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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马可士

  天色渐渐黑了,他们才清空半数的货车,商队老板都快急疯了,但马可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暴风来自西方,山峦会挡去最猛烈的风雪,在拜兰库尔,他们可能得从屋顶挖洞逃出去,不过贝林位于少雨的背风面,商队不会有事的。至少就下雪而言是如此。

  亚尔丹替所谓的护卫安排独立的房舍,两间共用一个火炉的小房间,不过是在镇上,安安稳稳地坐落在天然岩石之中。房间里,石墙上不规则的雕刻捕捉了火光,墙壁似乎会呼吸、会舞动,马可士拔下湿透的皮靴,靠向背后呻吟,其他人一旁闲晃谈话,交涉着最佳的床位。这群演员私下相处时很自在,和真正的行伍之人没那么不同,而且讲的笑话好多了。就连亚尔丹似乎也放松了点,这可不是常有的事。

  不过,马可士的工作还没结束。

  「我们得讨论一下。」他说。「工作的内容有变。最好摊开来谈,别把惊喜留到以后。」

  谈话声止息。基特师傅坐在火旁,粗硬的灰发直竖,活像凝固的烟。

  「我不觉得商队负担得起。」基特师傅说。「即使挤在这儿,整个冬天的食宿开销也不少。」

  「他们会有所损失。」马可士说。「不过那是商队老板的问题,与我们无关。我们的任务不是确保他们能回收利润,而是确保所有人安全无虞。上路的危险是强盗,如今关起来避冬,则得避免队伍中任何人精神失常,或是谁和谁上床招惹嫉妒,玩牌时做弊做太大等诸如此类的事。」

  千面演员史密夫拉长了脸。「我们是要演护卫还是保姆?」他说。

  「只要能让商队安全抵达喀尔斯,我们什么都得做。」马可士说。「必要的话,我们会保护他们不被自己所伤。」

  「唔,真是好词。」瘦女人卡莉说。「必要的话,保护他们不被自己所伤。」

  马可士瞇着眼,皱起眉头。

  「他们在写新剧本。」基特师傅说。「是出喜剧,剧情是关于剧团被人雇用,扮演商队的护卫。」

  亚尔丹哼了声,甩甩一侧的耳朵。或许是不快,或许觉得有趣,或许两者都有。马可士选择视而不见。

  「我们有一打半的马夫,」马可士说。「再加上商队老板和他太太。你们和那些人一起旅行几个星期,观察过他们,了解他们。你们觉得我们会遇到什么问题。」

  「运锡矿的那个男人。」史密夫说。「碰到打劫的之后,他一直渴望打一架。他不可能相安无事撑过整个冬天,除非他找到人上床,或是被人好好教训一顿。」

  「我想也是。」马可士说,让自己暂时沉醉在喜悦中。这些演员比他平常的手下更有观察力,对目前的状况来说,这件事很有帮助。「还有呢?」

  年长的女主角欧珀儿说:「那个四分之一血统的达汀内人,队长,他和你一样回避着商队老板的布道。圣书吃多了,他可吃不消。」

  「还有戴假胡子的女孩子。」瘦男孩米凯说。「她看起来脆弱不堪。」

  「噢,是啊,她呀。」卡莉说。

  「还有,天晓得她载的是什么。」欧珀儿附和着说。「只要有人太靠近她的马车,她就会像猫咪一样提心吊胆,而且对她载的货只字不提。」

  马可士举起手要大家安静。

  「你们在说谁?」

  「戴假胡子的那个女孩子。」基特师傅说。「自称是泰格的那个。」

  马可士注视着亚尔丹。特拉古人的表情和他一样茫然不解。马可士挑起一边眉毛。你知情吗?亚尔丹摇了一下头,耳边的耳环叮当作响。不知情。

  天晓得她载的是什么。

  「亚尔丹,跟我来。」马可士说着又套上他的靴子。

  「是,长官。」特拉古人喃喃说。

  马夫和商队老板住的是另一组通道与房间,马可士穿过烟雾弥漫的大厅和交谊厅,亚尔丹高大的身影相随在侧,其他护卫或演员或随便叫什么的那些人跟在他们后面,像在玩「请你跟我这样做」的游戏。每巡到一间房发现泰格不在里面,马可士脖子上的汗毛便竖起,脑中一边开始回想路上发生的每一件事:他和男孩说话的情况,商队老板说起与男孩有关的每一句话……没什么特别之处。几乎什么也没有。男孩总是独来独往,或者该说,都和他的货车在一起。

  他们租的最后一间房俯望着覆雪的山丘,马可士听到背后传来马夫高昂兴奋的声音,询问发生什么事。潮湿寒冷的空气闻起来像雨又像雪,一道闪电划过地平线。

  「长官,她不在这里。」

  「我知道。」

  「她不可能走掉的。」欧珀儿在他们身后说。「前面没东西给骡子跟的话,那个女孩子根本不晓得怎么操控货车。」

  「对了,货车。」马可士说着走入幽暗中。

  还没卸货的货车安置在低层的石造仓库里,货车上覆盖着半呎深的雪,显得比实际高出一截。马可士悄悄走过货车之间,他身后有人点起火炬,火焰在飘落的雪中嘶嘶作响,把他的影子投射在载满羊毛的货车上颤抖跃动,座椅上的雪不到一吋厚。马可士一脚勾在轮边的铁环翻上车,掀起防水布,发现泰格像只猫咪蜷曲成一颗球。知道真相之后,马可士才看出车夫脸上的胡子不太整齐,头发染得也不均匀。原先貌似营养不良、脑袋不好的原血人男孩摇身一变,变成有锡内人血统的女孩。

  「怎……怎么……」女孩才开口,马可士便抓着肩膀把她拉起来。她的嘴唇冻得发青。

  「亚尔丹?」

  特拉古人在货车边说:「在,长官。」

  「接住。」马可士说完就把她推下去。女孩尖叫着跌落马车,亚尔丹接住她后,用手臂勒住她的脖子。她狂暴地吼叫,侥幸地打中亚尔丹一拳,特拉古人闷哼一声。马可士没有理会女孩的挣扎,注意到车上的羊毛沾湿后有股霉味,他翻起一捆捆羊毛丢到地上,女孩的叫声也愈加凄厉,但最后安静下来。马可士的手摸到坚硬的东西。

  他喊道:「火把递过来。」

  结果是基特师傅爬到他身边,老人脸上的表情没有情绪。马可士在火光下拿出一个黑檀木做的盒子,上面有着铁扣和坚固的皮绞链。马可士拔出匕首割开绞链,直到松动的程度足以让他将刀刃插进盒子和盒盖之间。

  马可士压下匕首时,基特师傅说:「小心点。」

  马可士说:「太迟了。」锁头应声断裂,敞开的盒子也跟着松垮半毁,露出里面上千粒亮晶晶的切割玻璃。不对,不是玻璃,是宝石。有石榴石、红宝石,绿宝石、钻石和珍珠,数量多到满出来。马可士低头看着他在羊毛堆和白雪中留下的那个空洞,还有很多这样的盒子,少说有几十个。

  他望向基特师傅,老人惊讶地睁大双眼。

  「好了。」马可士关起盒子,说道:「来吧。」

  回到地上,其他护卫都聚在亚尔丹和女孩周围,亚尔丹依然以粗壮的手臂架着她,随时准备将她勒昏。女孩的泪水流下两颊,咬紧牙根的样子显得倔强悲痛。马可士从她脸上撕下一点胡子在手指间搓揉,然后松开手指让胡子掉到地上,站在特拉古人高大的身躯旁边,这女孩看起来不过是个孩子。亚尔丹和马可士四目相交,队长读出属下眼中的请求之意,胸中某种危险的感觉微微撼动了他。不是怒意,不是愤慨,也不是悲伤。那段记忆清晰鲜明到令人感到痛苦,他要自己别过头去。

  「求求你。」女孩说。

  他说道:「基特,把她带进去,带去我们房间。别让她跟任何人讲话,商队老板也不行。」

  「遵命,队长。」基特师傅说。亚尔丹放开手,退后半步,目光牢牢钉在女孩身上,准备她一发动攻击就击昏她。基特师傅向她伸出手。「跟我来,亲爱的。有朋友会在妳身边。」

  女孩踌躇了一下,目光从马可士身上飘向亚尔丹、基特师傅,然后又回到马可士身上。她眼中含泪,但没啜泣,马可士知道曾经有个女孩哭的样子和她一样。他撇开那个念头,然后基特师傅便把她带走了,其他人像出于习惯跟着演员师傅离开,留下两个护卫待在那里。

  「货车。」马可士说。

  「不会让任何人靠近的。」亚尔丹说。

  马可士瞇着眼仰望落雪。「你猜她几岁?」

  「有锡内人的血统,不好猜。」亚尔丹喃喃说。「大概活了十六个夏天,或是十七个。」

  「我猜也是。」

  「梅里安还在的话,也是那个年纪了。」

  「很接近。」

  马可士转身面向崖壁,灯火在岩石刻出的窗户里摇曳,上方崖壁覆雪的古老文字衬着黑夜,透出灰色的深沉光华。

  「长官?」

  马可士回过头。特拉古人已经坐在货车的座椅上,按游牧民族朴特人的方式将羊毛料裹在身上保暖,同时空出用剑的手。

  「别让埃力斯发生的事影响你的判断。她不是你女儿。」

  马可士胸中的情感像睡不安稳的婴儿一样翻滚。

  「当然不是。」他说完便走入黑暗中。

  一杯热苹果酒和基特师傅富有同情的倾听,再加上半小时的时间,实情就水落石出。他们得知米狄恩银行及原先的车夫之死,还有不顾一切将东西运往喀尔斯的事。女孩泰半时候都在哭,叙述自己是如何离开她所知的唯一家园和最接近家人的人们。马可士眉头深蹙,抱着双臂听她说话,但引起他注意的是一件小事──她提到汇票和运送资金的问题时,声音变得较为坚强,还有她的头发没跑到眼睛里,却仍有拨发的习惯动作,以及肩膀和脖子呈现自我防卫的角度。车夫泰格一直是不起眼的人物,但外行的走私客席丝琳.贝尔莎库又是另一回事了。

  等她说完后,马可士让她和其他演员待在一起,扶着基特师傅穿过遍布贝林岩石中人烟稀少的石廊。石廊中的黑暗被转角处的烛光打断,提供的照明恰好可以知道他们正往哪儿走,但又看不清走的每一步。走慢一点正好符合马可士目前的需求。

  「你之前就知情?」马可士说。

  「我知道那个女孩女扮男装。」

  「你没提过。」

  「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寻常。依我的经验,人们常常扮演某些角色,之后又卸下。看我在商队里的身分就知道了。」

  马可士缓缓地深吸口气,然后吐出。

  「好吧。」他说。「我得把这事告诉商队老板。我们不能待在这里。」

  「队长,我无意冒犯,不过为什么呢?在我看来,商队的任务和先前没有两样。在晓得实情后,我们或许能帮助女孩维持她的伪装。我们可以表现得若无其事,把她的货藏起来,直到春天再继续前进。」

  「不是那样的。」

  「什么事不是那样的,队长?」基特师傅问。马可士在一个急弯处停下脚步。那根蜡烛让墙上雕刻的线条有了生命和意识,昏暗中,演员的脸上同时映着晦暗的金芒与黑暗。

  「世事不是那样的。」马可士说。「这么多钱必定会招来血光,我们之中迟早有人会起贪婪之心。即使我们没问题,也有人在找那辆货车。」

  「如果他们不知道要找的是我们,要怎么找得到那辆车呢?」基特师傅问。马可士发觉他没争论贪婪和背叛的危险。

  「用猜想的?他们会听说有个商队的护卫是格拉迪斯和伍德福特的英雄,还有个术士能让箭矢转向,号令树木。」

  马可士从演员脸上懊恼的表情,看出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我雇用你们,不是要你们做这种事。」马可士说。「不过我需要你站在我这边。」

  基特师傅抿着嘴犹豫半晌,然后转身走进两根蜡烛之间的黑暗,朝商队老板的住处而去。马可士跟了过去,将近有一分钟,四下只有两人的脚步声。

  「你有什么计画?」基特师傅的声音中带着谨慎。马可士暗自点头,至少他没拒绝。

  「往南去。」马可士说。「西边的路被雪封住,往东可能会碰上搜索货车的人,往北则是冬季的干涸荒土。我们得告诉大家,我们不会把货带到喀尔斯,而是要带去麦席亚或索林柏,在那里的市场卖了。先往东,然后切向南边。」

  「据我所知,最早往南的路是在──」

  「不走大路。我们得离开龙道,走农径和乡间小路,直到内海。沿海有条路即使在冬天也很少结冻。如果天气一直很冷,四个星期就能到拜兰库尔;如果开始融雪,路上变得泥泞,时间就要拉长至五星期。他们对越过边境的武装人员不友善,所以不论是谁在后面跟着我们,都可能得打道回府。再过一星期,我们就可以抵达奥丽华港,那个城市够大,是隐身过冬的好地方。或者路况理想,还可以继续推进至北岸和喀尔斯。」

  「感觉要绕好远的路。」基特师傅说。他们所处的石廊变得宽敞一点,几条通道在此汇聚,熟铁架上吊了一盏油灯。基特师傅在灯光中停下脚步,转身面向他,脸上表情柔和而严肃。「不知你有没有考虑过另一个选择?」

  「我看不出还有什么选择。」

  「我们大家一起到货车那儿,用载在上面的东西装满我们的口袋和钱包,然后像露珠一样消失不见。剩下的就放进仓库里,让它成为别人的问题。」

  「那么做或许明智。」马可士说。「不过工作的职责不是那样。我们要保护商队的安全,直到商队到达目的地。」

  马可士在演员的长脸上看见怀疑与严肃的兴味。马可士明白,这一刻将决定一切。如果这演员拒绝他,剩下的选择就不多了。

  基特师傅耸耸肩。

  「那么,看来我们该告诉商队老板,他的计画有变。」

  中午前,商队在灰暗低垂的天空下离开。马可士骑马走在前面,整晚重复着熟悉的恶梦,头到现在还在疼。鲜血与烈焰、十二年前女人和孩子垂死的惨叫、毛发烧焦的味道……他有好多年没叫着妻女的名字。唤着阿莉丝和梅里安醒来。他原先以为梦魇已经离去,但显然它又回来了,至少暂时是如此。

  他以前都能撑过去,现在一定也可以。

  商队老板坐在他身边,两人阵阵呼出白羽般的气息,乌鸦在积雪的树上看着商队离开,一边像老人一样伸展翅膀。路上的雪很湿,但高度还不到一吋,等他们驶离龙道之后,情况会更糟。

  「真不敢相信事情会变成这样。」这句话商队老板说了不下一百次。「他们连提都没跟我提过。」

  「他们不觉得你是走私客。」马可士说。

  「他们把我当笨蛋。」

  「我也是啊。」马可士说完,发现提辛内人露出愤慨的表情赶忙说:「不是,我是说他们也把我当笨蛋,不是我也把你当笨蛋。」

  商队老板陷入怏怏不快的沉默,贝林的崖壁很快就被抛在身后,看来他们会有个悲惨的冬天。那晚商队停下来,趁薄暮迅速消逝前扎营的时候,马可士和亚尔丹走过营地,却发现谈话声在他们走近时戛然而止,笑容也变得客套虚假。怨恨像油沾上灯芯一样浸透了整个商队,他得小心别点燃怒火,不过状况没有他预料的那么糟了。他回到帐篷时,她正等着他。

  车夫泰格不见了,就像不曾存在一样从世界上消失。演员帮她洗掉头发上染糟的地方,脸上少了宛如地衣般的假胡子变得异常洁净。年纪和她锡内人的血统让她难以驾驭,但再几年的时光,她就能转化成女人。

  「威斯特队长。」她说着,紧张地吞口口水。「我还没机会表达我有多么感激。」

  「这是我分内的事。」马可士说。

  「别这么说,这已经超出我能要求的,何况……谢谢你。」

  「妳还不安全。」马可士的口气比他想表现的严厉。「等妳安全了再感激不迟。」

  女孩两颊绯红,就像雪里的玫瑰花瓣。她微微欠身后走开,脚步啪哒啪哒踏在雪中。马可士看着她离去,摇摇头啐了一口。亚尔丹站在他身边,清清喉咙。

  「这女孩不是我女儿。」马可士说。

  「的确不是,长官。」

  「她不值得有别于商队其他男女的待遇,不值得我特别保护她。」

  「对,她不值得,长官。」

  马可士瞇眼仰望云层。

  「我有麻烦了。」他说。

  「是的,长官。」亚尔丹说。「你有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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