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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每艘战舰都至关重要,考虑到我军已经无法替换战损飞船,对抗与神风烈士同流合污的渎神者的圣战之成败也许将取决于一艘战舰的得失。因此,当务之急是从奇戈亚尔叛徒手里夺回虔诚判罚者号,而找到她的捷径便是收买另外一名愿意背叛同胞的奇戈亚尔。天幸他们不知荣誉为何物。

————永恒真相仆从首领艾弗.麦德‘特立加姆在位于拉齐尔星的叛军总部对麾下指挥官所做的演讲,该星球曾为人类殖民地新兰奈利

 

  • 三十五年后,2553年四月,威尼斯星域,隐身飞行的UNSC巡游舰斯坦利港号上

“我说过要‘平整的糖霜’,”马尔.吉芬指着阿吉无奈地说。“还是你来吧BB,他怎么就是听不懂呢?我还以为你修好了他的翻译机。”

BB在斯坦利港号的厨房里投射出朴实无华的盒装化身,马尔、德弗罗和阿吉正给奥斯曼的蛋糕添加最后的装饰。阿吉绕着桌子飘来飘去,不时伸出一条触手将藏蓝色的糖霜推得越发参差不齐,不过在细致观察下糖霜的弧形隆起依然有规律可循,符合分形学特征。哈洛克做事向来一丝不苟,世人将他们称为“工程师”并不确切,这个头衔完全不及其本领之万一。

“自食恶果了吧中士,谁让你拿全宇宙最精密的活体电脑当食品加工机使唤呢。”

“我这是培养万物大同的包容精神,”马尔说。“懂了没,加强团队协作。”

BB伸出两条投影触手打起手语。哈洛克喜欢别人用本族语言与他们交谈。<分形图形?真爱卖弄。>”

<我们做不出随机花式。>阿吉的表皮闪现出一丝紫色的生物光,如果谁要把他惹毛了,这种光会强得就像通了电的圣诞树。<而且不平整的表面可以让食材的口味更加符合人类的味觉。>

<糖霜必须做得平整一些,>BB比划道。哈洛克确实知识丰富,但人类经常不追求尽善尽美这点让他们伤透了脑筋。<上面还得写字。>

<马尔应该提前指出这一点。>

<你了解人类,他们向来表述不清。赶紧把表面完全弄平。>

马尔抱着膀靠在吧台上,眯缝着两眼盯着阿吉。“他是不是觉得让他做蛋糕有点大材小用才火大啊?”

“怎么会呢,而且这回他完全搞懂你的要求了。”

BB当然知道马尔是在东拉西扯,不过阿吉怎么想就另当别论了。“我就当他有点笨手笨脚好了。”

“都是完美主义惹的祸。”

只要能拿出东西让哈洛克加以改进他们就会忙得忘乎所以,根本就不在乎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有时“东西”指的是用料讲究的法式蛋糕,有时指的是“略显”致命的核导弹。道德评判与他们绝缘,让BB讶异的是人类居然将这个特点当做天真无邪,却忘了自始至终暗藏的风险。

阿吉把翻译机的输出切换到轻柔呆板的男声。<表面不平口味才会更好。>

憋了半天才说出口的话似乎让他如释重负,重铺糖霜时他皮肤上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生物光,BB不知道这是不是相当于人类在干活时吹着轻快的口哨。

“能在上面加上‘恭贺奥斯曼少将升迁’么?”德弗罗问。“要金字。”

<可以,>阿吉等待着下文。

“用英文,”德弗罗反应过来后立即补充道。

<你们又开始表述不清了。>

BB权当阿吉在责怪她。阿吉埋头于蛋糕上,没用几秒就把它弄得跟约翰逊块规一样平整(块规是检验工具或工件长度的用具,多为厚度极为精确的金属块)。他把触手戳进糖罐,一番忙碌后金灿灿的糖浆丝线出现了。其中一条糖丝像变戏法一样被摆在蛋糕顶端拼成字母,另外两条一粗一细,酷似少将金线饰带的复制品。至于阿吉是怎么用糖变出金属色泽的,估计所有人想破脑袋都琢磨不透。

阿吉在蛋糕四周加上糖做的花边,然后伸出食蚁兽一样的舌头舔了舔触手。哈洛克能以任何种类的能量来源为生,甚至能用插座充电,不过如果有得选的话甜食是他们的最爱。BB觉得这为他们的表面看来的呆萌加分不少。

“谢了,阿吉。”德弗罗像爱抚得宠的小孩一样摸了摸他的后背。“有这手艺你想失业都难。用不用给你和泄漏留几块蛋糕?”

阿吉干完活转身就走。分享食物是一码事,不过对于人类细致琐碎的社会风俗他可提不起兴致。<劳驾,捣成糊状。>

马尔把蛋糕摆上餐盘,退后一步,它的制作水准简直无可指摘,令他赞叹不已。“搞定。BB,菲利普去哪了?”

“在停机舱里闷闷不乐呢。”

“真的?”

“他正发呆呢。”

“因为那些折页头么。”

“他因为没能救他们一命而心存内疚。”

“不过是一群折页头而已。”

“在他看来那是一群妇孺。”

“少来,我这就去踹他的屁股让他回回神。”话虽如此,马尔肯定会把菲利普拽到一边像慈爱的长官兼兄长一样嘘寒问暖,BB现在是翻译“吉芬语”的行家,等他彬彬有礼的时候那才真叫大难临头呢。“天啊,你们都没听过养痈遗患的典故吗,再不让他学得上道一点我可就出手了啊。”

“还是我来吧,”德弗罗说。“本山人自有妙计。”

“尽管挑看不着的地方狠抽。”(原文是不要留下淤痕,原指刑讯逼供时要做的不留痕迹以免被犯人起诉。上述对话需参照前作《星期四战争》。)

德弗罗走向舱门时故意动作夸张地把体恤衫塞进腰带里,然后又捋了捋头发。“可怜的老小子‘菲利斯’,必须让他搞清楚不能对想跟人类拼个你死我活的物种过分亲切。”

德弗罗对菲利普有意思,BB一开始还在琢磨是否应该对他们的关系略加疏导以免影响工作,不过最后还是决定不插手为妙。马尔又摆了摆托盘上的蛋糕,叹了口气。

“怎么,还想再附上一朵红玫瑰以赠佳人吗?”BB嘲笑道。

马尔竖起中指。“瓦兹才是跟斯巴达战士搞出风流韵事的人,这话跟他说去。”

“喂喂喂……”马尔待人接物时时常将心比心,不过有些情况下插科打诨可能效果更好。“中士,你是在担心内奥米还是想念瓦兹呢?怎么你的小兄弟一不在家你就会变得暴躁易怒呢。”

“替所有人操心是我的工作。”马尔又挪了挪蛋糕。“晋升好像并没让奥斯曼喜出望外啊。她没事吧?”

“没事,还不都是因为离权倾朝野又近了一步让她觉得高处不胜寒么,这可比被胜利冲昏头脑更加有益身心健康。能容我失陪一会吗?出于礼节我现在应该去拜会帕拉戈斯基上将了。”

马尔打开餐柜,取出盘子和餐巾。“我还以为你能一心百用呢。”

“我当然来者不拒,不过就怕让你们人类应接不暇。时间的线性不是最让你们头疼的么?”

BB能将自身的意识延伸到相聚百万光年之遥的数千个子系统中,但在同一时间他尽量让可视实体出现于一个地点。决不忸怩做作地搞蹩脚的人形化身,也无需面孔和躯体,在这点上我的信念绝不动摇,这个风格也的确行之有效。他绝不会惺惺作态地模仿人类,只要能细致入微地照顾人类伙伴就足矣了。他分裂出一个子程序,搭载斯坦利港号的即时通讯频道直抵万里之外位于悉尼的UNSC B-6总部,出现在玛格丽特.帕拉戈斯基的办公室中。

正在用上午茶的帕拉戈斯基抬起头对他莞尔一笑,她的面前摆着科纳咖啡,一块糖和两块姜汁饼干。“早上好,BB。咱们刚刚走马上任的少将表现如何?”

“蛋糕已经准备就绪,只等晋升名单正式公布了,长官。”

“稍后我再正式向她致贺电。一切顺利吗?”

“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就能收到威尼斯的定时汇报。”

“我可不是在多管奥斯曼的闲事。”

“您言重了。”

“我只是好奇而已,尤其关心内奥米的处境。”

BB沉思了几纳秒,对于AI来说这近乎于永恒。这个话题有些敏感。“如果你忽然发现自己的父亲不仅仅劫后余生,还生活在威尼斯上,变成了安全防卫机构反恐监察的目标,你会作何感想呢?”

“你有点答非所问。”

“长官,内奥米是斯巴达战士,而且是名斯巴达II期,如果你觉得斯巴达战士都靠不住,还能信任谁呢?”

“我要问的也不是这个。”

“哦,明白。”BB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K-5小队亲密无间,战友之间忠诚无限,甘当彼此的坚强后盾。不过无论他们有怎样的个人情感,始终能将工作放在第一位,否则哈尔茜博士早就变成漂浮在宇宙中的冰冷僵尸了,你说呢?”

帕拉戈斯基开怀大笑。“以后我再觉得无聊就反复回味那番景象,真是被你戳中笑点了。”她看了一眼表。“舰队司令部将于地球时间正午发布晋升名单。在你看来奥斯曼会不会因为惧怕接手这份‘工作’而裹足不前?”

“工作”这个词放在这里只可能又一个含义,继承帕拉戈斯基的衣钵,担任海军情报局的总指挥。BB完全了解她最关切的问题在于确保自己的继承人具备真材实料,在军情局里对这种素质更妥帖的描述应该是心狠手辣。当初的军情局饱受竞争对手排挤,只是不起眼的小脚色,经过帕拉戈斯基的苦心经营它成长为独霸一方的精英机构。他们目的明确,行事狠辣,当地球为了自身利益想要压缩某些部门的预算时它们总是被迫打着图存的旗号抗争到底,而军情局就没有这方面的困扰。为了坐到今天的位置帕拉戈斯基埋葬了无数人的生命,BB对此没有任何理想化的幻想,但即便如此就连最心胸狭窄的家伙都无法否认这个女人的精明干练。甚至在她担任舰长期间就能施展与职务不相称的影响力来扳倒上级军官。当殖民地管理局江河日下,殖民地安全部变成烫手山芋时,她以实干家的强硬做派将其接过,立即组建了一支由平民组成的间谍部队,手下的干员此前的经历一清二白,不会忠于其他任何UNSC的成员。

如此的壮举自然需要远见卓识,对此帕拉戈斯基无需自谦。她的目光并未拘泥于自身的寿限,在她身后奥斯曼将接过大权,这么做不是为了玩弄权柄或构建千秋万代的情报帝国,而是为了追求荫及子孙后人的宏伟蓝图。BB的寿命只有七年,能目睹一个人类拒绝让死亡这样的细枝末节阻挠她完成未竟的事业让他感到莫大的安慰。

“依我看奥斯曼需要多经过几次不堪回首的抉择才能变得心如铁石,”BB说。“都是她早年参与斯巴达计划时恰逢人格塑造期造成的麻烦。她的‘缺省设置’是为了达成目标而孤身赴死,为了团队牺牲小我,至于选择派人替她送死显然不在此列。”

“对手下的过分亲密也让我担忧。”

BB挑选措辞的谨慎程度堪比从一盒子原味巧克力里拣出不想吃的咖啡奶皮口味。我怎么会想到咖啡奶皮巧克力呢?天知道它们长什么模样。“上将,我明白对于这类事您不便过多干涉,不过眼下处理关于内奥米父亲的两难境地对于奥斯曼来说绝对是难得的历练。”

既要为奥斯曼服务,有些事还得瞒着帕拉戈斯基,这好比踩着一根头发丝儿粗细的钢丝绳摇摇欲坠,而帕拉戈斯基已经明确表态自己知道BB在耍什么把戏。BB有时怀疑老太太是在试探在紧急关头他会不会撇下自己跟奥斯曼站到同一阵营,毫无疑问他的确会这么做,因为当奥斯曼成为军情局总指挥时将需要BB的倾力协助。帕拉戈斯基九十二岁了,她已经用不可宽恕的高压政策统治海军情报局长达数十年,其间她让有些人永远消失,也让部分人求死不得。而奥斯曼才四十一岁,像帕拉戈斯基那样拿死者的枯骨垒砌王座完全不必操之过急。另一方面,当年在致远星哈尔茜博士管理的新兵训练营里奥斯曼的童年根本是朝不保夕,不胜则死,BB只想知道当她被逼入绝境时要用多长时间才能恢复最初的冷酷无情。

而且她从儿时起接受的训练就是杀死同为人类的敌手,除掉殖民地的恐怖分子,而敌我分明,善恶一望便知的外星怪兽侵略军那会儿还没出现呢。她熟悉不义之战,没错,她一定能应对自如,对此BB深信不疑。

BB觉得每次帕拉戈斯基的回答都让让他苦苦等待许久,这就是身为思维敏捷的AI的代价,人类一眨眼的功夫里他脑中的各种思绪已经交锋无数次了,而这段时间只够让她从上衣上拍掉姜汁饼干的碎渣。这种饼干每口下去听起来都像是在啃混凝土,老太太就连选择饼干也喜欢自我挑战。

“很好,”她说。“有消息尽快通知我。”

BB搭载通讯载波回到斯坦利港号上,心情一片大好。他要将喜讯传达给大家,即便对所有人来说奥斯曼的晋升都算不上新闻,他也乐于充当报喜信差的角色,因为好消息总是过度稀缺。他一改往日盒状的投影化身,变成金色信封投射到奥斯曼舰长接待舱的书桌上,出现在她的眼前。

“嗒哒~”投影灯光荡起一阵涟漪。最新舰队晋升名单在每条船的军官起居室中通常被简称为“大单”,是UNSC的官方晋升通知,上面写明了那些军官获得了提拔,而哪些倒霉蛋注定在相同职务上再呆一年或是窝上一辈子。BB打开信封的封口,在鼓点声中抽出一张纸条。“下面揭晓获奖者……老天,没霍加斯舰长的份儿,就连最佳溜须拍马喽啰奖他都未获提名!获胜者是奥斯曼少将!”

听到消息奥斯曼小吃了一惊,身子也向后一仰。“为这事开一瓶库克香槟有点小题大做了,不过开罐军情局配给的牙买加咖啡应该无伤大雅。”

“嗨,乐呵乐呵”BB又变回蓝盒子形状。“何必这么谦抑呢。”

“我总是觉得这是无功受禄。”

“我祝贺的是你能在吃人的军情局拼杀至今,活着取得今天的成就,至于晋升少将什么的不值一提。”

“多谢了,BB。”

奥斯曼甚至没露出一点笑意。多年前她就知道晋升是迟早的事,这只是计划的一部分,她将被攫升为UNSC最有实权的军官,自然而然也是地球上最有权势的人,这点不会对外大肆宣扬,却是鲜为人知的事实。BB知道她肩头担子的分量在与日俱增。

奥斯曼耸耸肩,看着BB身后,显然是在观察导航显示器中自己的倒影。“六个月前我还没有这么多白头发。”

“亲爱的,你应该把它当成将官风采。”

“行吧,至少真到那天时我不会因为看着太年轻而显得资历不足。”

“打起精神来,忠心耿耿的船员们为你准备了一个惊喜。”BB飘向舱门。“何不到亲自舰桥上一探究竟呢。”

奥斯曼似笑非笑道,“多想广而告之,我手下的水手超级棒。”

“我爱死那部歌喜剧了,想不想给我们唱一段?”

“算了,这可是为了你们好。”(上述台词的梗出自吉尔伯特和萨利文的歌喜剧《皮纳福号军舰》,奥斯曼引用了其中的歌词)

马尔,德弗罗和菲利普已经在舰桥上了。斯坦利港号上人最多时也不过六名船员,空空荡荡的有点瘆人,内奥米和瓦兹被派到地面上执行任务时奥斯曼觉得飞船变得更加空落落的。马尔用好像是从空气过滤器上拆下来的小铁盖子盖住了蛋糕,学服务员的样子用一只手按住。

“里面装的不会是施洗约翰的首级吧?”奥斯曼问。(施洗约翰为圣经人物,曾在约旦河边为犹太人施洗,后引反对加利利分封王希律娶其弟媳而遭斩首)

“除非他变成了果酱夹层蛋糕。”马尔揭开盖子。“祝贺您,长官。”

菲利普快步上前地给她一把餐刀。“我们本打算买点气球和派对小玩意,不过眼下还在打仗只能一切从简了。就算咱们是在打仗吧。”

奥斯曼侧着脑袋,好像在盘算着怎么把蛋糕切成八份。搞笑之处在于如何切蛋糕都能让BB对她的性格了如指掌,切成四份代表她没考虑到舰桥之外的小队成员,切成六份则表明她没把哈洛克算在内。大伙闲聊了一会儿,话题不外乎薪水和退休金啦,在瓦兹和内奥米回来前该怎么让蛋糕保存新鲜啦,没多久便无话可聊了(毕竟长官在场)。

“行了,伙计们,该办正事了吧?”奥斯曼舔掉她那块蛋糕上的金色糖霜,然后把它放在一旁。“瓦兹和内奥米正在威尼斯伪装潜伏,马尔和德芙随之准备前往接应。当务之急,找到虔诚判罚者号,次要目标:弄清楚武器供应链条,只要持续不断向‘特立加姆供货后者就能不查自明。”

“我昨晚彻夜监听‘特立加姆的无线电通信,”菲利普说。“丢掉判罚者号让他大为光火。通过拼凑线索我们得知,他打算雇值得信任的佣兵追踪萨弗.菲尔,抢回那艘船。萨弗要是被他抓住就死定了。”

“他这么做是为了尊严还是已经山穷水尽了啊?”德弗罗问道。“我知道他手头缺飞船,不过另想办法再找一条船应该会轻松得多。”

“也许他想要的是船上的数据。别忘了判罚者号已经转手过好几次了,鬼面兽和圣赫利人窝里斗时用过这条船,然后她几经辗转又到了神风烈士的反抗军手里,舰载计算机里没准装满了不可告人的陈年往事。”

“而且他和我们一样担忧重型装备落到敌人手上,”奥斯曼说。“好,伊万,继续监听,直到找到线索为止。”

菲利普激情满满地点点头。“我猜‘特立加姆会再雇一只‘鸟人’,想找到菲尔需要其他奇戈亚尔的协助。”

BB可以帮菲利普同时监听所有信道,私下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只是为了防止菲利普错过任何实时通讯。不过人类喜欢凡事亲力亲为。菲利普的专长在于和外星人面对面互动,因为对圣赫利人语言和文化的深入了解,他可以充分发挥说客的作用,还能用摆弄名叫“厄若姆”的解谜球的娴熟技巧让对方惊掉下巴。在人类眼中厄若姆无非是个玩具,这种球形谜题内安装着相互连接的部件,只有按照正确的次序一次转动才能取出放在核心内的石球。不过对圣赫利人而言其中包含了政治文化的双重隐喻,象征着耐心、纪律,以及恪守社会秩序才能功成名就。精通解谜让菲利普变成了他们眼里的大红人。

“伊万,‘特立加姆提出几个星期后需要另外一批武器,”奥斯曼说。“一起去?”

菲利普点头同意。面对机遇他一向来者不拒。“不过能不能先给我来点武器特训?”

“在向婓罗斯上你的等离子手枪不是玩得挺溜的么,”马尔说道,“带上一把就行,这玩意我们应有尽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BB注意到了菲利普的局促。奥斯曼要么没留意到这点,要么就是认为最好装作没看到。她吃完剩下的蛋糕,查看一遍杯子里还剩多少咖啡,然后坐定身子开始研究隔夜的通信资料,谁知道在距离威尼斯二十万公里开外的太空里是不是真有“隔夜”这一说呢。BB无论如何都会监控传入传出巡游舰的每条数据,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就是这艘船。

菲利普返回停机舱,他占领了一间小船舱,当做自己的监听站。泄漏——全名为泄漏修复的哈洛克,他是跟阿吉一起被派遣到斯坦利港号上服役的——一经许可就钻进监听站改良里面的所有设备。BB搞不懂在整条飞船任君挑选的情况下菲利普干嘛要钻进这么个犄角旮旯,不过根据马尔的八卦消息菲利普是把这间船舱当成自己的秘密花园了,对此BB只能信以为真。

AI选择哪条路完全能做到随心所欲。他通过监控摄像头、环境监控器和电源控制机构的各种中继器和线路穿过层层甲板,紧跟着菲利普的步伐,出现在船舱门口。

“抱歉打扰,”BB说。“你没事吧?别因为奈斯‘亚伦要塞发生的事把自己逼得太狠,当地民众自相残杀,内战中这样的事屡见不鲜,你打算救的那些人没准最后反倒会要了你的命,最好还是让一切遵循自然法则发展,不必过分自责。”

菲利普正在控制台前忙的起劲。“可咱们为了让内战打得势均力敌正火上浇油为精英提供武器,这才叫说一套做一套吧。”

“我明白,人类向来如此,完全罔顾历史上无数次武装不怀好意的第三方最终却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经验教训。”

“哇,你看得比我更加透彻,自叹不如啊。”

“我更倾向于动用特里维廉那样的研究所冷藏库中储存的生物武器,发动全面的生化战争,不过若是如此我们遭到反噬的可能性会更高。”

菲利普挠了挠凌乱的头发,他的做派看起来不像是教授,反倒更像个学生。“其实我在想内奥米的事。”

“想亲她你得先搬个梯子,不过我钦佩你的勇气。”

“我想知道的是他的父亲会落得怎样的结局。”

“你要问军情局是不是计划动用一贯的手法除掉他吧?”

“差不多。”

“但愿别闹到那个份上。”

菲利普似乎想继续追问,但马上打住,岔开了话题。“最近忙什么呢?已经适应受损的子程序了吗?”

“跟人类不得不面对终将到来的死亡一样,只能装作视而不见了。”

“我也有一次差点挂了。”

“我知道,因为我也在场,多谢你差点托我当垫背的。”

“别闹,我说的是几年前差点淹死在邦迪城外,跟往常一样,我那天喝高了,不过当我真的明白自己身陷绝境时反倒平静下来,濒死体验平常得让人震惊,甚至有点意犹未尽。所以打那开始我就不太怕死了。”

“挺好的,下回送你参加自杀任务时我就没必要那么内疚了。”

菲利普停了下来,咧嘴一笑,然后认真倾听着耳机里的音频信号。所有人的生活都慢慢回归正轨了,至少应该说事K-5式的正轨。BB迅速检查一遍船员所在的位置。奥斯曼在舰桥上,阿吉和泄漏正在她脚下几层的甲板上围着水回收机敲敲打打,马尔和德弗罗呆在各自的船舱里。只不过内奥米和瓦兹在两次汇报的间隙里没有消息让他觉得有些恼人。他已经习惯监控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了,感知不到他们就像走在布满无底深坑的小路上。菲利普在向婓罗斯上遭遇炸弹袭击,BB的子程序也在事件中受损,在与受损程序整合前他从未像现在这样预先考虑到数据的缺失。他觉得数据裂隙就像狂乱的前兆,按照德弗罗的描述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在你的坟头上走来走去,直到BB现在才确切明白其中的含义。原本没有躯体的他不应该有这样的感觉,但他的意识源自货真价实的人类大脑,捐献者曾经是会喘气的大活人,大脑最基本的组成部分是他存在的根本。不知为何,他依然记得那些感觉。

他大可以找出捐献者的身份,但却刻意回避了那些他情愿永远不知道的数据。

无论他是何方神圣,我就是我,他不过是跟我性格有几分相像的远房亲戚。

他将奥斯曼的个人数据置于防火墙的保护之下,如此一来就永远不会因为说漏嘴让她得知根本不想听到的坏消息,奥斯曼选择遗忘,而他的数据完全不为人所知,因此他的情况要更加复杂。他完全能理解为什么内奥米是唯一获准开启个人档案的斯巴达战士。看看她得到了什么,撕心裂肺的痛楚,对于了解自己的前生我还是敬谢不敏了吧。

就连奥斯曼都没看自己的档案,虽然她在几年前就获得了军情局的批准。BB屏蔽了对其中细节的回忆,不过他依稀记得当他读到她的档案室是怎么样的感受。

尤为奇怪的是,当时他感到的……是几分释然。

  • 2553年4月,威尼斯新泰恩城,伽罗十字路口

“内奥米,你没事吧?”

卡车已经开走了,无论她凝视那辆渐行渐远的车子多久都无法改变刚才看到的事实。几天前她信心十足,几乎信誓旦旦地表示会一切以任务优先,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UNSC士官,斯巴达战士内奥米-010已经回忆不起内奥米·森茨科的身份,也早已记不清在名为圣萨尔的殖民星球上度过的时光,但就在刚才她亲眼目睹活生生的证据,她的亲生父亲,驾着卡车跟她擦肩而过。那个她已经记不起来的男人在等红灯时跟坐在副驾的奇戈亚尔不知在说些什么。内奥米在情报档案里见到过他的照片才不至于认不出他来,但心无所感地翻看某人的照片和亲眼见到本人根本是两码事。

哈尔茜博士曾让内奥米和其他斯巴达新兵相信他们对普通人类的弱点完全免疫,不过她肯定觉得斯巴达战士能和家人面对面地重逢是天方夜谭,对此完全缺乏准备。内奥米的世界裂开了一道缝隙,好奇心驱使她向裂痕里一探究竟。

一时间她忘却了自己正身处危机四伏的敌占星球,也忘记了自己正在执行的潜伏任务。她觉得……

她觉得……

她无法描述此时此刻内心中的感受,那种情愫早已被她遗忘,可油然而生的情感却又是如此的难以名状。她只知道刚刚的经历让她心乱如麻。

“内奥米,你刚才听到了吗?”

她在平板电脑上重放了刚才的片段。那是我的父亲,是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的血肉至亲。她竭力把思绪和情感联系在一起,但只引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负罪感,如同明知自己曾经犯了错误却又想不起到底错在哪里。

“内奥米,问你话呢,听到了吗?”瓦兹.贝洛伊用胳膊肘捅了她一下,他趴在方向盘上跟她面面相觑。他正用一根手指按着内置耳机。“你听到斯宾塞说什么了吗?”

“什么?”

“他认出了卡车里的奇戈亚尔,正是抢走虔诚判罚者号的家伙,萨弗.菲尔。”

“没错,我确实听到了,‘瓦西亚’。(瓦西里在俄语中的昵称)”她的语气可能有点太过粗鲁。“和往常一样,我的通讯频道畅通无阻。”

可怜的瓦兹,为了表达对内奥米的关心他几乎迷失了自我。因为她无法面对个人档案里的内容,瓦兹甚至愿意代她过目,了解在她被绑架前的生活,了解她家人的结局。他一肩挑起了这份重担,自己来决定哪些内容令人悲痛欲绝,不适合转告给她,在狭小的斯巴达战士人际圈子以外他是第一个真正获得她信任的人。

“算了,现在去追菲尔已经没有意义了,”他说道,就像斯塔凡·森茨科跟此事毫无瓜葛一样。“不过他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你大可以有话直说。”

“什么意思?”

“就当我是马尔,对我直言不讳。”她应该如何称呼自己的父亲?森茨科,斯塔凡,还是爸爸?她能想到的所有称呼似乎都不合适。“你一定会推断菲尔会把战舰卖给……卖给森茨科,然后他会用它来对付地球。”

瓦兹启动疣猪驶离停车位开上主干道。“内奥米,这颗星球上的所有人类都对地球颇有微词,至于那些外星人,他们既仇视地球又憎恨自己的政府。欢迎来到威尼斯,牢骚鬼的故乡。”

该死,开始执行任务还不到两天她跟嫌疑人的私人关系就已经将瓦兹置于尴尬境地了。她不想让任何因素阻碍任务的完成,但哈尔茜博士和门德兹军士长从来没教导斯巴达战士该如何对待因为他们的行为而恼火不已的战友。

“谁来打报告?”她问。“你来还是我来?”

“咱们最好先告诉斯宾塞。”

“为什么?”

“你就从来没考虑过为什么BB不知道你父亲也在威尼斯吗?”瓦兹不时观察着后视镜。“真搞不清楚我为什么没早点想到这点,那是因为斯宾塞特意把他的资料存进了BB无法读取的数据库,全都存到了他的个人平板电脑里。”

“因为疏忽?”

“可能是在殖民地安全部里养成的老习惯。间谍永远处在疑神疑鬼的状态中,何况他还是个平民间谍,我敢打赌先把所有情报保密起来肯定是他的下意识举动。”

“可是在帕拉戈斯基还在担任舰长时殖民地安全部就已经效忠于她了。”

“对,但他混情报圈的时间可以追溯到殖民地叛乱的时代。”

“话说咱们对他也没知无不言吧?”

“好吧,也许这就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帕拉戈斯基没有意见,我也无所谓。”

内奥米粗略估算了一下,虽然斯宾塞看着没有那么大岁数,但绝对已经年逾六旬。只是她找不到任何不信任他的理由。作为大半辈子都在执行卧底任务的特工,不分享低级情报应该纯粹是出于本能的预防措施,他的性格中哪部分属于原原本本的DCS特工麦克.斯宾塞,哪部分又属于他扮演的麦克.安博利,一个表面看来在新泰恩城过着避人耳目的生活,懵懂度日不求上进的电工,恐怕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因为在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在扮演后者。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遇到她的父亲?根据档案里的内容当年的他跟殖民地叛军毫无瓜葛,如此一来他的所有罪名也许不过是恰巧出现在此时此地并密谋对地球的复仇。可是除此之外他会不会有其他更可怕的劣迹?在离开圣萨尔,抵达威尼斯之前他又有过怎样的际遇?按照档案里的内容她的爸爸凭借自己的猜测就理清了一半的前因后果——他的女儿被人绑架,然后用一个短命的复制品取而代之,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政府的阴谋,至于剩下的内容就绝对是他意想不到的了。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有多么的正确,对于一名产业工人来说他的洞察力真让人啧啧称奇。

老天啊,我在心里已经把他当成“爸爸”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纷乱的思绪会让内奥米放松警惕,她振作精神,把心思放在潜在的麻烦上。星盟未曾染指的威尼斯正常得让人震惊,在她的印象中极少有殖民地能如此平静。极少?这个说法有待商榷,因为我连一个囫囵个的殖民地都没见过,甚至想不起圣萨尔到底是个怎样的星球。新泰恩城的民房和商铺都完好无缺,每栋建筑都布满了在阳光照射下褪色的斑驳锈迹和成片的青苔,这说明它们不是被星盟的大举进攻夷平之后再次重建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颗星球都没有遭到过战火的蹂躏。

她看见一个鬼面兽驾驶小型运兵车向南疾驶而过,他身边还坐着一个咕噜人喽啰。人行道上一个散步的女人一只手拎着购物筐,另一只手紧紧拽着个小男孩。几个月前还互为死敌的外星人现在却满街乱转还是让内奥米觉得很不适应,不过新泰恩城的确不像滋生叛乱的温床。斯宾塞曾经说过,不管是人类还是外星人,只要想避开当局的纠缠,就能在威尼斯种族混居风险共担的多样性文化中找到庇护所,联结他们的共同纽带通常是被人追杀的窘迫处境。

内奥米不知道这里的外星难民已经和人类已经和谐共存多久了,但是考虑到银河系刚刚打完一场历时三十年的星际大战,即便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这颗星球的包容性依然令人赞叹不已。

不过她没见到过哪怕一个圣赫利人,对于他们她从不心存幻想。武装精英叛军并不代表她喜欢这个主意,唯一的原因仅仅是她必须奉命行事。在战场上她曾经杀死数以千计的精英战士,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能说她做错了么?当然不能,她见过太多经受战争摧残的殖民地,而且遵照军队多年来的教诲,只要能服从命令出色地完成任务她就别无所求了。

无论精英落得怎样的下场都是自食恶果。

“不觉得奇怪吗”瓦兹说。

“怎么了?”

“星盟外星人无处不在,就像战争从来没发生过一样。”他望着两个开着皮卡经过的奇戈亚尔。“你退伍之后有什么打算?”

这是内奥米听到过的最难回答的问题。想为未来做打算先得有个目标。她又能有什么目标呢?一个声音在她的内心深处低声示警,话音含混,细不可闻,向她诉说着隐隐的不安。直到刚才她还在回忆无法参透的情绪问题,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困惑了。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退伍的可能,”她说。“也不知道能不能多活几年来享受制定退伍计划的奢侈。”

“是啊,谁都不能随随便便把正事忘得一干二净。”

“真想知道朱尔‘穆达玛现在在哪。”

“如果他还活着,一定在计划大举报复。”瓦兹收起将信将疑的神情,皱起鼻子。“特别是得知他妻子的死讯之后。”

“和‘特立加姆相比我更愿意跟他打交道,至少他见到你就杀心大起,这让事情好办得多。”

瓦兹笑了,不过她的话确实不是笑谈。她不擅长处理现在的情绪,只觉得有些自怨自艾,就像这类事普通人处理起来游刃有余,而她自己却死活都想不通。无能的感觉她并不熟悉,因为别人只赞誉过她的超凡绝伦,还不时强调斯巴达战士是人类最后的希望。

“说起那个神棍,”瓦兹说,“就算读不好菲利普的名字,在折页头里他的英语说得也算不赖了。”

“你可能想过他曾经害死了多少ODST么?”

前面又出现一组信号灯,瓦兹放慢了车速。真奇怪,像这样的穷乡僻壤居然有这么多秩序井然的交通路口。“不止一次,”他回答。“精英不需要全职翻译官,那不过是他在战场上的兼差,等到该除掉他时我肯定踊跃报名,完活儿之后晚上就能问心无愧地坦然入睡了。”

又一辆汽车停在他们旁边等信号灯,阴影罩住了他们车子的前排座位。内奥米紧张起来,一只手按住了手枪,伏击总是发生在这样的时候。她用余光看了一眼司机,那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身上穿着花格呢衬衫。他只瞥了他们一眼就匆匆移开了视线,就算他看到了内奥米的脸肯定也没联想到她跟某人又几分想象。红灯变绿了,所有车辆都正常驶过。

她把手探进外套,又确认一遍麦格农手枪是否还在原位。没了雷神锤盔甲她还是有点没缓过神来,这不光是因为怀念盔甲的助力系统和电子设备,她甚至觉得穿着灰褐色风衣和破军裤比身着三百多公斤油光锃亮的钛合金装甲板显得更加可疑。雷神锤的面罩才是她的真面目,代表了她和情同手足的斯巴达战士队友们戎马半生的共有身份,而身着平民装扮就像扒了她的皮一样,既剥夺了防护能力,又抽离了自我认同感。她从口袋里掏出帽子,用力扣在脑袋上,作为头盔的替代品它简直弱爆了。

“应该是你的眼睛,”瓦兹说。

“什么意思?”

“你跟你爸的相似之处不是头发,而是眼睛。”

从他们手里买走MA5B步枪的军火贩子明显发现了他俩共有的家族特征。他没说出森茨科这个姓氏,也没这个必要,他表情背后的含义内奥米一看便知。她低下脑袋看了看后视镜里的自己,发现了跟他爸一样的银灰色眼睛,就算把一头金发都染成其他颜色依然于事无补。

“我需要一幅彩色隐形眼镜,”她说。

她扭过头时瓦兹正打量着她的脸。“可以让阿吉做一副,下次无线电通报时我会跟BB提起这事,他曾经接入你的神经接口,应该知道所有的生理参数。”

“是啊,我毫无秘密可言,”她说。“不过那些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除外。”

她意识到自己正不自觉地用手按着后颈,这种条件反射是为了掩住安装在颅骨上的神经交互界面外接口。阿吉对它进行改良后外部特征大为减少,若是有人靠的够近,哪怕贴得近到令她不堪忍受,透过头发最多也就能注意到跟大多数UNSC士兵相差无几的植入物,这点也能支持他们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伪装身份。他们是内奥米.巴克和瓦兹.戴斯尼,两个来新泰恩城避难的逃兵。装成负罪潜逃藏身于威尼斯的军人总比生搬硬套模仿平民简单许多,人的有些特质是藏不住的。

她又想起了路边那个跟妈妈一起散步的小男孩。在这种缺乏法律约束的环境下长大成人会是怎样的体验?好像跟她想象中的正常生活也没有那么大的差距。

“到了。”瓦兹向左转弯开下斜坡,进入破破烂烂的混凝土建筑居民区,斯宾塞在这里过着表面上乏善可陈的威尼斯式生活。“没人跟踪,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斯宾塞正在厨房里做三明治,房子里充满了鸡蛋煎糊的味道。他长了一张满面沧桑,头发灰白,堆满皱纹的大众脸,离电影里的间谍形象差了十万八千里,这也让他成为这份工作的最佳人选。

“我该去上班了,”说罢他把三明治放进午餐盒。他在本地的民兵基地上三班倒,是外包的修理工,这个身份极大地考验了马尔.吉芬所说的“间谍功夫”。内奥米最佩服的就是他能把情报工作做得悄无声息的本事。斯宾塞是拥有军队工作经历的平民文职人员,后来半路出家当了间谍,如此方便渗透又适合他的工作岗位上哪找去?他的潜入简直天衣无缝。“既然萨弗.菲尔出现了,你们下一步有何打算?”

瓦兹看都没看内奥米。“我们的优先任务是找到虔诚判罚者号。还得按照老办法行事么?”

“对,必须先盯死他,我会在工作之余搜集情报,不过话说他必然拥有能进行空间飞行的转运飞船,因为想在地上藏住两公里多长的战列巡洋舰肯定得把他累个半死。我猜奥兹在轨道上也没发现那么大块头的飞船。”

内奥米好奇等奥斯曼当上军情局的头头后斯宾塞还会不会依然不改口,还是叫她“奥兹”。“如果她那边有消息咱们早听到信儿了。”

“好,咱们这就开始着手盯紧菲尔,”瓦兹说。“或是森茨科。”

“他们常去哪些地方?”

“还不太确定。关于森茨科我现在依然在拼凑各种线索。”斯宾塞啪地一声扣上午餐盒。“这里地方不少住户在我给DCS打工那会儿就是老熟人了,唯独他是生面孔。还记得我刚到这里没几个月吧,我跟你们说过是怎么盯上他的么?”

“没,”内奥米回答。“不过我确实想知道那些照片是哪弄来的。”

“抱歉,间谍当久了,积习难改。他偶尔会到兵营干干修理的零活,不过那不是他的主要生计——我猜他只是想卖个人情。管他呢,你们也知道他们搞起门禁来有多么偏执,于是有天晚上我偷摸翻了翻他们的行政管理文件柜。”他看了内奥米一眼,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反应。内奥米确信自己没有流露出任何神色。父亲,斯塔凡,圣萨尔,对她来说这些依然是单纯而缺乏意义的字眼。“每次他离开威尼斯我都会有所耳闻,因为离开这颗星球所需要的运力非同小可。试想一下,就算你拥有轻型飞船,如果想去其他星球依然需要搭乘具有迁跃飞行能力的大船,而大船都握在民兵手里。有人替他安排飞行时恰巧让我偷听到了。给你们一个入乡随俗的忠告吧,首先要记住的一点就是必须加倍小心。这些家伙不相信任何可能会遭到破解的科技产品,阅后即焚的字条和面对面的交谈依然是史上最佳的保密手段。”

跟当地人一样,斯宾塞也喜欢藏着掖着,至于他这么做单纯是因为隐秘行事多年养成的习惯,还是在想关于她父亲的问题上闪烁其词,内奥米就拿捏不准了。不过有个问题她必须要问。

“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斯宾塞的脸色忽然为之一变,但这变化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很快恢复了平日里的神色。

“朗顿山大道十五号,在市区南边,挨着老采石场。我跟马尔.吉芬保证过把他留给你们处理,所以从来没靠近过他,只是一直在留意他的动向而已。”斯宾塞有些尴尬地耸耸肩。“抱歉,你心里一定不好受。”

“真没有。”内奥米多年前就学会封闭自己的情感,阻隔一切外部干扰。她还是有些凌乱,不过不管她的父亲现在到底在做些什么都无需让她过分纠结。“如果真是这样,我肯定会让奥斯曼派其他人来。”

“我在奇戈亚尔里安插了帮忙打听小道消息的线人,如果菲尔卖掉了那条船,我肯定会听到风声。不过显然他不会跟森茨科一起杀奔地球,奇戈亚尔根本不在乎地球的死活,何况人类还是他们的潜在客户。”

“这么说他们就算攥着战列巡洋舰也毫无用处咯。”

“不符合他们的一贯风格。大型战舰对他们所做的勾当没多大帮助,维护起来还贵的要死。”斯宾塞从门后的挂衣钩上去下夹克。“还是由你们向奥斯曼报告吧,我该出发了。地图拿到没有?”

瓦兹拍了拍口袋。“所有推荐景点尽在掌握。”

“别忘了,因为雷尼斯的事豺狼人还在悬赏你们的脑袋。”

“谁会知道是我们下的手呢,”瓦兹说。“根本就没留活口。”

斯宾塞嘿嘿一笑。“很高兴看到军情局教会你们不少东西。顺便一问,那支步枪卖掉没有?”

“卖了八百七十五块。”

“不赖嘛。出去时别忘了锁门。”

斯宾塞出门半晌后瓦兹还是一言不发。他哼着小曲把咖啡机倒了个底朝天,其实心里一直在盘算着该怎么开口,而内奥米只想听听他的心里话。

“好吧,如果森茨科想买这艘战舰,我只想知道他要拿什么付钱,”他终于说道。

“而且他需要船员,除非他找到像BB一样出色的AI。”

“那他可有的找了,我敢打包票星盟绝对没有那么好的AI。”

“是不是该向奥斯曼汇报了?”

“你让我跟她从何说起啊?”

“就说咱们发现了萨弗.菲尔,而且发现他跟我爸在一起,总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唉,她又犯了相同的错误。“抱歉,我不该这么对你这么粗鲁。好吧,我现在就去楼下联系飞船。”

瓦兹点点头。他能理解必须由她亲自来做这件事,这点无须解释。

斯宾塞在地下室里设立了一座小型监听站,还塞进了冰箱和一张破沙发。在这地方工作应该比他在雷尼斯监视圣赫利人时住的废弃矿井巷道舒服多了。内奥米开启连接斯坦利港号的加密频道,接听的是BB。

“别忘了管奥斯曼叫‘少将’,”BB说。“晋升令已经正式公布了,我们还烤了个蛋糕,下回运送补给就给你们捎去两块。还有其他需要吗?”

“隐形眼镜,蓝的黄的绿的都可以,能让我的眼睛颜色变暗一点就行,免得家族特征被人识破。”当她提到与斯塔凡的关系时措辞依然空泛,缺乏感情,但她确实能觉察到其中的古怪,她努力回忆着那份情感,却又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刚刚确认萨弗.菲尔就在新泰恩城,不到两个小时前我们亲眼所见,他跟我父亲在一台车上。”

BB听完几乎沉默了一秒钟。“哦,”他说。“至少你们的搜索范围缩小了。”

“告诉奥斯曼我们正在想办法跟踪萨弗.菲尔并找到判罚者号,两小时后再联络。”

“就没有其他想说的了?”BB问。

“没了。通话完毕。”

她切断线路,倚在沙发上,边抠沙发皮面上的一条裂缝边盘算找到萨弗.菲尔和那辆卡车的搜索路线。

必须时刻提放着他们离开这颗星球。老爸没准只是个被利用的烟幕弹,菲尔跟他掺和在一起肯定另有所图。可是常理表明飞船的确是最有可能的原因。我们到底该如何下手?

他们要跟踪萨弗菲尔,如果她的猜测正确的话还得监视她的父亲,无论如何正面接触都无从避免,无论他们如何处置都会牵涉到个人感情。

我真的敢冒这样的风险吗?

而且我刚才在心里居然又管他叫爸爸了。

她等待着奥斯曼的回电,希望奥斯曼能把她撤回船上,因为她暴露的危险实在太高。但是始终没有人来电。她盯着破破烂烂的灰色档案柜上摆着的半打装汽水,犹豫着要不要回到楼上告诉瓦兹已经联系过斯坦利港号,没发生什么石破天惊的大状况。不行,她自己的不安必须优先解决。无论她是不是斯巴达战士,首先无法否认的是她作为人类的身份,而人的大脑总是会想方设法填补未知的空缺。她记忆中的鸿沟正在被渐渐填平,而那道鸿沟的名字叫做“父亲”。

难道下一步就该想到妈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那又会导致怎样的后果?

内奥米把汽水倒进手边唯一一个还算干净的杯子里,在这个过程中一直牢牢抓住那个念头不放。外星死敌和显而易见的致命危险的缺位使她心里渐渐浮现出种种过去从未想过的问题。她观察着汽水里的泡沫缓缓上升,然后突然爆裂。

泡沫,加入碳酸的饮料只有在暗藏污垢的玻璃杯中才能形成圆球状的气泡。

有那么一瞬间汽水的表面和她的思绪一样静如止水,化作一扇平整的镜面,直到这平静被晃动所击碎。她终于记起想要回忆什么了。除了能回家与父母团聚之外,那是唯一也是最后一件让她满心期待的事物。

那年她五岁,最多六岁,而她想要的,是一幢娃娃屋。

威尼斯,新泰恩城外五公里

斯塔凡·森茨科提醒自己突击者亚种的奇戈亚尔跟鸟类有许多相似之处,这有助于在跟他们做生意前预判对方的全部意图。

大多数人类都将奇戈亚尔戏称为“豺狼人”,但实际上他们并非犬科动物,而是由爬行类祖先进化而来。斯塔凡觉得有些亚种依然具备十足的蜥蜴特征,其余品种则跟鸟类更加接近,这和地球上有的蜥蜴在进化过程中偶入岔道长出了羽毛和尖喙飞上天空异曲同工。与鸟类最像的豺狼人是来自塔沃的突击者亚种,他们对亮晶晶的东西趋之若鹜,你争我夺,得手后喜欢到处显摆。斯塔凡猜测这是从祖先那里继承来的本能,在远古时代他们会搜集漂亮的花朵和卵石,用来取悦潜在的配偶。当他把车开上通往萨弗.菲尔大宅的车道上时安装在门柱上的彩色琉璃碎片映入了他的眼帘,这么招摇又明晃晃的装潢想看不见都难。

门口站着个咕噜兵。斯塔凡把脑袋探出卡车窗子才能俯视这个小不点。

“斯塔凡·森茨科,来拜访菲尔舰长的。”

咕噜人在平板电脑上查了一遍。“名单上没有你的名字,既然名单上没有你的名字,那么——”

“少他妈废话,你少拼了一个‘F’(Staffan),”斯塔凡说道。

“啊,有了。”

“我还你为你们的族人不喜欢奇戈亚尔族。”

“至少他按时发薪水。”

斯塔凡把这当成一个好兆头,对菲尔的怀疑也略微减少了那么一丁点。自打痛失爱女那天起,所有跟他打交道的人都被他先入为主地当成脑袋里装满不可告人企图的骗子,因为他知道就算眼见也未必为实。不过恶行也可以分成三六九等。最高层次的王八蛋恶贯满盈,逮着就该被枪毙,最低级的无非是些臭毛病不断的讨厌鬼,一群小脚色而已。夹在这两个等级中间的是林林总总的各色混蛋,就算他们哪天真的自食恶果也不会有人怀念他们。总体说来,奇戈亚尔族比许多人类更加讨喜,因为他们从不奢谈理想主义。他们只喜欢各式各样的物件,为此不惜动用巧取豪之类的下流手段将之窃为己有,得逞后再转手卖掉,就是这么简单而纯粹。

这就像一场拿亮晶晶的石头迎合园丁鸟喜好(产于澳洲的鸟类)的游戏,不过至少一切都合情合理。

萨弗.菲尔的动机不难理解,因为他的计划碰巧跟斯塔凡产生了交集。他亟需斯塔凡手里大批持有的军火,而斯塔凡也需要被菲尔视为鸡肋的硬货:一艘战舰。

真是天赐良机。

他还没来得及抬手敲门前门上的一扇门板就滑向一边,一根鸟喙一样的嘴巴从门缝里戳了出来,随后大门才完全敞开,放斯塔凡进屋。

“他在办公室里。”说话的奇戈亚尔喽啰是更常见的类蜥蜴种,他朝走廊方向迈了几步,边走边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吠叫。“等着,我去找他。”

客厅没想斯塔凡预想那样极尽奢华,整个房间散发着淡淡的氨水味儿,斯塔凡只能将其形容为烂泥的臭气,家具陈设更是多种风格的奇葩大杂烩,不过每一件都带有镀金或是抛光过的金属装饰。跟典型的奇戈亚尔一样,对浮夸的喜好也是菲尔的软肋。这时菲尔走进了过道,缀满装饰钉和珠子的腰带随着摇晃叮当做响。

菲尔关门时斯塔凡无意中瞥见了另外一个突击者豺狼人,随即听到连珠炮式的愤怒鸟叫,把舰长大人吓得一哆嗦。

哦,那是他老婆,肯定错不了。斯塔凡硬憋着才没笑出声,贵为舰长的菲尔居然会被一只大发雷霆的母鸟连番叫骂,这情景太搞笑了。斯塔凡总是记不住豺狼人生活在母系社会里,因为他见过大多数都是艰辛工作难以糊口的雄性。哈哈,名副其实的妻管严。

菲尔的手下连跑带颠回到屋里,却被一长串叽叽喳喳的怒吼和威吓性的手势撵了出去。菲尔也许是在发泄老婆造成的怨气,也可能只是想提醒这些长得酷似蜥蜴的表亲自己的种族优越性。突击者明显认为他们在奇戈亚尔族中高人一等。

“欢迎。”菲尔的黑色冠羽略微竖起,他的长嘴里长满了成排细碎的尖牙,让斯塔凡联想起翼龙进化成鸟类的中间环节,不过黄色眼睛里纵向开裂的瞳孔却完全属于蜥蜴类。“被人跟踪没有?”

“要是我有这方面的顾虑,”斯塔凡说,“不管对方为何而来,我肯定早就兜圈子开到小卖店浪费他的时间去了。”

“这地方也有间谍。”

“间谍无处不在,不过你也知道他们在这地方活不了多久。”威尼斯是异见分子和罪犯聚居的殖民地,陌生人总是会遇到不期而至的格外关照,只有手段异常高超的间谍才能长时间避开斯塔凡的耳目。“看来你终于把货弄到手了。”

菲尔差点像鸟一样得意洋洋地用嘴梳理羽毛。斯塔凡早就知道他杀人越货的计划得逞了。“机会自己送上门来,岂容错失。”

奇戈亚尔打开另外一道内门,领着斯塔凡进入主室。房间里摆满了贴着金箔的镜子,很容易让人产生这是一间家具陈设展示厅的错觉。他这才听到远处其他奇戈亚尔的声音,其中混杂着成年人的对话和一些尖利的叫喊,那应该是孩子们,确切的说应该叫幼雏。斯塔凡不禁暗想,他们当初孵出来时会不会也是毛茸茸的小可爱呢。没等菲尔开口他就坐在了看上去最舒服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他想以此告诫菲尔谁才是这里的老大。

“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搞到那条船的,我要的是细节,”他说。

“你不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只是想确定你没搞什么精心设置的圈套。”

菲尔往后缩了一下脑袋,有些气恼。“圣赫利人四分五裂,又不擅长耍阴谋诡计,正因为如此他们才弄丢了大批的战舰。”

“世上哪有真缺心眼的人,”斯塔凡说。“尤其是在被逼入绝境的情况下。不过话说回来买这条船还是有风险的,若是招惹到圣赫利人他们也许会突然对威尼斯兴趣大增吧。”

战争时期星盟不是没发现威尼斯就是不屑动手,总之这颗星球别说没遭到过焦土轰炸,连皮毛都没伤到一点半点,这无疑让地球当局又妒又恨。斯塔凡消息灵通,他从殖民星球民兵中募集到了足够的逃兵来维持一座运转良好的监听站,外加用奇戈亚尔飞船带来的零碎报告东拼西凑,得到的情报足以让他掌握时局。

星盟势力已经瓦解,把握时局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

“圣赫利人过惯了让圣西姆人替他们动脑子的日子,如今突然没了主子让他们纠结不已,”菲尔说。“简直是乱作一团。不出所料,就连神风烈士都没能让精英团结一致。当他们无暇顾及自己的重型装备时,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人人都在‘顺手牵羊’,于是其中一个叛军派系就让我带领手下船员把一艘战舰开离船坞。”

“哪一派?”

“一帮宗教狂。”

“然后你们就欣然领命了。”

“当然。”

“只不过没把它开到目的地。”

“那地方正在打仗,让我把船运到这样的目的地我实在爱莫能助,尤其是战争的胜负与我无关的时候。”

“于是你二话没说,开船就跑。”

“没错,至于原因我都跟你重复许多遍了,四瓣脸正忙着自相残杀,根本顾不上我们。”

“好吧。”

“我觉得把他卖个某个顾客才能物尽其用,按照你们的说法这可是个行星杀手,一艘配备舰腹定向能主炮的战列巡洋舰,虔诚判罚者号。”

斯塔凡烦透了这些装腔作势假虔诚的星盟船名,不过这种厌恶出于纯粹的理论。星盟从没招惹过威尼斯,唯一做过这种事的强权政府只有地球。有的UNSC飞船命名可谓把英勇无畏彰显到了极致,这反倒让他尤为痛恨,他只看到这些飞船背后的邪恶帝国除了吸干子民的血汗外一无是处,星盟刚一出现他们便夹起尾巴逃之夭夭。

我及时逃离了圣萨尔,但成百上千万的人没能逃脱噩运。

“似曾相识的名字……”

“丢掉她让圣赫利人大为光火,”菲尔说。“除了政局动荡让战舰变得炙手可热的因素,我还知道这是条有故事的船。”

“正因为如此圣赫利人才会格外火大?”

“我可不敢冒险把他卖给神风烈士。”

“算你聪明。”

“不过我查看了导航计算机里的数据,这条船不久前还参与了地球之战,考虑到你对火力强劲的战舰的兴趣和你跟地球的关系,我一下子就把你当成了最合适的买主。”

斯塔凡努力回忆着是否听过这条船的名字。“你见过被舰腹主炮轰炸过的星球吗?”

“当然,我在星盟服过兵役。”

“我说的是你们自己的星球。”

“没。不过你肯定见过——对,没错,我非常清楚。先跟我说说你打算用这艘船去对付谁。”

“肯定不是你的客户。”

“这么说是人类了。”

“我跟星盟也许有未了的恩怨,不过跟同类的旧帐必须优先算清。”

“因为你也明白——”

“是的,被烧成镜面的城市就不能做买卖了,若是烧死客户一并毁掉的还有商机,我完全了解。”

主动放弃拥有能把星球表面化作一滩熔渣的战列巡洋舰的机会,这样的事恐怕只有奇戈亚尔能做的出来。不过这种选择与道德无关,只因为这么做不符合他们的战略战术,即便把这样的选择摆在他们眼前也会被束之高阁。斯塔凡搜肠刮肚地回顾人类历史,试图想起任何一个在过度扩张和外族入侵为其带来宿命式的终结之前有哪个帝国主动放弃了辽阔的疆域,却一无所获。但奇戈亚尔就是这么特立独行,想跟上他们的思路相当不容易。他们发展科技,开疆拓土,后来却又重回部族林立,以劫掠为生的本色。

他们不讲意识形态,不宣扬天命定数,没有弘扬教旨、启迪心智或是拯救众生的使命感,更没有君临天下的满腔热忱。之所以过这样的生活只是因为他们精于此道,实际上与毁灭相比与他们更喜欢剥夺和占有。

斯塔凡必须理解对手的动机。一旦他搞清楚对方有何图谋便能常立于不败之地,无论他面对的是单独的个体或是整个异星文明。奇戈亚尔不需要重装主力战舰,因为他们既不打算发动入侵作战也不会动辄摧毁星球,而大多数战舰的设计理念都不适用于一击脱离。奇戈亚尔向往动作迅捷,来去如风,更愿意轻装上阵,就连虔诚判罚者号这种吨位相对适中的战舰也有点太过庞大了。

这就是他们的风格,俯冲突袭,啄取食物,然后一飞了之。这种习性并不属于掠食猛禽,倒更加接近食腐鸟。他们变得越来越像鸟类了,活像一群秃鹫。

不,他们更像喜鹊。喜鹊要是耍起混蛋来也能变得相当可憎。

宇宙万物又一次变得合情入理了。斯塔凡早知道这是必然的,前提是给他足够的思考时间。

“你打算付多少?”菲尔问。

斯塔凡的凌厉目光逼得他转开了视线。“先看到飞船再谈价不迟。”

“我需要粒子射线步枪、运兵船和等离子手枪。”

“手枪和运兵船货源充足,不过步枪暂时缺货。”

“暂时缺货?你可是威尼斯最大的军火商之一。”

“言外之意是我会尽力而为,而且你先得让我验验飞船。”

“这代表咱们要进行一次远航……去另外一个星系。”

“没问题。我也知道你不可能把它停在院子里,而且我想试试舰腹主炮的威力,咱们先得找到能进行试验的僻静星球。”

“交给我吧。除此之外我另有珍品随船附赠。”

“什么东西?”

“等见到飞船再向你展示。”

菲尔几乎得意忘形了。奇戈亚尔的面部表情和人类完全没有共同点,但是一旦掌握了窍门就能发现意味深长的小动作,斯塔凡就是个中高手。菲尔的脑袋轻轻前后抽动了一下,几乎让人难以察觉。大部分雄性奇戈亚尔情绪波动时毛发会变色,但斯塔凡从没见过突击者亚种变过色。他偶尔以为发现了某种端倪,但实际上那仅仅是羽毛晃动造成的偏光而已。

“要是你想搞偷梁换柱的把戏,”斯塔凡说,“先去问问你的海盗同僚们,那些想跟我玩心眼的合伙人最后都是什么下场。是你跟我说你手头有一艘配备舰腹主炮的战舰,我非它不买,你休想用别的破烂货蒙混过关。”

他希望菲尔事先到处打听过。威尼斯的法律自成一派,信不信由你,这里的居民解决纠纷的手段随意得很,就连警察都是多余的。

“等我消息,”菲尔说。“你打算怎么招募船员?”

“自报奋勇的人多得是,”斯塔凡回答。“等我募集人手出现困难时自然会告诉你。”

在回城的路上斯塔凡绞尽脑汁回忆那条船的名字。虔诚判罚者号,他必须搜集它的相关信息,登上飞船时他需要所有与之相关的情报,不能全靠菲尔用来兜售商品的宣传小册。他看了看后视镜,寻找可能跟踪他的车辆,因为在间谍问题上菲尔说的没错。敌对部族的手下,因商结仇的死敌,甚至受雇于某个地球或是殖民地机构的外来莽夫在这里都绝非闻所未闻,威尼斯没有记录往来人口的边检巡逻部门,也根本用不着。对于在其他星球掏不出护照的人来说这里犹如天堂乐土,而且想监控小型飞船的进出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让斯塔凡安心的是他们的边防说得上是寓兵于民。如果有人想混进威尼斯,绝对不会乘坐定点航班,他们要么付钱给能捎他们一程的船主,要么是手头阔绰拥有自己的飞船的有钱人。除非他们想跟隐士一样靠野草和耗子充饥,否则早晚都得进城,并最终暴露自己。

然后除掉他们,一劳永逸。

斯塔凡到家时埃德温正跟克尔斯汀坐在花园里。孩子兴高采烈地咯咯娇笑,冲向爷爷。“爷爷!爷爷!我在画画!”

“我孙女真聪明。”他给埃德温使了个颜色:没跟她提起娃娃屋的事吧?埃德温慢慢眨了眨眼睛,表示没有。“爷爷先要去干活,不过等会儿一定回来看你的画,好不好?”

斯塔凡确信克尔斯汀身上有几分内奥米的影子,一定是因为她那金色的长发。可是如果她们之间拥有更多的相似之处会让他更加痛心。

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手?何时才能卸下心头的包袱继续前行?

斯塔凡时不时的问自己相同的问题,而答案永远只有一个:绝不。复仇势在必行,问题需要答案,血债必须血偿。他倾尽毕生精力才走到今天这一步,他终于能用唯一一种地球能领受的规劝威逼他们吐露实情——一艘战列巡洋舰。

克尔斯汀拿起玩具小桶和小铲子开始在苗圃边上挖坑,她就是闲不下来。埃德温站起身,跟父亲一起缓步走到没人能听到他们谈话的角落。

“怎么样?”埃德温。“真有这么一条船?”

“是的。咱们马上要拥有一艘战列巡洋舰了。”

“哇。”

“我先得去验货,然后筹措酬金,不过这家伙的确货真价实。真是难以置信,英明神武的圣赫利人居然被奇戈亚尔摆了一道。”

“菲尔还真是胆大包天。”

“对了,那条船叫虔诚判罚者号。”

埃德温眺望了一阵不远不近的风景,然后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你确定真想这么做吗,老爸?”

“怎么了,拥有让地球不敢肆意妄为的大棒有何不可呢?”

“我问的是你是不是真能确定不把飞船交给民兵。这就是我们想要的?为多年来饱受地球欺压的殖民地讨个说法?”

“等我用完飞船自然会把它交出去,”斯塔凡说。“但在此之前我想要的是。这也是为了报答雷默,要不是他我早就住进精神病院了。”

“好吧,”埃德温说。“我知道你不会做傻事,但我只想劝你万事务必考虑周全。”

“儿子,你爸已经深谋远虑整整三十五年了,不管做什么都不会鲁莽行事。”

这一切对雷默来说已经太迟了,可至少在他临终前知道有人会继续寻访他亲生儿子的下落,也算死得瞑目了。斯塔凡想要的东西是寻常世人难以企及的,他想让政府——谁在乎是管谁的政府——站出来告诉他事实真相。

即便这意味着要将某个类似悉尼的主要城市夷为平地他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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