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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席丝琳

  席丝琳的心思都放在辛苦地女扮男装和货车里藏的财宝,因此疏忽了。

  「小子,你在想什么啊?」商队老板质问道。席丝琳垂头看着他的脚,因羞愧而两颊发烫,喉咙哽咽。商队驿站院子里的红土沾在他们的靴子上,地面铺满边缘结霜的落叶。

  「对不起。」她说。她吐出的字在寒气中结成白雾。

  商队老板说:「牠们是骡子,需要人照顾。牠这样多久了?」

  「几天。」她说话时,嘴唇几乎无法动弹。

  「大声点,小子!多久了?」

  「几天了。」她说。

  一阵沉默。

  接着商队老板说:「好吧。饲料车用三头骡子拉得动。你把那头病骡子带去那边绑在树下,我带一头补给你。」

  「可是丢下牠,牠就死定了。」席丝琳说。

  「是啊,就是这样才要丢下牠。」

  「那不是牠的错。你不能就这么把牠丢着,让牠自生自灭。」

  「好吧。那我给你一把短剑,你可以替牠放血。」

  席丝琳盛怒的沉默无声胜有声,商队老板透明的内眼睑一合一开,瞪着她眨眨眼。

  「想要脱队随你。」他说。「我们已经走得够慢了,我不会为了你顾不好自己的骡子就停下一整个商队,决定好来告诉我。」

  「我不会抛下牠。」席丝琳没料到自己会这么说,更叫人害怕的是她明白那是真心话,但她不能脱队呀。

  「那只是头骡子。」

  「我不会抛下牠。」这次说起来比较顺口了。

  「真是个白痴。」

  商队老板转身啐了一口走开。席丝琳看着他大步走回以石墙和薄薄茅草屋顶搭盖的栖身处,确定他不会回来后走回马棚。比较高大的那头骡子垂着头站在栅栏里,浑浊的呼吸声断断续续。

  席丝琳走进去站到一旁,伸手抚摸牠坚韧而厚实的皮毛。骡子抬起头甩甩一边的耳朵,又垂下头。

  她努力想象自己把这头畜牲绑在树下,放任疾病和冰雪结束牠的性命。她努力想象自己划开牠毛茸茸的温暖喉咙。但这下该怎么把钱运到喀尔斯?

  「对不起。」席丝琳说。「我其实不是马夫。我不晓得会这样。」

  她以为马车走不快是她的问题,她以为每天下午她和前面马车的距离拉大,是因为她没鞭策这对骡子,或者没掌握到某种微妙的技巧。直到大匹的骡子发出湿润带痰的咳嗽声,她才发现牠病了。虽然伊曼纽行长不重视宗教,席丝琳仍暗自祈祷那头畜牲能靠自己复原。

  但骡子的状况没有改善。

  商队驿站是个勉强靠着往来旅人维持的废墟,坐落在宽广倾斜的山丘上。高耸覆雪的山区标示着自由贸易城邦和拜兰库尔的交界,他们所处的山丘正是翻越山区的第一座小丘。在这里,已能看到遥远青蓝的山峰从地平线拔起,山区的隘口约莫是瓦奈通往喀尔斯路途的中间点。

  喀尔斯。对她而言,这个地名本身就带着宗教的意义。那是个位于北岸、俯望平静海城的大城,有立于白垩悬崖的白塔,有黄昏议会,有龙之墓,也是米狄恩银行总部的所在,是她偷渡者与难民身分的终点站。她没去过那个地方,但她对喀尔斯的渴望有如归乡。

  她可以自己去喀尔斯,非得一个人去不可。只不过,她不晓得路怎么走,也不知道怎么照料生病的骡子,让牠恢复健康,况且林里又冒出强盗的话该怎么办?骡子深吸口气咳了起来,声音听起来深沉、湿润而沙哑。席丝琳走上前,揉揉那对宽大柔软的耳朵。

  「我们可以找到办法的。」这话她是对骡子说,也是对自己说。「不会有事的。」

  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应该不会有事。」

  术士基特师傅站在马厩门边,身边跟着那个名叫欧珀儿的女人。席丝琳往她的骡子挪了半步,手臂围着牠歪斜的脖子,像要保护牠,或是要牠保护,焦虑的恐惧令她呼吸加速。

  「这就是那个可怜虫啰?」欧珀儿说着推开术士走来。「看起来没精打采的,是吧。」

  席丝琳点点头,低下头逃避他们的目光。欧珀儿溜进马栏,绕着骡子走了一圈,接着停下来把耳朵贴在骡子的腹部,唱了一首低俗的歌,席丝琳听不出歌词。最后,欧珀儿跪到骡子面前,温柔地撬开牠的双唇。

  「我们有牲畜的时候,就是由欧珀儿照顾的。」基特师傅说。「后来碰到有蹄子的家伙,我便习惯交给她。」

  席丝琳点点头,内心一阵感激,却又因为靠近护卫而焦虑。欧珀儿站起身,仔细嗅闻骡子耳朵。「你叫泰格,是吗?」她问道,席丝琳点点头。「好,泰格,你知道这老家伙有没有往旁边倾吗?驾车的时候,你需不需要纠正牠?」

  席丝琳努力回想,然后摇摇头表示没有。

  「知道了。」然后欧珀儿回头对基特师傅说:「应该没感染到耳朵,真是不幸中的大幸。牠会喘气,但肺里没积水,我猜只要替牠保持温暖,过两天又能像杆子一样稳稳站着了。不过我们需要更多毯子。」

  「两天。」基特师傅说。「威斯特队长一定觉得不妥。」

  骡子浑浊的呼吸和早晨微风吹过枝桠的声音打扰了沉默,席丝琳觉得腹中的纠结愈来愈紧,恶心欲吐。

  「少一个护卫不会有影响。」欧珀儿说。「我跟泰格留下来,等这头老家伙的状况好转就赶上你们,顶多耽搁一、两天。只要有健康的骡子,一辆马车的前进速度会比整队商队快。」

  术士抱起胳膊思索。席丝琳心中燃起一股希望。

  「你办得到吗?」基特师傅问她。他的眼神柔和,声音如旧法兰绒轻柔。

  「没问题,先生。」席丝琳刻意压低声音装出男声。术士点点头。

  「我想应该可以。」他说。「不过或许最好让我向他们提议。好吗,泰格?」

  她点点头,老人微微一笑,转身走回今晚的住处,留下席丝琳、欧珀儿和畜牲独处。

  一股安心稍稍减轻了恐惧。或许事情这样发展并不坏,欧珀儿穿着皮甲,席丝琳女扮男装,两人不太可能引起怀疑,而她正好可以远离众人几天,前提是不被欧珀儿发现。话说回来,以她们现在的异性身分,绝对有正当性保有隐私。

  然而恐惧并没有完全消退。她告诉自己,这是因为她知道得比身边的人多。她几乎可以听到晚餐时,伊曼纽行长和卡姆与贝瑟坐在一起,分析商人或高级教士的表现和预期有什么不同,而他们不寻常的表现又暗示着什么。席丝琳知道车夫泰格运送的财富能买下一小支军队,但别人不知道。落后商队主要成员的风险,并不高于她得独自载着一车未染色羊毛的情况。她的胜算乍看之下变差了,只是因为她知道这件事风险很大。没人识破她,没人在找她或她载运的货,骡子也会好起来,而她用不着独自面对前往喀尔斯的旅程。一切都会顺利的。

  「这是你的第一趟吗?」欧珀儿问。

  席丝琳望着她,点点头。

  「别担心。」护卫说。「我们可以照顾自己的。」

  席丝琳怎么也想不透,一队佣兵护卫之中怎么会有如此老练的车夫,但那时计画已经定案,商队和威斯特与基特师傅也走上通往群山的路了。

  她们一整天都在照顾生病的牲畜──把马厩弄暖,替骡子擦身子,把一种闻起来像焦油和甘草的怪异汤药灌进牠嘴里。夜幕低垂时分,骡子的头抬得稍微高一些,咳嗽似乎也没那么剧烈。那一晚,席丝琳和欧珀儿裹着薄薄的毯子睡在马厩里,她们之间的一只古董铁火盆冒出的热度让室内不致于冰冻,不过仅仅如此。席丝琳听见外头的黑暗中不知道什么东西尖叫一声,她连忙闭上眼,头枕在手臂上,强迫自己入睡。她真羡慕欧珀儿在睡梦中缓慢均匀的呼吸,她自己的身体紧张颤抖,头脑不断在一种又一种恐惧之间跳跃,无中生有地上演可能发生的灾难戏码:之前攻击商队的强盗可能趁夜来袭,将她们先奸后杀,拿了银行的钱跑走。欧珀儿可能发现她的秘密,见钱眼开,割了她的喉咙。骡子可能病情恶化,留下她一个人站在秋天的寒风中。

  好不容易挨到灰白的黎明降临,席丝琳依然没睡着,她头疼欲裂,背部像曾被人用铁锤敲打。欧珀儿径自哼着歌,重新生火,用一锅水煮了几片叶子,然后检查她们的病患。席丝琳加入她,发现骡子的体温摸起来比较凉,眼神明亮,头也没那么垂了,隔壁栅栏的另一头骡子咕哝着。

  席丝琳问道:「牠也病了吗?」想到这可能就令她想哭。

  「牠也会生病,不过目前没有。」欧珀儿说。「或许是因为同伴受尽关注,吃醋了吧。」

  「那我们该走了吗?我是说,现在回商队安全吗?」

  「等到下午吧。」欧珀儿说。「最好等牠恢复力气。一开始让牠工作半天就好。」

  「可是──」

  「我走过这段路。我们会在他们越过隘口之前赶上,他们会停在贝林,派人侦察。」

  席丝琳听过那个地名,但不知是在哪里。欧珀儿望着她。

  「贝林。」欧珀儿说。「那是个隘口前的贸易小镇。你对于怎么在商队过活真的懂得不多,对吧?」

  「对。」席丝琳不快地说,同时因为自己的态度而不好意思。

  「贝林不大,不过对旅人很友善。基特师傅带我们去那儿待过一个月,每隔几天路上就会出现旅人,但没人久待,那里感觉就像旅人的聚集地,而不是旅行的地点。」

  一阵寒风吹动了草杆,火盆里的木炭明亮起来,细小的火焰随之跃动。席丝琳的脑袋因疲倦而迟缓沉重,佣兵队和来来去去的贸易者、商人和传教士能做什么?在他们最不需要的城墙里保护他们吗?

  「我该走了。」席丝琳说。「去看……去看看货车。」

  「确认一下是不是还在原地。」欧珀儿一副附和的样子。

  其实和欧珀儿相处的时光比和整队商队一起移动轻松,至少她只需留心一个人,席丝琳有许多机会放松戒备,褪下泰格的伪装,做她自己。但上路的时候终究来临,当她们将骡子套上马具时,感觉就和独处没什么差别,几乎都是欧珀儿在讲话,讲的大多是管理马匹骡只的事。席丝琳知道泰格听欧珀儿说教应该表现出无聊的态度,但她却专注地吸收那些话。在和欧珀儿相处的头半天,她就学到上百件之前做错的事,那晚她们睡在路边一片开阔的草地上时,席丝琳这个车夫已经比离开瓦奈以来的漫长数周更加称职了。

  她很想感谢护卫的帮忙,但她担心自己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感激之情会发展为友谊,友谊之后就是坦诚,那么秘密终将不保。因此她只能让欧珀儿吃到最好的食物,睡到最软的位置。

  黑暗中,她们躺在柔软的羊毛上,云朵盖去月亮、星星的踪迹,四下漆黑一片。席丝琳的意识因为疲惫而飞跃游移,但睡梦仍姗姗来迟。夜半时分,她感觉到欧珀儿的身躯贴在身边而慌张惊醒,担心护卫是要攻击她、诱惑她或对她强来,但欧珀儿仍在昏睡,八成只是觉得冷而已。那晚剩下的时间,席丝琳一方面受欧珀儿的体温吸引,一方面又努力不靠过去,以免暴露伪装。

  前往喀尔斯的路途似乎无穷无尽,她想象自己感觉到身下的宝箱和盒子,里面装著书、帐册、丝绸、烟叶和香料,还有宝石与珠宝。沉重的责任和恐惧就像有个人压在她胸前。黎明前,席丝琳终于睡熟一点,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悬崖边,阻止上百个失足的婴儿掉进深渊。

  她大叫着醒来,发现下雪了。

  空中飘落大片的蓬松雪花,衬着白雪显得有些灰灰的;树上披着雪衣,在白雪的对比下,树干似乎变黑了。路上的龙玉消失不见,只能由树干间的空间标出大概的路径,就连地平线也被雪抹去。欧珀儿已经在为骡子套上马具。

  「雪下成这样,我们真的能走吗?」席丝琳问话时忘了压低声音。

  「还是得走。除非妳宁可待在这里。」

  「不会危险吧?」

  「比别的选择安全。」欧珀儿说。「帮我把扣环扣上。我的手快冻僵了。」

  席丝琳爬下货车,照她的话做。不久后,两人慢慢驱车前进,宽大的铁车轮沾着湿雪,骡子身上冒出腾腾热气。欧珀儿没说什么就接过她手上的缰绳和鞭子,席丝琳悲惨地窝在欧珀儿身边,女护卫瞇着眼观察天气,摇摇头。

  「好消息是不会有强盗。」

  「真的吗?那坏消息呢?」席丝琳讥讽地说。

  欧珀儿望向她,睁大的眼中流露出惊讶与喜悦。席丝琳这才发现这是商队离开瓦奈之后,她说出最接近开玩笑的话。她红了脸,身边的护卫放声大笑。

  贝林只有五、六栋建筑,绝大部分都蹲踞在一大片悬崖中,门窗看起来像是数千年前由非人生物之手刻镂进灰色岩石里,烟囱外露之处尽被煤烟染黑。积雪覆盖了山边雕塑的巨大字迹,那是席丝琳从没见过的文字,暴风下的山峰只剩一种隐约的黑,至于商队熟悉的货车则化成一片白之上的黑点,马匹和车夫都已经在岩石里安身。她帮欧珀儿把货车安置好,卸下骡子,领着牠们安安稳稳进入马厩,看见商队其他牲畜已经安顿妥当。

  护卫都在那儿,米凯和赫内特、基特师傅和史密夫坐在围起的暖炉旁边。她们进门时,桑德朝两人笑了,特拉古副队长没有停下他和长发女人卡莉的谈话,只抬起大手打招呼。欧珀儿见到同伴兴高采烈,几乎让席丝琳也开心起来。

  「一定有的。」卡莉说。席丝琳听得出这不是她第一次说这句话了。

  「没有。」亚尔丹喃喃说。「女性个子小,力气差。没有武器能把这些变成优势。」

  「在谈些什么啊?」欧珀儿坐到半开放式的暖炉旁。席丝琳坐在她身边的长椅上,之后才发现那正是她们坐在马车上的位置。基特师傅笑着摇头。

  「卡莉希望练习能发挥她天赋的武器。」基特师傅说。

  「天赋,是个子小、力气差吗?」桑德说。卡莉白桑德一眼,拿了块土丢向他的头。

  「我是说短弓。」她说。

  「拉开短弓也要力气。」亚尔丹说,一副很抱歉的样子。「投石索加石头需要的力气比较小,不过使得好坏还是与力气有关。矛的攻击距离长,但需要更多肌肉。刀剑或许不需要那么多力气,但攻击距离短。强壮的女人胜过瘦弱的男人,不过女人天生的武器呢?没那种东西。」

  特拉古人夸张地耸耸肩。

  「一定有。」卡莉说。

  「就是没有。」亚尔丹说。

  桑德咧嘴笑着说:「有啊,性。」卡莉又朝他的头丢了块土。

  「泰格,你的骡子怎样了?」基特师傅问。

  「比较好了。」席丝琳说。「嗯,好多了。多亏欧珀儿。」

  「别放在心上。」欧珀儿说。

  「真高兴你们成功了。」基特师傅说。「我正开始担心我们丢下了你们。」

  「不会有那种事的。」他们身后有个声音说道。

  席丝琳在位子上转过身,胸口一紧。威斯特队长大步走进房里,那件宽大的皮披风上结着雪,头发上也铺了一层。他的脸庞鲜亮,活像刚被寒风赏一巴掌,眉头却皱着走向温暖。

  「长官,欢迎回来。」特拉古人说。队长没点头。

  「看来侦察不太顺利。」基特师傅说。

  「没比预期的糟。」马可士.威斯特说。「商队老板正在向其他人说明。没办法通过隘口了,现在没办法,几个月之内都不行。」

  「什么?」席丝琳突然冒出尖锐的声音。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但队长没特别注意她。

  「今年的雪下得早,我们走慢了,运气不太好。」他说。「我们会把货物存放进仓库,替大家找到床铺。空间不多,得挤一挤。等春天再出发去喀尔斯。」

  春天。这个词彷佛揍了席丝琳肚子一拳。她望着炉里跃动的火焰,感到涓涓融雪流下她背脊,绝望的笑声卡在喉头。如果她真的出声,笑声会化为泪水,止不住的泪水。女扮男装整个冬季,还得把车上的东西全搬到仓库再搬回来,同时不能让人发现。离喀尔斯不再只有几星期,而是几个月之久。

  她心想,我办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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