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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峦之下

它们会把她吃掉。
毫无疑问,艾米心里就是这么想的。这一大波满身褶皱、通体灰中带粉的怪物正沿着走廊地面疾速向她涌来,咔嗒作响的牙齿看上去像是镀了金属,专门用来咬穿线缆。
她并不是很清楚为什么自己会以为它们要来吃掉她,并不是说它们眼中好像带有恶意,而是因为它们根本没有眼睛——只剩下两个眼窝留在本应是眼睛的位置。它们仿佛被施以外科手术掏空了眼睛,然后用类似耳塞或麦克风上那种棕色泡沫的物质填满。它们的爪子类似于鸟足,但关节却是由古老的指南针和圆规构成。它们的尾巴看上去就像是裹了一层黑色电缆的自行车链条。
“噢,我的天,你们真是太可怕了!”她大喊着,开始快速后退。而它们的反应则是加速朝她冲去,像一股突如其来的潮水涌向她,大一些的老鼠把较小一些的挤到一边,或是践踏而过。皱巴巴的、令人反胃的灰色皮肉在它们身上紧紧裹住,显现出胸腔的轮廓。
“而且你们很饿!”她尖叫着,终于意识到是什么让她摔倒了。它们个个饥肠辘辘,当前的行为正是饿极了的活物发现食物之后的反应。
她开始拼了命地跑。它们紧追不舍,张大着嘴巴,随时准备噬咬,露出的尖牙看上去像极了老家那部关于“阿米提岛[. 出自斯蒂芬·斯皮尔伯格著名的惊悚电影《大白鲨》。
]上令人难忘的夏日”的电影海报。
一只类鼠怪物扑向她,虽然扑空了,但差点就从她的左边小腿肚咬下一块肉。又一只扑来。她用手猛地把它拍飞。第三只向她扑去,她伸手要打,却没有击中。它将艾米的手套紧紧咬在嘴里,挂在她的连袖松紧带上,好似一条上了钩的鱼。
“松口!”她大叫着把怪物狠狠地甩开,撞上廊壁。整整两记结结实实的猛砸之后,它才松开了手套,落到地上。
这时候,类鼠怪物的大部队已经来到她面前。她惊恐地尖叫起来。接下来要发生的,将会极其令人不快,将会前所未有地令人不快。
而接下来发生的,确实令人不快,但并不是她所预期的那样。一阵刺耳的噪声,像某种警报或鸣哨。这声音犹如一根根毛衣针刺进耳朵,疼得她大叫起来,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地。真是可怕。那种声音让人觉得可能会穿破耳膜,烧化你的脑子,以至于七窍生烟。
那声音还真的让几只老鼠落得如此下场。有些在行进途中就倒地毙亡,有些还在倒地抽搐,痛苦地扭动。其余的都只是在退缩溃逃。它们狂乱的金属爪子划过金属廊道的地面,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锐刮挠声。要是艾米能够听见,必然不会感到一丝享受。然而,她的耳朵还在因为先前可怕的尖啸而嗡嗡作响。
她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博士正站在她身后,而阿拉贝尔和塞姆威尔一脸惊恐地跟在博士身后。博士正在微笑。
“……”他说,“……”
“什么?”艾米问。
“……”博士回答,仍在微笑,但看上去有些担心了。
“给点提示,”她说,“是一本书吗?几个字的?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
博士转头对阿拉贝尔和塞姆威尔说了什么,同样无法听见。
“是我耳朵的问题,对不对?”艾米问,“那声音弄坏了我的耳朵,是不是?”
博士向她转过头。他指了指自己的音速起子,做了个难过的表情。“……”他说。
她能读懂他的唇形,她知道“抱歉”二字是什么唇形。

 
索尔·法罗[. 法罗(Farrow)有“猪产崽”之意。
]是个强壮的男人,他在田地和暖棚里的活儿都干得非常漂亮。索尔并没有杰克·达格特那么大的个子,因为杰克·达格特是“旁处”众多莫芬人中最为高大的一个,不过他仍算得上健壮如牛。格荣当选者给了他夜巡“旁处”西门的任务,并任由他选择顺手的武器。索尔选了一把质量上乘的长柄铁锹,金属部分用船壳材料制成。他还从工具库中拿了一柄很不错的镰刀,挂在厚重冬衣内的皮带上。索尔不想自己的表现不够强壮。他在过去几周听说了不少传闻,而所有的传闻都提到了树林里一闪而过的高大身影、被扑杀的牛羊、会移动的星星。树林里的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它们真的……真的是对种植区不怀好意的森林巨人吗?又或许,它们仅仅只是想象出的幻影,是莫芬人的恐惧心态召唤出的鬼魅?
索尔·法罗是个理智的男人,通常会接受后一种猜想。人们在夜里会因为影子或声响而吓得跳起来。他们有时候会看见并非真正存在的东西。严冬和风雪是他们遭遇的不幸,是他们不得不忍受的苦难,但也让他们变得焦虑不安。在这不安之中,他们往往会胡思乱想。
此刻,他不再那么确定了。有太多异常现象无法得到合理的解释,远远超过了可以用幻想和流浪恶狗来解释的程度。
今天有多少人出去搜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他们是被什么东西掳走的,就像那些被掳走的家畜,那么,“旁处”的人口数量就遭受了致命的打击。
夜巡工作在他生活的年代已经少有执行,在他的父辈、祖辈的年代就已很少见。根据向导经书中的记载,早期的确有夜巡存在,那时莫芬人刚刚来到“此后”。在城镇最初兴建期间,守夜人会被安排在第一批营地周围。那时候,莫芬人对于“此后”的世界并不太熟悉,不知道入夜之后的黑暗中会隐藏着什么。
第三次家畜被咬死事件发生之后,比尔·格荣恢复了夜巡。他在“旁处”的几个城门都安排了守夜人,外加一人值守温室,一人看管水井,还有两人在牛棚和奶制品厂之间沿路巡逻。比尔·格荣决意不能让疯狗进到城里来威胁老人和孩子。
这起初似乎只是一种预防措施,也是一种负担,因为像索尔这样的人,不得不一整天暴露在严寒的天气里。
经历了刚刚过去的这一天,这样做看上去很有必要。
寒冷刺骨,小雪飘飞。索尔能听见雪花的低声细语。他背靠市镇,面前是树林边缘和露天广场,占据着一个有利地位。向左,他可以看到温室中太阳灯微弱的亮光。往右,他可以隐约辨认出一号稳定场的主体结构,像一个黑暗阴郁的幽灵藏在冰雪之后。
寒冷开始侵袭。他有一瓶肉汤,还有一个用来取暖的小火盆在脚边噼啪作响。他竭力避免站着不动太长时间,踱步能够让双脚保持温暖。他把铁锹的一端杵在地上,一只手撑住,另一只手缩进外套里保暖。每过几分钟,他就会改换另一只手取暖。
索尔双手执锹,将它举了起来。他确信自己听见了些什么。那声音来自广场的另一头,树林的附近。听上去像是有什么东西动了动。他等待,倾听,向黑暗之中窥探,什么都没有看见。也许只是枝丫终于承受不住积雪的重量而折断落地,或是积雪滑落树枝。自从雪天到来,这种奇怪的声音就变得十分常见。
索尔回望“旁处”。镇中心各处都是灯火。这看上去令人欣慰,他几乎能感觉到那种舒适。他渴望到那儿去,在火堆旁与好友畅谈,吃一顿像样的晚餐。社群和人与人之间的情谊是生活的关键。
对莫芬人来说,只要能有热乎的食物、温暖的炉膛和围坐的好友,再大的辛劳都能得到缓解。
可惜,索尔心里很清楚,这并不是今晚“旁处”灯火通明的原因。议会和社区正在议事厅开会。
危急关头的A类会谈。

 
比尔·格荣站在议事厅大厅被太阳灯照亮的门廊中,听着老者温欧娜大声地把名单念出来。
八个名字。入夜之后,总共有八个正直可靠的莫芬男人没能返回。八位父亲,八个身强力壮的劳动力,社区骨干的一部分。八个大男人怎么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失踪在雪地里?意外坠落或是其他事故可能会夺走一两个人。可八个?
全都是他的朋友。
温欧娜念了名单上的其他名字。哈维斯塔·弗拉瑞什。当然啦,这可怜姑娘的失踪就是大家展开搜索的根本原因。温欧娜提醒过比尔,今天是泰勒·弗拉瑞什的忌日。也许维斯塔记住了他去世的日子。也许那就是她没有在向导之钟敲响的时候来上工的原因。向导让她在父亲过世的日子消失,似乎是一个非常残忍的怪异决定。比尔不由得思索起来,如此可怕的命运为什么会落到她头上。是不是恶狗袭击了她?是不是将她逼到角落,再像对待绵羊一样将她制伏?或者是,向导啊,或许树林里有巨人的故事是真的?
阿拉贝尔·弗拉瑞什也失踪了。晨会之后,就没人再见到过她和塞姆威尔·柯劳克了。比尔对阿拉贝尔很了解。阿拉贝尔的聪慧爽朗数一数二,意志坚定又反应灵敏。比尔毫不怀疑贝尔将来会在她那一代中升到高阶莫芬人的职位,比如当选看护。维斯塔既体贴又善良,贝尔则既坚强又上进。比尔确信,贝尔不过是出去找她妹妹了,无论有没有得到允许。这符合她一贯固执任性的作风。而塞姆威尔·柯劳克呢,他显然是出于无药可救的爱意和纯良的天性跟着她一起走了。他是那么迷恋阿拉贝尔,就算她叫他穿着靴子跳进磨坊的水沟里,估计他也会乖乖照办。他会跟她走,帮助她,那也是显而易见的。
但他们都没有回来。夜晚钟声敲响,他们还是没有回来。更为糟糕的是,午后刚过,杰克·达格特发现那两个陌生人也从监狱里逃走了。
杰克带了些食物和水去到下面,结果发现牢门大开。他们自己逃走的?如果是这样,是如何办到的呢?牢门锁的质量很好,很牢固,看上去也没有被蛮力破坏过。
比尔怀疑贝尔可能是在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把他们放了出去。他认为她很有可能干出这种事,尤其是现在,她如此缺乏耐性,如此担心妹妹。毕竟,她急于责问这些陌生人。也许他们答应将她妹妹的去向告诉她,以获得释放?
即便如此,贝尔是如何打开牢门的呢?缺乏耐性是真正的罪恶,而且无疑是阿拉贝尔·弗拉瑞什的个人缺陷,但即使是头脑发热非达目的不可的她,也不可能凭空造出一把钥匙来。
也许这些事情没什么关联。也许贝尔和塞姆威尔是自己离开的,而陌生人是自己想办法逃脱的。
比尔·格荣唯一可以确认的是,正当莫芬人所知的最严寒的冬季肆虐之时,两个看似不是从种植区来的陌生人凭空出现,而人类唯一能够存在的地方就是种植区。而就在这同一天,“旁处”的十一个莫芬人相继失踪。
“他们都落座了,当选者。”强斯·普劳莱特步出议事厅,对比尔说。
比尔·格荣点了点头。
“我们该进去了。”温欧娜说。在昏暗的太阳灯光下,她看上去前所未有地苍老。年迈,外加辛劳,以及当前的压力,又给她增添了几岁。比尔感到一丝紧张的氛围。温欧娜·克劳帕可能很难相处,而且自有她的一套行事方式,但他还得仰赖她。言传身教的原则让莫芬人存活了二十七个世代,而这与忍耐原则一样必不可少。代代相传,知识和技能得到积累和延续。年轻一代不必再犯前辈犯过的错误,因为他们会被告知错误所导致的后果,这样他们就可以避免错误。通过学习过往的经验,时间和精力不会再被白白浪费。莫芬人通过听从长辈,不断学习,从而繁荣不息。“此后”是一个生活艰辛、环境改造进程缓慢的地方。它不会给你机会从头来过,但如果你留意前辈的智慧,你就完全不需要从头来过。
光是想想温欧娜终将离去,比尔都会觉得难以承受。他不知道自己没了她会怎么办。他无法想象,没有了阅历丰富的她的指导,自己如何担任当选看护。如果这场满是冰雪和神秘事件的危机加快了温欧娜·克劳帕生命的终结,那他……
他努力不去想。种植区的记录和口述历史都表明一个事实,即每一代的最后一人去世时,都会经历一段阵痛期。那总是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终结,提醒莫芬人社群他们是何其脆弱,寿命是何其有限。比尔明白,温欧娜的死将会是他当选者生涯的分水岭,也是他人生的转折点。他向向导祈求,这件事至少不要发生在前所未有的A类灾祸将临之时。
“我们该进去了。”她重复道。
“然后告诉他们什么?”比尔问。
“如实相告。”她回答,“今晚我们除了保持温暖、继续观察以外,别无他法。”
“那明天呢?”
她耸耸肩,“我们再搜一遍。”
比尔叹了一口气,“如果那些是真的呢?”他问。
“如果什么是真的,当选者?”
“关于巨人的那些传言。”
“向导的教义里对巨人只字未提。”她说。
“对陌生人同样只字未提,”他说,“但今天有陌生人来了。”
“他们是邪恶的,还带来了妖术。”她回答。
“这我明白。”他说,“我明白。但仅仅因为某些东西没有出现在向导的法典中,我们便无视它们的存在,那是不对的。那可能会置我们于死地,温欧娜。我们可以视而不见吗?”
“当然不能。”她说,“生存是一切教义中最重要的。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也许是个例外,因此向导的教义中没有具体的描述。但向导不会辜负我们,我们必须再找一遍,钻研其中的只言片语。向导将会以我们未曾想到的方式来指引我们。”
比尔·格荣点了点头,“我也这么想。今晚我们应该继续查看。如有必要,也可通宵达旦。”
“同意。”温欧娜说,“我们这就进去,你说几句劝慰的话,然后我会打开密室,我们将同议会一起进入密室进行研究。”
强斯·普劳莱特为他们扶住门,一行人进入议事厅。房间里异常拥挤,几乎每一个莫芬人都出席了,除了那些正在夜间值守或是正在上夜班的人。
还有那些早就失踪了的,比尔·格荣心想。
房间里充斥着低声交谈的嗡嗡声,但在他们走进来加入其他议会成员并落座时,声音停止了。微弱而又十分明显的骚动环绕在失踪者家庭周围。
“当选者,您打算怎么办?”艾拉·希德[. 希德(Seed)有“播种”之意。
]几乎立即站了起来。她的声音清晰透亮,却因为担忧而显得有些强硬。她的丈夫多姆·希德,是自从向导之钟在上午过半的时候敲响之后就再也没有现身过的人之一。
“我会向向导寻求指示,艾拉。”比尔·格荣说。
“这几周以来我们不是一直那么做的吗?”莱恩·卡塔[. 卡塔(Cutter)有“裁缝”之意。
]问。她周围的几个莫芬人也纷纷附和,表示支持。
“是的。”比尔说。
“那么做有什么帮助了吗?”莱恩声色俱厉。
“如此言语已近乎渎神,莱恩。”强斯·普劳莱特说。
“我知道你最关心的就是哈德的失踪,但……”
“渎神?我有吗?”莱恩不由得尖笑一声,“我想向导已经遗弃了我们。”
这番话立即引起了一阵议论,言语里透着明显的失望。
“我同意。”艾拉·希德说,“我知道我们必须信任向导,我也知道耐性是我们最伟大的美德,我同样知道那些有耐性的人将会造福整个种植区,但我们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我的丈夫……”她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她的妹妹站起来扶住她。
“我们今晚会参阅向导的教义,”比尔说,“温欧娜会直接打开密室。在查询完每一个段落、每一个章节,以寻得真相和关联内容之前,我们不会休息。”
“要么如此,”杰克·达格特冷言说道,“要么我们就等待奇迹!”
满是讥讽的笑声在议事厅中回荡。
“我想我们或许已经发现了奇迹。”索尔·法罗站在大厅后侧说了一句。大家纷纷回头。他刚刚进来,身上还带着雪花。
“总算是有个很小的奇迹,”他说,“但它给了我们希望。”
他转身示意。两个人从夜色中走了进来。
“噢,我的向导啊……”比尔·格荣喃喃地说,“维斯塔·弗拉瑞什?”
“我发现她正从林子边缘走过来,当选者。”索尔说。
“我没有受伤,当选者。”维斯塔说。她冰冷的双颊在议事厅的温度下泛回血色。
“这是罗瑞。”她说。
“呃,你们好。”罗瑞说。

 
博士拾起一只死老鼠,拎住尾巴仔细看。它很重,在他的手里微微晃动。“恶心。”他评论起来,“而且是刻意制造的。”
“什么?”艾米问。她的听力正在恢复,但整个世界听起来还是闷闷的,“你是不是说‘刻意制造的’?”
“人造的。”博士说,伸手把死老鼠的嘴唇剥了下来,露出金属牙齿。“这是一只老鼠,”他说,“无疑是一只老鼠。从基因角度来说,是老鼠。从地球上来的,但经过了改造或者说定制,增强了功能。而根据它们的数量来看,是大规模的改造。”
“它没有眼睛。”艾米说。
“是的,因为设计者认为它们不需要眼睛。这些是高精尖的运动传感器。”他指着包裹在老鼠通常应有眼睛的位置的泡沫状填充物说。
“运动?”
“在太空,尤其是星际空间,不仅很冷,而且往往非常黑暗。所以,运动是用来充当感官功能对象的最合理形式。此外,它们还有相当先进的听觉传感器。”
“等等。”艾米皱着眉,摇摇头。她的耳朵里感觉像是被胶水堵了起来。她知道这不太可能,但她真的很想要一根棉团,尽管她知道那不会有什么帮助。“你再解释一遍。我们现在并不在太空里啊。”
“没错。”博士表示认同,抬起手臂,好让自己从下面观察这只被悬起来的老鼠。“我们在环境改造场里面,那是最初的莫芬人建造的超大型机器之一,用以将‘此后’从‘地球风格’的结构改造成真正‘类地’的环境。”
“你是指那些‘稳定场’?”阿拉贝尔问,“地球稳定场?”
“那三座并不是山的山?”艾米问。
博士微笑着点头,“是的。”他说,“如果我正确理解了阿拉贝尔的话,而我的方向感也没偏差的话,那我们应该是在二号稳定场里。”他朝艾米看了看,“我确信无疑。”他咧嘴一笑。
“我们在山底下?”塞姆威尔问。
“这就是稳定场里面的样子。好吧,至少一部分是。”
“那工厂般的噪声呢?”艾米问。
“是稳定场巨大的引擎正在工作,”博士说,“大气处理机、地震促动仪、气象发生器、播种泵。这是一个世界工厂,它正在改变世界,而它已经如此工作了二十七个世代。它是一个不同凡响的大工程,它的使命是完成一个更不同凡响、规模大到令人难以想象的大型工程。”
“那好,回到我最初的问题,”艾米伸手指着老鼠问,“眼瞎的太空老鼠,对不?”
“称作‘变异鼠’比较好,”博士说,“就像‘变异人’。遗传物质和生理结构均经过重建,是生物学意义上最纯粹的老鼠。你也可以说,是一只有血有肉的工具。”
“我见过的可不止一只。”艾米说。
“在了不起的‘大迁徙世代’,”博士说,“当人类从地球散播开来,它们在各种主世代飞船和休眠方舟舰里相当常见。那些飞船都十分巨大,就像是太空中的一个个小国家。它们经过了很多个生命周期的旅程方才到达目的地。人类乘客可能将有数千年时间在休眠中度过,不到达最终的殖民星球不会苏醒,否则他们将在旅行半途就耗尽生命。所以,等一艘世代飞船到达另一颗行星的时候,可能已经有好几个文明完成了起起落落的发展进程。”
“当真?”艾米问。
博士点点头,“而与此同时,飞船内部的生态系统也会不断发展:虫害、虱子、污垢、啮齿类。人类很快就认识到世代飞船要保持干净,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断进行清洗。鼠类什么都吃,因此人类改造过的鼠类几乎可以在任何环境下生存,能够以任何东西为食。变异鼠生活在飞船的各种黑暗角落,以吃那些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东西为生。”
“那么……这些老鼠是跟着莫芬人最初的飞船一起来的?”艾米问。
“怎么说呢?是也不是。”博士说,“制造它们的思想延续下来了,也就是技术。但它们并没有存在二十七个世代那么久。它们并不会长生不死,也不是被繁衍出来的。这些是最近被生产出来的。”
“这意味着……?”
博士若有所思地呼出一口气,“这意味着,这里的某处有一个自动化生产这类东西的制造场,以及一个含有鼠类DNA的基因储备池,来繁育新生鼠类。”
“一个鼠类工厂?”艾米问,“用来制造简易老鼠?”
“制造封装老鼠。”博士表示认同,他捏着老鼠的尾巴,像玩流星锤一样晃荡着,“制造方便,用完可丢弃。”
“可为什么呢?”艾米问。
“想必是因为有什么东西出了问题。”博士说。他不再把老鼠晃来晃去,因为意识到这样做对他和老鼠来说都有失体面。
“环境改造系统已经发现了能效的下降或其他一些缺陷,”他说,“于是自动启动了诊断程序来处理这个问题。变异鼠也许是第一步,造出一些变异鼠,释放到系统中,清除污垢、杂物、虫害,或是一些小故障。”
“小故障?”艾米说,看着博士手上的那只老鼠,“它们看上去非常饿。”
“因为它们并不能解决那个使环境改造进程备受困扰的问题,”博士说,“那不是一个可以用吃来解决的问题。”
“但万一它们到了外面,”贝尔说,“它们会袭击绵羊……山羊……”
“可能会的。”博士同意,“一方面是饥饿,一方面又处于环境改造系统控制之外,它们可能会陷入狂乱。这就解释了家畜被杀的事情。”
“这么说来,那些雪怪并没有杀死然后吃掉羊只?”艾米问,“冰雪战士。我是说冰雪战士。”
“是的。”博士说,“这就解开了我最初的一个疑惑。我从一开始就怀疑冰雪战士。当我发现有些什么东西正想控制整个星球的气候,使其变得更冷的时候,我立刻就想到了冰雪战士。”
“好吧,谁不会呢?”艾米问。
“别插嘴。”博士说。
“那就是你的直觉?你先前说你有的那种直觉?”
“是的。”博士回答,“我的直接告诉我,冰雪战士就是幕后真凶。但有一个小细节对不上:它们是食草动物。”
“也就是说,它们并不会吃掉家畜,”艾米说,“但那些老鼠会吃。”
博士拎着死老鼠的尾巴甩来甩去,就像甩着拴在绳上的七叶树果[. 一种儿童游戏,游戏双方用系在绳上的七叶树果轮流互击,以击破对方的七叶树果。
]。“没错,如果它们出得去的话。但环境改造系统按理来说是足够密闭的,可以阻止它们逃到野外去。”
“以你的判断,冰雪战士闯入环境改造稳定场做了什么手脚,对其进行破坏。”艾米说,“同时你也推断,环境改造稳定场察觉了这个破坏,认为那是一个故障,于是组装出这些变异鼠来处理它。理论上,变异鼠有可能通过冰雪战士闯进稳定场时制造的某种漏洞逃出去。它们就是这样到了外头,然后开始吃羊。”
“很好的推理,庞德。”博士说。
“那这些冰雪战士为什么要攻击稳定场?”阿拉贝尔问。
“因为它们也想要一个类地行星,但它们理想中的类地行星要更冷一些,而不是更温暖。”博士回答。
阿拉贝尔摇了摇头,“我不……”她开口道。
“你的祖先们,”博士说,“最初的莫芬人,当时在找一颗类似地球的行星。”
“就像往时地球?”塞姆威尔问。
“是的,就像往时地球。但他们能够找到一颗完全跟地球一样的星球可能性极为渺茫。我的意思是,这里面的变量十分巨大。他们最好的机会就是找一颗行星,足够像地球……”
“地球风格的。”艾米说。
“没错。”博士说,“要是他们能够找到一颗足够像地球风格的行星,那么他们就能用殖民方舟飞船上高精尖的环境改造系统来调整气候并使其宜居。你们二十七个世代以来做的就是这件事。就在你们照看这里的一切的同时,环境改造稳定场对‘此后’进行了优化调整,让它变得更宜居。”
“而冰雪战士,那些迷人的家伙,”艾米说,“刚好对‘宜居’这个词儿有截然不同的理解。”
“它们也需要一颗类似地球的行星,”博士说,“但它们概念中的类似地球并不是你们概念中的类似地球,而是类似于……”
“‘类似’说得太多了,博士。”艾米说。
“好吧。大体上说就是,你们都在寻找同一类星球,但它们的理想环境温度基线要比人类的低至少五十至七十五度。”
“这么说,它们正在与我们作对?”阿拉贝尔问。
“我知道它们以前破坏过生物群落。”博士冷冷地说,“我见过它们实施自己的星球化进程。我甚至见到它们在地球上尝试过一次——在往时地球上,在往时地球消失之前。但我从未见过它们劫持别人的星球化系统并重新校准。这是典型的冰雪战士实用主义哲学的反映。”
“你要怎样才能阻止这些鼠类?”塞姆威尔问。他模仿博士的样子,拎起一只死老鼠的尾巴。
博士放下了自己正在摆弄的那只老鼠,把音速起子从外衣口袋里摸了出来。“我留意到,它们身上有改良过的声学传感器,”他说,“我猜它们对声波攻击特别敏感。我希望一次小小的高频冲击就足以杀死它们,或者把它们驱赶走。”
“并且让我聋掉。”艾米说。
“我相信你的耳朵不会像它们一样敏感。”博士说。
“好吧,比起被老鼠生吃活啃,我宁肯忍受耳朵疼。”艾米说道……
塞姆威尔发出一声惊恐的喊叫。他拎起来的变异鼠并没有死。它突然颤抖抽搐着,从被博士击昏的状态中醒了过来。它巨大的双颌像弹簧陷阱一样大张开,一嘴钢铁尖牙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泛光。老鼠借着尾巴的甩动,对着塞姆威尔猛地一顿咬牙。
“快放下!”贝尔大叫。
“别放下它!手臂伸长拿远点!”艾米叫道。
“啊……!”塞姆威尔只得照做。
博士打开起子,慢条斯理地瞄准这个咄咄逼人的活物。什么都没有发生。“哎哟……”他说。
“博士!”
他鼓捣着起子。
“我今天已经让它操劳过度了,”他说,“既用来抵消冰雪战士的冲击波,又要消灭变异鼠。它真的已经筋疲力尽了,现在进入了休眠模式。”
“博士!”
艾米一个箭步从塞姆威尔的手里夺过老鼠尾巴。他仍在惊恐地大喊大叫。变异鼠不断地闭合嘴巴,想对着她的手臂或是脸上狂咬。
“咬啊……咬啊……”艾米咆哮着,拎着它的尾巴往隧道的墙壁上猛甩,它顿时便没了声息。艾米把它扔到一边。“上次这招就很管用。”她说。

 
“这个罗瑞是什么人物?”比尔·格荣问。
“他是我的朋友,当选者。”维斯塔回答,“我们在树林里遇见的。我们俩都遇到了危险,他帮助我脱险。”
“我明白了。”比尔·格荣说。
“但我也用木槌砸了他的脑袋。”维斯塔承认。
“那完全没有关系。”罗瑞说。
“他是个陌生人。”强斯·普劳莱特说。
“是的。”维斯塔说。
“又一个陌生人。”老者温欧娜说,“今天已经三个了。”
议事厅突然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盯着维斯塔和罗瑞。罗瑞感到相当不自在。在太阳灯下,围绕着他的每张脸都显得冷峻无情。他们正在寻求答案,看上去为了找出关键的秘密,好像不惜对他抽筋剥皮。大厅里充斥着被压抑的情绪。这些人生活艰辛,无论他们如何奋力工作,都不指望生活能有所改变。现在,某种意义重大的事情严重影响到了他们,威胁到了他们生活中可怜的舒适和慰藉,而他们需要答案。
尽管意识到了这些,罗瑞还是忍不住问起了问题:
“另外的陌生人,另外两个,他们是不是……一个留有红色长发的姑娘和一个高个子的家伙?”
周围的人全都开始窃窃私语。
“他承认自己认识他们了。”老者温欧娜说。
“他们在这里吗?”罗瑞问。
“他们曾经在这里,”比尔·格荣说,“但又逃走了。”
“他们怎么就逃走了呢?”罗瑞问,“他们在逃离什么?为什么他们要逃跑?”
“他们在使用妖术,我们认为他们是邪恶的。”老者温欧娜说,“我们把他们送进了监牢。”
“你们把他们关起来了?”罗瑞问,“你们把博士和艾米关起来了?那可真是个坏主意。”
“他们是他的朋友!”维斯塔插嘴,“他正跟他们一同旅行,到这儿来给我们送上节日祝愿!”
“他们这种异端应该送去……”温欧娜刚要开口。
“从哪里旅行过来的?”比尔·格荣简单扼要地打断了她。
“罗瑞和他的朋友们来自一个我们从未听说过的种植区。”维斯塔说。
“那不可能!”比尔·格荣说。
“那太荒唐了!”温欧娜大喊。
“这是事实!”维斯塔回答道,充斥在大厅里的交谈声已然喧嚣起来,“罗瑞,你的种植区叫什么来着?”
“利德沃斯。那儿叫利德沃斯。”
“一派胡言,根本不符合向导的命名规则!”强斯·普劳莱特说。
“听我说,我并不想要造成任何麻烦。”罗瑞试着让气氛平静下来,“我来自哪里并不真正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外头有东西。那些东西在林子里,而且很危险。你们必须准备起来,保护你们自己。”
“什么东西?”杰克·达格特问。
“我与我的朋友们走散了,它袭击了我。”罗瑞说。
“它有红色的眼睛!”维斯塔附和。
“有红色的眼睛,”罗瑞同意,“它同样也袭击了维斯塔。它非常危险。我逃走了。我不得不拼命逃,于是就这样遇到了维斯塔。”
“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强斯·普劳莱特问,他的话引起了人群中的一些响应。
“因为它很危险!”罗瑞说,“我亲眼看见它袭击了一些人。我想他们是这儿的人。它袭击了他们,伤到了他们。”
“他们叫什么名字?”温欧娜问。
“我不知道!我们都还没相互介绍。”
“他们长什么样?”艾拉·希德追问。
“我……我……他们看上去是这里的人。”
“其中有我的丈夫吗?”莱恩·卡塔问。
“我不知道!”
“你说,它伤到了他们?”比尔·格荣问。
“有没有杀死他们?”艾拉·希德发了疯似的问道,“他们死了吗?”
喧闹已经变得相当激越。莫芬人从各个方向朝罗瑞聚拢。他们既愤怒,又沮丧,纷纷想要接近他。
“都给我回去!”索尔·法罗警告他们,“小心点!走开!”
“别伤害他!”维斯塔大叫。
“大家镇定!大家镇定!”比尔·格荣的喊声盖过了吵闹。他从混乱的人群中拨开一条道来。“这样太不得体了!立刻冷静下来,否则我就要下令议事厅清场了!这样不妥!不许动他!”
人群中的混乱并未就此平息。事情变得有些失控了。人们推搡着往罗瑞这儿挤。
“你们不应该这样对待他!”维斯塔冲他们大叫,“他是我们的客人,一位朋友!你们不应该用这种态度对待一名当选看护!”
嘈杂之余,比尔·格荣还是听见了她的话。“他是什么?”比尔冲索尔和杰克使了个眼色。
两人点了点头,抓牢了罗瑞和维斯塔,拥着他们穿过愤怒暴乱的人群,往议事厅后方走去。人们开始抗议,挥出拳头,伸手乱抓。
老者温欧娜正在后面等着他们。她拿出钥匙,钥匙上穿着丝带,始终挂在她的脖子上,通常用来打开大厅后门的挂锁。杰克和索尔带着罗瑞和维斯塔穿过后门,紧跟着的是温欧娜和比尔·格荣。比尔和老妇转身闩上了门,将暴徒阻挡在身后。莫芬人们开始大叫拍门。
罗瑞环顾四周。他们来到了位于主厅后面宽敞的木质接待室。高高的天窗上亮着灯,木质地板上铺着灯心草席子。房间的另一头有一道用莫芬人称为船壳的材料制作的华丽大门,被安装在一个复杂的框架里,让罗瑞联想到某种未来派风格的气闸或是潜水艇舱门。
“我们暂时可以在这里平静一下。”比尔·格荣说。
“这是哪里?”罗瑞说着,挣脱了索尔的束缚。
“这是向导圣殿的外屋。”老者温欧娜说。
“那是什么?”罗瑞指着金属舱门问道。
“那是通向密室的门,”维斯塔说,“向导的教义就存放在里面,只有议会成员可以进入。”
“别老问问题,你回答我。”比尔对罗瑞说,“她说你是个看护,是真的吗?你是一名当选看护?”
“是的,我……没错,我是。”罗瑞说。
“那我向你致敬。这是当选看护之间的问候。”比尔·格荣郑重其事地行礼。
“这要么是个谎言,要么就是诡计。”温欧娜说,“他承认自己认识的那两个人,说自己是从‘见处’来的,还用妖术想让我们相信……”
“或许有些什么我们并不知道的事情!”维斯塔插嘴道。
莫芬人都看着她。
“我是说,也许会有。”她说,“别这么看着我。我完全不知道罗瑞是什么人,但他既和蔼又善良。我同样不了解他的朋友,但我确切地知道,种植区野外的树林里有一些十分凶猛危险的东西。我也知道,这在向导的教诲中完全没有提及。对此我们要怎么做呢?我们难道就因为向导没有讲起过,就假装它不存在吗?”
“向导给我们制定了赖以生存的各种法则,是为我们好,维斯塔。”温欧娜说。
“树林里的怪物说明了一个问题,温欧娜。”维斯塔对老妇说,“它说明了‘此后’这个世界里有一些事物超出了向导的教义范围。那怪物就是一个,罗瑞或许也算一个,还有他那两个无论是从哪个种植区来的朋友。我问你,我们是站在这里指责他们有违神意,还是对此做些什么呢?”
“我们可以去验证。”比尔·格荣静静地说。
“怎么做?”温欧娜问。
“你知道的,温欧娜,”他说,“我俩都接受过教诲。我们知道向导的教义,知道向导用来指导莫芬人的那些话。我们的伊迈纽尔[. 伊迈纽尔(Emanual),读音同Immanuel,即“以马内利”,《圣经》中对耶稣基督的别称。
]向导会对虔诚的事物进行甄别并加以归类,只有真正邪恶的东西才会继续保持陌生和未知。如果……这位罗瑞真的是一名当选看护,那么向导会认识他。向导认得他的人。”
“当选者,你有何建议?”温欧娜问。
“你知道我的建议是什么。”比尔说。
温欧娜摇了摇头,“当选者,这里是密室的入口了,是我们最珍贵的地方。只有最贤达和坚定的莫芬族人才能通过这里,接受向导教义的指引。”
“我正是这个意思,”比尔·格荣说,“让罗瑞证明他自己。”
砸门声和叫嚷声并没有减弱。温欧娜上下打量着罗瑞。
“不会是要做……格斗审判之类的吧?”罗瑞警惕地问,“还是说,会有鲨鱼或蜘蛛或其他什么东西?要是有陷阱或者笼子,或者需要选择武器,我可真不打算继续下去。尤其是,或许周围还有人冲我咆哮和嘲讽。”
“不会有这种事的。”比尔·格荣说着,走向金属舱门。
“到这儿来,罗瑞。”他说着向罗瑞招手。
罗瑞有些不情愿地往他那儿走去。
顺着比尔·格荣所指的方向看去,舱门右侧镶有一块银色哑光金属面板,差不多是一本精装书大小,位置在门把手的高度。
“这是‘验格’[. 原文为Chequer,本义是西洋棋盘,但这里的意思是其同音词“checker”(检验器)。
],”他说,“它能够识别出够资格的人,向导通过它来辨别我们。”
比尔将手掌平摊在面板上。一道霓虹光自下而上扫过他的手掌。接着,嘀的一下,伴随着气压的嘶嘶声,舱门打开了。清澈凉爽的空气扑面而来。罗瑞看到里头像是一间屋子,笼罩在蓝莹莹的霓虹灯光之中。
“我的手掌可以打开密室。”比尔说。他再次触动面板。舱门如刚才开启时一样,重又缓缓关上了。
“这是个手掌识别装置,”罗瑞说,“属于生物识别。它会读取你的掌纹,或者也许是你的遗传物质。”
“你试试。”比尔说。
“喔,我想这并不是个好主意。”罗瑞说。
“如果你是当选看护,向导就会识别出你,让你进入。”温欧娜说。
“真的,我……”罗瑞说。
“试试。”比尔·格荣命令道。
罗瑞将他的手摊在了面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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