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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马可士

  「小心点。」马可士说。

  「我很小心了,长官。」

  「噢,那就更小心点。」

  他们之间的地上搁着尝试了七次的成果,那是已过世的人为焚毁的财富所签署的合约和协议,现在已经毫无意义,不过就像席丝琳所说,每张文件上都有瓦奈城伊曼纽行长的签名和指印。他们的作法是把羊皮纸上签名和指印的地方盖住后浸到蜡里,接着将羊皮纸泡进盐水,用油使上面的墨水化开。浸泡一天后,再拿代书用的磨石磨去墨水,加上一剂尿液把剩下的痕迹漂掉,最后就会得到一张空白的羊皮纸,准备让席丝琳写上任何小心演练过的字句,而且早已由银行的前任行长签名认可。他们的说词是,那个男人预见了他的城市即将毁于安提亚手中,因此策画了这个办法,让席丝琳当他的代理人,在奥丽华港重新成立分行。

  前提是他们得把蜡封在正确的地方。马可士上身往前靠,手指探向文件边缘。

  「你就──」

  「长官。」

  「嗯,亚尔丹?」

  特拉古人的耳朵往后倾,几乎贴到头上,耳环因此靠着他的头皮。

  「长官,让开。」

  「可是我──」

  「走。」

  马可士在羊皮纸前弹了一下手指,咕哝走开。原先放在赌摊楼上的盒子重新搬动过,将本来的小房间隔成两间更迷你的房间,而屋外温暖的春风吹得窗板嘎嘎作响,令整个世界焦躁不安。马可士很久没在融雪时待在南方,海港浓郁的咸臭味让他想起隔夜的鱼,他看见席丝琳穿着车夫的粗布衣坐在一张凳子上,卡莉紧挨着她。基特师傅就站在几步之外,两手扠在胸前。

  「好多了。」基特师傅说。「不过有点矫枉过正,我不要妳看起来很辛苦的样子。别想着重量,想象妳披了一件沉重的羊毛斗篷要怎么行动就好。」

  卡莉伸手放在席丝琳背上。

  「这里太紧绷了。」卡莉说。「放松一点,把力量放在上面的位置。」

  席丝琳皱着眉头,嘴角抿起小小的月弯。

  「好像胸部太重一样。」卡莉说。

  「噢。」席丝琳开心起来。「知道了。」

  她从凳子起身朝基特师傅走了一步,然后坐回去。马可士分不出女孩行动的样子有哪里不同,只知道感觉不一样了。好像年长了些。基特师傅和卡莉相视而笑。

  「有进步。」基特师傅说。「很明显的进步。」

  「我想我们准备好走到广场上了。」卡莉说。

  「祝妳们顺利。」基特师傅说着往后退,退到几乎贴到马可士的肚子。两个女人手牵手走过薄薄的木地板来到楼梯口。

  「臀部放低点。」基特师傅说。「沉下去。别用脚踝走路。」

  木板嘎吱声一路往下,直到她们俩走到街上,然后灌入楼梯的风将楼下的门猛然吹上。马可士松口气,坐到刚空出来的凳子上。

  「我想她挺不错。」基特师傅说。「对自己的身体没什么本能的意识,不过也不害怕,这样就成功一半了。」

  「很好。」马可士说。

  「她拇指的伤痕结痂的状况很好。愈合后,手上应该会有个不错的茧,就像签了几年合约一样。你有在伤口上撒灰水吗?」

  「灰和蜜。」马可士说。「效果一样好,还不容易发炎。」

  「很好。我想,声称她拥有四分之三的锡内人血统是个好主意。比较接近纯种的话,身上原血人的血统会让她显得老成。」

  「我一直觉得锡内人怎么看都像十二岁,」马可士说。「在打斗中却很可怕,打下去像打进棉花里一样。」

  基特师傅侧肩靠在墙上,黑眼睛像读书一样扫过马可士。

  「队长,你觉得如何?」

  「我厌恶这一切。」马可士说。「厌恶这个计画,厌恶我们要伪造文件,厌恶席丝琳把你和你的人扯进来,这整个计谋没有一处让人喜欢。」

  「但你还是选择加入。」

  「除了装满口袋调头离开,我没有更好的主意。」马可士说。「那主意至少还有点吸引力。」

  「那你为何不拿钱走人?盒子就在那里。以你的付出,你应得的。」

  马可士阴郁地笑了笑,弯身把手肘撑在膝上。房间另一端,亚尔丹满意地嘟哝一声。这次蜡滴成功了。

  「会有报应的。」马可士说。「她不能说自己拥有一切,然后就这么让事情成真。这就像走进卡布尔,若无其事地宣布你是俄波特马利昂的市长,今后港都的一切税赋都归你所有一样。我们并不知道这会造成什么影响。到了这一季末,每家商行和皇家法院都会揣测科姆.米狄恩在奥丽华港投资一举有什么含义。是否暗示了拜兰库尔与卡布尔的某种关系,还有阔特.哈达斯的船会不会停靠在这里或那里。为什么这里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分行?是因为银行遭到女王的警告吗?我们现在可能已经触犯了半打的条约、协议却不自知。」

  「你说得对。」基特师傅说。「感觉的确危险。」

  「我们正要进行的行动,对一家财力丰厚、影响力惊人的银行是意外的鲁莽之举,而且完全没有考虑到他们会不会感激我们把手放到舵上。」

  「所以你才不喜欢这个计画?」

  「对。」马可士说。

  基特师傅低下头。外头的风在止息半晌后又刮起,强风搅动着空气,压迫着这间屋子。

  老演员说:「队长,你究竟为什么不喜欢这计画?」

  马可士心生一阵厌烦,接着当正确答案送进脑海时,他感觉冰凉而不舒服。他搔搔腿,指尖触摸着布边,这双手看来比实际上苍老,但在他的脑中还是停留在第一次出战时的样子──强壮、光滑而灵巧,不像现在几乎没有一处看不到疤痕。他右手大拇指的指甲曾被削去一半,长回来时长得不太对,他的指节也变大了,手上的茧比以前更黄。他把手翻过来端详手心,仔细看还能看到似乎是上辈子被狗咬留下的白点。

  「她知道有风险,但她不了解风险。」马可士说。「我大可以把现在告诉你的这些话告诉她,但她会一项项反驳我。她会说,回收的资金能让计谋变得正当,说她不听命于母公司或其他分行,所以任何能让他们拿回钱财的方法,都好过那笔钱全丢了的情况。」

  「但事实不然。」基特师傅说。

  「我知道怎么保护她不被恶徒和侵入者所伤,我知道怎么和海盗作战,却不知道怎么保护她不被自己所伤。老天保佑,那女孩最危险的敌人是她自己。」

  「失去控制的感觉,很难过吧?」基特师傅说。

  「我没有控制她。」马可士说。

  「我认为你有,不过很欢迎你证明我错了。举三个在这之前她自己做的决定吧?我是指在你认识她的这段期间。」

  亚尔丹.罕恩突然迫近,站在演员身后,将手上的油擦在一块灰布上。马可士一时以为他要打断他们,但由特拉古人消极的表情看来,他只是来听他们谈话,不是来结束谈话的。

  「她自己买了那件连身裙。」马可士说。「她去看你们的表演。」

  「所以只有两个?」基特师傅说。

  「她决定晚餐吃鱼。」马可士说。

  「那怎么跟你的工作相比?」基特师傅问。「我认为你没把席丝琳当成你的雇主,对你而言,她只是在浪涛里游泳的小女孩。她付你钱了吗?」

  「还没。」特拉古人喃喃说。

  「你可以置身事外,但她不能。」马可士说。「而且她没有钱,这一切都是别人的。」

  基特师傅说:「如今她有黄金可以支付了,还能做出比吃鱼吃鸡、买什么衣服更重大的决定。如果她的计谋成功,她就能选择住哪里、要不要保护自己,还有随着生意而来的上千件事情。我想,到时候你还是会待在她的身边保护她。只不过那时只是她雇的佣兵队长。」

  「我不一直就是佣兵队长吗?」马可士说。

  「当然不是。」基特师傅说。「如果是的话,你就会在杀死欧珀儿之前,问席丝琳一声。」

  「她没叫我别这么做。」

  「我想,就是这样你才没问她,也正是因为如此,你才会畏惧必须请示的时候将要到来。畏惧即使她错了,你仍然得听从她的判断。」

  「她只是小女孩而已。」马可士说。

  「所有女人都曾经是小女孩。」基特师傅说。「席丝琳是,卡莉也是,拜兰库尔的女王也一样,甚至欧珀儿也不例外。」

  马可士低声骂了粗话,街道上传来赌摊招徕生意的声音:他们可能一夕致富、所有赌局都有赔率等等。

  「欧珀儿的事,我很遗憾。」马可士说。

  「我知道。」基特师傅说。「我也是。我认识她非常久,泰半的时间都很喜欢有她为伴。但她就是她,她做了自己的选择。」

  「你和她曾经是爱人,对不对?」马可士说。

  「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是你剧团的一份子。她和你们一起旅行。她是你们的一员。」

  「没错。」

  「但你却让我杀了她。」马可士说。

  「对。」基特师傅说。「我认为因果是很庄严的一件事,队长。因果之中有种真理,而我尽量对真理抱着深厚的敬意。」

  「你的意思是指,这是席丝琳该犯的错。」

  「如果你是这么解读,那就是了。」

  亚尔丹甩甩一边的耳朵,耳环叮当碰撞。马可士知道特拉古人想着:她不是你女儿。马可士把脚靠在盒子堆成的墙边,里面装着属于不复存在之城的财宝,以及让幸运者藉此逃离烈焰的宝石和饰物、丝与香料,但这一切无法换回任何逝去的生命,一天也不行。

  那还有什么意义。

  「她的计画不坏。」马可士说。「不过我有权不喜欢。」

  「我尊重那样的立场。」基特师傅笑着说。「女人回来之前,我们该准备让奥丽华港的米狄恩银行成立文件浸个油吧?」

  马可士叹口气,站起来。

  早晨降临,马可士走到她身边,这时节的早上依然寒冷,不过没冷到可以看见自己呼出的空气。街道上,城里三个主要种族的男男女女擦肩而过,彷佛存在于他们眼睛、体格和皮肤的差异并不重要。飘过大广场的晨雾让龙玉铺砌成的人行道灰茫一片,而触犯法律的罪人就在众目睽睽下瑟缩于寒风中。两个原血人因杀人罪吊死;一个锡内女人受着枷刑,脚上缚着链子,是未偿还款项的债务人;还有一个库塔丹人从膝盖被吊起,几乎无法呼吸,他犯的是走私罪。马可士察觉到席丝琳顿了一下,他自己也纳闷他们要做的事会有什么惩罚,法官桌上应该不太可能找到可循的前例。

  总督府包铜的橡木门已经敞开,权力中心涌出一串人。席丝琳扬起下巴,他们出发前,史密夫帮她化了妆,眼周画上淡淡的灰色眼线,两颊妆点着玫瑰灰的腮红,身上是一件可以展现臀部的黑裙。不过那是属于成熟妇人的美感,不像刚离开父亲家里的女孩。她看起来像是三十岁,也可能十五岁,或是这两者以外的任何年纪。

  「跟我来。」她说。

  「别用妳的脚踝走路。」马克士说。她慢下脚步,一次踏上一阶砖头。

  宅邸里,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的墙面,红、绿、金色的光芒不仅洒在地面和双边的楼梯上,也在经过的人身上印着斑驳的光影,这景象让马可士有种错觉,以为自己身处在某种童谣里被施法的洞穴,而这些低阶的政务官都是鱼的化身。席丝琳断断续续地吸了很长一口气,他有那么一会儿以为她打算离开,转身逃走,把整个疯狂的蠢事抛在身后。然而,席丝琳走上前,拍拍经过的一位库塔丹女人的手臂。

  「不好意思。」席丝琳说。「请问哪里可以找到贸易官?」

  「上楼,女士。」库塔丹人以南陆人的含糊软语说。「和妳一样是锡内人。在一张绿毛毡桌子那儿,女士。」

  「谢谢妳。」席丝琳说完转身走向楼梯。库塔丹女人的目光停在马可士身上,他在经过她的时候点头致意。保镳的身分让他感到格格不入,虽然这儿有几名混在群众之间的禁卫军,不过他看不到其他私人护卫,令他不禁纳闷正牌的米狄恩银行人员会带他进来,还是把他留在外面。

  席丝琳走到楼梯尾端停了下来,他跟着止步。眼前官员的座位就像是小孩子随意乱放的成果,没有行列,也没有走道,每张桌子都和旁边那张形成某种角度,即使乱中有序,马可士也看不出来。席丝琳点点头示意他跟近一点,接着便走向人群。大约走了三分之一距离,两人来到一张铺着绿毛毡的桌子旁边,有个身穿褐色长外衣的男人坐在那里,身边放了一只小秤,身后是一排像立正士兵一样的砝码。

  「有什么事吗?」他问。

  「我来提交成立许可证。」席丝琳说。马可士的心跳加速,就像开战前的时刻一样。他扠起手臂皱着眉。

  「女士,妳是做哪一行的?」

  「银行。」席丝琳一副稀松平常的口吻。贸易官抬起头,彷佛现在才第一次注意到她。

  「妳指的不是赌场──」

  「不是。」席丝琳说。「是分行。母公司在喀尔斯。需要的话,我有文件。」

  她将文件递给他。马可士确定自己闻到一丝发酵的尿味,而受到蜡保护的那块地方比旁边暗了三分。贸易官看过以后肯定会哈哈大笑,叫来禁卫军,在一切开始前结束这场游戏。

  那个锡内人像捧着玻璃艺术品一样接下那张羊皮纸。他皱着眉扫过文字,然后停下来抬头看着席丝琳。他苍白的脸泛红了。

  「是……米狄恩银行?」他说。马可士发现周围的谈话声变得断断续续,接着停止,许多目光朝他们的方向投射过来。贸易官吞了口口水。「这是限制执照还是无限制执照?」

  「我想许可证要求的是无限制执照。」

  「好的,好的。米狄恩银行底下,一间完整而不受限制的分行。」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男人说完翻弄着文件,搜寻文件上她的名字。「没问题,贝尔莎库女士,只是我没接到通知。如果总督知道,他一定会在场。」

  「不用了。」席丝琳说。「费用是要付给你吗?」

  「对。」贸易官说。「对,麻烦妳了。让我先……」

  席丝琳持续搪塞官僚问的问题,整个程序进行还不到半小时,感觉却像花了一天之久。最后,贸易官收下银行支付的金额后开立收据,男人在一张半透明洋葱纸上写下备忘,还在纸页上盖下沾了墨水的图章,签了名,让席丝琳的签名压过他的签名,接着递给她一把银色小刀。席丝琳像做过上千次一样划过她大拇指,将指印盖在纸上。贸易官也盖了指印。

  然后就完成了。席丝琳收下洋葱纸折好,放进她腰带上挂的钱包里。马可士跟她走下楼,回到广场。晨雾已在太阳的照射下消散,往来人声是他熟悉的低沉轰隆声。

  「我们是一间银行了。」席丝琳说。

  马可士点点头,要是有人可以打一架,他会感觉好一点。他们刚完成的事令他感到焦虑,而焦虑渴望抒发。席丝琳从钱袋里掏出一把钱币递给他。

  「来吧。」她说。「给你多雇些守卫。既然已经是我的钱,我们就可以花了。我希望有一打人,不过还是交由你判断。除了需要日夜轮班的守卫之外,还得要有几个人负责护送货物搬运。我从自由贸易城邦把这些丝搬过来,不是为了让某个暗巷的小偷抢的。我注意到有两个地方可以当银行的据点,两边给人的印象都比窝在赌场楼上来得好。」

  马可士看着钱币。这是她付给他的第一笔钱,刚才说的话是她的第一个吩咐,胸中意外涌起强烈的暖意。

  不论会引发什么,也不晓得会有什么后果,这女孩做了大多数人没勇气做的事,而她和马可士秋天时在瓦奈遇到的弱智车夫男孩竟然是同一个人。

  他真替她骄傲。

  「有什么问题吗?」席丝琳声音中带着诚恳的关心。

  「没有,女士,没问题。」马可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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