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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怠慢一个奇戈亚尔会激起所有奇戈亚尔的公愤,不过幸运的是他们正忙着窝里斗,没工夫共御外侮。

——圣赫利民谚

  • 人类历法2553年4月,耶迪奥星系,塔沃星,麦约城

“他还太小,不可能懂得你的大道理,”艾斯看着自己的数据模块,眼睛都懒得抬一下。她蹲坐在摆在果树阴影下的坐垫上,不知在读些什么。“何况他还是个男孩。别浪费时间了,让他学会坚强就足够了。”

名叫莱科的幼雏张大嘴巴跟在切奥.沃恩身后绕着庭院一路小跑。他都跟着她整整一个早上了,一开始他不停发出吱吱的哀叫,但看样他现在真是饥火难耐了,哀求也变成了急切粗粝的尖叫。有那么一会他放弃了向母球的求肯,转头祖母的怀抱,切奥抬起一只手以示警告。

“妈妈,他正在学习自我克制,”切奥说。“不许喂他。”

艾斯摊开双臂。“反正我也没东西喂他。你为什么不生几个女儿呢?”

切奥攥紧双拳,爪子都扎进了手掌里。战争结束后种种恶事都纷至沓来了。没有可供指挥的飞船,他的母亲也突然打着帮她照看孩子的名义来对她指手画脚。维科草率决定跟几个同伙一起去雷尼斯星寻找钽矿,随后就没了音讯,那个饭桶,他最低限度也应该遵照传统留在家里帮她养育后代。如果趁维科不在家这段时间切奥能另觅新欢,他就用不着回家,也不必痴心妄想能在她的饭桌上觅得一席之地了。谢天谢地她是塔沃种,弃夫择偶全凭她的心情。

“我更喜欢优生优育,”切奥谨慎地回答。

“哈,我看你是想一个不生,好继续在家里作威作福吧。”艾斯用利爪划过显示屏,然后发出一声嘶哑的长叹。“我劝你还是打消那个念头。”

“什么念头?”

“大言不惭地讨论建立什么星际舰队,联合部队,真是疯了,人们都在背后对你指指点点。”

“昔日里我们的人民团结一致才得以创建星际文明,要不然我们还被困在母星伊安上相互劫掠,凿沉彼此的小木船呢。”

艾斯用一如既往的缓慢语速搪塞掉她的观点。“我儿,要知道必须人丁兴旺部族方能自强,带给你忠诚的并非政治和合约,而是联结家族的血缘纽带。”

“可是仰仗船坚炮利亦可自立自强。过去我们的族人一直明哲保身,避祸消灾,只怕下次大难临头时根本避无可避。”

麦约城上方万里无云,天空中如同下火一般,院子里唯一的庇荫处就是树下这一小块地方。切奥用给自己筑巢相同的方式编织了篱笆,砌了灰泥墙,墙外的笑声和尖叫向她表明去年生的三个男孩正在争抢找到的好东西,就算是最孱弱的孩子先找到的也会被体格最健壮的抢走。她一直试着教会他们合作才能共赢,劫掠奇戈亚尔同胞只会两败俱伤。星盟的例子就是前车之鉴。

“妈妈,我真的不想作威作福,也绝无非分之想,”切奥说。“但我还记得星盟入侵时我们族人屈膝投降的耻辱,那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一千年吗?现在我们终于摆脱他们了。”

“可他们没能把我们变得跟其他种族那样卑贱可鄙。”

“但是我们一样丧失了自主意志。”

“如今他们已经灭亡,又何必多事呢?危机解除了。”

“或许我们可以把握住这千载难逢的机遇,确保历史不再重演。我们拥有武器,拜星盟所赐族人们的战斗技巧炉火纯青,还遍地是先占先得的无主飞船,我总不会是唯一一个发现如此良机的人吧?”

“飞船我们有的是。”

“但都是些没用的小船。我们亟需让来犯之敌三思而后行的重型战舰,还需要严密的组织协调来高效地部署它们。”

“如此说来你觉得武装劫掠有点上不得台面咯?”

“妈妈,我更想让奇戈亚尔受人敬畏,只因为我们复仇的怒火可以蔓延到所有星球,而不是因为小偷小摸。”

切奥又一次躲开莱科。他恼怒地连连怪叫,脚爪扣住铺路石来了个急转弯。他会得到食物,而且吃的会是她能负担得起的最上等的肉食,但她必须让他学会忍耐一时的口腹之欢就能获得更加丰厚的回报。她读过一艘被俘获的人类飞船上计算机数据库里的内容。扁脸猴(对人类的蔑称)用自己的孩子做过试验,有的人类幼崽能抗拒摆在面前的甜食的诱惑,经过一段时间后,比起那些违背指示立即把甜食吃得干干净净的孩子,他们在生活中能取得更大的成功。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对切奥来说却具备非凡的意义。她无法确定自制力是与生俱来还是后天习得的,但如果能将它传授给孩子也许能获得相同的效果。等莱科学会耐心之后,下一步就是教他克制愤怒。切奥要把他训练成一名思想家和决策者,一名富于远见卓识的舰长

她本以为母亲不想与她再做争执,可好景不长,艾斯又从数据模块上抬起脑袋。“星盟没把我们变成圣赫利人那样刻板教条的炮灰,正是因为我们的族人四分五裂,”他说。“因为我们是无政府主义者,是一群乌合之众。这并非弱点,而是我们的长处。任何形式的中央集权都会导致我族的覆灭。”

“那就折衷一下,我们必须变成拥有舰队的乌合之众。”

莱科抱住切奥的双腿不住捶打。他的棕色幼羽纷纷掉下,蓬松的绒毛层会渐渐褪去,让位于翻羽和鳞片,让他变得更加惹人怜爱。但她必须意志坚定。最终他的叫喊变得愈发哀怨,他张开嘴巴凝视着她,接连不断地发出哀嚎。

“把你的兄弟们找来,”她说。虽然他还不会说话,但已经能听懂了。“快去,找到你们的兄弟,把他们叫到这来,然后就给你饭吃,顺便再给你上一课。”

莱科满脸期许地看了她一会儿才一脸沮丧地朝屋后跑去。切奥心存愧疚,不过这么做都是为他着想。她对他期许甚高,不想让他变成低人一等的拾荒者,在争抢废品中浑浑噩噩过一辈子。何必靠掠夺同胞为生呢?这是双输的做法。不过面对母亲满脸的怒容思考这些确实不容易,艾斯的不满溢于言表,她眯起一只眼睛。

“你打算何时动身参加集会?”艾斯问。“因为你那一无是处的新晋配偶帮不上什么忙,我才大老远赶来,在你不务正业时帮你照看孩子。”

“喂完莱科就走,”切奥说。“然后你就能假装当家作主一整天了。”

切奥十分羡慕其他鸟类,它们有的会把年老体衰的母鸟赶出巢穴,有的成鸟会把幼雏撵走,逼它们自立门户。它们明显比奇戈亚尔更懂得持家之道。

我们会越来越像鸟类,要向它们学习的地方太多太多了。

三个略微年长的男孩冲进庭院,基齐和戈恩追逐着块头最大的西克,他手里攥着一把手工制作的弹弓。切奥不记得哪个孩子有这样的玩具,这东西肯定是从其他巢群的孩子手里偷来或是抢来的。西克贴墙而立,把战利品高举过头,推开两个稍小一些的兄弟。莱科被甩在了后面,被树根连绊了几个趔趄。

“妈妈,这不公平!”戈恩说。“让他还给我,妈妈!”

“如果你不能自己抢回来,”她措辞谨慎地说,“没人会把它施舍给你。不如你们达成协议一起玩怎么样?每个人都能用相同的时间,这样不光大家都能玩到,还能提高瞄准技巧,这样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

他们就像看着疯子一样望着她。戈恩忽然咬住西克的胳膊,两人扭打在一起。切奥快速上扇了孩子几个耳光,这才迫使他们分开。他们不情愿地站在一旁,六只眼睛都盯着放在地上的弹弓。

“省省力气对付外人吧,”她厉声道。“你们自己选,要么接受西克获胜,要么达成协议,你们也可以像愚昧无知的昂苟伊人那样胡打瞎闹,到时别怪我拿你们的肉喂其他兄弟。”

三个孩子垂下脑袋。“好吧,妈妈。”

“不许再胡闹,现在我要出门,如果我听说谁敢给祖母惹麻烦,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孩子们钻进房间不见了,只留下一片偶尔被虫鸣打断的寂静。莱科坐在切奥的脚边仰视着她,这次闭上了嘴巴。

“很好。”她指了指地面。“呆在这,我去给你拿吃的。”

她没指望他能听话,不过当她打开通往储物间的门时回头一看,孩子并没跟来。这是个良好的开端。她取出一些软浆果,切下一小片撒着酶粉的沃伊肉排。莱科已经过了喂流食的阶段了。

“过来,”她说。她并没把食物直接扔进他的嘴里,而是放在小碗中,摆在他轻易能够到的地上。她的母亲对此嗤之以鼻。“你能忍住吗?能不能等我数到十?”

她不知道莱科懂不懂数字的概念,但他已经能识别单词了。她弯下腰,身体的影子罩住了孩子。

“一,二……”

“你应该嚼碎了喂他,”艾斯说。“我看用盘子喂他们绝对是个馊主意。”

“……五,六……”

“在你能自己撕咬食物前我都是嚼碎了喂你。”

“……九,十。”

莱科一头扑倒食物上,脑袋都扎了进去,叼起肉食仰头咽进肚子,虽然吃相甚是不雅,不过至少他能独自进食了。

而且他学会了等待。骄傲让切奥大喜过望。“聪明的孩子!我的儿子既聪明又耐心。”她拿吻部爱抚着孩子,用牙齿梳理他的毛发,他的喉咙深处发出本能的低吼,警告她“滚远点,这都是我的”。“妈妈,看到了么?我将来一定会以他为荣。”

艾斯没吭声,切奥把这当成她默认自己认输了,这才心满意足地动身从塔沃前往达科斯,那只是穿过环绕耶迪奥星系诸多小行星和卫星组成的星带的短途旅行。能再次驾驭飞船让她觉得十分受用。她把卸任前指挥的最后一艘飞船,名为欢愉之启示号的步道船收为己用,并且迫不及待地把它改名为英杰号,其时星盟内战正打得如火如荼,根本无暇顾及这等琐事,至于现在驾驶的魅影运兵船则是她的私人座驾,从那个圣赫利驾驶员手里夺取这条船时对手犯了个致命错误,他低估了这些低等种族的能力和决心。切奥花了几个星期才除掉驾驶舱里烂肉的臭味。她原以为飞行员能念及多个循环以来他根本无福消受的效忠乖乖交出飞船,可那个蠢货偏偏决定负隅顽抗,最终却没能得逞。

时至今日依然有不少奇戈亚尔选择为精英效力。人类管这叫什么来着?“虔诚信徒”。叛徒,全都是叛徒,居然软弱幼稚到相信神奇的魔力。

在达科斯举行的会晤不过是场非正式的集会,在亟待重整秩序的非常时期召集这样的会议,奇戈亚尔对此举的信任恐怕比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式的买卖也强不到哪去。切奥听到坊间传言,各氏族将再次齐聚一堂,交换关于战后银河现状的情报,这才决定参加集会。

而且会议也会提到那些重装备的下落。可惜我们没有及早下手,刚发现星盟裂痕的时候就应该把尽可能多的装备据为己有,圣赫利舰长们豪夺的飞船比他们多了不知多少。

即使刨除在战争中毁掉的飞船,不知所终的战舰数量依旧相当可观。圣赫利元老们中饱私囊,抢了飞船就开回自己的要塞去了。切奥的所作所为无非是依样葫芦罢了。

她气势十足地围着空港绕了一圈,寻找熟悉的飞船,目睹这么多的运兵船和轻型战斗机被从星盟舰队手里解放出来着实令人惊讶,其中还不乏UNSC的鹈鹕运兵船。留着它们自有用处,如今的UNSC可能也需要采购二手零件了。她进入停机坪时拱顶的山洞里到处是叫卖卡宾枪和其他轻武器的奇戈亚尔。其中一个男人转身时看到了她,立即停止讨价还价,快步上前向她致敬。她迟疑片刻才认出他来。他叫辛,是切奥在过去的几次任务里雇佣过的侦察兵。他显得格外瘦弱邋遢,一看就知道他最近时运不济。

“多么令人如沐甘霖的及时雨啊(原文是树杈断掉果子像雨点一样砸在树下的人身上),”他颇为满意地摆弄着手中的人类步枪。“女爵大人,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好奇心,也为了躲开我的母亲。”

“哦。这么说没有有趣合同的消息咯。”

“何谓有趣?”

“谁知道呢。不过伊斯克女爵可春风得意很呢。”辛扭过脑袋看着讲坛的方向,那是用一摞印着UNSC标志的军火箱垒成的。人类选择一只鸟类作为自己的图腾象征让切奥觉得十分有意思。跟她打过交道的人类屈指可数,他们都把鸟类当成食品或是猎物,总之绝非用来崇拜的神灵。“她已经承诺在开始飞船交易会开始前先公布正事。”

伊斯克年事已高,早已吃不消频繁的旅途颠簸。不过她还是醉心于充当交易掮客并从中抽取佣金。她爬上讲台,让大家肃静,为了达到目的她花了好一阵功夫,因为武器数量忽然多到爆棚让交易现场异常火爆。辛说的对,别人大难临头时总有油水可捞,这回轮到星盟倒霉了。

“即将告诉你们的内容令我百感交集,”伊斯克说。她顿了一顿,摇头晃脑的样子让人觉得像是在强抑笑容。“萨弗.菲尔好像开着对圣赫利人意义非凡的战舰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台下观众一齐高声欢呼,打断了她的讲话。她抬起一只手要求安静。

“他开走了战列巡洋舰虔诚判罚者号,”她继续道。众人假装发出惊叹大加挖苦。“至少没在战斗过程中把飞船送达目的地,恕我直言,算他还有点先见之明。”

“他收了雇主多少钱?”有人高喊。

切奥并未理会提问题的人。更让她感兴趣的是飞船的级别和舰名。那可是艘战列巡洋舰,一艘能熔毁星球地表,毁灭一切生灵的主力舰。

这正是奇戈亚尔联合海军所需要的战舰。

“唉,这正是让我左右为难之处,”伊斯克说。“菲尔销声匿迹,那条船也全无踪影。单只这一条就足以让大伙对他齐声称道。可战地大师艾弗.麦德‘特立加姆已经广发聘贴,不管谁取回飞船他都愿意支付报酬。我相信他肯定是想拿它摧毁圣赫利族人的城邦。”

“除非菲尔按错了按钮把飞船炸上了天,”一个女人说。“让男人开飞船难保不会发生这种事……”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大笑,但伊斯克漏掉了大多数与会者最为关心的细节。

“他打算付多少钱?”辛问道。

“八万盖兹(星盟货币,仅在本书中出现,支持电子支付,小额交易可使用实物货币),”伊斯克回答。“这年头都是这个价,而且他现在也没有多少可供支付的现货。”

开出这么低的价格显然不足以让大家自报奋勇,这点钱甚至及不上偷回飞船的成本,因为一旦飞船受损维修账单就远不止这个数,单只在等待买家期间维护一艘战列巡洋舰的代价都太过高昂,大部分奇戈亚尔都不会考虑这样的赔本生意。

不过切奥不打算转手卖掉飞船,因为她另有打算。这样的机会如果错过一定会抱憾终生。想要夺回它只需要一组精干的船员,完全可以签订合约之后再研究具体怎么动手。

“判罚者号最后一次出现在哪里?”她问。

“我们只知道不是在圣赫利人的星域。”讲坛上的伊斯克斜睨着她。“你对这份合约有兴趣?”

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银河规则已经崩盘,新的秩序必将浮现。她可以选择像过去那样行事并企盼最好的结局,或是主动出击为全体奇戈亚尔缔造更加坚不可摧的崭新地位。

“告诉圣赫利人,这单生意我接了,”切奥说。“我怎么联系这个‘特立加姆?他又是何许人也?”

“他会联络你。”伊斯克看似乎依然将信将疑。“他是永恒真相的信徒,十足的宗教狂人。你确定想接下这个任务?这可是天大的负担。”

切奥已经打定主意了。在没有星盟施舍的时代奇戈亚尔也活的挺好,让他们回忆起这份昔日荣光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你疯了,”辛说道。“接下这么个苦差,只为了八万盖兹?如果他付不起报酬怎么办?要是他不想付钱呢?如今现金一文不值。如果这么一艘战列巡洋舰砸在你手里该如何是好?好吧,我猜你还能拆船上的零件卖钱。”

切奥险些对他大谈特谈她没有告诉母亲的话,相同的说辞她已经在酒吧里重复无数次,奇戈亚尔曾经像烂泥一样任人践踏,而如今他们已经不再是任何人的奴仆了。不过现在还不必急着亮出底牌。

“你缺乏远见,”她说。他仰头看了看她。身为塔沃种,切奥比普通的男子要高出不少,既能发挥性别优势也能用体力压服对手。塔沃种的男子比其他种族的奇戈亚尔拥有更重的上体管羽,女人也是如此,她们的脑袋和脖子上长的不是愚蠢的鳞片而是一簇羽毛。竖起的羽毛张开时总能让她达成目的,因为这能让任何男人吓得退避三舍。“你忘了最重要的事。”

“哦?”

“也许现在我们靠争抢成堆的垃圾为生,”她说。“但过去却曾拥有强大的帝国,未来也必定能重现昔日的辉煌。”

  • 威尼斯星域,UNSC斯坦利港号

它到底是在上面,下面,还是正前方?

马尔双臂弯曲面朝下俯卧在透明甲板上,他告诉自己的大脑,蓝色理石圆盘形的威尼斯正在他的下方。如果他试图说服大脑那颗行星处在不同的方位上它肯定会分不清东南西北,于是他干脆让飞船的人工重力来解决感官和理性的冲突。它就在下面,绝对没错,他的身体能确认这一点。

这种观察是单向的。斯坦利港号可以监视威尼斯,但威尼斯或是任何路过的飞船都看不到斯坦利港号。巡游舰正以隐身模式在冷寂的太空中默默匿踪飞行。萨弗.菲尔会把一艘近两千米长的CCS级战列巡洋舰藏到哪里呢?她显然不在斯坦利港号感应器监控范围内,否则早就被发现了。马尔完全可以叫来BB,让他显示威尼斯星系的内部星图,不过他现在没有闲聊的兴致。他翻过身子,从T恤口袋里掏出平板电脑,研究着各种影像资料。

要是能弄清楚火鸡怪搭乘哪种交通工具往返威尼斯就可以大概猜出距离的远近,这将为我们提供线索。也许行得通吧。

当然,他也可以跟拥有装备迁跃引擎的飞船的船主蹭顺风车……况且这也说明不了什么,谁都没法保证他进行的不是短程迁跃。

这样的办法解决不了多少问题。斯坦利港号向同步轨道发射了遥感装置,这些足球大小的间谍卫星足以监控像新泰恩这样的小型城市,不过要想掌控暗中进行的交易内幕还是得踏踏实实地降落到星球上跟踪嫌疑人。马尔切换了感应器的信号,检查是否有飞船进出圣赫利人的星域。威尼斯上空除了构成监控网络的卫星外没有任何运动物体。像这种人烟稀少的偏僻殖民地甚至无需定期进口食品,发现运动中的大型飞船想必易如反掌。

马尔又翻身趴在甲板上,望着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任由自己神游体外,不过这似乎是个错误。各种他不愿细想的念头就像惹人厌的保险推销员一样挥之不去。

你打算怎么对付凄苦半生的斯塔凡·森茨科?按照惯例打爆他的脑袋?可怜的老头子接连承受两次丧女之痛的打击,随后还变成了鳏夫,万念俱灰之下才失去理智,而这都要拜你的老板所赐。就这样你还能问心无愧地继续执行任务?遵守军法执行非法任务,这种行为自始至终都应该是犯禁之举。

这样的烦恼就是让他无法清净片刻。

斯塔凡·森茨科是地球政府自己从零开始塑造的敌手,悲催的老家伙对自己女儿遭遇的了解甚至还不到一半。如果他也经历了斯塔凡所承受的苦难,他的抗争可能会更加激烈。马尔权衡了一番,一边是他对斯塔凡的同情,一边是他保卫地球的使命,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赞同瓦兹的观点。他承认自己曾经握着手枪站在斯坦利港号为哈尔茜博士安排的牢房门外,差点动手替永远不会把那个贱人绳之以法的法庭伸张正义,多亏BB及时介入才阻止了他。

如果我们想保护世界,要防备的并非斯塔凡·森茨科,而是凯瑟琳.哈尔茜博士之流。但只要还穿着这身制服,该对付谁就不是他能说得算的,毕竟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啊。

大概这就叫循环论证吧。马尔都要被逼得用脑袋撞玻璃甲板了,这时一个蓝色的倒影形同鬼魅般从他身后飘忽而至。

“你正在做什么我本来无心过问,”BB像气球一样轻盈地落在甲板上,停在马尔眼前。“不过在这里你可晒不出健康完美的肤色。”

“瞎琢磨而已。跟我说说那俩水母小子为什么把甲板改造成这样。”

“还不是因为我恳切的请求。”

“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内奥米对天文学的热衷,我觉得她一定会喜欢这里。”

“你的脑捐献者生前肯定是个小白脸吧?”

“我哪知道。何出此言呢?”

“还不是因为你对女船员们殷勤有加,还总爱抢男船员的风头去邀功么。”

“我确实赢得了芳心。”BB的化身没发生一丁点变化,不过他就是有让人觉得他是在挤眉弄眼的本事。“真搞不懂,你们干嘛这么嫉妒我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无穷魅力呢。”

马尔像做俯卧撑一样双手支地,借着一撑之力蹲坐在脚后跟上。“对了……你真觉得内奥米的老爸打算烧焦地球?”

“这么快就下结论太过武断。”

“没错,不过每个人都会这么想。”

“你同情他,对不对?”

“我他妈当然同情他。军情局害死了他的老婆孩子,现在还要让我们回来斩草除根。用菲利普的话说,咱们简直牛逼坏了。”

“你跟我我不是都不能断言事态会朝哪个方向发展吗?不说这个,你快赶不上少将的任务报告了。”BB像苍蝇一样围着他嗡嗡个不停。“快呀中士,动起来,你真该锻炼一下了。”

“少罗嗦,马尔唠叨个没完就够我烦了。”

马尔起身前往舰桥,爬楼梯穿过层层甲板,走过一条条通道,在这艘小型飞船上健步如飞。BB一马当先,不时像骰子一样翻滚两圈,还哼哼着跟航海有关的歌剧小调,听起来好像是吉尔伯特和苏利文的作品,不过马尔向来分不清《皮纳福号军舰》和《彭赞斯的海盗》。AI都是这幅德行?马尔以前从没跟其他人工智能共事过,不过如果他下一个AI同事不像BB这样贴心他一定会大失所望。BB并不单纯是某种符合人机工程学的交互界面,他就像个好哥们,只是有点浮夸,还好卖弄学问。马尔有时忍不住想告诉他这点,不过这个狂妄的小混蛋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马尔抵达时菲利普和德弗罗正跟坐在导航控制台前的奥斯曼闲聊。菲利普抬起头,晃了晃手里的平板电脑,似乎上面的内容就是这次报告会的主题。

“中士,计划有变,”奥斯曼说。

马尔的屁股倚在星图台上。对于笑话奥斯曼的态度还是挺开明的。“别耍我啊长官,想吓死我么,我都不知道在整个UNSC的历史上有哪会临阵改变计划。”

“以下我会将虔诚判罚者号简称为PI,不停重复这名字真让我受够了。考虑到帕拉戈斯基目前对PI兴趣十足,我们可能要完好无缺地夺回这条船。”

“真可惜,”马尔松了一口气。他早就想好悲情的剧本了,在里面他们迫不得已向斯塔凡·森茨科发射了数枚湿婆神核弹,最后因为明知自己杀死了一个站在道德高地上的家伙而沉浸在负疚感中度过余生。“我更喜欢搞大爆破。”

菲利普把平板电脑递给了他,上面是一篇英文文本。“这是咱们的老伙计‘特立加姆谈论某个奇戈亚尔的内容,目前对方的姓名不详,不过明显是个女人,因为他称其为驭舰女爵,对他来说这算是难得的客套了,因为放在平时圣赫利人对女性奇戈亚尔的称呼大致翻译过来是‘超生的土鸡婊子’。”

“当然了,也许她配得上这样的尊称,”奥斯曼说。“她是一艘飞船的指挥官,星盟只愿意把布道船和奇形怪状的护卫舰分配给她们。”

马尔向下滚动文档,挑出了一些关键词。他注意到‘特立加姆只让这个奇戈亚尔找到飞船并通知他,并没让她把船带回来。好吧,这就有点不切实际了。就算‘特立加姆担心火鸡怪们扣下飞船坐地起价也是无能为力,除非他拥有处于待战状态的战舰,否则就没有资格对她下达“眼看手勿动”的死命令,奇戈亚尔完全可以让飞船处于预热状态,见势不妙就在几秒钟内逃出好几光年。

“他肯定会暗中跟踪她,”马尔说。“因为他绝对不会再相信任何奇戈亚尔的承诺了。”

奥斯曼耸耸肩,“要记住,我们从来没打算阻止他动用PI,只是他碰巧在仗打到一半时弄丢了那条船,所以就算他成功夺回飞船也无伤大雅。不过我们从未从星盟手里俘获一艘功能完备的主力舰,更别提那条船上可能还储存着一些有趣的数据。”

“那干嘛不让咱们的哈洛克为飞船加装那些星盟小玩意呢?”菲利普问。“我还以为他们全都会共享数据呢。既然他们能维护整个星盟舰队,肯定能记得所有的设计图之类的东西吧?我要是舰队高层,早就让他们在无尽号上加装两到三部净化光束了。”

“言之有理,‘菲利斯’,”马尔说。“不过星盟舰队也许不想让那些工程师跟舰队的其他部门分享行业机密。咱们不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才对无尽号上的工程师设限的吗。”

“是啊,舰队后勤部还在因为这件事满腹牢骚。”奥斯曼听上去有些疲惫。“他们想给每条船标配一个哈洛克。真不应该告诉他们咱们得到了工程师,不过既然要跟舰队司令部共享无尽号的指挥权,发生这种事也是在所难免的。”

“别担心,我们可是大名鼎鼎的军情局,”菲利普故作专业老练地说道。“我们一定会善加利用这些小家伙,有我们在他们大可以高枕无忧。”

奥斯曼不会主动透露关于舰腹涉嫌主炮或是其他任何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计划,不过如今的马尔已经学会用军情局的模式思考了。如果军情局让一艘装备净化射线的飞船入役只会对外传递一种信息:人类正打算毁灭圣赫利人,而胡德上将是个古风犹存的正派绅士,既然都跟神风烈士握手言了和就必定会遵守合约。马尔能想象得到帕拉戈斯基微笑着告诉胡德,他们不过是想俘获更多的星盟飞船进行逆向工程仿制,就像多年来对先行者科技所做的那样。胡德当然不会相信,不过肯定会置身事外。就算帕拉戈斯基实际拥有的权力比胡德还要多,还在暗中挖舰队的墙角资助圣赫利叛军,但她成功地避免了内部争斗。上帝保佑那个老太太,她天生就是干这活的料。

“说完了。”奥斯曼在椅子上舒展一下筋骨,双手交叉垫在脑后。“有什么想法吗伙计们?”

“假设我们先找到PI,”德弗罗说。“就凭咱们留个怎么占领这么大个飞船?就算船上没齐编满员,而且只有奇戈亚尔,对ODST来说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BB出现在正在交谈的几人的中间。“只要让我找到一束载波我就能像耗子爬下水道那样溜进去,他们肯定没有像我这么优秀的AI。不对话说回来,肯定没人拥有像我这么优秀的AI,因为我超凡的智慧无人能匹。一旦我进入他们的系统就能关闭所有计算机中可能存在的锁闭防御机构并瘫痪飞船,然后排光空气。在真空里慢慢窒息时想开枪还击可不那么容易,而且只要让我上船想驾驶她绝对不成问题,回家时连下午茶都不会耽误,你们就等着把酒言欢庆祝胜利吧。”

菲利普开怀一笑。“真高兴你是我们这边的,BB。”

“少来了,马屁精。”BB落在菲利普的腿上,菲利普本能地伸出手,差点把他当成小狗来爱抚,不过想触摸纯粹的光线并不容易,这让他显得有些尴尬。“算你们走运,我这个德才兼备的精英唯独拿你们这帮脏兮兮的臭皮囊没辙。”

“很好,这个计划我喜欢。”奥斯曼点头称是。“现在要解决的就剩找到PI并建立正确的通讯链接了。”

“这么跟你们说吧,我一直在尝试跟那艘船取得联系,”BB说。“不过无论她在什么地方,肯定正处在无线电静默状态,真是狡猾。”

马尔朝他扔出一团废纸,纸团穿过全息投影落在菲利普的腿上。“要真像你说的那么容易,何必还要我们这帮‘臭皮囊’出手相助呢?”马尔看着奥斯曼。“长官,要不要把内奥米调回来?就算她是以一敌百的女英雄,她老爸发现她的身份都是迟早的事。”

“她肯定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

“而且必须有人绊住‘特立加姆,顺便押运他需要的武器,总不能把这样的任务交给菲利普吧,别说让德芙手拉手领着他,就是拽着别的部位也办不到(荤笑话)。”

菲利普把废纸搓成跟硬得跟子弹似的弹丸,朝马尔丢了回去。“这倒是实话。”

“帕拉戈斯基真的确定她想要的是完整的飞船?”马尔问。

“至少要能修的好的,”奥斯曼说。“值得一试。”

“好的。我倒是觉得最简单的处理办法就是坐等斯塔凡得到飞船然后杀向地球,他手上又没有舰队,行星防御系统对付一艘战列巡洋舰应该绰绰有余。”

“也难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长官,是不是该考虑派我去新泰恩城了?”

如果让马尔决定,他肯定会让内奥米留下为‘特立加姆运送军火,绝不会让她靠近威尼斯半步。这和她有多么骁勇善战没有一点关联。她完全能潜入悉尼,蒙巴萨,或是任何一个生活着形形色色居民的大型城市,绝不会有人对她太过留心。但新泰恩是个疑心病很重的小城,有那么一阵他甚至怀疑奥斯曼是在利用内奥米,把她当成钓出她父亲的诱饵。

可是她真会这么做吗?上帝啊,平心而论我真的很喜欢我们的老大,不过帕拉戈斯基选她当继承人绝不是因为她慈善工作做得出色。

奥斯曼似乎在认真考虑。“好,你跟瓦兹把重点放在斯塔凡·森茨科身上,斯宾塞则负责盯紧菲尔。我会把内奥米调回来对付‘特立加姆。”她摊开双手。“我必须承认自己搞砸了,刚发现森茨科在星球上时就应该把她撤出来,可现在他跟那条船产生了直接联系,这让事情越发难以收拾。斯巴达战士的身份并不意味着她能自然而然地成为执行这次任务的最佳人选。我真的很抱歉。”

马尔之所以对奥斯曼信心十足,并不是因为她从不犯错,而是在于她犯错之后敢于承认。打从一开始他就应该告诉她,派内奥米去本身就是一场没有根据的赌博。面对一切难题内奥米永远迎头而上,而且总是急于展示自己在关键时刻能够抛开个人情感,她也的确以坚持亲手逮捕哈尔茜博士的方式来证明,自己服从军情局命令的原因并不是被洗脑后一门心思地崇拜那个老杂种。现在她跟她爸越来越像了。

“也不尽然,长官。”内奥米和瓦兹抵达新泰恩城才不几天,现在撤出内奥米不会引发太多的质疑。“我去换她的班她肯定会不高兴,不过在圣赫利人那头她肯定有的忙了,没工夫闹情绪。”

“咱们还需要一艘运兵船,长官,”德弗罗说道。“你不是也会开运兵船吗?我确定内奥米也会。”

“而且可以随时请BB替我们驾驶。”奥斯曼现在放松下来。“马尔和瓦兹多少也有两把刷子,对吧中士?你们接受的训练至少足以成功缴获一艘灵魂运兵船了。”

马尔耸耸肩。那艘星盟运兵船现在依然扔在克莱特伦星上,没准还能飞,不过那样的飞行有一回就不想再来一次了。“长官,我可不敢管那叫完美着陆,何况我们三个一起才让它飞起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如果不飞我们就死定了。”(马尔、瓦兹和曼尼曾劫持过一艘灵魂运兵船,曼尼在后来的战斗中阵亡,生还的二人按照约定前往悉尼的帕特农酒吧缅怀去世的战友,《焦土》中的情节。)

“德弗罗说的没错。我们早晚会遇到需要分兵两路的情况,总不能拿斯坦利港当穿梭机使唤。德芙,你负责对B-6提出申请,让他们在能够接受的距离内投放飞船,然后让阿吉和泄漏对它进行改装。伊万,你来联络‘特立加姆,问清交接武器的时间和地点。”

“他还在因为被咱们强行带出瓦达姆要塞大发雷霆呢。”

“忘恩负义的东西。不过好在你手里还有他想要的东西,昂托姆圣堂铭文的译本。”

菲利普面露喜色。“我还从来没拿圣经贿赂过别人呢,老天,等我将来进行巡回演讲时……”

“先等这件事解密后再说吧。”

“开个玩笑而已,少将阁下。”

“OK,解散,分头行动吧。”

散会后马尔跟德弗罗前往停机舱,菲利普则返回了监听站。塔卡号稳稳地停在甲板上,这艘鹈鹕运兵船已经被两个工程师改装得面目全非,飞船多少还保留了一点先前的形状,但却装备了与无尽号相似的精确迁跃引擎,为了与之匹配机体也相应进行了强化,除此之外还安装了迁跃空间通讯装置,外部隐形装置的数量之繁也让军情局最初安装的那些相形失色。马尔挺想知道要是递给工程师一个鞋盒外加一堆废铁然后告诉他们随便摆弄,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貌似只要给他们提供足够的原材料,他们就能化腐朽为神奇。这让他确信大战过后大发横财的机会也随之而来了,相比之下军队的重装备可能是最不值钱的扔货。

“我应该改行去当改装车销售员,”他钻进塔卡号的乘员舱,坐在折叠舷梯的边上。他能闻到茉莉花空气清新剂的芬芳。不管你想让工程师安装什么都能如愿以偿。“要不就去开个高级蛋糕房。”

“最牛的是厨房电器,”德弗罗说。“每次他们升级完食堂的设备那咖啡喝着就更像是玉露琼浆。”

“看吧,谁还需要用来打打杀杀的武器呢?”

“咱们不就需要么。”德弗罗爬进飞船踹了他一脚。“你最好赶紧通知瓦兹和内奥米,然后安排接头地点。”

“她肯定不爽。”

“我知道,她会以为咱们认为她变得软弱了。务必提醒她,如果‘特立加姆耍横,她是唯一一个有力气放倒他的人,所以派她去是最合适的。”

“还挺能说会道嘛德芙,你不去当律师真是屈才了。”

“能当个军士我就心满意足了,中士大人。”(原文用的双关语。“你应该去当sergeant,”“我就是个sergeant”, sergeant一词除了军士外还有特权律师的含义,为了意思顺畅就没有直译)

“行了,时间定在四十八小时后,这样她就有足够的时间打理善后事宜了。”马尔从舷梯上跳了下来。“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把一艘战略巡洋舰藏在哪?”

德弗罗耸耸肩。“遥远的星系,藏在满是大型飞船的船坞里,如果我有隐身装置就干脆藏在所有人的鼻子底下。他们不是到现在还没发现斯坦利港号吗?塔卡号也一样。这倒提醒我了……泄漏?你在飞船里吗?你对精英的护甲了解多少?”

工程师从驾驶舱的舱门里废除,搓了搓触手。马尔不知道这个动作有什么含义,不过看起来这个生物的举动就像用满是油污的抹布擦了擦脏手的机械师。

<不,我现在在外面。>泄漏的人工语音比阿吉的慢一些,也更加深沉。他总是按照字面含义理解对话,他的回答听起来也像是挖苦,让人难以搞懂。<我对圣赫利盔甲非常了解。>

“主动式迷彩,也就是盔甲上能隐形的那玩意,你能不能用它藏住一条船?”

<理论上可行。不过荡妇的船已经安装过隐身伪装,而且要更加稳定。>

马尔愣了一下才想明白他指的是塔卡号。工程师的翻译机总是这样笑料不断。(Tart-Cart可以译作甜饼车,但tart也有“私生活放荡的女人”的含义,所以才会出现上述情节)

“我说的是大飞船,”德弗罗两手分开比划着,活像吹嘘脱钩的鱼有多肥的垂钓者。“战列巡洋舰。”

<部分主力战舰拥有隐身措施,但没有一种能做到万无一失。>

“她迟早会露出马脚,”马尔说。“总得有人去开船,也得有人打开舱门丢垃圾,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所以咱们一定能找到她。”

返回船舱后他开始挑选衣服和装备,还带上了一个凌乱不堪的钱包,这能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个不堪忍受UNSC的军旅生活,迫不及待想被赶出军队的坏小子。

而且要是让他再认真回顾一遍森茨科一家的悲惨遭遇,他甚至怀疑就连他自己都会对此信以为真。

  • 威尼斯,新泰恩城

内奥米收到调离消息的反应无非是眨了下眼睛,这不是个好兆头。瓦兹原本发现了她内心坚冰融化的迹象,可现在她却又变得冷若寒霜。

“你还记得吧,”瓦兹说。“你自己不是质疑过其中的原因么?”

“我觉得可能是我太多心了,而且我必须服从命令。”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就像平民打扮让她越来越不自在一样。“必须有人对付‘特立加姆,菲利普自己可玩不转。”

瓦兹敲了一下表盘,想打岔换个话题。“咱们还有时间,足够在酒吧里抛头露面。如果有人打算招募船员,UNSC的逃兵肯定是不二之选,顺着所有找上门来的线索调查肯定没错。再过几天马尔替你上场时也不会太招人耳目,外人会认为咱们中间有人打算低调行事。”

“何以见得我父亲准备招募船员呢?”

瓦兹挠了挠下巴上的伤疤。“你瞧,我们暂时还不能确定你爸跟这件事是否有关联。”

“别哄我了,他跟菲尔在一起还能干什么?”

“好吧,就算他买回一艘战列巡洋舰也是给人类用的,他会竭尽所能任用人类船员而不是奇戈亚尔,因为他并不笨。叛军行事从不会一时兴起,所以他需要意志坚定的手下。”

“奇戈亚尔对驾驶星盟飞船比我们在行的多。”

“但这不是他们的战争。如果叛军认为UNSC准备重启平叛行动,威尼斯需要的是能进攻地球,或是可以拿来自卫的武器。”

“你觉得会吗?”她好像觉得他是在安慰自己。不过出现在此时此地的他们正是活生生的证据,UNSC从未忘记殖民地叛乱的旧怨,而且正在积极采取行动准备先发制人,这种行为同样可能导致战争的再度爆发,这就像是某种自我应验的预言,跟以往的战争一样。“真会这样吗?”

“这么说吧,目前的判断全都是基于咱们已知的情况而不是他的,大伙都觉得他这是因为你被绑架而准备进行复仇,究其原因无非是因为咱们心里有鬼。他甚至不知道你还活着,依我看他更担心地球进攻新泰恩城。正因为如此他添置一艘战列巡洋舰也是合情合理的。别忘了威尼斯这些年来一直自行其是,直到阿里亚德涅号出现并请求紧急援助这件事再次捅了马蜂窝。(详见《焦土》)”

内奥米已经挑明了要打开天窗说亮话。她的目光冰冷研究,就像能把他一眼看穿。瓦兹不甘心这么轻而易举就被人堵住嘴巴,但可能她必须得学会用这种办法来应付已经发生在她身上的事,瓦兹也想留点余地。

“算了,没必要再胡乱猜测,”她说。“咱们出去走走,干点逃兵该干的事,顺便换换心情。”

说出这样的话简直不符合内奥米的一贯风格,由此可见她心中有多么焦虑。瓦兹不知道为什么当初相信了斯巴达战士能对足以影响到任何人的困惑免疫这样的鬼话。

他们也是人。无论他们获得了怎样的强化,无论他们的身体被搞乱到何等程度,不管他们被灌输了怎样的信仰——他们始终是人,只不过更善于隐藏这点罢了。

他锁好房门,驱车前往斯宾塞提供的名单上的酒吧。新泰恩是个袖珍小城,连互相叫不上名字的人都能彼此混个脸熟,很快他们就能发现新来的。瓦兹朝市中心开去,直到来到这栋砖面平房前。房子上两扇窗被防盗栅栏挡了个结结实实,招牌上写着“斯塔夫罗斯中东亚餐饮吧”。

内奥米哈哈一笑。“但愿他的厨艺没有地理知识这么差劲。”

“斯宾塞说这地方很受奇戈亚尔欢迎。”门口站着几个聊天的家伙。大门打开时瓦兹看到几张桌子和长长的吧台。“我得承认,真不知道店里供应什么伙食能让火鸡怪食指大动,烤肉串除外。”

说到底他俩都是异乡之客。内奥米跟外星人战斗超过二十五年,但瓦兹能确定她跟他一样从来没在社交场合跟他们打过交道。不过既然二人要扮成新晋逃兵,装作完全不在乎正好符合他们的冒牌身份。

操,二十五年,我还是个小屁孩时她已经上前线了。

瓦兹把车停在房子旁边,以便有必要时能拔腿就跑。他透过窗子看了看菜单。菜品基本都是巴尔干半岛东部风味,也许店主斯塔夫罗斯不完全是个地理盲。

内奥米扫了眼菜单,不为所动。“马尔建议我不要碰任何碎肉做成的食物。”

“最好听他的,他可是伍尔弗汉普顿人。(伍尔弗汉普顿是英格兰中部城市,钢铁和汽车工业发展的不错,伍尔弗汉普顿大学是全英五大公立大学之一。此处吐槽原因不明,不知是嘲笑英国人的黑暗料理还是这座城市食品卫生状况堪忧)”他开门走了进去,尽量表现得不卑不亢,既不盛气凌人,也不紧张兮兮。吵闹声和怪味儿朝他袭来。“闻着就像游泳池加养鸡棚的味道。不过好在还有蒜香味。”

每个人都朝他们这边张望,想看看来者何人。真是大开眼界啊,瓦兹一直好奇奇戈亚尔怎么用鸟喙状的嘴巴喝水,他在心里想象过他们把长嘴插进水里,然后像鸭子一样向后仰脑袋的情形,有些豺狼人还真是这么干的,不过大多数更喜欢直接用瓶子喝。

很难分辨他们喝的是什么东西。据他所知,酒精对他们来说可能有毒。不过奇戈亚尔好像从人类那学会了在酒桌上谈生意的传统。

“我知道这么问有点奇怪,”内奥米靠在吧台上,“不过你注意到没,咱们从来没跟能嘴唇能完全盖住嘴巴的外星种族打过仗?”

她好像又放松下来了。瓦兹往吧台上放了几张钞票。“还有咕噜人啊。他们能闭紧嘴巴,就算是吧。”

酒保是个看着比帕拉戈斯基岁数还大的老太太,她像导弹一样射到他们身边。“孩子们,想来点什么?”

瓦兹朝奇戈亚尔那边扬扬脑袋。“他们喝的是什么?”

“你没那个口福,”她把脸拉长。“主要是糖和脂肪,不含酒精,他们的消化系统挺搞笑的。”

“好吧,那就来两瓶啤酒,外加两人份小拼盘。”柜台上摆着一碗袋装零食。“先来点那东西当开胃菜吧。”

老太太启开酒瓶,在瓦兹面前摆上两个钢化玻璃杯。“新来的吧。哪阵风把你们吹来的?”

“迫不得已躲开UNSC。”

“找工作吗?”

“钱花完再说。”

“工程师?”

“不是,不过我俩都接受过作战训练。”

“可惜啊,”老太太说。“我们需要大量的工程师,还有飞行员。”

瓦兹拿起啤酒,内奥米跟着他坐在窗边的桌子上。吧台边上的那个小子打量了她好一阵,忽然一个激灵扭过头去。瓦兹无法确定那是因为内奥米让那家伙联想到了她的父亲,还是因为瓦兹想都没想就用赶紧滚蛋的眼神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明显也注意到了。“我该怎么处理这种事?”她低声问,学着瓦兹的样子把胳膊肘拄在桌子上。“偷窥。”

瓦兹喝了一口啤酒。“不能笑,避免眼神接触,保持住一言不合就拧掉对方脑袋的表情。这招显然奏效了。”

“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一帮奇戈亚尔坐在房间那边的桌子上扯开嗓门激辩着,他们使用的语言非常奇怪,其中掺杂着圣赫利语和英语,还有也许是星盟执政时期的奇戈亚尔方言。菲利普肯定会为之着迷。其中一个用爪子指向同伴,头上的翻羽都立了起来。瓦兹等着围观随之而来斗殴,不过奇戈亚尔恩不管讨论什么话题总是表现得激愤好辩。瓦兹打开不明零食的包装,往嘴里扔了一块,一嚼之下格崩作响。不管这零食是用什么材料做的,莫氏硬度绝对能达到9,他确定自己咬崩了一颗牙齿。他把袋子放在两人中间的桌面上。

内奥米观察奇戈亚尔时也尝了一块。“哎呦。”

“没错,马尔肯定爱吃。你见过他吃的那东西没?就那恶心巴拉的熬猪皮。”

“咱们得像这样呆多长时间?”

“几个小时。从来没在酒吧里打发过时间吧?”

“对,从来没有。”

“你知道吗,这是几个月以来第一次我说话时BB不能在旁偷听。”

他们彼此对视,现在两个可以知无不言了,但瓦兹却想不起一句急着避开BB耳目后单独跟内奥米说的话。总之放在平时BB能自动感应到他说的所有内容,他也能坦然接受监听和录音,无论BB靠的是头盔数据链还是无线电网络,或是仅仅出于身为舰载AI不眠不休的机警。而现在他正坐在一间酒吧里,如果店里的顾客知道了他的身份极有可能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枪,所以在这里说话也不得不多加小心。

内奥米一言不发。奇戈亚尔的谈话可能要有趣的多,含混的外星语言里不时蹦出两个英语单词:蠢货,白日做梦,浪费,完蛋。撇开上下文不说,谈话内容肯定把其中之一惹恼了。他双手拍案,倚在桌子上,竖起翻羽大张着嘴巴,活像是只愤怒的八哥。另外一个奇戈亚尔半站起身子也趴在桌子上,亮出全部羽毛嘶吼个不停,有那么一会瓦兹还以为他们要展羽而飞了,要不是他们都挂着手枪,这看起来可能会十分滑稽。接着一个豺狼人收起羽毛,略微收敛了一点,所有人又坐下来继续交谈。

一个坐在邻桌的家伙朝内奥米这边看过来。他四十五岁左右,棕色的头发被理得又平又短,一副长期从事体力劳作的健壮体格。“多亏这些火鸡怪不会酗酒闹事,”他说。

他先跟内奥米搭讪让瓦兹顿感厌烦,他从来没意识到自己的妒意和保护心理会这么强。该死,她是他的同伴,不是女朋友,这种感觉是他妈哪来的?

“他们这是发什么疯呢?”

“政治话题。”男人不屑一顾地摆摆手。“他们在争论有只母鸟打算趁星盟解体的机会组建联合海军,叫沃恩还是什么玩意的。这对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份苦差,他们更喜欢当强盗,书面工作要少得多。”

从叛军星球上的一个小市民嘴里听到这番话颇不简单。但就算威尼斯上的一部分居民谋生的职业不太光彩,这里的社会秩序依旧有条不紊。几个奇戈亚尔看了他们一眼,瓦兹则一直盯着平头男,以防他忽然找茬打架。这样的事他以前可没少干。

“听说奇戈亚尔政府都对自身的庞大不胜其烦,”瓦兹说。“按理来说它本该不小。”

男人一笑,喝光了杯中酒。“他们根本就没有执政政府,它更像是个海盗合作组织。他们想要什么?更多的商品,多多益善。”

瓦兹压低嗓门。“我从来没跟他们厮混在一起,上次那个我还是在步枪瞄准镜里看见的。”

“如果你信用良好他们就不会把那场战争当成私人恩怨。”男人好像在回答内奥米提的问题。瓦兹不知道这是因为他觉得内奥米长得像斯塔凡还是单纯想泡妞,瓦兹必须赶紧接过话茬,因为他确定内奥米肯定不能应付自如。“看来你俩是新来的吧?我猜你们原来给UNSC干过,还不是薪水兵。”

消息比预想传的还快。“我们想法比别人多一点,”瓦兹说。“这种区别你懂的。”

男人站起身,在他们桌子上放了张软卡片,一张亮橙色的塑料板。“你们算是交上华盖运了。民兵常年招兵,我指的可是职业军人。用这张卡可以在城里的每间酒吧随便喝酒,等你们呆腻了就去兵营找叫耐恩的。”

“想必就是阁下咯?”

“没错。”

内奥米忽然决定开口说话了。“征兵是为了对付麻烦?”

“嗯,殖民地没忘记地球的所作所为,”耐恩说。“我敢打赌地球也惦记着殖民地呢。既然星盟已经玩完了,他们用不了多久就会想起暂缓进一步实施的投石机行动。”

瓦兹目送他离开。“投石机”是最后一次旨在消灭殖民地叛乱的军事行动的代号,当时瓦兹还没出生。看来这的人还挺记仇,要不就是因为他当年也是UNSC的兵,当然也有可能二者皆有。

他翻过卡片仔细研究。“我甚至不知道他们还在生产这种东西。”他试着掰了一下。“沿着虚线掰断,撕下一片就能当钱用。”

“在前途难料的星球上可以计数的代币各方面都要胜于电子转账,”内奥米说。“威尼斯的金融系统绝不会因为停电而完蛋。”

“这东西没准被动过手脚,”瓦兹肯定认为它可能是追踪装置。“也许应该把它扔在这。”

大概这就叫疑心生暗鬼吧,因为我们给‘特立加姆提供的每件武器上都打上了标记以便进行追踪。我俩都无法确定这张塑料卡片到底意味着危险还是仅仅代表着免费的酒水。

瞧瞧我们把自己的世界搞成了什么样子。

不过他们跟民兵进行了初次接触,还仅仅是因为在小城里进对了酒吧,完全不费吹灰之力。不过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对手已经摸清了他们的底细,要是果真如此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拼盘端上来了,盘子里装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食物,这位大厨可能略通希腊烹饪,不过其中有一部分更像是中式糕点和寿司。瓦兹能确定油光可鉴的白块是奶酪,暗绿色的小块是用某种甘蓝或是包心叶做的希腊饭卷,除此之外还有肉丸和似是而非的烤肉串。啤酒的口味让瓦兹略微有了点信心,他尝了一口,然后决定递给内奥米一个小碗,里面装的东西他只觉得像是被车压死的章鱼幼崽。内奥米斜眼瞟了它们一下。

“算了,看样子就没胃口。”他说。“我还是尝尝肉丸吧。”

瓦兹看着她大嚼特嚼。“太危险了吧?”

“吃着像猪肉。怎么,这么胆小?亏你还是地狱伞兵呢。”

“怕闹肚子啊,待在密封的空降舱里,没处上大号。”

“你觉得这算惨的?像我一样待在盔甲里不出来试试。”

两人哈哈大笑,不过笑声只持续了几秒钟内奥米的脸就冷了下来,在一瞬间瓦兹还以为她要痛哭流涕,但她没有。内奥米只是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就又退回到斯巴达战士式冷漠的掩护之下了。

“用不用留心那个奇戈亚尔民族主义者?”她问。

“刚才那人不是说过了,他们喜欢武装劫掠,但对书面工作深恶痛绝。”

下次无线电联络时瓦兹会把新情报递交给奥斯曼。这种事轮不到他担心得彻夜难眠。他们吃完拼盘,用塑料卡片换了几瓶外带的啤酒,走到大街上,表现得像刚进城的无知逃兵那样东张西望。瓦兹启动夹克上的摄像头拍下了几张路过的面孔以备BB进行面部识别之需。

他并未盲目到忽略人类有史以来最精密的人工智能居然漏掉了斯塔凡·森茨科,而原因却是如此的平庸烂俗:人性。不知为何这让他大为宽心。人类依然有能力欺骗设备,他们并非任何机器的奴隶。

内奥米又不说话了。不过这也增加了他们伪装身份的真实性,两个彼此异常熟悉的人本该没有新话题可聊。可她一开口就吓了他一跳。

“在离开之前,”她忽然说道,“有些事我必须要做。”

“当然。”

她的话音从小变成了几乎听不见。“看下地图,去朗顿山大道有应该不远吧?”

瓦兹花了半天功夫才回过神来。“你想去你爸家看看?”

“观察而已。”

瓦兹差点张嘴就问她这是否真是个好主意,不过又有何妨呢?如果她觉得自己能坦然接受,如果这能帮助她回忆起曾经发生在她身上的往事,那他也会欣然同往。

“好。”

瓦兹转身跟她一起回到疣猪皮卡旁。他小心翼翼地用追踪做过标记的武器的便携式扫描仪检查爆炸装置和窃听器,然后准备驾车前往城南。这地方居然还有公园,瓦兹觉得世上的怪事以此为甚,作为银河系恐怖分子的头号归宿,这颗星球上竟然修建了带野餐桌和运动场的公园。但是除了我们这些异类,他们跟其他人一样拥有自己的子女和家人。他知道马尔是对的,他曾经看过太多部关于世界大战的灾难性电影,人类都是恋家的,就连那些总想把其他人炸上天的家伙也不例外。

坐上疣猪后他在平板电脑上运行威尼斯的3D图像,发现了一群正在打曲棍球的孩子。“不真实”三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感受了。

斯坦利港号的扫描器从轨道上获得的测绘扫描图上显示出泰恩城这座周围十到十五公里半径上零星布满居民点的中心城市,以及各种种类的工厂,农田,还有其他必须在城市之外运转的产业。威尼斯的大部分领土是人迹罕至的蛮荒地带。瓦兹放大纵横交错的公路网,移动到新泰恩城的市郊。如果朗顿山大道在南边的话那肯定就是这条路了,斯宾塞说的老采石场也在这里。他放大图像扭转角度,寻找房屋周围最近的制高点。

如此简单的侦查BB只需要派出一架在房屋上空保持几百米高度小型无人机就能完成,但内奥米显然想亲自去看看。

“那儿,”内奥米说。她指着一座小山,上面长满了貌似金雀花的灌木丛。“假设对方没有我们没能发现的侦察卫星,躲在这就挺好,或者退到这边用望远镜观察,就算被发现也不会显得太可疑。”

他知道她早已经打定主意,唯一的回答只能是“没问题”。

这地方确实是朗顿山大道。在威尼斯怪里怪气又别具一格的管辖之下,瓦兹在路边看到的路标跟悉尼或是圣彼得堡没多大差异。在最近的地方停车也意味着要再走上几百米远。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拿上了两瓶啤酒,以便伪装成两个边打发时间边为未来做打算的亡命徒。

内奥米走进金雀花丛,在瓦兹的视野里消失了,不过他依然能听到她的靴子踩过草地的簌簌声。当他赶上来时她已经坐在灌木丛中间的空地上,抱着膝盖望着山下一幢占地甚广的两层建筑,房子周围有大片的土地和各式外屋。他们离得比瓦兹预想的要近,让他觉得有些暴露的紧张感。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就是这了吧?”

内奥米点点头。“如果这么做让你觉得心里难受,只管告诉我。”

“不,没事。”他知道如何隐蔽,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坐下来启开啤酒,递给她一瓶。“你没事吧?”

“我没喝多。”

“我问的不是这个。”

“如果你想问我会不会失去理智,那我就会告诉你,今天我已经见过我爸一面,再来一次不会把我吓死。”

可是他管他叫爸爸了。瓦兹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有成千上万,甚至数百上千万的无家可归者在近地殖民星球上徘徊,他们都是战争时期被焦土化的星球的难民,有时候他会胡思乱想他的父亲是否也在其中,身无长物,没有证件,所以才没有被统计在数据库中,但他仍然想回家见他的儿子。他已经记不起父亲的样子了。父亲离开地球前往洛斯威希尔进行为期数周的建筑工程时瓦兹只有四岁,可随后星盟不期而至,奥列格.贝洛伊自此音讯全无。如果他爸出乎所有人意料起死回生了,当两人相见时他会有什么反应?

但愿能跟内奥米一样冷静,但他对此深表怀疑。

二人观察了几个小时,瓦兹在树后撒了一泡尿,没多久内奥米也消失了几分钟。如果耽搁太长时间他就会错过下次无线电联络,不过他可以使用个人通信器发出短促的信号向BB报平安。

内奥米忽然紧张起来,身子前探。“看。”

他们离房子很近,周围又是如此安静,弄得瓦兹感觉自己就像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他看不见正门,但听到了汽车正在逐渐驶近。一辆皮卡开进前院,停在卵石铺的车道上,驾驶室跳下一个二十八九或是三十出头的男人,头发淡棕,体格匀称。他帮副驾的乘客打开车门,一个一头金色长发穿着蓝色工装裤的小女孩背对车门爬下车,似乎是害怕跌倒。男人笑着一把抱起女孩扛在背上,这时斯塔凡·森茨科出现在门廊,他伸出双臂去抱那个孩子。

“爷爷!”她高声叫道。

瓦兹不知道这会对内奥米产生什么影响,反正他是彻底被淹没了。他不敢看内奥米的反应,只能眼巴巴望着斯塔凡在人生废墟上重新组建的新家庭,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件事跟他自己为了解的森茨科一家的遭遇联系在一起。斯塔凡抱起小姑娘,走进屋子里,和正常家庭一样其乐融融。

也许斯塔凡的心智根本没因为内奥米而扭曲。

瓦兹硬着头皮扭头看了她一眼,一瞬间他意为自己发现了什么,但她的表情很快又变成一片空白。瓦兹早就知道每当苗头不对时这种事才会发生。 “好吧,”她说。“看来我有亲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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