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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马可士

  天空从灰蓝变成靛色的时候,乔瑞和马可士巡视防御,乔瑞走在前,马可士跟在后。栅栏和凑和的矮墙立在龙道两旁,材料是泥巴、石头和连根拔起的树篱,只能勉强称得上掩护。不过丹尼恩的士兵攻来的时候,安提亚弓箭手才有地方可以防守、撤退。他们甚至在一块突出的岩石设了瞭望站,眼睛比马可士年轻的人可以高声报告敌军的活动,而基特可以用扩音器喊出战斗的结果,以期这样的结果可以实现。夜禽唱起牠们的歌,向彼此和安提亚士兵宛转而鸣。太阳已经消失在西山后,在天上掠过的稀薄云层映上一道道红光。第一批营火的烟雾升起,彷佛也渴望化成云朵。

  马可士看到的不只是战场。乔瑞在他的手下之间穿梭,态度还不大自然。他像新加入剧团的演员,做出那些动作时,其实并没有真心融入。马可士看过不只一个得势的大将军对他们手下很无情。乔瑞.凯廉明白赢得忠诚的重要性,只要他们之中有人在这段该死的龙道上设法活了下来,他会因此获益良多。他们有了共识,由乔瑞下令结束那一天的工程,人们此起彼落地欢呼。漫长、可怕的行军日子里,马可士尽可能低调,不过仍然结识了其中一些人。

  杜林.阔斯特少了两只手指,最先学会切割雪堆做成栖身处。亚伦.兰尼特和萨约尔.沙密特是乔瑞一名旗手下面的中尉,他们在行军时牵着彼此的手。胡子火红,双眼黑得像南陆人的家伙叫默尔,他的歌声不错。

  这些无足轻重、无意义的资讯让他们从一个群体(安提亚军),变成马可士不大希望看到他们死去的一群人。他们走回主营地时,他想着不让自己融入,除了要避免薄弱的仆人伪装被看穿,他也不希望自己眼中的他们不只是会走动的肉块,是葛德.帕里亚柯、祭司和安提亚帝国的延伸。所以这部分他也搞砸了。

  马可士提醒乔瑞,「今晚生两倍营火。只要我们还有木柴、树枝或干燥排泄物,任何可以烧的都拿来烧,让他们的斥候觉得我们的人势比实际上更多。」

  「而且在那之后,我们好一段时间不会看到火了。」乔瑞说。「不如好好享受。」

  「说得没错。」

  敌方会在早晨阳光离地平线不远的时候发动攻击,试图让安提亚军眼花。依敌方的配置情形,马可士推测有可能是骑兵大军从大路猛攻,准备迅速攻破他们,也可能是步兵从南方袭击,从右翼下手。也可能都对,丹尼恩的兵力很可能足以让两种状况同时发生。乔瑞安排的营地布署使得敌人的步兵计画感觉比较可行。北方的营火较多、较密,南方的营火较疏、较少。丹尼恩很可能靠着旗帜或闪光给他部下打信号,他们的耳朵也会封住,阻断基特的声音,我方的优势薄弱而不足。

  不只是马可士根本不想打仗,也是因为他不可能打赢。他们的身体羸弱,而且少了打击士兵的祭司之声,其实已经未战先输。丹尼恩的军队会像折断枯枝一样击溃精疲力竭、营养不良、疲于奔命的安提亚人,然后转向北方,然后从那里到坎宁坡之间烧出一条路来。

  所以卡罗.丹尼恩和他的手下离开沃尔森的时候,乔瑞和他的军队必须在别的地方。

  最后一道灰色的微光化为黑暗时,安提亚斥候出动了。不到四分之一的月亮挂在地平线上,午夜以前,它就会降到地平线下。乔瑞和他的上尉来到火旁的人们身边,亲自检阅每一群人。他们的背包里必须装满肉干、硬饼干和他们从贝林带来结实黏稠口粮,除此之外,还有他们的剑和弓。没有盔甲,对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而言,盔甲太笨重了。熟皮和加工的鳞甲都烧了或是扯开缝合处,不让敌方利用。马可士和克莱拉坐在元帅帐篷旁边,准备等人报告有事情出了错,说敌方斥候看到了他们,或是丹尼恩不知怎么偷偷进军,阻挡了他们的路。如果他们做得没错,营地北方不会有多少敌军斥候,他们现在应该在标示路径,准备引导出击的兵力到龙道南方。不过少有计画那么好心地顺利进行。

  「队长,你还好吗?」克莱拉.凯廉说。

  「我坐立不安吗?」

  「对,有一点。」

  「不好意思。听说我烦燥的时候都会这样,不过我没有自觉。」

  她挪挪身子,深吸了口烟斗,用鼻子呼出烟雾。萤火虫在她眼前飞舞。她很美,那是一种实在、有过伤痛的美。她不只是外表美丽的女人,也很有趣。

  「你在想,这个计策可能不会成功。」她压低声音说。

  「我没去想会不会成功。」他说。「只等着看会发生什么事。如果有得玩,到时我不想还要花时间准备做决定,我现在先焦虑暴躁,好让我提早做好准备。」

  「你的重担似乎没那么困扰你了。」她说。

  「我的重担?」

  「你的剑。」她说。

  马可士回头瞥了眼在他肩后突出的剑柄。只要他留意,仍然觉得肩后的皮肤有点搔痒发热。贴着剑鞘的肌肉发疼;他把这有毒的东西带在身上太久,嘴里已有股怪味,但那味道变得太熟悉,要是少了还比较可能引起他注意。话说回来,他明白她的意思。

  「事情没变。」马可士说。「只是我的心思比较不在上面。我不擅长的事有千百种,唯独这种事我擅长。」

  她微笑了。「你擅长烦躁焦虑?」

  「我听到的说法是,我的灵魂是个圆,我最擅长待在底下,往上爬。顶峰是走下坡的第一步,至少对我言是这样。被卷入暴风,我就无法再想其他的事;太平静的时候,我就会乱想,那时候,我就没那么能干了。」

  克莱拉好奇地扬起一道眉。

  马可士先是摇摇头拒绝回应,但最后还是回答了。「我看着我的妻女死在眼前。」

  「我了解。」克莱拉说。「我看着我的丈夫被处决。」

  「帕里亚柯干的,我听说了。很遗憾。」

  「彼此彼此。」她说。「道森是个传统的男人,但他是好人。我想念他,却觉得现在的这个世界对他会是折磨。有时候,我庆幸他没活着看到这一切。」

  噢。马可士心想,这是战争前夕的对话。他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对话。但他却在这儿,坐在黑暗中,心里酝酿的事物开始沸腾涌出。好吧,她自愿打开了瓶子,而他顺着她,看她会喝下什么。

  「听起来妳已经从丧夫的打击中恢复。」马可士说。

  「没有。」克莱拉说完,又说:「也可以说有。是啊,我恢复了。我还没弥补已经发生的事。对于珍贵的事物而言,那样的结局太丑陋。我想我的疤痕永远不会消失,但我明白他的妻子已和他一同死去,我哀悼过她,而我成了不同的人。我喜欢现在的我。如果神让我选择,我无法回头。」

  「对我来说不一样。」马可士吐露真相,声音听起来却仍像闲聊。「我还是她们被烧死那晚的那个人。」

  「你完全没变吗?」

  「没什么变。」他的语调就像在说笑话,但她听出话中之意。

  「所以没有疤痕,只有伤口。一定很可怕。」

  「没错。」马可士说。「我因此很擅长那些让我不去思考的事。」

  「我很遗憾。」她说。「我太冒昧了。」

  「夫人,我自愿的。」他说。

  「那谢谢你愿意告诉我。我会珍惜。」

  他看着她,不大确定她的话带有多少重量。他第一次想到她的丈夫可能有多幸运,还有那个号称是仆人,所有人都假装不是她爱人的那个男人。她是难得一见的女人。

  脚步声接近火旁,马可士抬起头。他忘了自己背对着火,眼睛一时不习惯周围的黑暗。文生.柯依从黑暗中幽然走出时,彷佛从虚无中现身。

  「斥候带来消息。乔瑞选了一条路。」

  「好啦。」马可士说。「来看看我们能不能成功吧。」

  夜行军开始了,所有人一律遵守严格的命令,不准聊天或唱歌。剑鞘一律包起,以免金属反射星光。士兵脸上抹了土和灰,以免汗水闪烁。他们可能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然而若想确定这些是否必要,唯一的办法只有试着省掉这些麻烦然后失败。战争(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有趣的地方,就在于谁也不确定的各种关键。

  马可士、文生和克莱拉.凯廉像安提亚大军的其他人一样,抛下他们的营火和帐篷、他们的马车和他们带的大部分补给,化为幽影潜行。他们安静得像死者的灵魂,轻声细语地向北沿着小径穿过稀疏的林子。空气冰冻,不过经历了山道之后,根本不算什么。从沃尔森向北进入帝国主体的那道龙玉在他们右方远处,看不见踪影。最后一丝月光消失之后,全队就在全然的黑暗中继续前进,没有一丝烛光泄露他们的踪迹。

  几个小时后,东方逐渐亮成木炭色,沉默列队前进的人影有了轮廓。乔瑞下令暂停,军队散开。五队士兵向西,准备越过龙道,分别藏身在安提亚南境的矮丘和森林里。三队留在这里,尽可能绕过干荒土外围。另外一小队带着大部分的马匹向北骑到坎宁坡,一路发出警报。乔瑞.凯廉会领着最大的一群士兵。

  许多方面而言,元帅的指挥就到此为止了。所有队伍都将独立行动,骚扰丹尼恩的斥候,威胁他的补给线,把敌军从便捷的龙道上诱进平原的杂草和尘土中。他们会拖延攻击者,引开他们,如果哪一群士兵被逼入绝境,杀至最后一人,也还有其他七队可以继续他们的任务。这是喀西特和勃尔嘉较蛮荒的边境盛行的作战方式,骯脏而粗糙,没什么荣誉可言。而这样的作战,军队也赢不了,只能不断延后战败。

  乔瑞的上尉无论出身贵贱,都没人反对。马可士心想,光是这现象,就显示了安提亚多么深入龙道,没人梦想着战场上的光荣胜利;他们趁夜溜走,但没人说那是懦弱之举。在战场上多年,征服努斯的人超过半数都已战死,或被遗留在路途上,安提亚老兵已经不如当初对战争的荣耀抱着那么多幻想了。

  马可士心想,由此可以看出另一个问题,但他没指出来。

  午后三时,他们在一个浅山谷停留。此地有一道砂岩砖搭成的粗糙墙面,建筑早已消失,那是唯一留存的遗迹。那里没有雪也没有冰,没什么能化成水。空气有种奇异的咸味,马可士只有在干荒土附近遇过。但他们虽然靠近,这里地区却不是干荒土。

  乔瑞个人的兵力是一百五十人、五匹马和他的母亲。三队人马待在龙道以东,而他这队走得最北。即使丹尼恩让大军转向,急行军追着他们(算是初次战役等级的失误),花上两倍的时间也到不了这里。大军或许势不可挡,却牺牲了速度。

  马可士在墙的阳光面找到了基特。离开喀尔斯之后,这名演员变瘦了。他们都瘦了。他的颧骨尖到好像随时会划破橄榄色的皮肤,刚硬的头发让他的头顶有种灰褐光环。他疲惫地对马可士抬起一只手。

  「欸。」马可士坐到老人身边。「真是折腾。」

  「我发觉没有我预期得愉快。」基特附和。「而且我的期望不算高。我得承认,很讶异我们如此小小回避一下,居然能奏效。」

  「国王会在夜里低语我的名字恐吓他们的王子,叫这个名字也是有些好处的。伟大的战士通常不会在开战前夹着尾巴、趁暗溜走。何况我还先挑衅,让他以为我们有更多兵力;他相信他会赢,但我让他觉得我没那么同意他。」马可士笑着把头靠在粗糙的岩石上。「这伎俩没办法用第二次。」

  基特从喉咙深处发出赞同声。马可士挪挪剑鞘,笨拙地把它解开,放到身边的地上。

  「我注意到一些怪事。军队分开时,谁也没提到女神更崇高的荣耀,或是我们都将把真理带给不洁之人,或者那之类的事。」

  「我恐怕没留意。」基特说。

  「不,他们一眨眼就为了更实际的事物,抛开个人荣誉和光荣言语,真让人纳闷。」他望向他的老朋友。他们一起见识过一些可怕的地方。他并不想说下去,但这是工作。

  「总觉得,你可能即兴创作了一些台词。」

  「我想你问的是,我是不是一路上都在扮演女神的祭司。我说得对不对?」

  「对。」

  「我办不到。」基特说。「我一厢情愿觉得我尽力了。我没揭露我们真正的身分、我们和席丝琳或银行的关系,或是和帕里亚柯的关系。我没明说蜘蛛的真相,或是这些人的生命都耗费在谎言上。但有些事要我做,我无法同意。」

  「如果你受不了欺骗他们,早在我们离开喀尔斯之前就该说了。我们都仰赖着你,而且你不能半途反悔。」

  「他们?我说的不是他们,是我。」

  「我不懂你的意思。」

  「每个人,我跟每个人谈……不晓得。两天一次吧?还是三天?我持续扮演我的角色,从早上就开始,直到睡觉时间再次来到。即使在山道那时也一样。他们听我说点话,偶尔听听,而我从来不曾挣脱我的声音。」

  「你还是说得很模糊。」

  「我再度开始相信了。」基特说。「我说女神会拯救我们,说我们会得到胜利,说一切都会没事,而我察觉自己确实因此得到安慰。明白之后,我觉得我必须改变,给他们鼓励,而不是……不是我一直给他们的东西。」

  马可士感到腹中有股纠结,浩瀚的疲惫中有了一丝恐惧。「知道你所知道的事,看过你看过的一切,你却又回头再次相信蜘蛛女神?」

  基特沉默良久。一缕风扰动了砂砾和尘土,盐和铜的味道在马可士舌头后方徘徊不去。

  「我不相信我们对抗的是愤世嫉俗,马可士。我见到我昔日的兄弟时,看到的不是人们在操纵无辜之人。我看到的是人们听着自己的故事,直到他们可能成为的自我受到侵蚀,最后什么也不剩。我觉得他们任女神遮住他们的眼睛,凭着盲目信心挥舞短剑。我认为我和任何其他人一样,都无法抗拒我自己声音的力量,而我感到自己受我说出的话语控制。我确信我知道的那些事保护了我,但假以时日也会耗尽。此时此刻,我要你知道我有多渴望这世界不再有这些东西。希望你明白,我对抗这些力量的时间,比我所知的任何人都要久,甚至比你们大多人知道有这危险存在更久。」

  「我明白。」

  「我发现,除非我们非常、非常小心,否则我们的真实自我,和我们告诉自己的故事中的自我,就极可能产生差异。希望我尽力减少其中的差异,如果我真的做到了,过程也很辛苦,而且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我愿意做不少牺牲,但是要把真实的我,和我自认为的那个我给拆开呢?」

  「这样啊。」马可士说。

  「我死也不要。」基特说。

  「如果你变回他们那样,我就杀了你。」

  基特的双眼睁大了一点,粗糙晒伤的颧骨下的脸庞显得苍白。马可士说得简单,但他吐露的事实中蕴含着更深沉的重量,除了基特和他万分该死的蜘蛛,谁也没听见。

  「谢谢你。」基特说。「我感激在心。」

  马可士没有蜘蛛带来的优势,不过他很确定基特没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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