挡、还击。这是真正的击剑。观众安静下来。

  奥多看得出来,伊瑟姿尽了最大努力避免击中那个佩尔米亚姑娘。她做得很棒;比很棒还要好——她令人信服。她计算好了进攻的时机和位置,逼迫对手纵深防御,自己的右肩则始终保持向前、向上,完美的侧身,真正做到了把目标缩到最小。这是很美的表演,但并无战术可言;她想把佩尔米亚姑娘累垮,因为(既然不懂规则)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法子。佩尔米亚人脑中显然有两种想法在交战:一方面她想尽量远离那个意图杀死自己的魔女,可同时她又对自己的防守丧失了信心,所以企图通过不断进攻来控制比赛。看得出来,几乎每一次佩尔米亚姑娘攻过来,伊瑟姿都忍不住想转位、反击。她展示出了令人震惊的自制力,而且还得加以掩饰,不让观众和对手看出来。

  伊瑟姿的战略终于奏效。佩尔米亚姑娘越来越疲劳,她脚步拖沓、过度攻击。伊瑟姿放过了两次机会,大概是因为她还不能完全确定。然后她缩短距离,以初学者等级的技术解除了对手的武装;她挑飞了那可怜人的剑,自己的剑尖轻轻压住对方脖子侧面,直到对方尖叫着认输。奥多意识到她刚刚明白了自己有多棒,今后的日子跟她一起可有的受了。

  她缓缓走下场,小心不去看背后疯狂欢呼的观众。“怎么回事啊?”她喘着气问他,“我十二岁那年都比她强。”

  奥多咧嘴一笑:“我只能假设他们在引诱我们彻底放松警惕。”

  “他们太菜了。”

  “希望如此,”奥多说,“我真心希望如此。”

  伊瑟姿想把鞋踢掉,但它们粘在了她脚上。她一只手扶住他的肩膀,抬起一只脚慢慢把鞋扯下来,“不是说他们国家对击剑狂热得很吗,”她说着脱下另一只鞋,然后松开他,脚趾在地砖上舒展,“下一个是谁?”

  “苏伊达斯,”奥多说,“然后是我。”

  行礼行到半中,他突然福至心灵:假装他是学生,而你在教他击剑。

  这下就简单了。老师能让学生照自己想的去做;他永远比学生强、永远控制着局面,但老师会努力把学生引出来、鼓励他要对自己有信心,直到老师敲开他手里的剑、绊他的脚、朝着仰面朝天倒地的学生咧嘴笑。学生会抬起头,顺着轻靠在自己脖子上的剑的血槽往上看。信心,不错,但又不能过于自信。除开少数可笑的意外,双方都毫无受伤的风险,因为指导者总是完全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而且作为表演也非常精彩。苏伊达斯迫使学生使用剑刃,绝不给对方可能刺击的空间;同时他一直用自己的剑尖罩着对方,以防万一出什么岔子。他教会对方为什么不能允许自己被挤压、教他近身分剑的妙处、杠杆原理的极端重要性以及动作的精炼。他任对方凶狠地劈砍,直到那把美丽的十八型长剑的剑刃变得仿佛像农场上用旧的锯子,然后他就趁着器械优势给对方上了几堂入门课。等对方明显已经过于疲惫,再也学不到什么了,他就引诱他做了一次大幅度的长刺,自己往侧面横跨一步,趁对方从身旁踉跄过去时用剑镡把他敲晕,因为说到底,羞耻才是最好的老师嘛。

  “这些人真是废物,”苏伊达斯开开心心地说。他用力把长剑插回鞘里,自己瘫到一条长凳上,“而且观众爱死咱们了。你就听听看,嗯?”

  奥多正听着,但他对身后噪音的解读略有不同。刚刚苏伊达斯花里胡哨地鞠躬、大步下场,赛场的管理人员把昏迷不醒的选手拖走,那之后人群里的声音就起了一点点变化。他的结论是他们并不在乎刺剑、小剑和长剑,他们不是来看这些的。

  富兰特泽士站在他身旁,他拿着一个裹在布里的东西。“这一把应该是很好的,”他正说着,“我跟行会主席借来的,这是他自己用的砍刀。”

  奥多的喉咙不大对劲,又紧又痛,他怀疑这是否是喉咙发炎的先兆。他想了想,然后意识到那多半是恐惧;真正的恐惧,不同于伴随他一生大部分时光的轻微焦虑。这时候跟它结识,时机真是太棒了。

  富兰特泽士把布包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奥多盯着它看,把布揭开。布缠住了什么,而他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发抖。观众齐声高喊,听上去像是谁的名字。他专注用心把手稳住,揭开包裹布。

  那东西活像是农具。柄是两片没打磨的木头(他猜是白蜡木,只不过他对这类事情其实并不了解),铆在柄脚上,而柄脚只不过是刀身的延长部分。刀身的程度在两英尺上下,约莫与大拇指同宽,单侧开刃,略有弧度。刀尖呈刨削型,刺起来用处不大,一侧刀刃是假刃。半开刃的刀。真正的刀刃非常薄,剃刀一般锋利。用来修剪灌木、削尖围栏的桩子是很不错的,只不过用的时候要留神:如果一不小心手滑一下,你就可能害自己受重伤。单看着它都让他有点恶心想吐。

  他听见自己说:“这就是砍刀了,对吧?”

  富兰特泽士回答道:“看来是的。”

  你只有疯了才会拿这种东西对打,或者身处绝境,或者买不起真正的武器。上头连十字护手都没有,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对方的刀在交剑时贴着你的刀往上切开你的指关节。他看不出用它能怎么防守、招架,至多只有一、两招极其危险的拨挡。而且它又很短,似乎重心偏向刀头,也就是说几乎肯定快得要命。而这就是一千二百佩尔米亚人来看的比赛。

  富兰特泽士说:“他们好像已经在等你了。”

  他拿起砍刀,可不知怎么的它从他手里滑落,哐当一声掉在桌上。他本能地往后缩,暂时失去自控力,注意力全在锋利的刀刃上,哪怕最轻微的接触它也能割开他的血肉。看在老天份上,振作起来;他脑海中的声音与父亲的略相似,正好足以使他服从。如果你连自己的武器都害怕,等你面对对手的时候只好求神保佑了。他伸出手去,手指紧紧缠绕刀柄;很坚定,仿佛有力的握手,仿佛与屋里唯一的朋友兼盟友握手。

  长剑很简单,很安全。你有三英尺长的钢可以躲在后面,还有两只手去引导它。不止,你还有很棒的护手,用长剑你能挡住一支小小的军队。而这东西简直荒唐。他抬头看富兰特泽士,发现对方与自己同样惊恐。他微笑道:“祝我好运。”

  “当然。”

  “啊,好吧。”他迈步上场。

  他的对手身高超过六英尺,身体精瘦,肩膀很宽,还剃了光头。他脸上有一道愈合得不太好的伤疤,从左边眉毛一路延伸到下巴。他穿着无袖的白衬衣和及膝的紧身裤,赤着一双脚。他前臂上有些较小的伤疤、浓密的黑发底下也有些白色线条,活像是躲在灌木下的动物。在旁边观战的苏伊达斯没听清他叫什么,虽说每个观众都在高喊他的名字;有点像朗格罗斯,但又不是。跟他站在一起,奥多显得像个姑娘。

  这里的人拿砍刀对战。

  他想看,但他做不到。他的眼睛闭起来了,纯粹的巨大声浪兜头压下;于是他又回到佩尔米亚,变成十九岁,天上下着雨。

  后来,过了很久之后,他才打听出是怎么回事。浇灌者,本世纪最伟大的战术天才,派了一支骑兵小队去夺取一座桥,为的是声东击西、引开佩尔米亚的步兵部队。可是事情出了岔子。骑兵成功了,他们占领了那座桥,佩尔米亚人将步兵沿大路撤回;而浇灌者以为路上会空空如也,派了补给车队从路上经过。

  倒也没有关系,因为等浇灌者明白过来,他立刻就派了三百龙骑兵去收拾佩尔米亚人的步兵。后者被消灭干净,再也不能给他们找麻烦。然而在那之前……

  他们赶着车迎面撞上了对方。真是一出喜剧。佩尔米亚人以为那是自己这边的车队,他们以为佩尔米亚人是己方的辅兵。最后双方已经很近了,车队的人看到了对面军官上衣贴边上的军衔标志,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头。可如果他们埋着头继续走,多半真能蒙混过去。可是某个带了弓的蠢货射了一支箭。佩尔米亚人先是显得十分惊愕,接着就明白过来。斯科利亚的货车也算是配了武器的。双方交手,时间非常短。

  他一开始就做了正确的选择。他跳下自己那辆车的货厢拔腿就跑,这是老兵油子教他的。本来一切顺利,只可惜下了雨,而雨水把车辙底部变成了滑腻的烂泥。他滑了一跤,双手膝盖落地,等他想爬起来时,剑鞘末端也卡在了两脚的脚踝中间,害他再次跌倒;再然后就有一个佩尔米亚人朝他冲过来。

  那人看起来并不可怕。他不是战士。战争进行到那时候,佩尔米亚已经开始从矿里拉人,直接把他们送上前线。他没穿制服、没有盔甲头盔、没拿矛也没拿盾;手头只有一把短剑,或者说是一把长匕首。他一只脚穿着靴子,另一只脚光着,靴子多半是陷在泥里了。

  苏伊达斯·德泽尔自诩剑客。政府出钱给他买了一把崭新的十五型,他至今没机会用在任何人身上。十五型是政府发的最棒的单手剑,大家都这么说。那个佩尔米亚人挡在他面前,挡了他的路,而他非走不可。苏伊达斯跳起来拔出剑,摆出漂亮极了的高位前部起式。

  佩尔米亚人用穿靴子的那只脚踢他左腿的膝盖。他栽倒在地。

  他落在很深的泥里,那是货车车轮压出的车辙,快到他腰那么高了。车辙壁把他陷在里头,泥太软,没有可以供他蹬上去的立足点。他举剑,结果被佩尔米亚人一脚踢飞。剑打着转、划出对称的弧形轨迹飞到他视界边缘。佩尔米亚人抬起右手向下一挥,苏伊达斯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右手挡在脸上。砍刀最前面的一寸刀刃割开了他拇指和食指之间的皮肉。并不疼。佩尔米亚人抬手准备下一击,这时苏伊达斯明白了为什么不觉得疼:他要死了,他已经死了,死人的身体是没有感觉的。他的膀胱和括约肌松弛下来。他张开嘴。死亡带来的恐惧在他身体里汹涌而上,比任何疼痛都更可怕。

  很显然,致命的一击并未落下,因为苏伊达斯·德泽尔还在,十年之后他还活得好好的。他记得的下一件事就是在一顶搭帐篷里醒来,他躺在床上,眼前是一个蓝皮肤医生疲惫的棕色面孔,对方刚刚花了半个钟头时间把他的右手缝回去。他记得医院的帐篷、关战俘的围栏、还有交换战俘,每个细节都清清楚楚。被交换回去之后,他重新志愿入伍,硬是挤进了一个不错的线列步兵团,在前线度过了战争的最后两年半时光。他一直在计数:十七个蓝皮肤、二十三个阿兰姆·查塔特、四十六个佩尔米亚人。他带回家七枚英勇勋章,一张战地委任状(没有退休金),还有一个棺材一样大的长条梨木箱,要两个人才能搬动。起先他把箱子放在床边,等后来酗酒害得他钱不趁手,他担心治安官要来没收他的财产,就把箱子送去了舅舅家。总共在五个地方打了封条,免得老头抵挡不住诱惑。其实箱子里的东西并不值钱,至少在斯科利亚不值钱。在佩尔米亚也许还值点钱:七十三把砍刀,其中一些几乎是崭新的。他把剩下的砍刀保存在另一个安全的地方,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情况不妙。最初的灾难性接触之后,奥多专注于躲避。可那佩尔米亚人像猫一样灵活,而且一点也没露出疲惫的迹象,他自己则不好说。他不敢冒险抹掉眼睛里的血,怕佩尔米亚人砍掉暴露出来的那只手;这就意味着他只能眯着眼睛看,而他恰恰需要看得非常清楚。他努力无视观众席上传来的嘘声,但却渐渐开始受它影响,因为他们没想错。他的确是懦夫,他的确吓得屁滚尿流,而且他离自己生命的终点只隔着一个小小的失误。

  佩尔米亚人朝他咧嘴,佯攻左侧、向右侧闪,把他给骗过了;在最后关头他不知怎么身体一缩、避开了刀切下来的线路。他原地往后跳,险些跌倒,千钧一发之际找回平衡。砍刀嗖一声从他鼻尖前划过。

  毫无意义,他暗想,而且固执到愚蠢的地步;就好像一个棋手,自己只剩下王,对方还有一个后两个车,可他却沉着脸,一心只想自己,非要把这盘棋下到底。他的身体继续移动,距离迅捷、尖利的刀锋只隔着一张纸的厚度。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专注力在一点点流逝。放弃是很容易的,让佩尔米亚人展示不言自明的胜利、展示他比他更强;继续战斗是不诚实的行为,就好像所有人都知道是你干的,你却申辩无罪。

  佩尔米亚人再次骗过了他,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知道的,但他看见砍刀过来,并且知道这次自己没法完全躲过。他感觉到砍刀擦过身体,不知道是哪个部位。他立刻放松下来,并听到了自己的砍刀哐当落地的声响。观众席上山呼海啸,他滑到地上,落在一滩什么东西里。他闻出那不是血,于是羞愧难当。这样落败真是棒极了。

  更多噪音,震耳欲聋,彻头彻尾的陌生人在欢庆他的惨败。然后有人抓着他的脚把他拖走了,而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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