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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道歉的夜晚

  “没几个月工夫他们到不了这儿。”希尔迪一边说,一边递给我一份土豆泥。薇奥拉和我只顾埋头苦吃,说话的只有希尔迪和塔姆。

  只有他俩在聊天。

  “太空旅行和你在录像带里见到的不一样。”塔姆说,一道羊肉汁从他的面包上流了下来,“实际的太空旅行要花上很多很多年才能到达一个地方。光从旧世界到新世界就得花上64年。”

  “64年?”我边说边喷出几滴土豆泥。

  塔姆点点头:“旅途中大部分时间你们都是冻着的,这样才能保证你们不会在途中死掉。”

  我转身问薇奥拉:“你有64岁了?”

  “按旧世界的算法是64岁。”塔姆说着敲了敲手指头,好像在计算什么,“相当于……多少呢?相当于新世界里的58或者59岁吧。”

  可是薇奥拉摇头否认:“我是在船上出生的,没有休眠过。”

  “所以你妈妈或者爸爸肯定是船上的守护者了。”希尔迪说着折断了一截像是萝卜的东西,然后跟我解释道,“船上得始终有人醒着,监督船保持正确的航向。”

  “他们都是守护者。”薇奥拉说,“再之前的守护者是我爸爸的母亲,再再之前是我爷爷。”

  “等等,”我对她说,和往常一样,我总是慢半拍,“所以说,如果我们二十多年前曾经住在新世界……”

  “23年前,”塔姆说,“感觉还要更长些。”

  “那么我们还没到这儿的时候你们就已经出发了。”我说,“或者说你爸爸还是爷爷之类的什么人已经出发了。”

  我环顾一周,好奇别人是否也和我想到了一块儿。“为什么?”我说,“为什么你们连这儿的情况都不知道,就贸然前来了?”

  “首批移民为什么会来?”希尔迪问我,“为什么会有人找新地方定居?”

  “因为你离开的那个地方已经不适合居住了。”塔姆说,“因为你离开的地方很糟糕,你必须得离开。”

  “旧世界拥挤、肮脏,遍地暴力。”希尔迪一边用纸巾擦脸一边说,“社会四分五裂,人们互相憎恨、互相残杀,非要大家一起沦落到悲惨的境地才开心。至少多年前是这样。”

  “我不知道。”薇奥拉说,“我从没经历过那些。我的爸爸妈妈……”她说到一半就没了声音。

  我还想着她在太空飞船上出生的事儿,那可是一艘货真价实的太空飞船啊。一边成长一边在星辰间飞翔,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用困囿于一颗你显然不想居住的讨厌行星之上。去哪儿都行。如果这个地方不合适,你大可以换一个地方。四面八方任你自由挑选。世上还有什么能比这更酷呢?

  我没注意到饭桌旁的众人陷入了沉默。希尔迪又开始轻轻抚摩薇奥拉的后背。我看见薇奥拉的眼眶逐渐变得湿润,泪水涌了出来,她开始再次轻轻地前后摇晃。

  “怎么了?”我说,“现在是怎么回事?”

  薇奥拉皱起眉头瞪着我。

  “怎么了?”我说。

  “我们还是别再聊薇的爸爸妈妈了。”希尔迪柔声说,“是时候让你们两个小毛孩闭上眼睛睡一觉了。”

  “可现在还不晚。”我望向窗外,太阳还没落下,“我们得赶到聚居区去。”

  “那个聚居区叫法布兰奇。”希尔迪说,“我们明天一早就送你们去。”

  “可是追赶我们的人……”

  “小子,从你还没出生的时候起我就一直守护这儿的平静。”希尔迪友善但坚定地说,“不管这儿发生了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或者该发生什么却没发生,我都应付得来。”

  我什么都没说,但是声流沸腾,暴露了我的种种想法;不过,希尔迪没有理会我的声流。

  “我能问一下你们要去法布兰奇干什么吗?”塔姆边说边啃玉米,这样能让他的语气比声流少几分好奇。

  “我们就是得去那儿。”我说。

  “你俩都必须去?”

  我看看薇奥拉。她已经不流泪了,但是脸已经哭肿了。我没有回答塔姆的问题。

  “那儿有很多活儿干。”希尔迪说,然后她站起身,端起她的盘子,“如果你们是想找活儿干的话,可以考虑一下他们的果园,那儿总是缺人手。”

  塔姆也站起来。他们开始收拾桌子,把碗盘都端进厨房,只留下我和薇奥拉。我们能听见他们在厨房里聊天,声音很轻,再加上嘈杂的声流屏蔽,我们无法听清聊天的具体内容。

  “你真觉得我们应该在这儿待一晚上?”我压低声音说。

  但是她快速飙出一连串低语,就好像根本没听见我的问题一样:“虽然我的想法和感受无法没完没了地涌现,但这不代表我就没有想法和感受。”

  我吃惊地扭头看她:“啥?”

  她继续激动地碎碎念道:“每次你想,哦,她就是一团虚空,或者她脑子里空空荡荡,什么想法都没有,或者也许我该把她丢给那两个人,我都能听见,好吗?我能听见你脑子里的每一件蠢事儿,好吗?我知道的比我想知道的还多。”

  “哦,是吗?”我也低声还嘴,只可惜我的声流无法保持低调,“可每次你想什么事情,或者有什么感受,或者冒出来什么蠢念头,我都听不见,我又怎么知道你他妈的在想什么呢,啊?你想保密的时候,我又该怎么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呢?”

  “我没有想保密。”她咬牙切齿地说,“我是个正常人,正常人都这样。”

  “在这儿你可不是正常人,薇!”

  “你怎么知道?我听见你对他们说的每一件事都感到吃惊。你来的那地方难道连所学校都没有吗?你什么东西都没学过吗?”

  “连活命都成问题的时候,没人关心历史。”我一字一顿地说。

  “越是这种时候,历史越重要。”希尔迪说,她就站在桌子的另一头,“这种蠢事儿你们都要吵,如果这还不能证明你俩累坏了,至少能证明你们累得都失去了理智。快去睡觉吧。”

  薇奥拉和我互相瞪了对方一眼,但还是从座位上站起来,跟着希尔迪进入一间宽敞的休息室。

  “陶德!”麦奇在角落里叫了一声,但仍没有离开塔姆之前给它的那根羊肉骨头。

  “很久以前我们就把客房挪作他用了。”希尔迪说,“现在屋里只有长沙发,没有床,你们得多担待。”

  我们帮她铺好床。薇奥拉依然板着面孔,不高兴的样子。我的声流则嗡嗡作响,一片红色。

  “现在,”等我们收拾停当,希尔迪说,“你俩互相道歉。”

  “什么?”薇奥拉说,“凭什么?”

  “我觉得这不关你的事。”我说。

  “永远不要带着怒气睡觉。”希尔迪说着把手放在自己屁股上,看样子完全不打算妥协,但是或许有人能劝她消气,“只要你俩还想做好朋友,就别这样。”

  薇奥拉和我都不说话了。

  “他救了你?”希尔迪问薇奥拉。

  薇奥拉低着头,过了一会儿终于说:“是。”

  “没错,我救了她。”我说。

  “在桥那边的时候,她也算是救了你,对吗?”希尔迪说。

  哦,老天!

  “那么,”希尔迪说,“你们不觉得这能说明什么吗?”

  我们依然保持沉默。

  希尔迪叹了口气:“好吧。我想,对于像你们这样马上就成年的毛孩子来说,应该给你们自行和好的空间。”就这样,她连“晚安”都没说就转身走了。

  我转过去,背朝薇奥拉;她也背对着我。我脱掉鞋子,钻进希尔迪准备好的被窝里,她口中的“长沙发”在我看来是一张舒适程度举世无双的床。薇奥拉也和我一样。麦奇则跳上我的长沙发,在我脚边盘成一团。

  除了我的声流和篝火的噼啪声,屋里再没有别的动静了。现在应该是黄昏时分,并没有多晚;但是身下的沙发垫十分柔软,床单也很柔软,篝火又烧得那么暖和,我已经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陶德?”躺在房间另一头长沙发上的薇奥拉叫道。

  我挣扎着摆脱睡意:“怎么了?”

  有那么一刻,她什么都没说,我想她应该是在酝酿道歉。

  我想多了。

  “你的本子上写了我们到法布兰奇之后该干什么了吗?”

  我的声流更红了。“你就别操心我的本子上怎么写了。”我说,“那是我的财物,写着什么我知道就行。”

  “你在树林里给我看里面的地图,”她说,“你说我们必须得去那个聚居区,你记得吗?你还记得下面写了什么吗?”

  “当然记得。”

  “写的什么?”

  她的声音中没有刺探的意思,起码我听着没有。可她除了刺探还能有什么别的用意呢?

  “睡你的吧,好吗?”我说。

  “写的是法布兰奇。”她说,“我们要去的地方叫法布兰奇。”

  “闭嘴。”我的声流又吵闹起来。

  “没什么羞耻的,如果你不会……”

  “我说了,闭嘴!”

  “我可以帮助你……”

  我突然站起来,麦奇被我掀倒在地。我把床单和毯子夹在胳膊下面,跺着脚走出房间,来到我们吃饭的地方。然后我把被窝往地上一扔,躺下来,把薇奥拉和她那毫无意义的糟糕的安静都丢在另一间屋子里。

  麦奇和她待在一起,这个叛徒。

  我闭上眼睛,可就是睡不着,很长很长时间都睡不着。

  后来我应该睡着了。

  我梦见自己走在一条小路上,置身于沼泽地中,同时又在镇里,在我家的农场上。我身边有本,还有基里安和薇奥拉。他们都在说:“陶德,你在这儿干什么?”麦奇狂吠:“陶德!陶德!”本抓着我一条胳膊,把我拖出门外;基里安揽着我的肩膀,推着我沿小径往上攀爬;同时薇奥拉把生火的盒子摆在我们农舍的前门外;镇长的马直接闯进我们的前门,踏过她的身体。一条鳄鱼长着阿隆的脸,它从本的肩膀后面蹿起来,我大喊“不!”然后……

  然后我坐了起来,汗流浃背,心脏跳得像匹脱缰野马。我以为会看到镇长和阿隆站在眼前。

  但是我看到的只有希尔迪。她说:“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她站在门廊处,清晨的阳光从她身后涌入,格外明亮,我不得不举起手来遮挡。

  “在这儿睡觉更舒服。”我嘟囔着,心脏依然在怦怦直跳。

  “我信。”她边说边审视着我刚刚苏醒的声流,“早餐好了。”

  香煎羊肉条的香味儿唤醒了薇奥拉和麦奇。我让麦奇去外面撒了泡尿,不过我和薇奥拉谁也没搭理谁。吃饭的时候塔姆进来了,我猜他一定刚刚喂完了羊回来。要是还在家,这会儿我也应该刚干完这活儿。

  家,我想。

  不想了。

  “精神精神吧,小子。”塔姆说着在我面前重重放下一杯咖啡。喝咖啡的时候,我一直埋着头。

  “外面有人来吗?”我对着杯子说。

  “连个人声儿都没有。”塔姆说,“今天天气不错。”

  我瞟了一眼薇奥拉,但是她没在看我。实际上,从吃东西、洗脸、换衣服到收拾背包,整个过程中我们一句话都没说。

  “祝你们好运。”塔姆说。我们就要随希尔迪一起去法布兰奇了,“两个无依无靠的人相互帮助、成为朋友,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听到这话,我们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快点儿,你们两个小毛孩。”希尔迪说,“不要浪费时间。”

  我们再次踏上小径,没走多久就发现这条小径和过桥的那条路会合了。

  “这儿曾经是从法布兰奇到普伦提斯镇的主路。”希尔迪说着拎起她自己的小背包,“或者叫新伊丽莎白镇,这是它当时的名字。”

  “什么地方当时的名字?”我问。

  “普伦提斯镇。”她说,“过去那儿叫作新伊丽莎白镇。”

  “那儿从来不叫这个名字。”我扬起眉毛。

  希尔迪看着我,也扬起眉毛,一副嘲笑我的样子:“从来都不叫这名字?那我一定是搞错了。”

  “你肯定是搞错了。”我瞪着她说。

  薇奥拉发出一个声音,她是在讽刺我,于是我狠狠瞪了她一眼。

  “到了那儿之后,我们有地方住吗?”她问希尔迪,没有搭理我。

  “我会把你们带到我妹妹那儿去。”希尔迪说,“她是今年的副镇长,你们知道吗?”

  “到了那儿之后,我们干什么呢?”我边说边踢着路上的土。

  “你们自己想想该干什么呗。”希尔迪说,“你们自己的命运,不该自己说了算吗?”

  反正到现在为止不是这么回事。我的声流中涌动着这句话,同时我听到薇奥拉也一字不落地嘟囔了一句。我俩同时抬起头,四目相接。

  我们差点微笑起来,但最终还是差了一点。

  这时我们开始听到人们的声流。

  “啊,”希尔迪也听到了声流,她说,“法布兰奇到了。”

  脚下的小路带我们登上了一座山谷的谷顶。

  我们到了。

  这就是另一个聚居区,另一个原本不该存在的聚居区。

  这就是本想让我们来的地方。

  我们可能会得到安全的地方。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曲曲折折的山谷小路。它穿过果园,一路向下,两旁是一排排整整齐齐的果树,都得到了悉心照料,还有一条条小径和灌溉系统,这些都分布在一座山坡上;再远处是房屋田舍,谷底是一条小溪,水流轻缓,河道平坦,蛇行般蜿蜒着,最后应该会与那条稍大的河流交汇。

  男男女女,到处都是人。

  大多数人在果园中工作,三三两两,他们穿着沉甸甸的工作围裙,男的穿长袖,女的穿长裙,有的用砍刀从树枝上砍下松果一样的水果,有的负责搬运装满水果的篮子,还有的在拿灌溉用的管子给果树浇水。

  男人和女人。女人和男人。

  也就几十个男人吧,比普伦提斯镇的人数少。

  但有多少个女人就不得而知了。

  这好像是另一个世界。

  他们的声流(和安静)仿佛轻薄的雾气,在天空中浮动。

  请给我拿两个,我的意思是……这里都是杂草,她可能同意,也可能会拒绝,要是服务结束我还可以……没完没了,老天。

  我停在路中央,大张着嘴愣了一会儿,还没准备好汇入这片嘈杂的海洋。

  这情景太奇怪了。

  说实话,不只是奇怪。

  这一切都是如此……怎么说呢……平静。就好像你和你的朋友们聊天嬉笑一样,没什么出格或冒犯的言语。

  也没有人极度渴望什么东西。

  从哪儿都听不到,也感受不到那种极度疯狂的欲念。

  “我们这回是真出了普伦提斯镇了。”我小声对麦奇说。

  可马上我就听见田野上空飘起了普伦提斯镇?就在我们身边。

  然后我又听到好几处不同的地方冒出来普伦提斯镇?普伦提斯镇?再然后我注意到附近果园里的人都不再摘果子了,他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站在原地,开始盯着我们看。

  “行啦,没事。”希尔迪说,“继续走吧。他们只是好奇。”

  普伦提斯镇像小火苗一样,在下面的田野中接连爆出,麦奇紧贴着我的双腿前进,我们一边走一边紧张地环视四周。就连薇奥拉都和我们凑得更近了。

  “别紧张。”希尔迪说,“只不过有很多人想见……”

  她的话说到一半就打住了。

  前方的路上走来一个男人。

  从表情来看,他一点都不想见我们。

  “普伦提斯镇?”他说。他的声流逐渐变成极度不适的红色,红色越来越重。

  “早上好,马修。”希尔迪说,“我只是带来了……”

  “普伦提斯镇。”那人又重复了一遍,这次不再是疑问句了,也没有看希尔迪,而是直直地盯着我。

  “我们这儿不欢迎你。”他说,“一点儿都不欢迎你。”

  他手里拿着一把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砍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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