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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马可士

  马可士十六岁时第一次出征。他的第一把剑有着薄薄的剑刃,适合近身的骯脏活儿。虽然他假装在那天之前从来没拿过短剑,但他人生中带着武器的时候其实比手无寸铁的时候多。他曾经在北岸冰霜未破的春天和喀西特热得像窑里的夏天上战场;他曾经指挥众人,也曾经在将军和总督、亲王和国王的领导之下;他曾待过最放荡不羁的自由贸易城邦,也曾在赫瑞兹最虔诚的要塞过冬。

  他由长久以来的经验得知,任何军营都有自己的逻辑,有自己的形式,和任何城镇或猎人营地截然不同。马可士用不着踏进其中,就颇能了解安提亚的军营。他无法肯定随营者的帐篷究竟在哪里,掷骰游戏在哪里玩,谁是军团里道貌岸然的人,谁是丑角,长官不在时由谁发号施令。不过他知道那些人都存在,只是需要找出特定的对象。

  此外当然还有祭司。必须找到他们、追踪他们。他稍稍明白他们在军队配置中的角色之后,就能拟订安提亚元帅和席丝琳.贝尔莎库都希望他订出的计画。除此之外,他还有其他在观察、注意的事。迹象和指标,模式和系统。同样的,他早在知道他要找的是什么之前,就知道这些一定存在了。

  他看到的一切都让他得到同样的基本结论—安提亚经历过他在传说之外听过最成功也最漫长的征战之后,毁了自己。

  有部分要归咎于乔瑞.凯廉,只不过马可士不会说出口。这孩子看起来聪明、能干,甚至饱读带兵理论,但他终究几乎还是个孩子,而他犯的错是经验不足的错误。如果别无选择,的确可能让一小支军队驻扎在野地里过冬,但这是安提亚的主要兵力。即使有南方奥丽华港来的补给车,穿过军营的小溪有水,偶尔有鱼,但这支军队仍然大到无法自立更生。士兵疲惫饥饿,好像朝他们吹一口气,就会随时倒地,而且元帅并没有坚持挖茅坑的纪律,冰冻的土壤确实会使得挖茅坑的差事辛苦得要命,寒天里营地旁厕所拉的屎会结冻,让那东西堆在那里比较简单,毕竟不会发臭。不过融雪时节来临,他们就得彻底付出代价。先是苍蝇,随之而来的是热病。

  帐篷的位置也有迹可循。人们之中产生了派系,或许一开始就有了,总之营地并不是统一的一体,而是营账的网络,中央是凯廉的家臣,分享几种共通的资源:术士的帐篷、训练场、祭司的帐篷。这样避免人们分裂的效果好多了—何况他们有那么多理由可以叛变—假使是比较小支的军队(发号施令的新领袖本身向更高位的贵族效力),这样应该还是过得去,甚至算是体面。不过身为伟大帝国的主力,看起来像摄政王在奖励他的年轻朋友,而不是经验充足的指挥官。

  事实上的确是这样。要不是祭司,这一切老早就陷入混乱了。

  年轻的猎人说:「他人很好。」凯廉夫人称他为「文生.柯依」,她的共犯兼仆人。他从自由贸易城邦才开始随军行进,没有先跟着军队缓慢地穿过沙拉喀和依拉萨,因此他的体重大概比安提亚士兵的平均值重了一半。总而言之,有个这样的盟友并不坏。「乔瑞的部下爱戴他。」

  「那是人家叫他们爱戴他。」马可士说。「如果龙的诡计没站在他这边,他会比较辛苦。我没说他这人不好。我是说,他领导作战的经验不足。」

  柯依说:「他撂倒了你的龙。」

  「一次而已。」马可士说。「那种伎俩的问题就是那样。第一次最有效。」

  柯依耸耸肩。这男人似乎把任何对凯廉家族的批评都当成对他本人的冒犯。要不是顽固的忠心,就是仆人天生不相信任何可能取代他在家中地位的人。不论如何,马可士再次提醒自己,别无意间激怒人家。

  他们三人(马可士、柯依和基特)在营地中两个较大团体之间的空地搭起几个帐篷。这块地并不舒服,东边就是攻城塔和撂倒龙的装置,上头都结着白霜。早晨的时候,他们的帐篷会在阴影里,直到太阳离地平线五六个手掌高的时候。低丘起伏的轮廓似乎把风引过去,而他们可悲、微弱火堆产生的热度,不大能抵御风寒。

  马可士原本不会选这个地方,然而过去五天里,蜘蛛祭司有四天都在他们巡视时经过这里。马可士心中最理想的情况是祭司睡觉的地方和其他人离得够远,这样他就能趁夜解决他们。但敌人待在士兵最密集的区域中央,所以这是备用计画。在他们惯常路线上找个地方,引开他们,然后迅速了结,不引起任何人注意。

  大军中央是个刺杀的坏地点。他唯一的安慰是事情一结束,元帅可以帮忙掩盖。如果他事后得逃走,就会更加困难。

  不是不可能,只是更困难。

  附近的营地传来声响。有男人的交谈声,他们的声音被扩音器里刺耳的音调盖过,那是祭司的声音。马可士拟定计画的过程中,文生.柯依协助他们避开祭司直接经过的路径。因此即使是这时,他也不够靠近,只看得见灰扑扑的斗篷。我们不可能失败。女神和我们同在。所有敌人都会在我们面前瓦解。我们不可能失败。如果士兵听不见,这些话就没有用,所以他们走到哪里就喊到哪里。

  马可士虽然知道这些话都是狗屁和谎言,听见时却仍然感到惊奇。他们说我们不可能失败时,士兵都认为那是在承诺安提亚会获胜。马可士没那么单纯,这些话对他而言有其他的意义。战争永远不会结束。我们已经人多势众,在世界上广为散布。混乱将来临,什么也无法阻挡。换作这种说法,他们的言论似乎很可信。他认为即使没有莫拉德残酷的魔法在背后支持,也一样可信。

  其他人也听见了。柯伊的脸上露出清明专注的神色,像在追踪足迹的猎人。基特双臂交抱,嘴角的皱纹抿得更深。

  「你没事吧?」马可士问。

  「没事。」他说。「只是……我能感觉到他们,好像我的肉体里有痛苦的细流。我听见他们说女神与我们同在,他们的声音中蕴含其中的真理,然而我确定那不是真的。这两个念头同时出现,感觉……」基特摇摇头。「很难以言喻。」

  柯依问:「他们也能感受到你的存在吗?」

  「大概不行。我的经验是蜘蛛受到彼此吸引,若是他们感受到我的存在,都会认为是对方造成的,除非他们听见我说话,那么一来……」

  「结局就近了。」马可士说。「或许甚至没那个必要。」

  祭司的声音变大,然后停了下来。他们造访完附近的营地了。如果前两天可以当作指标,那他们前去附近小营地的路上,就会穿过靠近马可士帐篷的空地。火旁搁着毒剑,剑鞘上盖着土,刀柄上盖着一块布。基特和马可士四目相交,基特点点头,进入黑暗的小帐篷。文生站起来伸展四肢,然后缓缓走向覆盖白霜的庞大攻城塔。马可士明白这男人在这一季稍早时受过重伤,但从他的姿态完全看不出来。马可士也曾经有过复原得那么快的时候,但这十年已经不复以往了。至少是他开始背这把杀千刀的剑之后。

  两人出现,并肩而行,寒风吹得他们的褐斗篷贴身。他们刚硬的头发很像基特,肤色也类似,不过外表主要还是一对原血人。如果他在达昂到史多彭恩之间的任何酒馆里看到他们坐在一起,应该只会觉得他们是堂兄弟。

  马可士原来坐着,这时已蹲低身子,一手搁在藏起的刀柄上。两个男人,毫无戒心。他发现他们注意到他。他们微笑点头,在他们看来,他不过是另一个士兵。计画很简单:把他们引到他的火边,由柯依引开他们注意,让马可士砍死他们。迅速砍两剑,接着就交给剑的剧毒魔法解决。如果事情不顺利,但愿基特可以让他脱身。

  这下子他只需要把计画付诸实行。

  马可士说:「午安。」他的声音大到能传到他们耳中。「你们两位好吗?」

  「很好。」两人之中的高个子说。「女神赐予我们这个美丽的日子。」

  「你们说了算。」马可士说。他们没慢下脚步,一间帐篷显然不足以吸引他们花时间。

  「所以你们是祭司了?不久以前,我看见另一个像你们的人。在北方的北岸那里。他自称艾萧。」

  他们的步伐迟疑了。马可士戳戳小火堆,扬起一阵小火花。这是真话。马可士看到那人死在龙焰之中。好了,艾萧是恼人的回忆,也是个诱饵。老天保佑那个男人,他尽了他的本分。

  两个祭司站到火旁,俯望着马可士。较矮的那人有颗门牙缺了角,较高的男人手腕背有道疤痕。马可士仰头朝他们微笑,他的指尖拂过布下的剑柄。

  高个子说:「你认识艾萧?」

  「不算认识。」马可士说。「我见过他一次。他当时希望跟崔希恩王说话,说的都是你们的神巫那家伙怎么腐化,而女神无法腐化,大家应该举兵抵抗你们和安提亚,沉浸在祂真理的光辉之中。大约是这类的话。」

  他们交换了警觉的眼神。马可士茫然地仰望着他们微笑,让自己显得无辜而有点迟钝。觉得无法误导蜘蛛?那就错了。只是无法光明正大对他们说谎。说实话和让人理解之间一向有个空隙,而这空隙大到可以让一支大队穿过。

  柯依在他们身后发出尖锐的口哨声,他们回头一瞥。这时马可士抓住剑柄袭去,利用身体的重量拔出剑来挥舞。高个子正要转过头,剑就击中他的腰侧肋骨下的地方,再往上砍。祭司睁大眼睛,马可士把剑往后扯,松脱剑刃。矮祭司警觉地惊叫,高个子徒手抓住剑刃,不让剑刃动弹,把剑固定在自己的腹部。他腹部涌出的血颜色深沉、有血块,蜘蛛已经因为剑的毒性而死去。

  马可士又扯了扯,深深砍进高祭司手掌的肉里,却仍然无法把剑抽出。矮祭司踉跄后退,转过身。柯依手持长短剑,离他不远。

  「不!」马可士说。「别伤了他!别靠近!」

  马可士一脚往高祭司的胸前一蹬,剑拔了出来,这时白色泡沫和他的血混在一起。垂死的男人倒进火坑,但马可士已经追过冰冻的土地了。矮祭司赶在他们前面拔腿狂奔,急促喊着听不出内容的话。马可士埋头追赶。毒剑很长,不利平衡,不适合冲刺。祭司拉开了和他们的距离,跑向最靠近的一个营地和安提亚的士兵。马可士一眼就看到一打男人穿着帝国军服,已经注意到他们,但还没朝骚动走来。

  不过这情况不会长久,而他还没追上。他每跑四步,祭司就跑了五步。

  冰冷的空气刺痛了马可士的肺,他强忍咳嗽冲动。安提亚帐篷愈来愈近了。几个男人跑向他们,前来拯救正在摧残他们的疫疾。马可士把注意力从他们身上移开,目光钉在前方飘动的褐色斗篷。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他左方有东西一闪,祭司一个踉跄,然后倒地。猎人从天晓得多远的距离外抛出短剑,短剑插在祭司的大腿上,有如严重骨折的骨头。细小的黑色身躯溢出,轻快跑过冰冻的土地,寒意已经减慢了牠们的速度。马可士挥下剑时,祭司抬起头,举手像要闪避。马可士砍穿了男人的手腕,把绿剑的剑尖深刺进他的胸膛。剑上散发的蒸气飘向马可士脸上,又刺又辣。祭司喊了一声,嘴里涌出血来。除了血,还有其他的东西—蜘蛛的身躯和毒素造成的白色泡沫。

  马可士拔起剑退开。士兵惊慌愤怒地吶喊,他们的声音离他不远。他抬起头。第一波有五个人,后面大概还有二十个。他们看起来瘦如竹竿,穿着太宽松的外套,喋喋不休,像脖子处填塞物被啄出来的稻草人,不过他们持剑的姿态够娴熟。

  马可士举起剑,咬牙喘气。他可以试着甩掉他们。他们几乎快饿死了,他甚至有可能成功。

  这时基特的声音隆隆传过冰冻的大地,「住手!以女神和帝国之名,放下剑来!」

  前五个人没收剑,但冲刺的脚步慢了下来。马可士缓缓向后退了两步,转头看身后。基特在后方几码,双手展开高举,脸上露出灿烂的微笑,看起来满心喜悦。马可士翻翻白眼。

  演员啊。

  「不用惊慌!用不着困惑,应该欢庆!我是来解放、拯救你们的!我是基特普.洛.喀西米特,女神派我来把你们从这些虚假使者的束缚中解放。朋友们,收起你们的剑,让我们喜悦吧!他们伪称带来女神的话,不让你们得到完整的真相,假装带领你们迈向胜利,而今死在我的真理之剑下!」

  一名士兵吼着:「他妈的怎么回事?」第二波士兵赶上来,包围他们。现在无法逃跑了,不过既然他们还没把马可士、基特或柯依给宰掉,情况已经不是最坏。

  基特来到马可士身边,一手搭在他肩上。马可士垂下剑尖,努力表现得像基特的真理使者。反正如果现在打起来,他们很可能全都会死掉。

  「朋友们,你们难道没怀疑过,为什么一直还未获得胜利?你们难道不曾怀疑即使你们辛劳、牺牲,女神仍然未曾赐予返乡的安慰。我带来了好消息,而且不只好消息。你们渴望的和平已经降临!滥用女神恩赐而反抗祂的人,误导了你们,但祂看见了你们的信念,而祂现在相信你们。收起你们的剑,欢庆吧。我是基特普.洛.喀西米特,我以女神真正发言人的身分到来,来带你们回家!」

  马可士很清楚这个花招,知道基特在编故事,但他仍然感觉受到吸引。或许因为其中也有实话。这些人被骗了,被困在某种高贵争战、荣耀杀敌的梦境中。柯依带着绿剑鞘钻过人群,马可士收起剑。他们周围的士兵犹豫地原地打转,其中一些人脸上还带着怒意,但其他人的疑惑愈来愈深,还有少数人(也许两、三个)脸上有近似希望的神情,也可能是松了口气。

  「我看出你们在怀疑,我原谅你们。你们像从沉睡中醒来,必须花点时间清醒,对吧?所以来吧,朋友们!」基特喊着,熟练地挥动手臂。「来元帅的营账!一切都会澄清!」

  士兵们传出粗哑的叫喊,像欢呼又像威胁。这时更多士兵涌了过来,他们来自四面八方的营地,甚至有半打是从攻城塔来的。马可士还不知道攻城塔有人守着。他们跟着基特移动,跟他走向乔瑞.凯廉,想确认基特说的是真的。其实当然不是。

  「好啊。」柯依说。「有趣了。」

  「和我想象的不大一样。」马可士说。「不过看来行得通。」

  「消息传回坎宁坡的时候,坎宁坡一定困惑死了。」

  「也许会,也许不会。」马可士说。「运气好的话,是我们带着消息出现。」

  「接着会怎样?」

  「我们会击溃战争的概念,优雅地了结这整件事。说实在,计画就是这样。」

  柯依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我不懂。」

  「我也不懂啊,朋友。我也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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