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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伟人降生的晚上,暴风雨从北方逼近,但那低沉的黑云却被挡在德拉夫山脉陡峭的雪峰后面。产房外,夜晚的空气平静而沉重,明亮的星斗在夜空中闪烁,一轮满月如明灯般照耀着里加特部落的土地。
产房里点着灯,四下里寂静无声。瓦拉康——目光柔和的骑猎手——正握着妻子的手,跪在她身旁。梅里亚刚刚经受了一波疼痛,她冲着丈夫微笑着。“别担心,”她轻声道,“沃娜说孩子会很健壮的。”
年轻的金发男人透过逼仄的圆形棚屋,凝视着蹲在火盆旁边的女巫,只见女巫从三个陶罐上揭去蜡封,又从中取出了一些深色粉末。瓦拉康打了个寒战。
“该给孩子起‘魂之名’了。”沃娜说,她没有回头看猎手一眼。
瓦拉康不情愿地松开妻子的手。他不喜欢这个像棍子一样精瘦的女巫,黑发的沃娜是一个神经兮兮的怪物,那双纽扣一样的蓝色眼睛好像从未眨过。瓦拉康心想:一个没有任何生育经验的老处女,怎么会对接生如此在行?
沃娜直起身,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他,“现在不是考虑这些愚蠢问题的时候。”她说。瓦拉康不禁一凛。他刚才把想法说出声了吗?肯定没有。
“魂之名,”沃娜说,“快去想。”
他又握住妻子的手,把它举到唇边。梅里亚笑了,但她的脸随即又因疼痛而痉挛。瓦拉康赶紧出了门。
“随便什么名都可以。”沃娜对他说。
瓦拉康把蓝绿相间的斗篷披在自己瘦削的肩膀上,走进夜幕中。
该给孩子起魂之名了。沃娜刚才是这么说的。
这一刻,独自站在繁星之下,瓦拉康十九年来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个大人。他,将要为自己的儿子起一个魂之名。
他的儿子!
瓦拉康激动不已。
沿着山路,瓦拉康信步走上瑟尔·德拉夫山脉一侧的艾尔德山,开始往上攀登。他爬到可以俯瞰整座村落的高处,回想起自己的父亲,猜想十九年前父亲爬上这同一片山坡时都在想些什么。他对将要诞生的婴儿曾有过怎样的梦想?瓦拉康六岁时,父亲在同潘农人的战斗中受伤阵亡。母亲也在一年后辞世。
孤儿瓦拉康被一个脾气暴躁的叔叔养大。他从小到大一直不怎么讨人喜欢,很难跟谁建立亲密的关系。他既不受人欢迎,也不惹人讨厌,生活平淡无奇,除了两件事:他和里加特第一勇士卢西恩的友谊,还有跟美丽的梅里亚的结合。
他和梅里亚结婚让很多人大吃一惊,因为村里有很多小伙子在追求梅里亚,而梅里亚把他们全拒绝了,这其中甚至包括卢西恩。瓦拉康从未加入追求者的行列,他谦虚地认为,无论哪方面,梅里亚都比自己优秀得多。
然而有一天,他正在高地牧场驯一匹母马,梅里亚过来看他。那一天永远留在了瓦拉康美好温暖的回忆中。梅里亚倚着篱笆围栏,瓦拉康一开始并不知道梅里亚在那儿,只是全神贯注地驯马。他当时一边轻抚马儿光亮的脖颈,一边在马儿耳边低语,直到抬起头才看到梅里亚。
“你跟马说话倒比跟女人说话更轻松。”梅里亚道。瓦拉康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我不……大爱说话。”他是如此的难为情,连她的眼睛都不敢去看。但是,即便只瞥了几眼,他的心里也充满了热情。梅西亚赤着双脚,身穿一条长长的绿色连衣裙,束着一根金线镶边的宽腰带,深色长发一直垂到肩膀,头顶结了个发髻。
“卢西恩说你是个好战士、好男人。”这话让瓦拉康吃了一惊,他扫了梅里亚一眼,想看看她是不是在笑话他。她的眼睛是绿色的,好绿好绿的大眼睛,不是青青的嫩草或者夏天的树叶那种绿,而是绿宝石里那种明亮而永恒的颜色。
“你盯着我干吗?”梅里亚道。
瓦拉康眨眨眼,目光转向一边。她又道:“卢西恩说你与他并肩抵抗潘农人,打退了他们的冲锋。”
“他太客气了。他明明知道我当时吓坏了。”他低声道,“卢西恩就像一块礁石,他是风暴肆虐的大海里唯一安全的地方。我没见过谁像他那样英勇。那场战斗十分混乱,嘶喊的男人,相互交击的刀剑,战场上瞬息万变,可卢西恩一直很平静,他简直就像战神!你无法想象他会受伤。”
梅里亚显得有些烦躁。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是,是,没错,”她说,“所有人都知道卢西恩是英雄。他想娶我,但我没答应。”
“为什么不答应?他是个好男人。”
“你真的这么愚蠢吗?瓦拉康?”她扔下这句话,迈着大步离开了。
瓦拉康完全搞糊涂了,他带着这个问题去找卢西恩。可卢西恩——武艺高强的金发勇士——不在家,他和三个牧人出去了,去修北面山谷沟口的石墙。“每个该死的冬天,”卢西恩边说边用力举起一块大石板放到墙上,“我的牛都会被困在这儿。今年不能再这样了。”瓦拉康下马帮忙工作了几个小时。休息时,卢西恩拽着他的胳膊,领他来到附近的小溪旁。
“你不是专程过来修墙的。你在想什么呢,我的朋友?”不等瓦拉康回答,卢西恩就解开绑腿,脱下衬衣和靴子,站到河中央,河水只有几寸深,在白色鹅卵石上流淌着。卢西恩躺下来,让河水冲刷着他的身体。“天啊,真爽快!”他边喊边翻了个身,把肚皮贴在卵石上。瓦拉康坐在河边,看着他的朋友。这个男人拥有非凡的力量,他长着一张扁平的大脸,唇边垂着金色的胡须,显得十分粗犷,但他身上也有一些很孩子气的东西。他似乎随时随地都能找到快乐。此刻,只见他把水拍到脸上,用湿漉漉的手指穿过头发,然后他站起来冲瓦拉康露齿一笑,“你应该和我一块儿下水。”
“我想跟你谈谈,卢。”
“遇到烦心事了?”
“不,我只是有些困惑。”瓦拉康跟他讲了梅里亚的来访,“她怎么可能爱上我?”
“我要是知道才见鬼!”卢西恩伤心地说,“对我来说,女人就是谜。你还记得吗?她们还是孩子时,她老跟着咱们转,我们则老朝她扔棍子,冲她吼,叫她滚开。”
“我从没朝她扔过棍子。”瓦拉康说。
“也许这就是她爱上你的原因。去吧,把自己收拾得帅气些,塞法绝不会喜欢一个邋遢的女婿。去找最好的斗篷和绑腿。”
“我不去。”瓦拉康说。
但他还是去了。婚礼在三个星期后举行,夏季的第一天。
紧跟着,瓦拉康度过了这辈子最幸福的一年。梅里亚总能带来欢乐,瓦拉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春夏两季,瓦拉康总共逮到并驯服了六十二匹马,大部分都卖给大族长身边的贵族,编入骑兵队了。这笔收入可不小,瓦拉康决定买一柄铁剑,就像他现在借来的这把一样。
他拍拍剑柄,想从中获得力量。尽管如此,一丝恐惧仍然浮上心头。
明天里加特人将要出征,去抗击海盗。他们会在赛德河对岸扎营。瓦拉康不喜欢动用暴力,也不太懂剑术枪术。他对梅里亚说的都是真的,潘农人进攻时他只是呆立在卢西恩身旁。他的确战斗过,被恐惧引发的狂怒所驱使而胡乱地舞动青铜剑,可当时潘农人已经跑了。他身边的卢西恩已然打伤三人,手刃一人。
瓦拉康一直祈求再也不要卷入战斗。五天前,他杀死一只渡鸦,对战斗的忧虑因此变成了恐惧。当时他骑马在山上飞奔,刚跑上一座山丘,一只渡鸦便从草丛里飞出来,坐骑吓得人立而起,前蹄踢中渡鸦,渡鸦掉在地上死掉了。惊恐之下的瓦拉康面无人色。他的生命禁忌——一旦杀死渡鸦,将活不过一个星期——因此被打破了。
他向卢西恩吐露自己的忧虑。“是马弄死它的,”卢西恩说,“你没有破坏禁忌。别担心,紧跟着我,兄弟,你死不了。”可瓦拉康还别民担心。
“我当时骑在马上,我能驾驭它。”
眼见瓦拉康如此紧张,卢西恩取下自己的剑,那是一把经过仔细打磨的铁剑。“拿着,”他说,“这把剑曾被四位德鲁伊祝福过,还没有人握着它战死沙场。”
瓦拉康心里明白,他应该拒绝这番好意。这柄利刃无比珍贵,因为大多数战士都用的是青铜武器。两年前卢西恩赶着牛长途跋涉到海岸,才带回这把剑。每到萨温节,部落里的年轻人都会围着他,求他让他们摸一摸那灰色的利刃。瓦拉康觉得很羞愧,因为他不自禁地伸手接过了这把剑,这也许会让卢西恩代他而死呢。他不敢看朋友的眼睛。
“沃娜说你就要有儿子了。”卢西恩说。
“是啊,儿子。”终于换了个话题,这让瓦拉康轻松了不少。
他们默默坐着,气氛尴尬。最后,瓦拉康把剑递还给武士。“我不能要这个。”他说。
“得了,伙计,你当然能要。我死不了的,我又没打破自己的禁忌。拿着它,等战斗结束再还给我。”
“这把剑让我安心不少。”瓦拉康承认。他俩再一次陷入沉默。最终,忧心忡忡的年轻人说:“我知道你爱梅里亚,”他没敢看他的朋友,“你看她的眼神,我能看出来。我始终不知道她为什么选择了我,而不是你。现在说这个没意义了,但我想要你——我最好的朋友——照顾她,如果我……真的死了。”
卢西恩抓住瓦拉康的肩膀,“听我说,记住我的话,我绝不会让你死!紧跟着我,兄弟。在战场上我会保护你的后背。你只需做这一件事:紧跟着我。”
瓦拉康紧握着铁剑剑柄,沿着山路行走。皮革镶边的触感,牢固的剑柄,纾解了他的恐惧。最终他坐在一块石头上,祈求能有个什么征兆,好给儿子起个不错的魂之名。儿子的里加特名字叫康纳瓦,康的儿子,来自瓦氏。
 
这个名字将为他的族人带来荣耀,而魂之名将把他同这片土地联系在一起,并为他带来夜晚的魔力。
瓦拉康希望能看到一只鹰。月夜之鹰会是个不错的魂之名。于是他抬头看天,却没看见半只老鹰。北方远处传来一阵雷声,只见乌云滚滚而来,遮蔽了星辰的光芒。闪电在头顶闪烁,照亮了整座山峦。一阵狂风吹过,瓦拉康站起身,想找个地方躲一躲,可剑在他腿上蹭了一下。
铁剑!
瓦拉康害怕闪电会劈中自己,不假思索地把剑抽出来扔出去。三尺长剑在空中翻滚了几圈,插进泥土,颤抖个不停。
这时,一道电光闪过天际,击中这把剑,把它击成碎片。
雨落下来了。
瓦拉康一屁股坐回石头上,盯着焦黑的破铁片。然后他站起身,一脸严肃地走回产房。
他听见刚出生的儿子微弱的哭声在暴风中回响。
房门打开,沃娜——女巫和接生婆——出来向他致意。
“你想到名字了。”这不是问句。瓦拉康点点头。
“把它念出来。”沃娜命令道。
“他叫康纳瓦,暴风雨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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