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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 军情局特战AI黑匣子(BBX-8995-1)
  • 记录于 2553/4/5
  • 分区加密保险已启动

做如下记录确实有些画蛇添足,不过我的记忆力早已今不如昔了。

我还是换个说法吧。在整合故障子程序之后我意识到了记忆体潜在的易谬性。这并不是说我要像人类一样健忘,自欺欺人,或是将虚假的记忆信以为真。就算我的程序段缺失,数据簇损坏,我的回忆依然真实,绝不会被轻易篡改或是覆盖。好吧,给自己的第一条备忘录:记忆缺失令人痛彻心扉,就像提前体验了思维繁冗造成的死亡。第二条备忘录:没错,提醒自己,反复告诉自己大限将至,因为马尔说过,想要遏止对不可避免的死期的担忧,最好的办法就是如痴似癫地反复琢磨,直到自己都烦得不行,这样才能将其抛诸脑后。

不管怎样,我对这段数据进行了加密,如此一来当我再度陷入上次那样的窘境时敌人便无法读取它。我叫黑匣子,大家都叫我BB。我为军情局舰长瑟琳.奥斯曼效力。要不是差点死于强化手术她原本会成为一名斯巴达II期战士。现在我与她手下的秘密行动分队K-5共事——其中包括圣赫利文化专家伊万.菲利普,ODST陆战队上士马尔.吉芬,下士瓦西里.贝洛伊,中士莉安.德弗罗,还有一名斯巴达II,内奥米-010。船上配备了两个哈拉克,亟待调校和泄露修复,分别简称为“阿吉”和“泄露”。我们暗中为圣赫利叛军提供武器,让针对神风烈士的内战打的旷日持久又不温不火,原因在于如果他们一直同室操戈,就没心思重整旗鼓残杀人类了。自打星盟解体后他们就像小孩子一样杂乱无章——按照马尔的说法,还时常搞点假公济私的勾当——叛军这不刚弄丢了一艘战列巡洋舰么。还是老样子,如果我们不插手躲会这艘飞船,那它就会落入恶人手中。干脆炸了它吧,我最讨厌麻烦了。

内奥米的父亲出现在威尼斯星让局面变得乱上加乱,在我看来斯巴达计划的丑恶历史会让我们自食苦果,这只是或迟或早的问题。瓦兹和内奥米正在威尼斯执行潜伏任务,对此我有不详的预感。

不过现在我得去烤蛋糕了。我需要招募一些有机生物帮手,“臭皮囊”们在这个时候总能派上用场,因为他们都长着我所没有的双手。

而且,我必须承认,这些臭皮囊中有不少是我的朋友。

  • <记录终止>

 

  • 2517年10月10日,原地殖民地圣萨尔星,奥斯塔德

“亲爱的,内奥米呢?”

斯塔凡·森茨科挂好夹克,他没看到本该挂在衣架上的女儿的书包和外衣,挂衣钩是按六岁孩子的身高量身定做的。要是巴士还没到站,他还有机会把礼物盒藏进工作间。还有五天就是孩子的生日了,礼物的诱惑让她早早就像警卫一样一丝不苟地密切注视着老爸的一举一动。

莉娜走进客厅,用餐布抹了抹手。“忘了么,她去上音乐课了,”她回答。“五点才能到家。”

“你不觉得让这么大的孩子去补课有点太早了吗?”

“你不是认为她已经大到可以自己上下学了么……”

“好吧,这回算你说对了。”

“买到了吗?”

“嗯。”斯塔凡把盒子放在餐桌上,他因为给内奥米找到如此别具匠心的礼物而洋洋自得,为了买到它斯塔凡加班加点才赚到足够的钱,买来这部台灯大小的迷你天象投影仪。“我敢打赌她能认出所有的星星。你可以更换不同的碟片来显示北半球和南半球的天象,甚至能从其他星球的角度观看太空。”

莉娜打开盒子,取出投影仪。“至少她在拆开包装之前不会将它误认为娃娃屋。”她必须拔掉烤箱的电源才能将天象仪的插头插进墙上的插槽。“太小了。”

“你觉得她会失望?”

莉娜按下开关,满天星辰顿时出现在墙壁和天花板上,天体渐移,群星流转,圣萨尔的夜空活灵活现地呈现在厨房中。内奥米一定会爱上这份礼物,要是愿意的话她可以一整宿都不关闭投影仪。对于有时依然怕黑的小鬼头这样的夜明灯还是有些太过成人化了。

“不会,等她看到它之后就会把娃娃屋忘到九霄云外,”莉娜回答。当目光从一颗星移到另外一颗时笑容在她的脸上绽放开来。“多么神奇啊,你觉得呢?”

“还能变换颜色呢。”斯塔凡拨动侧面的旋钮。“快看,这还有多彩设置。你能放大显示选中的恒星和行星,看啊。”他按下按钮,一颗圆盘状的蓝绿色星球从群星中脱颖而出。“就像身临其境登陆致远星一样。”

“行了,赶紧包上,趁她还没回家把它藏好。”

斯塔凡在厨房的抽屉里翻找剪刀和彩带,这才注意到架子上摆放的那套手工玩具家俬中又多了一张椅子。内奥米在新斯德哥尔摩一家价格高的离谱的玩具店里发现那栋娃娃屋后既没哭闹着说‘爸爸我要’也没软言哀求,只有脸上流露出渴望的神情。打那开始她就开始收集各式各样的边角废料,花上几个小时的时间裁裁剪剪,然后将它们粘到一起做成小家具。她已经做好了一张桌子和一张床,现在正在做成套的餐座椅。斯塔凡拿起一张精致的小椅子,用工匠的目光仔细研究,拐角的平直和胶结处的整洁令他赞叹不已。

一时间骄傲涌上他的心头。内奥米几天后才满六周岁,本不该拥有这种程度的娴熟技巧和精湛手工。寻常的六岁小孩还在因为如何把字母写好而苦苦挣扎,而他的女儿已经能测量角度计算比例了。

每对父母都会认为自己的孩子与众不同,但斯塔凡分得清宠爱造成的盲目与事实之间的差异,他知道内奥米绝对是个天赋异禀的孩子。几个月前一名殖民地管理局的教育心理学家拜访了她所在的学校,对她的班级进行了一整套的测试,之后内奥米的老师对斯塔凡和莉娜宣布的结果其实他们早已知晓:内奥米堪称出类拔萃,是处在顶端的少数佼佼者,她的优秀可谓百万,甚至是十亿中挑一。他只希望等她长大后像圣萨尔这样破败的边远殖民地能为她提供施展才华的空间。

不过她对娃娃屋的钟情却有些奇怪。她压根不喜欢娃娃,对扮演公主也不屑一顾。也许娃娃屋中包含的某些细节,比如开辟一片属于自己的小天地,才是吸引她的关键所在。

斯塔凡把用指尖捏着的袖珍椅子转了一圈,椅垫却掉了下来。他低声咒骂一句,赶忙把它拿进工作间。他必须把它重新粘好,但愿内奥米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不过事无巨细一切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他只用了一滴粘木胶就把用针织手套指尖部分做成的椅垫粘回到原位。行了,完好如初。他用上个星期就藏在屋子里的红白条纹彩纸把天象投影仪包好。必须找个好地方把它锁起来。内奥米拥有远超实际年龄的自制力,但依然是个好奇心很重的孩子,总是花上大把时间制作手工或是翻东找西。

他用手指撩开窗帘看了看院外。天色渐晚,她就快到家了。斯塔凡把礼物锁进枪柜,回到了屋里。

“她到哪了?”

莉娜翻了翻炉子上的锅。“我刚给学校打过电话,他们今天加课了。过会儿她就能到家,我估计也就十分钟吧。”

斯塔凡也想将女儿奉为掌上明珠,但如果她真在这样的溺爱中长大会变得畏首畏尾,娇弱无用。以她的聪颖完全可以搭乘想坐的巴士,还明白不能与陌生人交谈。她还带着一块手表,并非亮晶晶的粉色玩具,而是跟成人款式一样的手表,所以她知道时间。巴士司机也会额外留意孩子和老人。起初莉娜并不同意让内奥米独自乘车,这场辩论以斯塔凡的胜利而告终。

即便如此他的担心一点不比莉娜少。这是父亲的天性。

我也知道她长大后还得参加派对,外出约会,要操心的还在后头呢。

当他看电视时能听到莉娜在厨房和客厅之间不安地踱来踱去。前门开了,他原以为能听到内奥米的声音,但几秒种后门又关上了,莉娜走进起居室,穿上了外套。

“我要去站台接她,”她说。“我可不想让她独自在黑暗中徘徊,你要是让我去接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斯塔凡看了看表。真他妈的,莉娜给学校打完电话后已经过了将近半个钟头了。不过他依然可以振振有词地自我辩解。“亲爱的,你也知道她想像大人一样,她可机灵着呢。”

“我知道,但她才五岁。”

“六岁。”

“我走了,看好炉子。”

斯塔凡心里一阵焦虑,他想搞清楚那到底是为父者的过度担心还是符合常理的忧虑。内奥米不是那种会因为贪玩而忘了回家时间的小孩。好吧,他得再多加点班,赚钱给内奥米买部电话了,这样才能让莉娜放心。

他打开前门向外张望。巴士站台离得不算太远,他能看见点缀在公路两侧的成排路灯,还有公园里在灯光映衬下的攀爬架和秋千的轮廓。他原以为会见到莉娜领着内奥米穿过草丛向他走来,但却只看见了莉娜一个人,而她正在舍命狂奔。

哦上帝,上帝啊,不。

他马上就明白出事了。

在他们的距离渐渐缩短的这段时间里,斯塔凡心头涌动着成百上千种让他五内俱焚的可怕念头,车祸,溺水,他心里不停念叨着“上帝啊,我不该让她独自外出,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他沿着车道跑了过去。莉娜像炮弹一样一头撞进他的怀里,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双目圆睁,几近发狂。“她不见了。他联系过调度站了。”

斯塔凡差点背过气去。“亲爱的,别急。你说的是谁?”

“巴士司机。他刚联系过上班车的司机,他说她提前一站就下车了。她就这么下车了。我告诉过你的,我和你说过她还太小啊——”

“那也不过是多走一站而已,不用担心。”斯塔凡情知自己在说谎,要担心的理由何止千条万条。他的心砰砰乱跳。他马上想到了他的邻居们,思索着那些人一直行踪可疑,怪里怪气。每个人都教孩子要警惕陌生人,却忘了告诉他们信任的熟人才是最大的威胁。

莫非是因我而起?是我让她变得太过轻信于人?难道这都是我的错?

斯塔凡从口袋里翻出车钥匙。“我沿着车站往回开,一定能找到她。你呆在家里,免得她抄近路回来。”

莉娜浑身颤抖。“他说她以前就提前下过车。都怪你。”

“是,我知道。”

“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耶稣基督啊,莉娜,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明白吗?留在家里,没准她比我先到家。”

他倒车驶出门前车道,开上主路。要是内奥米只走了那一站的路早就该到家了。宝贝,你一定要平安无事。上帝?上帝啊,我不知道你是否真的存在,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我的祈求,这么多年你从未眷顾过我的家人,求你在这个紧要关头能显圣一次,保佑我的女儿平安无事,求你了。他沿着巴士的路线开回已经笼罩在夜色中的学校,然后又调头往回开,苦苦搜索道路两侧的人行道,一个行人都没略过。她会不会穿过公园西边如同雨后春笋般出现的新宅抄近道回家了?想到这里他又驾车折了回去,拐上通往住宅区的车道。

更加可怕的是她也许会走进建筑工地。

斯塔凡放慢车速,按下别在耳上的耳机联系莉娜,却发现线路正忙。她肯定正在打给内奥米朋友们的母亲,问她们内奥米有没有跟她们的孩子在一起。她会走哪条路呢?斯塔凡驾车走过了能想到的每条岔路,但他心里明镜一般,如果孩子真走到如此僻静的岔路上也许早就出意外了。

难道我是在找孩子的尸体么?怎么会?我怎么会有这种混账想法?

他不敢在往下想。拐进门前车道那一刻他多么希望内奥米已经平安到家。他要好好训斥她一通,告诉她应该乖乖到站下车,不要再像今天这样吓坏爸妈,然后在接下来几个星期里接送她上学放学。可是他只看到莉娜痴痴地站在前门,她的眼中噙满了泪水。

“没找到,”她说。

他不知道她是要提问还是想陈述事实。“什么?”

“所有人都联系过自己的邻居,大伙儿都要去找她。我报警了,警察正在发布寻人启事。”

“我也不能傻等着,”谢天谢地,想联系上斯塔凡的母亲要花上几天时间,莉娜的双亲已经好几年不和他们夫妻二人来往了,斯塔凡忽然没来由地觉得卸掉了一份担子,至少用不着琢磨该如何跟他们赔罪,也省得彼此斥骂相互指责了。“这肯定是有预谋的,一个孩子怎么可能就这样在两个车站之间就这么不见踪影了呢?”

刚说完他就后悔了,这问题真他妈蠢,因为答案显而易见,也让人毛骨悚然。他在平板电脑上检索周边地区的地图,脑子里一边又一遍过着村子里熟人的名字,想找出那个他从未怀疑过的绑架犯。内奥米绝不会笨到跟陌生人一起离开。

她可能掉进了排水渠,遍体鳞伤,甚至更糟。

“我也要去找她,”莉娜说。

“不行,你留下。必须有人跟警察谈谈。”

但凡能想到的路斯塔凡都找过了,没找过的都是建筑工地、河流和农场一类的地方,对孩子来说这些地点危机四伏,时常有人在那发现小孩的尸体。在短短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他的担忧就从内奥米会不会对生日礼物感到失望变成了对痛失爱女的恐惧。他挨个给朋友们打电话,全力以赴地指挥搜索,莉娜早就掩住嘴巴哭成了泪人,不停咒骂着斯塔凡。

奥斯塔德地方不大,内奥米就读的学校所有的孩子都住在周边八公里内的三个村子里,不像大城市那样每分钟都有孩子失踪。

但这里也没有大城市那种遍及每条街道的监控摄像头。

有人咣咣砸着前门,莉娜飞奔应门,却发现来的不是警察。二十多个拿着手电筒的邻居面色严峻地站在门外,有人牵着狗,还有人戴着狩猎用夜视镜,似乎在短短几分钟里整个村子都被掀了个底朝天。

“斯塔夫,我们一定能找到她,”雅各布说道。他是区议员,属于那种拍拍脑门就能冒出点子那类人。“她才失踪不几个钟头,肯定走不远,何况每台巴士上都装了摄像头。”

全都是安慰傻子的屁话,如果她被人抱上车有摄像头也白搭,这几个小时里她可能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拉到任何地方。斯塔凡稳住情绪,抱了抱莉娜以示安慰。

“有消息就联系我,”他说道,虽然知道这全都是废话。“我会保持开机。”

雅各布知道斯塔凡现在已经急得团团转,需要有人给他出谋划策,于是干脆接过了指挥权。他把大伙分成小组,给他们划定搜索范围,比如主路以北的牧场中的畜棚、泥沼、建筑工地和公园。反正没人建议坐着等警察来。斯塔凡觉得这都是无用功,他不知道那几条狗能有什么收获,但所有办法都值得一试。

逝去的每一分钟都如同不住下坠的地狱之旅一般变成了他人生中最可怖的梦魇。从积满雨水的坑到随时可能倒下来压死不经意的路人的成堆建材,对孩子来说建筑工地遍地都是致命的陷阱。

“她绝不会自己来这种地方。”斯塔凡用一根长条木板探进满是积水的壕沟,水面上倒映着闪烁的安全警示灯。“我了解自己的女儿。”

就在他们拉网搜查水沟时工地的经理也赶到了,还带来六七个手下,他们打开了所有的仓库和锁住的大门,找遍了尚未安装楼梯和地板的半成品房屋。搜索队在工地上一无所获后又来到居民区,每敲开一扇门就有人自愿加入寻找。就算是陌生人眼见有小女孩失踪也无法袖手旁观。

过了一阵斯塔凡的电话响了起来,屏幕上的显示时间是20:05。他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完全丧失了时间观念。他的心跳和如同窒息者一般的呼吸声几乎淹没了莉娜的声音。

“我从洗衣筐里取出一件她的衬衫交给了警察,”莉娜说。“警犬科要的。他们还找来一艘装着红外成像的鹈鹕扫描地面。”

“好,太好了,不过就算这样我们也不能干等,”斯塔凡说。红外成像,这代表警察觉得她还活着。难道这不是个好兆头吗?他像攥住了安全带一样紧紧抓着这个信念不放。“半个村子的人都加入进来了,我们一定能找到她,我保证。”

斯塔凡回到车子里呆了几分钟,收听本地新闻。他只是想确认消息已经播发出去了,播音员对内奥米的外贸描述也没出什么纰漏。广播里暂时没什么消息,但他的平板电脑上本地新闻站点上登出了一则寻人启事,结尾附上了内奥米的照片。

一台警灯闪烁的警车停在旁边,开车的警察下了车,斯塔凡降下车窗。

“找到她没有?”斯塔凡问。

“还没有,先生。”警察夹在衣领上的无线电像在默默诉说着什么一般发出含混的通话声。“警犬正在追踪,我们也调取了巴士监控摄像,确认她提前——”

“是的,我们几个小时前就知道了。”

“你看,不少孩子会突然安然无恙地回家,他们有时会玩得兴起忘了时间,然后因为害怕挨训而不敢回家。”

“对,但是内奥米不会,”斯塔凡说。“我的女儿绝对不会。”

斯塔凡开回公交站,眼看着牵着警犬的训犬员忙来忙去却完全插不上手。拴着足有五十米长的狗绳的警犬正在路的两侧来回嗅探,远处的人们正在搜索树丛,透过树木射出的手电筒光线晃个不停。斯塔凡已经忍无可忍,这才上前跟训犬员攀谈起来。

他在铺砖小路上停下脚步。“警犬找到线索没有?我是孩子的父亲,有什么情况你务必要告诉我。”

“先生,他在公交站旁找到一条嗅迹,但没多远就跟丢了。”训犬员朝警犬的方向扬了扬脑袋。“先别操之过急,这个时候下结论为时尚早。”

斯塔凡并不笨,他知道警犬也不蠢。嗅迹在离路边没多远的地方戛然而止说明有人在那儿抱起了内奥米,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她被绑架了,”斯塔凡说道。他霎时觉得说出这种话的自己古怪而疏离,完全不像出自他的口中。“你非常清楚有人绑走了我的女儿。”

在这三个小时里内奥米可能已经被带到离奥斯塔德非常远的地方,或者她早已不在人世了。想到下一步该如何是好时斯塔凡一筹莫展,只知道不能继续在这里瞎耗了。他回到车上,漫无目的地乱开,也许他应该回家陪莉娜,可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既无助又无能,心中满是负罪感。如果不找点让他分心的事儿做他肯定会憋疯的。

莉娜说的没错,他不应该让六岁的小姑娘独自外出。

在他驾车前往新斯德哥尔摩的途中时而祈祷时而怒骂,他走遍大街小巷,查看过每个行人和每台路过的汽车。他想不出绑匪干嘛要把内奥米带到这来,但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他最终接受了现实,这样随机的搜寻根本毫无头绪,这时铃声响起,他一把把电话掏了出来。

“回家吧,”莉娜说。“所有人都打电话来安慰我说会没事,我受够了。”

眼看就要接近午夜时分了,人生在短短几个小时中就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剧变着实令人震惊。

我应该开车去学校接她。

她到底为什么提前下车啊。

到家时邻居们的车仍然停在路边,莉娜孤身一人坐在厨房里,手肘拄在桌子上,电视和广播同时开着,各种设备你方唱罢我登场,乱得完全听不清里面到底在说些什么。

她似乎是一直哭到现在的,斯塔凡对即将到来的诘问和劈头盖脸的咒骂早已做好了准备。

“抱歉,亲爱的,”他说。“真的很抱歉。不过我们一定能找到孩子,她不可能就这么凭空消失。”

“可被拐的孩子不都是这样消失的吗?”莉娜脸上已经不再挂着“全都怪你”的表情,但用不着她提醒斯塔凡已经十分自责了。“看看新闻就知道了。”

斯塔凡想明白了,如果按这个思路想下去用不上一个小时他就得发疯。他还以为自己会坐立不安,老泪纵横,但夫妻二人就这样无视对方的存在,默然不语地坐在餐桌旁,对偶尔来叫门的好心邻居置之不理。警方每隔一个小时就会联系他们一次,但内奥米依然杳无音讯。

“我得出去找她,”斯塔凡说。用不上几个钟头天就亮了,他的上下眼皮不住打架,他不敢相信都这样了自己居然还能犯困。“我必须去。”

莉娜把一壶冷咖啡倒进下水道。“我去,你留下。”

“你确定?”

“我坐着傻等一晚上,已经忍无可忍了。”她拿出钥匙。“我知道她还活着,别跟我说她已经不在了,你敢说一句我立马翻脸。”

“好吧亲爱的,我知道,我全能理解。”

斯塔凡多希望自己不这么软弱无用,他应该更加果断,思维更加清晰,更加刚毅,同时还怒火中烧。他觉得自己是在跟命运讨价还价,就像不说出最可怕的结果或是将它赶出脑袋那一切就不会发生一样。内奥米还活着,他们父女二人一定能团聚,不住默念这样的咒语是他抑制思索不堪设想的结局的唯一办法。

他换到另外一个频道,双手拄头,回想着自己可能遗漏掉的细节。有人给医院打过电话没有?也许她出了车祸,医院的人没查到她的身份。

也许……

这种想法太他妈扯淡了。

他的脑袋里一团乱麻,必须合上眼睛休息片刻。

忽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惊醒了他,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莉娜已经回来了,她站在桌旁,早已泣不成声,话筒被她紧紧地按在耳朵上。“真的?你能确定吗?哦,感谢上帝……”

斯塔凡跳了起来,他凑到跟前听电话里在说些什么,心都快跳到嗓子眼里了。莉娜放下电话,用双手捂住嘴巴,双眼紧闭。

“老天啊,亲爱的,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他们找到她了,她没事。警察已经把她送进医院,准备做全面检查。”

如释重负的感觉突然袭来,他差点两腿一软瘫倒在地。“在哪?”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就快到清晨六点了。他不是在做梦吧?很好,不是,噩梦终于结束了。“该死,你倒是让我跟他们通个话呀。”

“她真没事。来吧,咱们得抓紧时间。”

“是谁把她带走的?他们有没有对她乱来?”斯塔凡的恐惧已经化为一腔怒火。“我对天发誓哪个混蛋要敢碰她一指头我绝对宰了他——”

“他们都说她没事了,安然无恙,快走啊。”

“到底怎么回事?他们在哪找到她的?”

“新斯德哥尔摩西南五公里,”莉娜说。“她正坐在公交站台上,巴士司机特意停车查看,她让司机帮她找到回家的路。”

从奥斯塔德开车过去要一个来钟头。“她跑到那干嘛去了?”

“不知道,她想不起来了。巴士上的安全监控里也没找到她,所以警察决定稍后再找她问话。反正她绝对不是自己徒步走过去的。”

斯塔凡到处翻找车钥匙,这才想起还没致电工厂请个迟到假,唉,简直糟透了。前往新斯德哥尔摩途中他对还是想不通前因后果,根本无心开车。

“难以置信,早上六点才他妈找到她?整整一晚上都没人注意到孤零零的小女孩一个人在大街上?”

“好在有人发现了她,终于。”

“可是在那之前她去哪了?她失踪了足足十二个小时,不可能是自己躲起来了。那些弱智警察是干什么吃的?调来运兵船和警犬都没找到她,一群没用的饭桶。”

莉娜抬手示意他闭嘴。“行了,以后再操心这些,最重要的是她能活着回家,别在说了,求你。”

斯塔凡对将要说出口的话感到羞于启齿,但莉娜肯定也想到了这一点。“我发誓要是有人敢动她,我一定把他揪出来然后亲手割了他的卵蛋,因为等他落到法庭手里没准会被从轻发落,让他接受社工的——”

“斯塔凡,拜托,住口。”

“警察为什么不告诉我们真相?”

“因为他们也不知道,看在上帝份上,闭嘴行吗。”

最让他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内奥米可能受到了严重惊吓,几乎无法说话。抵达医院后,他们在一名女警的陪同下苦等了将近一小时后医生才让他们探望内奥米。斯塔凡稳了稳情绪,他和莉娜走进隔离病房时内奥米正两腿交叉坐在铁架床上,双手放在膝头,她依然穿着那条亮红色的裙子和蓝色的外套,与其说她受到了惊吓到还不如说成是一脸困惑。

莉娜痛哭流涕,一把把她搂在怀里,然后才轮到斯塔凡细探究竟。当他抱住内奥米时,她茫然地盯了他好一会,像是在思索“这人究竟是谁”,不过最后她粲然一笑。这让他忧心不已。医生可能给她用了镇定剂。

“哇,宝贝,你是不是跟仙女游历仙境去了?”他说。“她们送了你什么礼物呀?”

“早餐,”她回答。“我吃了鸡蛋。”

斯塔凡瞪着大夫。“你给她用了什么药?她好像有点迟钝。”

大夫耸了耸肩。他不可能知道内奥米正常时是什么样的,至少现在的她绝对反常。“我们没用镇定剂,”他回答,“她既没出现焦虑症状,也完全没有外伤,唯一的疑点是她想不起来是怎么到公交站的。她有没有癫痫或是突发性晕厥病史?”

“没有。”癫痫?怎么可能发生在我女儿身上?“她非常健康,上帝在上,去年她在学校做了一大堆体检,医生没发现任何异常。你瞧,你刚才说没有外伤……”

“没有,如果你问的是她有没有受到侵犯,答案是否定的,我们专门查过。”

如释重负。在经历看似永无止境的煎熬后斯塔凡第一次把气喘匀。“好吧,她以前没得过癫痫。你能确定绑走她的人没给她下药吗?”

“我们已经进行过毒物检测,目前为止没有发现,脑部扫描也未见异常,只是她记不起抵达公交站前发生过什么,更别提是谁把她带到那里的了,而且她现在还有些眩晕。”大夫抚弄着内奥米的长发,对她露齿而笑。“不过早饭可真没少吃,对不对,小乖乖?”

“其他医生都去哪了?”内奥米问。“平时会有更多医生的。”

完全不对劲。斯塔凡看了看莉娜,她也一脸忧色。刚才他还觉得能活着找回内奥米就不错了,现在新的问题又找上了他们。

“未来几天对她多加留意,”大夫叮嘱道。“我提议带她去看神经科医生,真正让我担心的是她的失忆症状。可能这只是因为害怕遭到家长训斥引起的,但凡事还是多一个心眼的好。”

斯塔凡把内奥米抱上车,放在后座上。她依然紧紧拽着书包不放。斯塔凡盯着她看了半晌,他多么想找到一丝正常的内奥米的痕迹,不过如此奢求也许有点得寸进尺了。内奥米打开书包向内张望,好像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一样。回家的路上莉娜开车,他坐在后排,全程紧握着内奥米的小手,这并非为了安抚孩子,而是为了抚慰他饱受折磨的心。

“这几天不用去上学了,甜心,”莉娜说。“昨晚真是不堪回首,不会再有下次了。”

斯塔凡从不相信内奥米会在惊恐之余不敢跟他交代事情经过,不过凡事都有第一回。医生大概说的没错,就算她是天才儿童面对这样的局面也许只会表现得像个小姑娘。

“宝贝,我们不会生你的气,”他说。“你跑到城里是不是为了再去看看那幢娃娃屋?”

内奥米困惑地盯着他。“什么娃娃屋呀?”

“没关系。”太奇怪了,她不可能这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我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比它还要棒。”

“好的。”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好的。”

这回斯塔凡真吓坏了。真出问题了。到家后他把孩子用沙发上的铺的毛毯裹好,整整一天都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生怕自己的目光离开她片刻。不管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都比平常来得更加安静。当她起身上厕所时茫然地站在走廊里,好像不知道厕所在哪一样,最后还是莉娜领她上的楼。如厕回来后她开始翻书,翻来覆去地看着封皮封底,对书本厌烦地大皱眉头。她甚至没吃完最爱吃的三明治,那可是去边面包夹着炒蛋,小茴香和蛋黄酱又切成三角形的三明治啊。莉娜早早把她抱到床上,她并未像意料中那样央求着看完书里的最后一章。总而言之她的一切举动都大异于平常。

岂止奇怪,简直诡异。

“没错,我也觉得她生病了,”莉娜叠起毯子。“不管大夫怎么说,她肯定得病了,可能是流感。”

“但愿仅仅是如此吧。”

莉娜抱着双臂看着他。“我们必须对内奥米加倍留心,她奇怪与否尚在次要,我们险些永远失去内奥米。你不能再拔苗助长了,在我们弄清楚发生什么之前,不许再让她单独外出,明白了吗?”

“明白。”

内奥米会忘记娃娃屋这件事真的很蹊跷。有的孩子喜欢什么都是一阵风,可内奥米一旦打定主意用牛都拉不回来。没准她真的去过那家玩具店,看到了玩具屋的价格后才明白她期盼的礼物价格贵的高不可攀,也许她对此十分内疚,又不好意思回家承认这点,于是就想出这么个主意,生怕让爸爸因为没能实现她的愿望而伤心。

得了吧,她确实聪明绝顶,但依然是个五岁小孩——好吧,就算六岁。换个角度想想,她跟她奶奶一模一样,她会装作压根就不想要什么娃娃屋。

斯塔凡买不起娃娃屋,但做一个完全不成问题。又能有多难呢?他可是在机械厂上班。既然他能毫厘不差地切削打磨金属,做一幢娃娃屋和配套的家具也能信手拈来,而且他大可以按照她的喜好量身定制一套。

但造娃娃屋需要时间,内奥米现在就需要能让她振作起来的好东西。他拆开天象仪的包装,摆在她的床头桌上,打开开关,卧室里顿时满是流转的繁星,内奥米睁开了眼睛。

“快看呀,”他说。“整个星系都属于你了,那些看不到的星系也一样。看到那颗星了吗?还有那颗?还记得它们都叫什么名字吗?”

内奥米凝望着天花板,似乎在努力回忆。“不记得,但它们好美。”

换作往常她能叫出所有星座的名字。斯塔凡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没有发烧的迹象。“这是我们给你买的生日礼物,不过你现在就需要一个惊喜。”

“爸爸,谢谢你。抱歉我没能想起星星的名字。”

“没关系,甜心,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康复如初了。”他把旋钮调到虹彩模式,如果她半夜醒来,看到的第一件东西便是能慰藉心灵的灯光秀。他仰视天花板,爱抚着孩子的头发。既然已经找到心爱的小女儿,其他的一切都已无关紧要。“好好欣赏星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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