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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席丝琳

  那一天的时间像餐厅里的老鼠一样,迅速而安静地过去。马可士带着演员到外面的花园里,反复轮流训练他们,亚尔丹跟在他身边。幸好葛德回去皇城,花了整晚做准备,尽可能遣走庞大建筑里所有的仆人和守卫。即使皇家护卫也必须设在王室住所之外,他们背对着皇城,准备抵挡街上某种预期中的攻击。葛德带了埃斯特一起来,惹得席丝琳有点心痛。她看到那个男孩,才意识到自己想念他。即使想念的不算是他,也至少是对他的记忆。若是在更美好的世界,她应该会和埃斯特更加熟稔。

  花园旁的小会客室成了战略室。也许不对,不是那样—类似战略室,不过目的不同。一样绝望,一样危险,一样可能突然死去,但不一样。她必须这么相信。

  「只要信差不会被提辛内人杀掉,我们就要把信息传给农场。」席丝琳说。

  克莱拉提议:「我们可以把信差派向南方。」

  「他们不会让南方的路畅通。军队的主体会调向西边,但他们要围城时,不会让南方的道路通畅。」

  「对。」克莱拉说。「当然不会。」

  坎宁坡遭到围城时,就是安提亚的末日。克莱拉的亲友将死去,她的城市将遭到打劫。那是他们试图阻止的战争;这场战争,以及那之后的所有战争,或者席丝琳尽她所能可以阻止的战争。

  「首先是监狱。」席丝琳说。「在那之后……」

  「我……让朋友们做好了准备。」克莱拉说。「我传去了讯息。走出大门之后,我们会有不少同伴。我说过以前会去光顾犯人桥附近的一间面包店对吧?我要他尽量做葡萄干蛋糕和柠檬面包。有个男仆从前在我家服务,那是我还有房子的时候。他正在搜集玩具、玩偶,知道吧?给孩子们的小东西。」

  席丝琳拉起克莱拉的手,年长的女人垂下头,脸颊的扑粉上流过一道湿湿的痕迹,席丝琳感到自己的泪水也跟着涌出。她不知道这份泪意从何而来,她想伊莎杜应该明白。

  「我觉得我一辈子都在假装。只是假装。现在我看着我的国家做的一切,我们得靠着孩子的小玩意儿和缎带来保卫自己,然而一把短剑就可以迅速戳破这一切,留下深深的伤痕。」

  「和平就是这么创造的。」席丝琳说。「至少我希望是这样。」

  「胜利的时候就是。」克莱拉说。「但我怀疑我们值不值得怜悯。」

  「如果值得,就不叫怜悯了。名正言顺的怜悯,才是正义。」

  克莱拉笑了一声。「一点也不假,不过并没有安慰到我。」

  「这话不是我说的。曾经有人这么跟我说,而我不记得是谁了。」

  「应该是某个头脑比心发达的人。」克莱拉说着看向墙边小桌上的蜡烛,蜡烛已经烧掉三分之一了。「我该回去了。如果我没待在史基斯丁宁勋爵的家会很奇怪。」她的声音传达了恐惧的重担,她忿忿抹去泪水。

  席丝琳问:「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啊,亲爱的。我的祭司儿子从拜兰库尔回来了。维卡里恩一定在等我了。」

  而妳会让他步向自己的死亡。席丝琳心想。两个女人沉默良久,然后克莱拉站起身,手在席丝琳头上搁了一会儿,像是传递祝福,接着就离开。之后,席丝琳独自坐着,倾听蛾拍打着纱的声响,桑德与拉克、莎莉特.速恩、卡莉、马可士.威斯特、亚尔丹.罕恩和勒尔.帕里亚柯的声音。她的胸口在两乳之间往上一点的地方发疼,努力回想那里是不是被击中过。感觉像瘀伤,但她判断那只是悲伤,无法缓解。

  午夜将近时,她在自己房间,手边第三瓶酒即将不光彩地见底,这时门口传来轻敲声。她站起身,又坐回去,然后比较谨慎地站起来。她对自己酒醉的那一点惭愧还算能轻易抛开。少了酒,几小时之前她就受不了了。她叛逆地扬起下巴,打开门。马可士.威斯特独自站在走廊上,亚尔丹没在他身边。

  他看起来老了。还很强壮,但老了。他的头发比起她第一次在瓦奈商队看到他时更白,皮肤虽然晒了一辈子太阳而粗糙,却有种半透明的感觉。不过他的双眼还是老样子,他的姿态也没变。

  他朝她点点头。

  「妳派人找我?」

  「几小时以前的事。」她说。「我以为你打算不来。」

  「我忘了时间。行动前一晚,我总是会焦虑。」

  她把酒瓶递给他。「我也是。」

  他迟疑了,但只有一下子。他坐到洗脸台旁边的小凳子上,她则坐到床上。他是个好看的男人,在这个世上经历了不少磨练,优雅地背负着疤痕和厌倦。她纳闷着自己年老的时候是否也会一样。他用袖子擦擦瓶口,以瓶就喝了一口,然后咂咂嘴,把酒瓶递还给她。

  「不赖。」他说。

  「我觉得没必要把任何东西留到更好的场合。」

  「这个嘛,不久应该会有个更好的场合,要不就什么都没了。」他说。

  「那就当赌博吧。如果我们失败了,至少我没省下一瓶好酒。」

  「谢谢妳和我分享。」

  「而且……」她欲言又止,看着自己的脚。房间没旋转。她真希望天旋地转。如果她的头脑没那么清楚,事情可能简单一点。「谢谢你。谢谢你这样对我。」

  「我不确定妳指的是—」

  「别这样。别趁现在。别在今晚。」

  这次换佣兵队长别过眼。「好吧。开战前的那一晚。抱歉。」

  「我遇见你的时候,还是个孩子,以为在城墙外走动就像跳下悬崖。我让自己和身边的人冒着极大的风险,而我赢得的比我失去的多。你尽了一切努力保护我的安全。虽然我们不谈这事,我们不说,但这是真的,我要你知道我很感激这一切。」

  「真是……该死。是啊。好吧。」马可士深吸口气,伸手拿酒瓶,这次他几乎把酒喝干了。「如果我女儿还在,差不多是妳的年纪,比我妻子和我相遇时年轻一点。妳不是她们,但有段时间,妳和我脑中的那部分吻合。」

  「抱歉我不是她们。」

  「不,别那样。非要道歉的话,就为别的事道歉,但别为此道歉。我做了那些事,是因为我觉得必须做。没别的。我很清楚妳不是我女儿,尤其亚尔丹一直提醒我。这是……这是我做过最漫长也最古怪的工作。我以前总以为银行家很迟钝。」

  她笑了。「是我们希望你们那么想。」

  他腼腆地微笑,显得比较年轻,让她看得出他年少时的模样。他说:「有猜到。花了很长的时间,不过我看出来了。妳……妳不认识妳的父母,对吧?」

  「我记得我以前记得他们,但只有这样了。」

  「这一切呢?他们一定会以妳为荣—恐怕吓得半死,不过很自豪。」

  「他们才不在乎。」席丝琳说着拿回酒瓶。「他们几十年都不在乎了。他们死了。」

  她把酒喝得剩下酒渣。刚才的话中有股悲痛,让她很意外。如果这话出于别人之口,她会说他们听起来很痛心,但她没这种感觉。没想到马可士哈哈笑了。「所以妳超前我一步了。很好,那我以妳为荣。很荣幸认识妳,很荣幸替妳工作,我以妳做的一切为傲,不过天知道有一半的事我都不懂。」

  「如果我们明天死了……」

  「死了就死了。」马可士说着耸耸肩。「如果没什么差别,那我宁可早点死。如果妳比我早死,对我的名声可不好。况且我不愿意替国王办事,已经够难找工作了。」

  「那我会尽可能活下来。」

  马可士说:「拜托了。」他抬起垂下的眼帘看她。「我能够阻止妳去皇城的机率有多高?」

  「很低。」席丝琳说。

  「我会在那里呼唤伊倪斯,亚尔丹会去顾着帕里亚柯。龙杀完祭司,很可能把那里所有人变成熔渣。我不大确定妳在那里对事情有什么帮助。」

  「你可能愿望成真,比我早死。」席丝琳说。「如果你死了,我会亲自拿起你那把该死的剑。」

  最后那个早晨(她想不到别的形容)来临时,她完全没睡。盛夏里,白日来得早,充斥着鸟鸣与街上嘎嘎的马车声。席丝琳盥浴之后,换上伪装仆人用的袍子,努力让她的心准备面对接下来的事,但总觉得命令自己飞翔还比较简单。

  他们出发穿过圆石子街道时,阳光正从东方斜射而来。勒尔.帕里亚柯身穿鲜艳的衣着,骑了匹高大的黑马带领他们,像是要参加庆典的人。如果别说那么含蓄,他就像要去庆典表演的人,为了在那里让人看见,把任何不经意的目光都吸引到他身上,不让别人注意到他后面那杂七杂八的仆人。

  席丝琳走过前几条街时,觉得心脏快要跳出喉咙。但他们经过一个个街角时,一个个店主让路给摄政王的父亲通过,一个个清洁工拉着推车和铲子等他们通过,一个个乞丐、孩子和半流浪的狗看到他们时眼中毫无任何异样,她心中有股古怪的得意逐渐滋长。

  谁也不知道,因此谁也没看出来。这种事太不可能发生,也成了他们的伪装。广场上卖包心菜的灰发库塔丹女人活着的世界里,重要的是女神和摄政王要怎么打败蟑螂大军,或许她连那都不曾想过眼前这群人的诡异之处,很可能她对那种事的在意程度,甚至不及她能不能在菜开始发烂之前把它们卖出去。面包店小厮的手推车上堆满一袋袋面粉,他眼中看到的与其说是一群可疑的仆人跟着一个模样紧张的贵族,不如说是他早晨任务的阻碍,而他必须绕路走过去。席丝琳走在他们之间,没人认出她,也没人看出她将让他们所有人经历怎样的改变。

  葛德在一道爬了藤蔓的门口等待,那是一座王室花园的入口。他头戴摄政王的王冠,身穿轻薄的夏季长上衣,两旁有黄金饰带。他的私人护卫沿着花园边界而立,个个面朝外,即使在没有实际墙面的地方,也给人墙的感觉。护卫站到一旁,让马夫协助摄政王之父下马时,席丝琳咬着嘴唇才忍住大笑。她非常确定一旦笑出来,就很难停住,听起来恐怕会像疯子的笑声。

  经历街上吵杂和臭味的压迫之后,王室住所感觉太安静、太空旷,不像同一座城市。没有园丁在照料深绿色的树篱和微风中颤动的花朵,没有奴隶在看不见的小角落歌唱,让宫中的夏日空气更甜美。这当然不意外,她之前就要葛德尽可能把所有人都遣走,然而看到一切都按计画进行,还是令人浑身发毛。

  他们离开护卫的视线之后,葛德就不再假装和他父亲走在一起,直接来到了她身边。他的双眼明亮,走起路来踮着步子,就像期待吃蛋糕的男孩。

  葛德还来不及说话,马可士就问:「装备都准备好了?」

  「铁匠今天早上送来了。」葛德说。

  席丝琳说:「祭司呢?」葛德的表情一变,脸上闪过某种无法解读的神色,令她想到看着他砍死道森.凯廉的那一天。她看了几乎感到开心。

  「正在集合。和以前不一样,但我不晓得是因为他们变了,或是我变了。感觉现在的冲突变多了,他们不断激怒彼此。神巫见过所有人,向他们保证所有人都会和解,而我已经知道祂的计画。」

  「都是事实。」席丝琳说。「只是恐怕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不断要求在聚会之前见我一面,但我一直推托。最好别让事情有机会出错。」

  席丝琳发出细小的声音表示同意。

  他们到达皇城入口时,宽敞的大门敞开,门后的走道空无一人。从这么近的地方看,女神的旗帜只是飘动的黑色色块,贴着上方高处的墙面,是光明无法驱散的一个阴影。太阳升得比她预期的高,早晨已经过了一半。

  基特师傅、卡莉与其余的演员聚在一起片刻,像他们有时要表演前那样垂着头。马可士站在葛德身边,摄政王不耐烦的情绪显而易见,但他没理会。毒剑太珍贵,不能弃之不顾,曝露出来又太危险,尤其这里有许多祭司可能知道这是什么,因此一直裹着粗布,背在他背后。

  一只麻雀飞过,拍动翅膀的声音显得刺耳。

  马可士问道:「火炬准备好了吗?」

  「在决斗场。」葛德说着朝西边大裂谷的巨大深渊点点头。「只差点燃了。要……要多久龙才会来?」

  「我他妈真不知道。」马可士说。「那个大畜生说不定根本不会现身。」

  他拍拍葛德的肩膀,然后走开。葛德的目光在席丝琳、亚尔丹和队长交叉的剑之间游移。「他在开玩笑,对吧?龙会来,牠会到的。」

  「计画里总是有些需要临机应变的元素。」亚尔丹甩甩一边耳朵,委婉地说:「往上的路看来很长,我们该走了。行长,妳会待在这里吧?」

  席丝琳两手紧紧交迭在腰后,压得关节发疼。她浑身上下都极为紧绷,感觉自己好像被拉响的琴弦。克莱拉和埃斯特会等在通往监狱的路上,葛德一回来,就会和她一起出发。好多事得做,好多疑虑。她闭上眼睛。

  「是啊。」她说。「你们回来时,我会等在这里。」

  葛德冲上前牵起她的手,双眼漆黑而热切,原本要露出坚决的表情,却板着嘴。「我们会回来的。」他说完转向亚尔丹,故作轻松地说:「最好开始进行了。就像你说的,往上的路可长的。」

  亚尔丹朝她点点头,像犬只的温和微笑可能有任何意义:他太嫩了或别担心,一切都会解决或是很荣幸认识妳。席丝琳有股冲动,想要把这个特拉古人抱在怀里,但她担心葛德看了可能期待她也会抱他。她说:「谢谢你,亚尔丹。」

  她看着他们走进高塔的庞然大口。片刻之后,高等祭司加入了他们。她看着那个高大的男人和葛德交谈,但听不见内容,接着他便走开。她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心中交杂着得意、恐惧与预料中辽阔的悲伤。

  她从那里走开,进入花园的时候,发现演员正在凹凸不平的碎石小径上设置那种武器。亮晃晃的钢在桑德的手里看起来不对劲,才发觉她已经习惯看到他们手里拿着假武器,所以货真价实的闪亮钢铁感觉不对。卡莉的笑声彷佛与鸟鸣呼应,桑德、赫内特和米凯像要布置戏台一样斗嘴、争论着。

  马可士大步走向这群人,把桑德和米凯从武器旁拉开,拉克跟在马可士身边。马可士厌烦但好笑地摇摇头,然后大步走向决斗场,那一切既熟悉,又和她所知的有差异,像是她无法醒来的梦境。这片刻不断延长,时间像提琴手的手臂一样扭曲,令人神经紧绷。

  基特说:「妳看起来心事重重。」

  「即使是,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席丝琳说。「我不晓得是因为我脑里塞满念头,所以无法区分,还是我脑里其实空空如也。」

  老演员一手搭到她肩上,他的笑容安慰了她。

  她说:「我小的时候,有个保姆叫老卡姆。她其实不是我的保姆,但没别的人了,所以她就扮演了那个角色。我记得有一次我爬上一道不该爬的墙……那时我八岁或九岁吧,我担心她会抓到我、惩罚我,而我又希望她会跑来,让我有理由不必继续。」

  基特问:「希望有人可以制止我们吗?」

  「而且很讶异居然还没人来制止。」她说。「依据我的经验,这世界通常—」

  「席丝琳!」埃斯特的声音像冬日的狂风一样划破了温暖的空气。有人听见他了吗?王子从皇城冲出来,睁大双眼,恐惧地张着嘴。她察觉自己还没看见他,就已经跑向他。他抓住她的袖子时,胸口不住起伏,绝望地颤抖。

  「怎么了?」她一边要男孩喘过气,一边对他将要说的话感到畏惧。

  「神巫。」埃斯特说。「他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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