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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葛德

  「暴动?」葛德的心沉了下去。「为什么会有暴动?」

  「人民开始挨饿,摄政官大人。」格斯皮.艾林托说。「农夫把他们的谷物都运到新港去了。」

  葛德一只手靠着下巴,决心不让艾林托爵士发现他的颤抖。之前的确有人告诉他农夫和运送谷物的事,不过那和上千件管理这座城需要处理的事混在一起时感觉并不重要。窗外不断传来愤怒的声音,直到广场上听起来像有座营火在焚烧。有人计画对付瓦奈!藏身阴影的敌人正在削弱城市的结构,或许是麦席亚,打算在安提亚巩固权力之前占领本城,又或许是被放逐的城主在整个乡间广纳盟友。葛德脑中的思绪不停打转,有如风吹起枯叶。

  他强迫自己声音保持冷静,问道:「幕后的人是谁?」

  艾林托爵士清清喉咙。

  「大人,我想这和您加重谷物进口税有关。」艾林托爵士说。「农夫为了让谷物多赚一点钱,愿意跑远一点,因为新港的税率比较低。」

  「为了多赚一点钱,他们就要让瓦奈饿死吗?」葛德说。「他们坚持不了多久的。我们可以派出人马,拦劫谷物然后带回来。」

  艾林托爵士又清了清喉咙。那男人不是病了,就是在努力掩饰大笑。

  「不好意思,大人。」艾林托说。「即使其他条件都相同,也很少能在军队离开城市的情况下平定暴动。或许大人能考虑将税赋减到之前的量,或有鉴于城中的补给不足,稍稍降低一些。」

  「然后减少我们奉献给王室的数目?」葛德说。

  「不好意思,大人,容我再说一声,只要谷物不运来瓦奈城,就不会有税收。上缴的款项已经比您指定的目标少了。」

  广场的嘈嚷声渐渐变大,葛德从座位上跳起来大步走向窗边。

  「天杀的。他们为什么不安静一点?」

  暴民群聚在城主宅邸的阶梯上,约莫两三百人挥舞拳头、石头和棍棒。两三打身穿安提亚铠甲的人坚守岗位,持剑的在前,持弓的在后。葛德发现乔瑞.凯廉在士兵之间踱步,暴民涌向前几步,又退了回去。

  「我去跟他们谈谈。」葛德说。

  「大人?」

  「告诉他们我要出去。」葛德说。「我会把问题解释清楚,告诉他们我会改正。」

  「遵命,大人。」艾林托说着,鞠个躬离开房间。

  葛德要仆人取来那件免去店家交税而换得的黑斗篷,穿在身上的皮革气味和磨擦声可以让他多点自信,而且剪裁的确不赖。他走下气派的抛光木造楼梯,经过宽大的走廊,那件斗篷就像是面具一样,让他可以藏在作工精细亮眼的衣服里,希望人们看到的是斗篷,不是他。

  葛德点点头,两个紧张的提辛内女仆便把门拉开门,让他走出去。这下子不再是从楼下俯望,而是直接站在守护宅邸大门的士兵身后,士兵感觉像是暴露在暴民之间,而那群暴民看起来更是人势众多。群众见到他,先是屏住呼吸,接着开始放声尖叫。他们朝天挥舞着棍棒和拳头,数百张脸龇牙咧嘴的面孔仰望着他。葛德吞口口水,走向前。

  「你在干嘛?」乔瑞.凯廉说。

  「没事。」葛德说着举起双手,示意大家安静。「各位!请听我说!」

  第一颗石头活像术士使的把戏。一开始,不过是天空中一个不如一只鸟大的黑点,从暴民后方升起后挂在空中,毫无动静,直到最后几呎幻象消失,石头加速朝葛德的脸冲来。那一击打得他后退一步,整个世界安静了片刻,在他视觉边缘的天光变得灰暗,接着彷佛空气本身在咆哮似的,群众蜂涌向前。压过一片混乱的是乔瑞.凯廉的声音。

  「放箭!守住阵式!」

  广场上一支箭飞过葛德,松动的箭羽嗡嗡作响。那支箭射进宅邸的墙壁上,葛德感觉有人抓着他的手肘将他拉上阶梯,他的左颊抽动一下,尝到血的味道。

  「进去里面,别出来。」乔瑞喊着。「别靠近窗户。」

  「好。」葛德才刚说完,另一颗石头又咻地飞过他。他弯着身子跑向环绕着他的那面墙寻求躲避,才一跑进门,奴隶就立刻把门关上,在内侧的托架放上门闩。葛德双手抱膝地坐在楼梯,听见广场传来的叫喊转为尖叫,然后一个好大的声响之后,一个女人发出惨叫。他察觉自己前后摇晃身体,于是命令自己停下来;他的侍从手里拿着湿布出现在葛德身边,要帮他洗掉脸上的血。

  虽然大概只过了几分钟,感觉起来却像几小时,然后猛烈的声响终于消逝,一直到葛德认为沉默的时间够长了,他才示意奴隶开门。抬起门闩后,葛德悄悄望着门外,这时广场上只剩下安提亚士兵站着,宅邸阶梯下躺了五具尸体,血迹在正午的阳光下鲜艳得惊人。弓箭手依然坚守岗位,搭着箭但没拉弓,乔瑞.凯廉也站在广场中央,身边围着一打持箭的士兵,葛德可以听得见他说话的气势和音节,但听不清楚内容。他转身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刚才的石头丢得够高,打破了一扇窗,玻璃碎片在阳光中闪闪发亮。事情不该变成这样。他好不容易有机会扬名立万,结果却失败了,甚至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失败。他只知道每下一个决定就会多出两个问题,而且每个问题都比原先的糟上一倍。士兵不尊敬他,城里的居民鄙视他。他懂得太少,没办法独自一人治理瓦奈这么复杂的城市,而且也没有足够的盟友帮忙。他真希望特尼根像召回克林一样把他叫回家。即使要接受质问,也比留在这里来得好。

  当然,唯一的问题是他可以想象到父亲脸上失望的表情,以及那强作坦然的安慰之词。孩子,你尽力了。我还是以你为荣。父亲努力不让葛德感到失败屈辱的模样历历在目,而在他心中,什么都好过那样,就算死在暴民手里都比较好。葛德自身的屈辱虽然难过却还能忍受,但要看着父亲因他受辱就太过分了。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什么办法。

  一个女仆带着刷子和畚箕进来清理碎玻璃,葛德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从破掉的窗户渗进来的空气冰冷,但他没叫人来修理,身上的皮斗篷够暖了。即使他不够暖,也不重要。

  沿着墙面移动的光影,在太阳走到弧线尽头时逐渐转红。一个原血男人走进来,迟疑了一下,然后生好炉里的火。葛德两腿发疼,但依旧没有打算坐下来。不久之后,那男人带着一块皮革回来绑在破损的窗户上,房间变得更暗了。

  特尼根不用为此付出代价,真不公平。是他让葛德在缺乏指导或贵族支持之下发号施令的,真正该为瓦奈城的现状羞愧的人是大元帅。不过这种事当然不会发生。因为特尼根如果要为了他信任葛德而受责备,那么西密昂王也会因为任命特尼根为元帅而受责备。不行,责难只能由葛德一肩扛起,与他人无关。

  话说回来,葛德很难想象特尼根在想什么,他想必令所有人大失所望,就连葛德也是靠乔瑞.凯廉的智慧才能看出特尼根提拔自己的原因。谁也不觉得这决定很聪明。除了葛德和特尼根大人,没人对这项任命有过一点信心,只有他们俩认为这件事可行,话说回来……

  或许不是。会不会其实没有人认为葛德可能成功?甚至打一开始就没人相信。

  「噢。」葛德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说道。

  葛德转身时膝盖一软。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了。他一跛一跛地走到最靠近火炉的沙发,不由自主又想起那个问题:瓦奈是更大的棋局中的小棋子。这句话他听过多少次了?而他竟然现在才明白。

  第一,要承认很伤人,不过他并没有治理瓦奈城所需的判断力。

  第二,特尼根任命他治理这座城。

  第三,特尼根不是傻子。

  由此可知,不论原因为何、忠诚发生了什么矛盾,总之特尼根希望瓦奈陷入混乱,而牺牲葛德无伤大雅。

  他微笑的时候,受伤的嘴唇再度裂开。放声大笑时,伤口冒出鲜血。

  那封信的开头是这样:

  陛下,身为瓦奈的摄政官,卑职被迫做出以下的结论:由于王宫中的政治环境使然,我们无法长期控制瓦奈城。

  葛德目光再次扫过信纸,这一整夜,他已经写了五、六个版本。有些内容冗长而愤愤不平,有些则是卑微地道歉,他最后采取的形式是参考几世纪前玛拉斯.托卡将军写给赫尔斯卡王的信,在他其中一本藏书里有誊写的全文,内容的辞藻含蓄动人。葛德将信件内容稍作修改,以消除抄袭的罪恶感,但依然无法掩盖原来完美的架构。完成后,他将信件封好,在外侧的信纸上署名,然后在紫色的封蜡盖上自己的官印。写着玛拉斯.托卡那封信的论文还搁在桌上,葛德又逐页读了一次,感觉心情比几个星期以来轻松了。他发现自己要找的那一页,停下来在重点句子下画线。

  ……摧毁阿斯塔帕的原因……是因为伊倪斯不愿此城落入莫拉德手中而采取的战术……

  那时被写下的附注吸引了他的目光。看到涟漪而知道石头落到哪里。

  没错。一旦回到坎宁坡就有时间好好研究了。艾伦.克林或许不明白他是遭到背叛才失去摄政官的位子,不过葛德清楚得很,而且心中怨恨坚定如铁。他会查明特尼根下此决定的原因,以及背后的一切。不过那都是之后的事了。

  这一晚有如漫长的试炼,他脑中不断响着自己是如何受到利用的重击声,还有他是如何被创造成失败,代价又会是什么。他流泪、发怒、读了他的书,看过手下的报告和瓦奈城的历史,甚至还睡了一会儿。

  然后他的侍从问道:「大人,您有吩咐?」

  「对。」葛德说着站起来。「有三件事。第一,拿着这封信去找我们最快的骑士。我要这封信尽快送到坎宁坡。」

  「是,大人。」

  「第二,带着那边的钱袋。你知道和我合作的学者吧?买下他所有的书,然后跟我的东西一起打包。我们要离开瓦奈,我要带着那些书一起走。」

  「大人,我们要离开?」

  「第三,传话给我的书记。我一小时后要见他们,晚来的人要挨鞭子。就这么告诉他们。鞭打完会在鞭痕上洒盐。」

  「好、好的,大人。」

  葛德笑了,这次伤口没那么痛了。侍从听完吩咐匆匆一鞠躬退下去,葛德打着哈欠伸懒腰,最后步履轻盈地离开他在城主宅邸的房间。虽然他一夜没睡,心情却丝毫不受影响,空气中有股隐约的春意,微弱的晨光洒过前一天站着暴民的石地。广场另一端,有些胆子大的当地人挂起一个葛德的假人,那假人有个大肚子,穿着一件和他的相似的黑斗篷,干葫芦脸上的痴呆表情是杰作,脖子上挂着标语,写着:不给食物,就给自由。葛德朝另一个他点点头,那是种不带仁慈的冷淡致意。

  他的属下坐在当初他向他们讲话的位置上,许多人刚睡醒,一副蓬头散发的模样。眉头紧蹙的乔瑞.凯廉也是其中一员,而格斯皮.艾林托则是扠着双臂,抬着下巴站在后面。他恐怕觉得自己会因为前一天的暴动被质问。葛德走到旧时礼拜堂的前方,没坐下来。

  他猛然说道:「诸位大人,抱歉这么早找大家来。很感谢各位出席,身为摄政官,我有权也有责任命令各位参与我们在瓦奈城的最后一日。」

  他停顿一会儿,让他们听进他的话。众人听到这是他们在瓦奈的最后一日眼神一亮,他们舒解了眉头,放松了颈子,取而代之的是困惑。葛德点点头。

  「日落时,各位要和手下到城门外,准备行军回坎宁坡。」葛德说。「我了解粮食短缺,所以在打包最后的战利品之前,记得准备食物。我们不是要掠夺。」

  「那是要怎样?」亚柏瑞斯.玛斯说。

  「玛斯,别打断我,这里现在还是由我掌管。艾林托爵士,可以请你把运河关闭起来吗?我想我们最好让河床干涸,城内门也得关起。」

  「哪些城内门?」

  「街口的铁门。」葛德说。

  「是,长官,我知道。我是指你要关上哪些城内门。」

  「全部。凯廉大人,请你守住城门,不让任何人进城,而我们之外的人都不准出城。绝对不能让任何人逃走。」

  「我们要离开了吗?」玛斯说。

  葛德说:「我被迫做出结论,由于王宫中的政治环境使然,瓦奈城无法长期控制。你们都看到克林爵士尽心尽力,结果又是如何?我读过瓦奈的历史,你们知道瓦奈城曾经几度成为安提亚的属地吗?七度。最长十年,是在安提亚女王伊斯蒂亚三世在位期间。最短三年,是王位虚悬时期的事,但每次皆因条约或被牺牲而拱手让人。也就是说,安提亚向来会因为政治因素而失去瓦奈。由坎宁坡目前的情势看来,我们又将重蹈覆辙了。」

  「他哪知道什么坎宁坡的情势?」有人故意提高喃喃自语的音量让葛德听见,不过没大声到不像自言自语。

  「我身为瓦奈摄政官的责任不在于城市本身,而是要对安提亚负责。如果我认为继续待在这里对王室有利,我会留下来,你们所有人也是。但如果说史书上有什么值得参考的,就是这座城市让许多英勇高贵的人白白牺牲,却不能带给裂土王座长久的利益,不论谁坐在王座上都一样。特尼根大人以西密昂王之名任命我为摄政官,而我以摄政官的身分,判断占领瓦奈城没有好处。我已将上述事由在信中报告西密昂王,那封信可以解释我待会所下的命令,带着信的信差已经在通往坎宁坡的龙道上了。」

  「所以我们就这么一走了之,回家去吗?」玛斯的声音中带着愤慨。「把瓦奈拱手交给任何经过的敌人?」

  「当然不会。」葛德说。「我们要把城烧了。」

  瓦奈在日落时死去。

  如果居民早点了解自己面临的威胁,那么他们一定会让宅邸前广场的暴动相形失色。然而,尽管把运河排空,街道和广场上散布着木材、木炭和燃油,城门有军力驻守,他们仍无法想象到接下来的事情,会超过用石头砸向葛德的报复。八成是暴动群众被抓起来烧死罢了,公然处决犯人在瓦奈城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直到安提亚人的队伍穿过城门,整座城才明白即将发生什么事,而那时已经太迟。

  历史的沿革再度让瓦奈居于劣势。这座城市的街道狭窄,木造屋顶涂油防水,而且每条街口都有城内门。骄矜自满的瓦奈,因为长久以来从未受到严重的破坏而确信不会遭到打击。但它只是更大棋局中的小棋子。

  葛德坐在艾伦.克林留下的小高台上,皮躺椅座位对他而言有点窄,不过比他的行军椅舒适。他的高阶属下站在他身边。

  他在脑中预演过这一幕。结束后,他会站起来,宣布他认为瓦奈不再需要摄政,然后下令上路,就像古老史诗里的情节。身边的军官局促不安地瞥着他,彷佛不确定葛德是不是真的打算这么做。

  前方一百码处的瓦奈城城门合上了,城门在夕阳下闪着金光。葛德站起身,说道:

  「拴上门。」

  命令传了出去,在宣令兵之间传递、回响,愈来愈大声。这道命令不久后将会传到南侧城门,在那儿等待的工程师会迅速展开行动。高大的城门不到一分钟后将失去它的作用,然后用不着太久就能强行打开,但仍比瓦奈苟延残喘的时间长。

  葛德以几乎像聊天的口气说:「放火箭。」

  命令又传了下去。二十名弓箭手点燃箭矢,举起弓,一道道火焰像是夜晚的萤火虫,接着弓箭手又射了一轮,之后还有两轮。而在瓦奈城周围,穿着属于帕里亚柯家服色的弓箭手接到命令之后,也会依样行事。葛德坐了下来,这一切在他想象中是同时发生的,但在太阳滑下地平线,金黄的世界褪为灰色之际,整座城市还没什么起火的迹象。正当葛德纳闷着他该不该叫弓箭手再试一次,便发现城里升起了第一道烟。他看着那道烟缓慢地扩散开来,花费的时间恐怕比他想象中还要久。

  烟变浓了。风势转向后把烟吹了过来,让空气闷热而油腻。南方相应升起一道高耸的烟柱,黑烟在空中窜得好高,甚至映上最后一抹夕阳,闪耀了一下红光又再次变黑。葛德在椅子上挪挪身子。变冷了,但他不想叫人去取外套,他从前天晚上开始就没怎么睡,这时感觉到睡意的拉扯。他命令自己坐挺。

  有好一段时间城里风平浪静,只是有点烟和隐约的声音。葛德不觉得火烧起来以后能够轻易扑灭,但确实有可能。不久之后,浓烟散布开来,朝入夜的城市伸向它的魔掌,接着火势一旺,全城陷入火海。

  四处传来尖叫声,还包括吶喊和哭号的人声。他当然预料到会听见些声音,但他以为会类似让他心神不宁的暴动──天啊,那不过是一天前的事吗?但眼前完全是另一回事。那些声音不带怒意,只是数百个纯粹原始的恐慌,然后葛德注意到他的军队有动静。有人溜出城,于是安提亚的士兵听从命令追杀那些逃亡者。葛德担心他的伤口,伸手碰碰嘴唇,并且提醒自己广场上挂的那个假人。是他们先开始的。现在这些人死去,不是他的错。

  街道上的滚滚黑烟直入天际,遮掩了月亮,火舌渐渐离开下方的城市,爬上最接近城墙的建筑,在自由的空气中燃烧。这时又传来一阵低沉而持续的声响,有如军队行军的步伐,葛德感觉到大地伴随声音震动而四下张望,以为是山崩或有敌人。有那么一会儿,他想象来者是原先藏身在瓦奈城下最后一只巨龙,如今受到打扰而苏醒。但那只是火焰燃烧的声音。

  城门在高温下弯曲颤动,墙上窜出一群试图逃离的男女,某个突然而清晰的一刻,火光照在其中一人的身形上。葛德看出是个女人,但看不出她的种族,那女人挥舞着双臂,似乎想传达什么,令他突然有股想派人过去救她的冲动,但她瞬间就不见了。当火舌伸向几乎全空的谷仓,扬起的谷粉像暴雷般爆炸,浓烟掀起黑暗的漩涡,让整个城市矮了一截,吹过葛德身边的风已是燃烧的气流,四周的隆隆声大到彻底盖过了说话声。

  葛德睁大眼坐着,破碎的灰烬在他身边落下,垂死城市的热力像沙漠太阳一样贴着他的脸。

  他想象过自己坐在那儿观看,直到一切结束。但他不知道瓦奈会烧上几天。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说:「我们走吧。」但没人听到他的声音。「够了!我们走吧。」

  命令传下去,安提亚的军队由炼狱撤离。葛德放弃他的修辞说法,不论他说什么都比不上焚城的效果。他回到营账里,纳闷着他们扎营的位置是不是太近了。如果火烧出城门怎么办?向他烧来了怎么办?

  他挥挥手把侍从赶走,在帆布床上蜷起身子,整个人累到无法动弹,不断浮现关于火焰及怒吼的恶梦。他瞪着帐篷顶,眼前却是那渺小的人影挥舞双臂死去的影像。为了把那些噪音驱离他的脑海,葛德把手压向嘴巴,咬手直到皮破血流。

  焚烧万人的黑烟直窜入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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