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窃听者
伦敦加快速度，朝着山区冲刺。长年躲藏在这几片高原上的半定居镇，被伦敦的到来吓得从昏昏沉沉的状态中惊醒，笨重地逃开，在它们的身后留下一块块绿油油的、曾经与它们连成一整片郊镇的农田。伦敦没有理睬它们中的任何一个，到如今整个伦敦都已经知道了市长大人的计划。尽管寒风凛冽，人们还是聚集到了前端的瞭望甲板上，从望远镜里朝着山国的方向张望，期待着能第一眼看到那座传奇的盾墙。
“快了！”他们相互说着。
“就是今晚！”
“一整片新的狩猎场！”
如今博物馆里的大多数人都已经习惯了凯瑟琳和狗狗，当她快步走过底楼的展示厅，白狼一路小跑跟在她后面时，也没有人太过留意她。少数人注意到了她发飙的眼神和脸上的泪痕，但在他们来得及问她发生了什么，或者递给她一块手帕之前，她就一阵风似的走了过去，几乎是奔跑着直冲向南卡罗先生的办公室。
她在那儿闻到了一股松节油的气味，还有这位艺术史学家那挥之不去的烟斗味，可是南卡罗和贝维斯·珀德都不在。她转身跑出来到了走廊里，一个胖乎乎的三等学徒正在拖地。“南卡罗先生在储藏室里，小姐。”他绷着脸对她说，“他和那个滑稽的新家伙在一起。”
凯瑟琳冲进去的时候，那个滑稽的新家伙正在帮助南卡罗先生把一幅画从储藏架上拖出来。这是一幅巨大的画作，有着镀金的画框，名叫《魁科监督伦敦城的重建》，作者是沃尔玛·奇异，当贝维斯把他托着的一端掉到地上时，撞击之声反复回响在遍布尘埃的储藏室里，就好像一场小型的爆炸。“我说，珀德！”南卡罗生气地抱怨道，不过紧接着他也看见了凯瑟琳的脸，于是立刻克制住了自己。“你看起来需要一杯好茶，瓦伦丁小姐。”他小声咕哝着，匆匆跑进了迷宫一般的储藏架之间。
“凯特？”贝维斯·珀德犹豫地朝她走了几步，“发生什么事了？”他还不习惯安慰别人——这可不是一个工程师学徒被训练来做的事。他僵硬地伸出手触碰她的肩膀，当她纵身扑进他怀里的时候，他的表情震惊了。“呃……”他说，“那个，那个……”
“贝维斯。”她抽噎着说，“现在只有靠我们了，我们必须做些什么，今晚……”
“今晚？”他皱起眉，费力地想要跟上她语速飞快边哭边说的解释，“可你的意思是只有我们俩吗？我以为你父亲会帮助我们……”
“他不再是我的父亲了。”凯瑟琳苦涩地说道，同时意识到这是真的。她用尽力气紧紧倚靠在贝维斯身上，仿佛他是能安全地载着她渡过这片悲惨和悔恨的泥潭的一艘木筏，“父亲是克罗姆的人。这就是为什么我必须除掉美杜莎的原因，你明白了吗？我必须要为他所做的事情做出弥补……”
南卡罗漫不经心地拿着两只盛满茶的马口铁杯子走了回来。“嗯！哦！啊！”他尴尬地看到他的这两位年轻朋友相互拥抱着，于是含含糊糊地说道，“我是说……是的，有文件要处理，我得赶紧，过一两小时再回来。你继续，珀德……”
他走的时候，几乎被那个胖胖的三等学徒绊倒，这个学徒一直在拖着储藏室门外的那块走廊。“看在魁科的分上，梅利凡特！”他们听见他呵斥道，“你就不能闪到一边去吗？”
不过赫伯特·梅利凡特不能闪到一边去。自从他被降级以来，他就一直在寻找一个能够帮他爬回一等学徒的机会。几天前这个叫珀德的人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陌生人看上去对那些老公会成员太客气了，他还和公会会长的女儿一起到处走动，穿得像个学徒但却不和其他学徒一起睡在宿舍里也不和他们一起上课。他从公共视屏上听说工程师公会仍然在搜捕潜入秘密会议的人，所以他开始猜想范布雷思博士说不定会对南卡罗的小助手十分感兴趣的。等那老头一离开视线，他就放下拖把和水桶，溜回到了门口。
“反牵引联盟没法保卫他们自己。”凯瑟琳正在说道，“这正是父亲一直在做的，暗中监视他们的城市还有炸掉他们的空中舰队。这就是为什么只能靠我们的原因了。”
“历史学家们呢？”贝维斯问。
凯瑟琳耸耸肩：“他们太害怕了不敢帮我们。不过我一个人能行，我知道自己行的。父亲邀请我参加市长大人的招待会。我会参加的。我会找到父亲然后告诉他我原谅他了，然后我们就会像一个快乐的小家庭一样去参加克罗姆的派对；但是当其他人全都在一边恭维克罗姆他有多么聪明一边啃烤香肠串的时候，我会偷偷溜走，找到美杜莎，然后把它砸烂。你觉得用一把锤子够了吗？我知道阿肯伽斯博士把管理员的杂物间钥匙放在哪里。那儿应该会有一把锤子的，或者一根撬棍，用撬棍会不会更好？”
她笑了起来，然后看到贝维斯面对着她癫狂尖利的笑声退缩了，一时间她生怕他会说出类似“冷静”或者“这不可能成功”的话来。她抚摸着他的脸，还有他羞红的耳朵，感受到了他喉咙边轻快的脉搏跳动，以及他咽口水时的肌肉收缩。
“一个炸弹。”他说。
“什么？”
“美杜莎一定十分庞大——它可能占据了大半个圣保罗大教堂。要是你真的想要砸烂它，你需要炸药。”他看上去既兴奋又害怕，“博物馆管理员使用的清洁用品含有氮，假如我把它和南卡罗博士的照片修补液混合起来，再做一个定时器……”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凯瑟琳震惊地问，因为她根本都还没想到炸弹那么远。
“基础化学。”贝维斯耸耸肩说，“我上过这门课，在学习实验室里。”
“这就是他们整天思考的东西，你们这类人？”她轻声说，“制造炸弹，炸掉东西？”
“不，不！”他回答道，“但科学就是像这样的。你可以用它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凯特，要是你真的想要这么干，我会给你做个能放在书包里的炸弹。假如你能接近美杜莎，就把炸弹放在计算机大脑边上，设置好定时器，然后就逃走，半小时之后……”
房间外，梅利凡特的耳朵紧紧压在木板门上，像一只苍白的蛞蝓。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就好像市长大人的急切之心已经感染了城市的基础结构。引擎室里的活塞跃动得就像他的心脏一样急切，轮子和履带飞奔得就像他的思绪一样迅捷，向着盾墙冲刺，向着伦敦壮丽故事的新篇章冲刺。
整个下午，瓦伦丁搜遍公园寻找凯瑟琳的下落，他突然间出现在朋友们家的落地窗外，把正在吃晚饭的朋友们吓了一跳，像一个穿着血迹斑斑衣服的幽灵，浑身湿淋淋的，询问道：“我的女儿在这儿吗？你们见过她吗？”现在他在克莱奥公馆的客厅里大步走来走去，靴子里的水不断流到沾满了泥的地毯上，他想要通过走动来驱散公园里的刺骨湿寒，驱散他心里的恐惧。
终于他听见砾石车道上传来脚步声，然后脚步声到了门厅，接着皮尤西冲了进来，样子就和他的主人一样湿透、一样凄惨：“我跟踪到了她，老大！她在博物馆里。最近在那儿待了很多时间，是前台的老科里伯说的……”
“带我到那里去！”瓦伦丁大喊道。
“你确定吗，老大？”皮尤西盯着自己的脚，而不是自己主人焦虑狂躁，泪流纵横的脸，“我想如果你让她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可能会更好。她在博物馆是安全的，不是吗？而且我认为她需要这么个机会来好好考虑一下事情，等她自个儿想通了就会回来的。”
瓦伦丁沉重地跌坐到椅子里，而那个老飞行员则默不作声地在房间里四处走动，把灯都点了起来。屋外，白昼渐渐隐没。“我已经擦过了您的剑，也把您最好的袍子放在了更衣室里。”皮尤西轻声说道，“市长大人的招待会，先生，还记得吗？可不能错过。”
瓦伦丁点点头，凝视着他的双手，和他修长的手指：“这么多年来，为什么我一直照着他的计划做，皮尤西？为什么我把美杜莎给了他？”
“我没法确切说清楚，先生……”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朝更衣室走去。他希望他有凯特的那种敏锐，能够轻易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他希望他有勇气去反抗克罗姆，就像她想要他做的那样，可是要那样做已经太迟了，太迟了，太迟了。
而此时克罗姆本人从他的晚餐（一份蔬菜和素肉做的浓汤，含有分量恰到好处的蛋白质、碳水化合物、维生素等）面前抬起头来，看向范布雷思刚用力推进他办公室的一个哆哆嗦嗦的历史学家学徒，说：“那么，学徒梅利凡特，我听说你有些事情要告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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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了！”他们相互说着。
“就是今晚！”
“一整片新的狩猎场！”
如今博物馆里的大多数人都已经习惯了凯瑟琳和狗狗，当她快步走过底楼的展示厅，白狼一路小跑跟在她后面时，也没有人太过留意她。少数人注意到了她发飙的眼神和脸上的泪痕，但在他们来得及问她发生了什么，或者递给她一块手帕之前，她就一阵风似的走了过去，几乎是奔跑着直冲向南卡罗先生的办公室。
她在那儿闻到了一股松节油的气味，还有这位艺术史学家那挥之不去的烟斗味，可是南卡罗和贝维斯·珀德都不在。她转身跑出来到了走廊里，一个胖乎乎的三等学徒正在拖地。“南卡罗先生在储藏室里，小姐。”他绷着脸对她说，“他和那个滑稽的新家伙在一起。”
凯瑟琳冲进去的时候，那个滑稽的新家伙正在帮助南卡罗先生把一幅画从储藏架上拖出来。这是一幅巨大的画作，有着镀金的画框，名叫《魁科监督伦敦城的重建》，作者是沃尔玛·奇异，当贝维斯把他托着的一端掉到地上时，撞击之声反复回响在遍布尘埃的储藏室里，就好像一场小型的爆炸。“我说，珀德！”南卡罗生气地抱怨道，不过紧接着他也看见了凯瑟琳的脸，于是立刻克制住了自己。“你看起来需要一杯好茶，瓦伦丁小姐。”他小声咕哝着，匆匆跑进了迷宫一般的储藏架之间。
“凯特？”贝维斯·珀德犹豫地朝她走了几步，“发生什么事了？”他还不习惯安慰别人——这可不是一个工程师学徒被训练来做的事。他僵硬地伸出手触碰她的肩膀，当她纵身扑进他怀里的时候，他的表情震惊了。“呃……”他说，“那个，那个……”
“贝维斯。”她抽噎着说，“现在只有靠我们了，我们必须做些什么，今晚……”
“今晚？”他皱起眉，费力地想要跟上她语速飞快边哭边说的解释，“可你的意思是只有我们俩吗？我以为你父亲会帮助我们……”
“他不再是我的父亲了。”凯瑟琳苦涩地说道，同时意识到这是真的。她用尽力气紧紧倚靠在贝维斯身上，仿佛他是能安全地载着她渡过这片悲惨和悔恨的泥潭的一艘木筏，“父亲是克罗姆的人。这就是为什么我必须除掉美杜莎的原因，你明白了吗？我必须要为他所做的事情做出弥补……”
南卡罗漫不经心地拿着两只盛满茶的马口铁杯子走了回来。“嗯！哦！啊！”他尴尬地看到他的这两位年轻朋友相互拥抱着，于是含含糊糊地说道，“我是说……是的，有文件要处理，我得赶紧，过一两小时再回来。你继续，珀德……”
他走的时候，几乎被那个胖胖的三等学徒绊倒，这个学徒一直在拖着储藏室门外的那块走廊。“看在魁科的分上，梅利凡特！”他们听见他呵斥道，“你就不能闪到一边去吗？”
不过赫伯特·梅利凡特不能闪到一边去。自从他被降级以来，他就一直在寻找一个能够帮他爬回一等学徒的机会。几天前这个叫珀德的人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陌生人看上去对那些老公会成员太客气了，他还和公会会长的女儿一起到处走动，穿得像个学徒但却不和其他学徒一起睡在宿舍里也不和他们一起上课。他从公共视屏上听说工程师公会仍然在搜捕潜入秘密会议的人，所以他开始猜想范布雷思博士说不定会对南卡罗的小助手十分感兴趣的。等那老头一离开视线，他就放下拖把和水桶，溜回到了门口。
“反牵引联盟没法保卫他们自己。”凯瑟琳正在说道，“这正是父亲一直在做的，暗中监视他们的城市还有炸掉他们的空中舰队。这就是为什么只能靠我们的原因了。”
“历史学家们呢？”贝维斯问。
凯瑟琳耸耸肩：“他们太害怕了不敢帮我们。不过我一个人能行，我知道自己行的。父亲邀请我参加市长大人的招待会。我会参加的。我会找到父亲然后告诉他我原谅他了，然后我们就会像一个快乐的小家庭一样去参加克罗姆的派对；但是当其他人全都在一边恭维克罗姆他有多么聪明一边啃烤香肠串的时候，我会偷偷溜走，找到美杜莎，然后把它砸烂。你觉得用一把锤子够了吗？我知道阿肯伽斯博士把管理员的杂物间钥匙放在哪里。那儿应该会有一把锤子的，或者一根撬棍，用撬棍会不会更好？”
她笑了起来，然后看到贝维斯面对着她癫狂尖利的笑声退缩了，一时间她生怕他会说出类似“冷静”或者“这不可能成功”的话来。她抚摸着他的脸，还有他羞红的耳朵，感受到了他喉咙边轻快的脉搏跳动，以及他咽口水时的肌肉收缩。
“一个炸弹。”他说。
“什么？”
“美杜莎一定十分庞大——它可能占据了大半个圣保罗大教堂。要是你真的想要砸烂它，你需要炸药。”他看上去既兴奋又害怕，“博物馆管理员使用的清洁用品含有氮，假如我把它和南卡罗博士的照片修补液混合起来，再做一个定时器……”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凯瑟琳震惊地问，因为她根本都还没想到炸弹那么远。
“基础化学。”贝维斯耸耸肩说，“我上过这门课，在学习实验室里。”
“这就是他们整天思考的东西，你们这类人？”她轻声说，“制造炸弹，炸掉东西？”
“不，不！”他回答道，“但科学就是像这样的。你可以用它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凯特，要是你真的想要这么干，我会给你做个能放在书包里的炸弹。假如你能接近美杜莎，就把炸弹放在计算机大脑边上，设置好定时器，然后就逃走，半小时之后……”
房间外，梅利凡特的耳朵紧紧压在木板门上，像一只苍白的蛞蝓。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就好像市长大人的急切之心已经感染了城市的基础结构。引擎室里的活塞跃动得就像他的心脏一样急切，轮子和履带飞奔得就像他的思绪一样迅捷，向着盾墙冲刺，向着伦敦壮丽故事的新篇章冲刺。
整个下午，瓦伦丁搜遍公园寻找凯瑟琳的下落，他突然间出现在朋友们家的落地窗外，把正在吃晚饭的朋友们吓了一跳，像一个穿着血迹斑斑衣服的幽灵，浑身湿淋淋的，询问道：“我的女儿在这儿吗？你们见过她吗？”现在他在克莱奥公馆的客厅里大步走来走去，靴子里的水不断流到沾满了泥的地毯上，他想要通过走动来驱散公园里的刺骨湿寒，驱散他心里的恐惧。
终于他听见砾石车道上传来脚步声，然后脚步声到了门厅，接着皮尤西冲了进来，样子就和他的主人一样湿透、一样凄惨：“我跟踪到了她，老大！她在博物馆里。最近在那儿待了很多时间，是前台的老科里伯说的……”
“带我到那里去！”瓦伦丁大喊道。
“你确定吗，老大？”皮尤西盯着自己的脚，而不是自己主人焦虑狂躁，泪流纵横的脸，“我想如果你让她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可能会更好。她在博物馆是安全的，不是吗？而且我认为她需要这么个机会来好好考虑一下事情，等她自个儿想通了就会回来的。”
瓦伦丁沉重地跌坐到椅子里，而那个老飞行员则默不作声地在房间里四处走动，把灯都点了起来。屋外，白昼渐渐隐没。“我已经擦过了您的剑，也把您最好的袍子放在了更衣室里。”皮尤西轻声说道，“市长大人的招待会，先生，还记得吗？可不能错过。”
瓦伦丁点点头，凝视着他的双手，和他修长的手指：“这么多年来，为什么我一直照着他的计划做，皮尤西？为什么我把美杜莎给了他？”
“我没法确切说清楚，先生……”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朝更衣室走去。他希望他有凯特的那种敏锐，能够轻易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他希望他有勇气去反抗克罗姆，就像她想要他做的那样，可是要那样做已经太迟了，太迟了，太迟了。
而此时克罗姆本人从他的晚餐（一份蔬菜和素肉做的浓汤，含有分量恰到好处的蛋白质、碳水化合物、维生素等）面前抬起头来，看向范布雷思刚用力推进他办公室的一个哆哆嗦嗦的历史学家学徒，说：“那么，学徒梅利凡特，我听说你有些事情要告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