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暴风雨之剑> 第二章

第二章

卢西恩骑马从里加特南部回来,看见孩子们正在山顶玩耍。他勒住栗色坐骑,翻身下马,在树林边打量那些小伙子。他们正互相追逐,欢声笑语。卢西恩也笑了。尤其让他高兴的是,他十岁大的养子康纳瓦也在他们当中。这至少意味着他不会给他惹麻烦了——而这正是那孩子的强项。
卢西恩急着回家,因为去南方的牲畜市场是一段漫长的路途。刚才走了一段延续十英里的上坡路,他的马走累了,呼吸沉重。他拍拍马鼻子,“休息一下,伙计,回去给你吃最好的谷子。”
从这里,在孩子们玩耍的地方下面很远,他可以看见自己的房子。房子修在三条河流的交汇处,村子正是因此得名。那是一座很不错的房子,用风干的木材修建,屋顶覆以厚实的稻草。屋后围场里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动,卢西恩笑了,那是梅里亚在给一匹矮种马装上马鞍,领它围着马场转圈。他们的小儿子正紧贴在马鞍上。本迪杰特·布兰才三岁,胆子却已经很大了,这让剑士卢西恩非常骄傲。他的坐骑偷偷地用脑袋顶他的胸口。
“好吧,小子,我们走,”卢西恩说。他刚要上马,却听见男孩子们激烈地争吵起来。
等卢西恩赶到孩子们中间,争斗已经变得很野蛮了。高凡农的鼻子里淌着血,卢西恩九岁的儿子布雷法躺在草地上,被惊呆了,而他的养子康纳瓦正旋风一样地向另外三个男孩发起进攻。他挥舞着拳头,用脑袋顶,用脚猛踹。一个孩子右耳受到一记重击,被打倒在地。康纳瓦跳到他身上,凶狠地挥拳砸向他的鼻子。
卢西恩跑到养子背后,揪起对方绿马甲的领子,把他提溜起来。这个十岁大的小子挣扎着,拳头朝卢西恩的脸上挥过去。卢西恩吃了一记,把他扔到地上。
“够了!”他吼道。山顶上沉默了。“以塔拉尼斯神的名义,这是在干什么?”没人回答,也没人看他的眼睛。
“我们在玩儿呢。”高凡农说,鲜血滴在他的马甲上,“我要回家了。”四个浑身是伤的朋友一块儿下山了。康纳瓦坐在草地上,揉着脑袋。布雷法想要站起来,结果又摔倒了。他的父亲向他走来,跪在草地上。
“伤到哪儿了?”他问这瘦弱的孩子。布雷法挤出一丝微笑,脸色却很苍白。
“我没受伤,父亲,只是头晕。我摔倒时刚好高凡农的膝盖顶上来,现在我眼前都是星星。”
“说得倒轻巧。”卢西恩揉搓着孩子的满头金发,“躺一会儿,等不那么晕了再起来。”他站起来,走到康纳瓦身边。“刚才那一拳打得漂亮,”他边说边揉下巴,“我到现在都还在疼呢。”
出状况后的小玩笑通常对康很有效果。他生气总是一阵子就过去了,一个玩笑就能让他放松,让他脸上露出顽皮的笑容,然后解决问题——不管那是什么——就容易多了。但这次,男孩并没有笑。他抬头看着卢西恩的脸,剑士头一次因康纳瓦那双不同寻常的眼睛而感到不安:一只是绿色,一只是棕色,在阳光下会变成金色。
卢西恩知道有什么重要事情发生了。他坐下来,看着男孩坚毅的面孔。一块淤青在孩子的右脸颊上显现出来,孩子的下嘴唇也破了。“为什么打架?”卢西恩追问。
康纳瓦沉默了一会儿,用右手搓着头发,“他说我父亲是懦夫,说我父亲临阵脱逃。”那双与众不同的眼睛紧盯着卢西恩的脸,仔细观察他表情的每一丝变化。
卢西恩已经伴随着这份恐惧生活很多年了,现在它终于找上了门,卢西恩的心随之下沉。“你父亲是我的朋友,康。两次战役里他都站在我身边。我为有他这样的朋友而感到骄傲,你明白吗?我不会跟懦夫做朋友。”
“你是说他并没有临阵脱逃?”那双眸子紧盯着卢西恩的眼睛。
卢西恩叹了口气,“他打破了自己的禁忌,杀了一只渡鸦,那时你才刚出生呢,就在战斗前夜。瓦拉康不顾一切地想看着你长大,在你身边做你的指导,以至于死亡的念头把他压垮了,它就像一座山一样压在他肩上。”卢西恩沉默了,他的思绪飞回到十年前那令人心痛的一天。那天,几个部落联合起来对付海盗,一万二千名杀气腾腾的海盗面对八千名意志坚定的部落民。那是属于热血和勇气的一天,战斗双方都寸土不让。
卢西恩深吸一口气,“康,听我说,瓦拉康是我的同袍兄弟,那天他一直站在我身边,保护我的后背,就像我保护他一样,这才是关键。”
“他逃跑了吗?”男孩追问。他脸上写满了乞求,只求得到一样东西,一个可以安慰他的谎言。
可是卢西恩没办法给他这份礼物。对他来说,荣誉就是一切。他知道年轻人出于无知总是把世界划分成黑白两个部分,一个男人要么是英雄要么是懦夫,没有灰色地带。他最后一次努力平复康纳瓦的情绪,“听我说,海盗们被打败了,可他们发起了最后一次冲锋。那时已近黄昏,大局已定,但他们也差点突破了我们的阵线。他们中有五个人向我和你父亲冲过来,他就是在那时被杀死的。就这样,我丢掉了我的朋友,你失去了你的父亲。”
康不为所动。“他伤在哪里?”他问道。
“你别把注意力放在错误的事情上,康。他是一个优秀的、勇敢的、高贵的男人,他只是在那一瞬间感到……恐慌。不要为这个苛责他,战斗结束时我坐在他身边,他说的最后几句话都是关于你和你母亲的。他那么想要看着你长大,要是他活着,此刻一定会非常骄傲,因为你已经长成一个强壮的小伙子了。”
“任何敌人都不会看到我的后背,”康纳瓦说,“我绝不会逃跑。”
“别说傻话!”卢西恩吼道,“我也逃跑过。优秀的武士知道何时应当坚持战斗,何时应当暂且撤退择日再战。这一点你无须感到羞耻。”
“无须感到羞耻。”康纳瓦重复道,“我父亲逃跑时,谁在保护你的后背?”
卢西恩无言以对。康纳瓦站起来。“你要去哪儿?”剑士问。
“去找高凡农,我要向他道歉。”
“你没什么好向他道歉的。”
康纳瓦摇摇头,“他说对了,我父亲是个懦夫。”
男孩快步走开,卢西恩轻声骂了一句。布雷法朝他走来,“他还在生气?”他问。
“生气,而且伤心。”卢西恩道。
“我想他一个人就能打败所有人,他根本不需要我帮忙。”
“是啊,他很结实。”卢西恩道,“你感觉怎么样,阿翼?”他叫的是布雷法的魂之名“掠水之翼”的简称。
“好些了。高凡农的膝盖真硬。”布雷法笑道,“看见康把他揍趴下,挨这一膝盖也值了。他什么都不怕——谁都不怕。”
是啊,谁都不怕。卢西恩伤心地想,他只是害怕成为他父亲那样的人。“我告诉过你留在我身边的。”
“你说什么,父亲?”布雷法不解地问。
“和一个老朋友说说话。走,咱们回家。”
卢西恩把布雷法举到马上,牵马走下山坡。我本可以对孩子撒谎,他心想,告诉他他的父亲没有逃跑,可是超过二十个三河村人看见那一幕了。每隔一段时间,这件事就会被提起,梅里亚一定又会发火了。她总是急切地想要保护康,她爱他胜过她和卢西恩生下的每一个儿子。
这个念头突然跳出来,好似灌木丛里射出的毒箭一样射中他。
那场战斗过去刚四个月他们俩就结婚了。他们的结合并非出于爱情,这他知道,只是因为梅里亚相信康纳瓦需要一个强壮的父亲来教他里加特人的技能。但卢西恩坚信,只要他以善意和热忱待她,总有一天她会爱上他。然而,事实却是,无论他多么努力,他和梅里亚之间总是隔着一段无法跨越的距离。
 
梅里亚把布兰从马上抱下来,紧紧地搂在怀里,“你喜欢骑马了吗?小家伙?”她问道。
“喜欢一些了,妈妈。”布兰边答,边朝那匹小马伸出手。
“下次再骑。”梅里亚道,“看,卡维尔!”她指指躺在树荫下的黑色战犬。布兰被那头战犬吸引,扭动着身子想要下来,梅里亚便把他放在地上,小家伙朝战犬跑了过去。他用胳膊搂着战犬的脖子,亲昵地依偎在它身上。战犬舔舔布兰的脸,逗得他咯咯笑起来。
这时,一个黑色的身影划过天空,一只巨大的乌鸦笨拙地落在茅草屋顶上。它歪着头,黑玉般闪闪发光的眼睛端详着下面那个瘦高个子、一身绿装的年轻女子。
从屋里又走出来一个女人。“你丈夫回来了。”梅里亚的表妹佩兰说。梅里亚朝山上瞥了一眼,看见卢西恩高挑的身影,正牵着马从山坡上下来。年幼的布雷法骑坐在马上。不知为什么,梅里亚发现自己在生气。
“啊,回来了。”梅里亚轻声道。佩兰飞快地瞟了她一眼。
“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她说,“他爱你。”
梅里亚试图忽视她,可这并不容易。一说起这个话题,佩兰就会变得很难缠。“你要是嫁给博尔加就知道我的意思了。”佩兰继续讪笑着说。
卢西恩打开围场的门,把马牵进来,把儿子抱到地上。布雷法扯着缰绳把马牵走了。武士亲吻了梅里亚的脸颊,朝佩兰转过身。“要是你在这里说我坏话,”他笑着说,“我就把你扛在肩上弄回你丈夫屋里。”
“赶紧吧。自从他出去了,我一直空着那张大床,等待真正的男人来填满它。”佩兰开了句玩笑,转身回屋去了。
卢西恩亲吻妻子的手,在他头顶,那只乌鸦突然叫出声来,扑扇着翅膀。卢西恩抬头看着它。他一点也不喜欢乌鸦,但他知道,它们不会无缘无故跑过来。
“卖出好价钱了吗?”梅里亚问。
“价钱不错,没法再高了,因为诺维伊人也把他们的牲口赶来了。我运气不错,第一天就有买主,到第三天,行情已经跌了不少。孩子们在家听话吗?”这个问题再次让梅里亚感到不快。为什么他不在家孩子们的表现就会不一样?
她没有理睬这个问题:“我刚烤了些馅饼,还是热的,你一定饿了。”
“我急着见到你和孩子们啊。”卢西恩说道。梅里亚疲倦地笑了笑,朝门廊走去。卢西恩想跟着过去,这时,康纳瓦从房子另一头出来了。梅里亚咧嘴冲他笑了笑,她的心情一下子好多了,就像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地面上。
“你去哪儿了,儿子?”她问道。
“馅饼做好了吗?妈妈?”康纳瓦反问道。
梅里亚走近些,看见他脸颊上的挫伤和嘴唇上的裂口,“你去干什么了?不会又打架了吧,康?”
“只是玩儿呢,妈妈,”他在母亲怀里扭动着身子,“反正我已经告诉大个子怎么回事了。”他冲进屋里。梅里亚朝卢西恩转过身。
“他说什么,他告诉你什么了?”
“他跟高凡农还有其他几个孩子打架了。事情已经结束了,没什么要紧的。”
“对我来说很要紧。他们为什么打架?”
卢西恩耸耸肩,“男孩子打架,一会儿就没事了。”
说这话时,小布雷法刚好从马厩那里回来。“高凡农说康的父亲是个临阵脱逃的懦夫,”男孩道,“不过康为这个打断了他的鼻子。你真该听听那声音,妈妈,鼻子被打断时的声音真好听。”
“进屋去!”卢西恩吼道。布雷法被吓着了,因为父亲从不会那么大声说话。他朝后退开几步,跑进屋里。
梅里亚几步走到丈夫面前,“你怎么跟他说的?”她低声问。在他们头顶上,乌鸦发出一连串尖叫。
“我告诉他实情。不然你要我怎么说?”
“啊,那一定让你感觉不错。”她咬牙切齿地说,绿眼睛里满是愤怒,“你就是想让他看不起他的父亲,不是吗?”
“你这样想让我很伤心,但任何东西都不能掩盖真相。”
“让你伤心?这怎么可能让你伤心?是你让他的父亲死掉的,就为了得到他的妻子。”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他们在一起十年了,她从未把这话说出口。翅膀拍击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乌鸦朝北边的树林飞走了。
卢西恩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目光黯淡地盯着梅里亚。“你真这么想?”他问道,声音平静得可怕。
梅里亚的骄傲让她寸步不让,“是的。”
卢西恩眼中一瞬之间闪过的寒意让梅里亚吓了一跳,而等到他开口说话时,他的声音因悲伤而愈发沉重:“二十个人看着他死去,其中没有一个人会那样说我。你说的并非实情,我一整天都在保护他,最后他逃跑了。整个经过就是这样。”他忽然变得坚决起来,“但是任何女人,居然愿意嫁给一个她认为对自己丈夫见死不救的男人,那她简直跟婊子没有两样。我绝不会和她有任何牵连。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他从她身旁走过,走回屋里。那天晚上,到蜡烛燃尽、灯火熄灭时,梅里亚意识到,躺在这张大床上的,只有她一个人。
卢西恩裹着毯子睡在谷仓里。
第二天上午,卢西恩找来工人和木匠,去长滩的另一边修一栋新房子。三个星期后,他带上自己的东西住了进去。
三河村的人们为两人的分居感到迷惑不解。卢西恩既富有又勇敢,他难道不是村子里最优秀的男人吗?难道他还算不上一位好父亲、好养父吗?一个好男人愿意养活一个年轻寡妇和她的儿子,这难道不是梅里亚的福气吗?所有人都知道卢西恩爱慕梅里亚,对她的儿子视如己出。他为什么会搬出去住呢?
只有女巫沃娜知道事情原委。因为那时她正在高地的草场上采集草药,她看见那只大乌鸦绕着他们的房子飞。但她什么也没说。人类去干预神的事情可不是个好主意。特别是掌管死亡和制造不和的神,莫瑞古。
她只能把斗篷掖紧,转身走进许愿树林。
如果说两人的分居给三河村民们带来的仅仅是迷惑的话,那它对卢西恩的孩子们的影响却是毁灭性的。一连几个星期,九岁大的布雷法都沉浸在悲伤里,认定自己应当为父母的嫌隙负责。康纳瓦知道自己同高凡农打架是整件事的诱因,也为此陷入深深的自责。本迪杰特·布兰整天哭哭啼啼的,尽管他还太小,不能理解整件事情。
他所知道的,仅仅是他无法再像过去一样经常见到父亲,而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梅里亚什么也没说。她想给她的孩子和过去一样多的爱护和关怀,可她总是无法专心,有好几次,孩子们看见她坐在窗口眺望山的那一边,眼里充盈着泪水。
康纳瓦想跟往常一样,直截了当地解决这个问题。两人分居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他来到大个子的房子跟前敲了敲门。卢西恩坐在冰冷的壁炉前,一盏孤灯放出晦暗的光,笼罩整个客厅。大个子正在磨刀石上磨他的剥皮刀。“你来这儿做什么,小子?”他问。
“来看你。”康纳瓦答道。
“你今天在高地草场上见过我了。你帮我给牛打标记来着。”
“我想单独见你。你为什么住这里?是因为我做错什么了,还是阿翼的缘故?要是这样,我向你道歉。”
“这跟你没关系,康。只是……事情就是这样。”
“是因为母亲对你说过什么?”
卢西恩温和地举起手,示意这场谈话已经结束了,“康,我们不该谈论这件事的。这是我和你母亲之间的事情。不过,不管有什么,记住这个:我和她一直都爱着你——还有阿翼和布兰——永远爱他们。现在回去睡觉吧。”
“我们都很难过。”康企图作最后的努力。
卢西恩点点头,“是啊,我们都很难过。”
“我们不能再高兴起来吗?”
“你会的,康。”
“那你呢?我想让你也高兴。”
卢西恩从椅子里站起来,走到男孩跟前,把他高高地举起,亲吻他的脸颊。“我很高兴,儿子,回去吧。”他打开门,在门廊处把康放下,“我要看着你跑回家,免得魔灵出来抓小孩子。”
康纳瓦咧嘴笑了,“他们抓不到我的。”说完便跑过院子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大个子回来看过几次布兰,但他和梅里亚几乎没有说话。就算有交谈,彼此也总保持着冰冷的礼节。
康纳瓦没办法理解这一切,尽管他当时在厨房里听到了那次争吵的内容。那不过是些言语,他心想,单靠它们不可能造成这样的伤害。
两人分居一年以后,康纳瓦终于跟一个局外人说起这个问题,那是他熟识的外乡人巴努因。这位黑头发、橄榄色皮肤的商人,十二年前带着他那满载食盐、香料、染布和刺绣衬衫的马队,路过里加特人的领地。他的货物质量上乘,价格公道。他在里加特待了三个月,从金匠加里亚法那里买些用铜和银制成的装饰品,还买了一些用大族长家奇特的黑白花牛皮制成的高品质皮革。他说在他的家乡,遥远的图尔贡,这种皮革相当有卖相。第二年他回来,还花钱修了栋房子,和这里的人们一起度过整个冬天和春天。打那以后这成了一个惯例。第三年,他开始系格子呢绑腿,还有北里加特人会穿的那种修长的蓝色紧身上衣。没有谁觉得受到冒犯,这就是巴努因的魅力,所有人都清楚他是用这身入乡随俗的打扮来表达敬意。
巴努因也很喜欢康纳瓦。他们俩第一次见面是在三年前的某个晚上,康从巴努因存货的马厩窗户爬进去。当时只有八岁大的康并不知道,小子商人已经发现他蹑手蹑脚地穿过草丛,翻过外墙,小心翼翼地钻进窗户。做这事需要些胆量。因为巴努因一直告诉孩子们,他是个巫师,能把小偷变成蛤蟆。很多人相信这个故事,三河村的小伙子们基本上都离巴努因的房子远远的。
巴努因感到很好奇。他悄无声息地走进储藏室,看见康正在翻动靠墙堆着的口袋。巴努因在阴影里等着。最后,康走到装有装饰华丽的武器口袋面前,抽出一把由加里亚法加工出来的短剑,短剑带有一个手工打造的银制剑鞘。随着剑刃破空,男孩开始进行一场模拟战斗,他转身、跳跃,仿佛自己被敌人团团围住。
最后,康的举动让巴努因吃了一惊。男孩并没有爬出窗户,带着短剑离开,而是又走回来,把剑塞进口袋。
“你为什么不偷走它?”巴努因的问话声在房间里回响。
男孩转过身来,双拳紧握。商人则从阴影里走出,在一个长木箱上坐下。康冲回口袋旁边,抽出剑,摆开战斗的架势。
“打算跟我动手?”巴努因问道。
“你休想把我变成蛤蟆,外乡人。”男孩说。
“我会的,要是你偷走我的剑的话。不过,既然你来这里不是为了偷窃,那又是为什么?”
康耸耸肩,“试试胆量。在你生活的地方,人们也会试胆量吗?”
“是的。”巴努因说,“我的一个朋友曾问我敢不敢不用绳子去攀爬一块岩石,那岩石足有六十英尺高。”
“你完成了吗?”
“差点完成,结果掉下来摔断了腿。打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接受过这种愚蠢的挑战。”
这时,一只大老鼠从包裹后面跑过,巴努因从袖子里不知抽出什么东西,右手轻扬,只见一道闪光过去,那老鼠就被小刀钉在了墙上。康盯着老鼠尸体和它身上那柄铁制飞刀。
“老鼠是坏东西,会传播疾病。”巴努因说,“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愚蠢的挑战。”男孩答道。
“啊,对。把剑放回去,把刀拔出来,咱们进屋接着聊——要是你不害怕的话。”
“我去。”男孩答应道。巴努因半信半疑地先回屋去了。没过多久,康纳瓦带着洗净血渍的飞刀出现。他们聊了一个多小时。一开始康感觉不太自在,但没过多久他开始不停地发问:我可以学习扔飞刀吗?巴努因愿意教吗?外乡人从哪儿来的?南方什么样子?从那天起,他俩就有了交情。
巴努因经常会在晚上和康一起坐在他家外面的人行道上,给康讲一些外面世界的故事——对这位里加特小伙子来说,外面的世界充满了神秘和奇遇。巴努因走过很多地方,经常坐船到海对面的陆地上去。康没见过船,他现在知道,乘船渡海是一件危险刺激的事情。他还很吃惊地了解到,大海对面的人们说着完全不同的语言。巴努因第一次告诉他这个时,他以为这是个笑话,当外乡人当真说出几句外族语、而它们听起来完全没有意义时,康大笑不止。然而一年以后,康已经学会了巴努因的母语里的不少词汇了。
某天,在一次简短的图尔贡语对话练习之后,外乡人对康说:“你有学习语言的天分。部落民本来很难掌握我们语言里动词的用法。”
“学习很有意思。”康回答。
“学习本来就应该有趣,生活也应该是这样。天知道呢,生命已经够短的了。”巴努因深色的眼睛盯着康纳瓦,“你如今不像以前那么爱笑了。出什么事了?”
康纳瓦不想谈及家里的伤心事,但继父和母亲的分居所带来的恐惧焦虑一下子涌上心头,他情不自禁地向外乡人倾诉了整个故事。讲完后,他感到有些尴尬,“我不该告诉你这个。”他说。
“不,康,”巴努因轻声说,“这是拥有朋友的一个很重要的好处。你可以向他们倾诉内心的苦闷,而他们并不以此判断你的为人,而且,你告诉他们的话他们也不会告诉其他人。”
康觉得舒服些了,“可是,他们为什么还是要分开住,他们互相爱着对方。那些话只是些言语。就是这样。”
“言语比钢铁还强悍啊,”巴努因说,“我们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来自于语言。一个人的偏见可能是从他父亲和母亲那里,或者从他崇拜的年长朋友那里得来的。宗教和神话——两者可能是一致的——都是靠语言而非事实来保持鲜活。去年你揍扁高凡农的鼻子也是因为语言嘛。你们现在是朋友了吗?”
“没有。”
“你瞧,语言的力量。”
“可是母亲为瓦拉康的死责备大个子,这不是真的。瓦拉康死了是因为他是个懦夫,因为他逃跑了。她所说的不是真的,情况应当有所不同,不是吗?”
“有时会有不同,有时则不会。”巴努因道,“我认为对卢西恩来说,梅里亚所说对错与否都不重要。关键在于,你母亲相信这个。卢西恩是个诚实的男人,对他来说,自己的妻子竟有这样的想法,这对他是很沉重的打击。”
康感到沮丧,“那你认为,他们俩再也不会和好如初了?”
“我不想对你撒谎,康纳瓦,除非奇迹出现,否则这是不可能的。别忘了,你母亲也很要强,而卢西恩把她说成婊子,她不会原谅这样的侮辱。”
“他没有另娶妻子,也没有跟她解除婚约。”
“是啊,还有一丝希望,不过,只是一丝而已。”
“我绝不会对任何我爱的人说谎。”康纳瓦动情地说。
“果真这样的话,你将会变成一个怪异而愚蠢的男人。”商人道。
“你认为从不说谎很愚蠢?”
“你母亲说出了她所相信的真相,你觉得她很明智吗?”
“不,不知道。你认为我能做些什么,让他俩和好呢?”
巴努因摇摇头,“没办法啊,小子。这问题该由他们自己去解决。”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