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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如果这就叫天翻地覆,」我们见过胡巴德之后一星期,马修悄声道:「盖洛加斯一定很失望。」 事实上,客厅裡站在我俩面前的十四岁小女巫,丝毫不予人地狱之火的联想。

「嘘。」我想到这年龄的孩子有多麼敏感.,便问:「胡巴德神父可曾说明派妳来这儿的理由,安 妮?」

「有的,夫人。」安妮愁眉苦脸道。这孩子脸色苍白,看不出是天生如此,或恐惧加上营养不良的结 果。「我要伺候妳,陪妳外出,到城裡处理事情。」

.「不对,我们的协议不是这样的。」马修不耐烦道,他穿了靴子的脚用力跺一下地板。安妮瑟缩了一 下。「妳有什麼能力或知识?还是胡巴德在耍我们?」

「我懂一点技能。」安妮结巴道。浅蓝色的眼睛被白皮肤櫬得很鲜明。「我需要一个地方住,所以胡 巴德神父说——」

「哼,想得出来胡巴德神父会说什麼。」马修轻蔑地一哼。我瞪他的那一眼,含有强烈的警告意味, 他眨眨眼睛,安静下来。

「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我严厉地对他说,然后给女孩一个鼓励的微笑:「继续说,安妮。」

「除了伺候妳之外,胡巴德神父说,我阿姨回伦敦时,我该带妳去见她。她目前在照顾一个待產妇 人,她说只要那个女人还有需要,她就不能离开。」

「你阿姨不但是女巫,也是个助產士?」我温和地问她。

「是的,夫人。优秀的助產士和高强的女巫。」安妮自豪地说,背脊也挺了起来。这麼做的时候,她 嫌短的裙子就遮不住那对瘦稜稜的脚踝,让它们暴露在寒冷中。安卓.胡巴德给儿子们温暖、合身的衣 服,女儿却享受不到这麼体贴的待遇。我按捺住心头的不悦。芳丝娃又有针线活要做了。

「妳怎麼会成為胡巴德家族的一员?」

「我母亲不是个好女人。」安妮在斗篷裡绞著手,期期艾艾道..「胡巴德神父在赤杨门附近的圣安妮 教堂地窖裡发现我,我母亲死在旁边。那时我阿姨刚结婚,不久就有了自己的宝宝。我六岁。她丈夫不愿 意把我跟他的儿子一起抚养,唯恐我满身罪孽,带坏他们D」

所以正值青春期的安妮,大半辈子都跟胡巴德度过,这念头使人心头发寒。但竟然有人认為六岁的孩 子能带坏任何人,也是匪夷所思。这个故事说明了她何以在人前总是不敢抬头,又為何取了那麼一个怪名 字:安妮?地窖。

「芳丝娃在替妳準备吃食时,我可以带妳去看妳睡觉的地方。」那天早晨,我已到三楼检查过那张小 床、三隻脚的板凳,和一 口给这女巫装私人物品的旧箱子。「我帮妳拿行李。」

「夫人?」安妮张口结舌。

「她什麼也没带。」芳丝娃不满地对家中这名最新的成员看了 一眼。

「没关係,很快就会有了。」我对安妮微笑,她显得很没把握。

芳丝娃和我花了整个週末.,把安妮打理得乾乾净净,有合身的衣服和鞋子,以及足够替我採购零星物品的数学知识。做為测验,我派她到附近药局买少量鹅毛笔和半磅封蜡(菲利普说得对:马修消耗文具的 速度惊人),她很快就回来,带去的钱还有找。

「他要一先令!」安妮抱怨道.?「这点点蜡,做蜡烛都不够,不是吗?」

彼埃很喜欢这孩子,一有空就使尽浑身解数,以逗安妮露出一个罕见的甜美微笑為能事。他教她用绳 子翻花鼓,每逢星期天,马修大力暗示他希望我们独处几小时,他就自告奋勇陪她去散步。

「他不至於……佔她便宜吧。」我发问时,马修正解开我最喜欢的衣服(一件上等羊毛做的黑色男孩 式背心)的釦子。在家我都穿它搭配衬衣和裙子。

「彼埃?天啊,怎麼可能。」马修觉得很好笑。

「这是很正常的问题。」玛莉.锡德尼被嫁给出价最高的男人时,比安妮大不了多少。

「我给妳一个诚实的答案。彼埃不跟年轻女孩上床的。」他把最后一颗钮釦解开后,停下手。「真是 个愉快的意外。你没穿紧身褡。」

「不舒服,.我认為是宝宝的错。I—

他发出快意的声音,把背心从我身上剥下。

「他会阻止别的男人骚扰她吗?」

「可以晚点再谈这件事吗?」马修道,他开始不高兴了。「天这麼冷,他们不会在外面待太久的。」 「你在卧房裡真没耐性。」我把手探进他衬衫领口,说道。

「真的?」马修挑起优雅的眉毛,装作不信:「我还以為问题出在我值得敬佩的自制力。」

接下来几小时,他都在努力表现给我看,星期天在―栋空荡荡的房子裡,他有多少用之不尽、取之不 竭的好耐性。等所有人都回来时,我们两个都愉快地筋疲力尽,心情也好了许多。

但到了星期r,一切回归正常,从黎明时分第一封信送达开始,马修就变得心不在焉,脾气暴躁。他

确定身兼多职的重担,使他无法陪我去彭布罗克伯爵夫人那儿共进午餐时,託我转达歉意。

玛莉听我解释马修不克前来时,毫不感觉意外,她眨眨眼,像一隻只有少许好奇心的猫头鹰般看看安 妮,便差她去厨房,由琼安照顾。我们分享了一顿美味的午餐,用餐时,玛莉详细报导了黑衣修士区周边 所有人的私生活。餐后,我们到她的实验室去,琼安和安妮在旁襄助。

「妳先生好吗,戴安娜?」伯爵夫人挽起袖子问道,眼睛盯著面前的书。

「他很健康。」我道。我已经学会,这样措辞就等於伊丽莎白时代的「很好」。

「那是好消息。」玛莉转过身,把一种看起来噁心且臭不可闻的东西搅拌了几下。「我想,这是很多 事情的先决条件。除了伯力男爵,他是这个国家裡女王最倚重的人。」

「我但愿他能保持好心情。马修最近情绪起伏不定。前一分鐘,我的每件事他都要管,下一分鐘,他 就把我当成一件家具似的不闻不问。」

「男人总是这样对待他们的财產。」她拿起一壶水。

「我不是他的财產。」我板起脸道。

「妳知我知的事实,法律的定义,以及马修自己的感受,是三件全然不相干的事。」

「不该如此。」我立刻反驳,準备据理力争。玛莉听天由命的温柔笑容,却让我安静下来。

「妳和我跟我们的丈夫相处,比其他女人容易得多,戴安娜。感谢上帝,我们有我们的书,还有沉溺 在我们喜欢的事物之中的閒暇。这是大部分女人得不到的。」玛莉把烧杯裡的东西搅了最后一下,将它通 通倒进另一个容器。

我想到安妮:她的母亲孤独地死在教堂地窖裡,她的阿姨因丈夫心怀偏见而不能收留她,她这一生丝 毫没有舒适或希望的承诺。「妳教妳的女僕读书识字吗?」

「当然。」玛莉答得很快。「她们也学写字和算帐。这些技巧使她们对一个好丈夫——会赚钱也会花钱.!更有价值。」她对琼安招招手,要她帮忙把脆弱易破、装满化学药品的圆瓶移到火上。

「那麼安妮也要学。」我对那女孩頷首道。她躲在阴影裡,苍白的脸和白金色的头髮,看起来像个幽 灵。教育可以提升她的自信。自从那次买封蠘跟德拉翁先生讨价还价以来,她的步伐已轻快多了。

「她将来会感谢妳的。」玛莉道。她的表情很严肃:「我们女人什麼都没有,除了两隻耳朵中间的东 西。我们的贞操是属於我们的父亲,然后又属於我们的丈夫。我们克勤克俭,一切都為了家人。我们一 旦跟别人分享我们的想法、写在纸上、穿针引线,做出来、创造出来的一切,就归别人所有。但安妮懂得 了文字和观念,就永远可以拥有一些专属於她的东西。」

「如果妳是男人就好了,玛莉。」我摇头嘆息。彭布罗克伯爵夫人的才华远超过这世间大多数生物, 不分男女。

「如果我是男人,现在我就得守在自己的產业上,或像亨利一样随侍女王陛下,或像马修一样处理国 家大事。然而我却在我的实验室裡,跟妳在一起。全盘考虑下来,我觉得这样还比较好——即使我们有时 被捧得高高在上,有时又被看得连厨房裡的板凳都不如。」玛莉的圆眼睛闪闪发光。

我笑了起来:「言之成理。」

「如果妳进过宫,一定会赞成我的看法。来吧。」玛莉转向她的实验道:「现在初始材料正在加热, 我们必须等待。如果做得正确,就能產生贤者之石。為了实验成功,我们先来检讨接下来的步骤。」

手边有鍊金术手抄本时,我总把时间拋在脑后。等我昏昏沉沉抬起头时,马修和亨利刚好走进实验 室。玛莉和我曾热烈讨论一本称作《无价新珠》的鍊金术论文集裡的意象。难道已经快到黄昏了吗? 「不可能已经到了回家的时刻吧。还没有吧。」我抗拒道:「玛莉有一份手抄本——」

「马修知道这本书,当初是他哥哥送给我的。现在马修娶了一个有学问的妻子,他可能会后悔。」玛 莉笑道。「日光室裡準备了茶点。我原本预期今天会见到你们两位。」说到这儿,亨利似有图谋地对玛莉挤了一下眼睛。

.「妳真周到,玛莉。」马修亲吻我脸颊,算是打招呼。「显然妳们今天的进展还没用到醋。妳身上只 有硫酸盐和氧化镁的味道。」

我依依不捨放下书,去清洗,让玛莉完成今天的工作纪录。大家在日光室坐定后,亨利再也压抑不住 他的兴奋。

「是时候了吗,玛莉?」他坐不住,一叠声地问。

「你送礼跟小威廉一样沉不住气。」她笑著回答。「亨利和我要送你们一件贺年兼祝贺你们结婚的礼 物。」

但我们没有东西可以回敬他们。我望著马修,对於单方面受礼感到不安。

「戴安娜,如果妳想在送礼这件事上超越玛莉与亨利,那只能祝妳好运啦。」他遗憾地说。

「胡说。」玛莉答道。「马修救了我哥哥菲利普的命,还有亨利的產业。任何礼物都报答不了这样的 恩情。不要再用这种论调破坏我们的乐趣。送礼给新婚夫妇本来就是传统,现在又逢新年。你送什麼给女 王’马修?」

「她又送了一个鐘给可怜的詹姆士王,暗示他老老实实等候他的机会?,所以我考虑送她一座水晶沙 漏。我想用这一招提醒她,人生在世,寿数有限,应该会奏效吧。」他板著脸说道。

亨利大惊失色,瞪著他道:「不,不会吧。」

「只是我沮丧时突发奇想罢了。」马修安慰他:「我当然是送她一个盖杯,就跟所有其他人一样。J

「别忘了我们的礼物,亨利。」玛莉道,她也开始不耐烦了。

亨利取出一个丝绒小袋,郑重地交给我。我跟繫绳纠缠了 一会儿,摸出.一个沉重的金匣和一根同样分 量十足的金鍊。金匣正面有黄金掐丝图案,镶了红宝石和钻石。中央是马修的新月与星星。我翻到反面,花朵和涡卷纹的珐瑯做工精緻,让我惊嘆不已。我小心打开下面的搭釦,一幅马修的袖珍肖像正对著我 看。

「希利亚德师傅在这儿画了草稿。但他假日忙得不得了,所以得由他的助手艾萨克帮忙绘製。」玛莉 解释道。

我把那幅小肖像托在手心,左看看,右看看,画中的马修跟他在家裡卧室旁那间书房工作到深夜时一 模一样。他穿著缀有蕾丝的衬衫,领口敞开,略微挑起右边眉毛,以我熟悉的那种揉合严肃和嘲诚的表 情,迎向看画者的目光。一头黑髮以他典型乱蓬蓬的方式往后梳,露出前额,左手修长的手指拿著一个金 匣。以这个时代而言,这真是一幅出人意料坦率而带有情色意味的画。

「妳喜欢吗?」亨利问道。

「我爱死它了。」我的眼睛简直离不开这件新宝物。

「艾萨克的创作比他师傅更……大胆,但当我告诉他这是一份结婚礼物时,他说服我,这样的金匣永 远是一个妻子专属的祕密,它展现公开场合看不到的男人私下的面貌。」玛莉从我身后张望。「画得很 像,不过我希望希利亚德师傅能学会把下巴刻画得更传神。」

「很完美,我会永远珍惜它。」

「这是送你的。」亨利交给马修一个一模一样的袋子。「希利亚德认為你可能会展示给别人看,并在 朝中佩戴它,所以画得比较……呃,谨慎。」

「马修的金匣裡是我的袖珍肖像?」我指著那个镶一颗乳白色宝石的金框问道。

?都鐸王朝的第一任国王亨利七世,把女儿玛格丽特公主嫁给苏格兰国王詹姆士四世,做為与苏格兰史都华王室和平共存的担保。但双方都男丁不 旺,且在王位争夺中互相残杀,以致家族人口凋零。所以终身未婚的伊丽莎白I世去世后,王位就应由她的外甥孙,苏格兰王詹姆士六世继承, 从此英格兰与苏格兰合併為一个国家。詹姆士六世在一六〇三年如愿以偿,入主英格兰,此后改称詹姆士一世。

「相信是如此。」马修柔声道。「这是月光石吗,亨利? j

「一件老东西。」亨利自豪地说:「原本是我的收藏,我把它送给你。上面的浮雕是女神戴安娜,你

知道。」

金匣裡的肖像比较端庄,但它不拘小节的程度同样令人吃惊。我身穿一件有黑丝绒饰边的赤褐色长 袍。精巧的荷叶边环绕我的脸,却没有遮住我脖子上亮闪闪的珍珠。主要是我的头髮暗示这是一件送给新 婚丈夫的私密礼物。赤色与金色的捲髮狂野而任性地从我肩头流泻而下,披在背后。

「蓝色的背景烘托戴安娜的眼睛。她的唇形真是栩栩如生。」马修也对这件礼物著迷。

「我订做了画框。」玛莉对琼安比个手势:「你们即使不佩戴,也可以展示。」那是个浅盒,黑丝绒 上有两个椭圆形的空格。两幅小肖像嵌在格子裡,刚好是一组成对的画像。

「玛莉和亨利送我们这样的礼物,真是太体贴了。」我们回到鹿冠后,马修说道。他站在我背后抱住 我,双手交叠在我腹部。「我连帮妳拍照的时间都没有。我从来没想到,我拥有的第一幅妳的像,竟然是 希利亚德的作品。」 .

「画得好美。」我把手盖在他手上,说道。

「但是……?」马修缩回手,仰起头。

「希利亚德的画像很抢手,马修。我们离开的时候,这两幅画不会消失。画得那麼精緻,我也不忍心 在离开前将它们摧毁。」时间就像我的襞领:刚开始,它只是一块光滑、平坦、织纹紧密的布料。然后它 被扭转、剪开、对摺。「我们接触过去的方式会一再留下痕跡,影响现代。」

「或许我们应该这麼做。」马修建议道。「或许未来就靠它决定。J 「我看不出这种可能。」

「也许不是现在。但有朝一日我们回顾,就会发现这两幅小肖像造成极大的差异。」他微笑道。

「那就想想找到艾许摩尔七八二号会造成什麼样的差异好了。」我抬头看著他。自从看到玛莉那些有 金银插画的鍊金术书籍,追寻艾许摩尔七八二号的挫折感,就又回到我心头。「乔治没能在牛津找到它, 但它一定在英格兰的某处。艾许摩尔向某人购买我们的手抄本。我们该找的不是手抄本,而是把它卖给艾 许摩尔的那个人。」

「这年代手抄本的流通量很大。艾许摩尔七八二号可能在任何地方。」

「说不定就在这儿。」我坚持道。

「也许妳说得对。」马修同意道。但我看得出来,他在担心很多比我们那本难以捉摸的书更迫在眉睫 的事。「我会叫乔治去书商那儿打听。」

所有与艾许摩尔七八二号有关的念头,第二天早晨都烟消雲散,因為安妮那位生意兴隆的助產士阿姨 送信来。她已经回伦敦了。

「这个女巫不肯到一个恶名昭彰的魅人兼情报员的家。」马修读完信,向我报告。「她丈夫反对这计 画,唯恐坏了他的名声。我们必须去她位在蒜头山圣詹姆士教堂附近的家。」见我没反应,马修皱起眉头 继续道:「那在这城市的另一头,距离安卓?胡巴德的巢穴只有几步路。」

「你是吸血鬼。」我提醒他:「她是女巫。照说我们不该来往。她丈夫提高警觉是正常的。」

马修无论如何都坚持陪安妮和我穿过城市。圣詹姆士教堂周围的环境比黑衣修士区热闹得多,有维护 良好的宽敞街道,大房子、忙碌的店铺,以及井井有条的墓园。安妮带我们进入教堂对面的一条巷子。这 儿虽然黝暗,却十分整洁。

「就在那儿,罗伊登老爷。」女孩指给马修看一个有风车图案的招牌,便拉著彼埃蹦蹦跳跳往前衝, 通知全家人我们来了。

「你不必停留。」我告诉马修。这次拜访没有他竖眉瞪眼在旁虎视眈眈,就已经够让我紧张了。

「我不去别的地方。」他沉著脸回答。

一个面孔胖嘟嘟、蒜头鼻的女人到门口来迎接我们,她有圚润的下巴、浓密的棕髮和一双棕色的眼 睛。她表情很平静,虽然眼裡带著不悦。她半路上拦住彼埃.,只有安妮获准进屋,但她站在门旁,对这尷 尬场面也显得不开心。

我也停下脚步,惊讶地张大嘴巴。安妮的阿姨长得跟我们在麦迪森毕夏普老宅挥别的女魔族苏妃?诺 曼一模一样。

「天啊。」马修讶异地低头看我,喃喃道。

「我阿姨,苏珊娜?诺曼。」安妮说话很小声。我们的反应令她不安:「她说——」

「苏珊娜?诺曼吗?」我无法把眼光从她脸上移开。她的名字跟苏妃如此相似,绝不可能是巧合。

「我外甥女没说错。妳似乎有点不适,罗伊登夫人。」诺曼太太道:「你在这儿不受欢迎,魅人。」

「诺曼太太。」马修一鞠躬道。

—I你没收到我的信吗?我丈夫不愿意跟你打交道。」两个男孩叫嚷著跑到门外。「杰福瑞!约翰丨?」

「就是他吗?」大的那个道。他好奇地打量马修,然后把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这孩子有法力。虽然 还未到青春期,但他身体周围未受训练的魔力劈啪作响,已能感受到。

「使用上帝给你的力量,杰福瑞,不要问蠢问题。」女巫评估地端详我。「妳还真让胡巴德神父提高 警觉呢。好吧,进来吧。」我们往裡面走时,女巫举起手。「不是你,魅人。我只跟你太太打交道。如果 你一定要待在附近,金鹅酒店的葡萄酒还不错。不过,你如果让手下护送尊夫人回家,对大家都比较方 便。」

「谢谢妳的建议,太太。我相信我一定会在酒店裡找到满意的东西。彼埃会在院子裡等候,他不怕 冷。」马修给她一个豺狼式的微笑。

苏珊娜臭著一张脸,猛转过身。「跟我来,杰福瑞。」她回头喊道。杰福瑞拉著弟弟,兴趣盎然地看 了马修最后一眼,便跟上去。「妳準备好了,也一起来。罗伊登夫人。」

r难以置信。」诺曼I家人一走出视线,我就悄声道:「她一定是苏妃好几代以前的高曾祖母。」

「苏妃一定是杰福瑞或约翰的后代。」马修捋著下巴沉思道:「那两个男孩之一,想必就是银棋子从 克特手中流落到北卡罗莱纳州诺曼家族,一连串失落环节中的一个。」

「未来还真会自己照顾自己呢。」我道。

「我相信它会。至於目前,彼埃会在这裡,我也在附近。」他眼睛周围的细纹加深了,即使在最好的 状况下,他也不愿意离我超过六吋远。

「我不确定这要花多少时间。」我捏一下他的手臂道。

「没关係。」马修保证道,用嘴唇轻拂一下我的唇。「妳要待多久都可以。」

走到室内,.安妮仓促為我卸下斗篷,又回到火炉旁边,她蹲下来,看著炉床上的某个东西。

「小心喔,安妮。」苏珊娜烦恼地说道。安妮从安放在餘烬上的金属架上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浅锅。 「哈凯特寡妇的女儿需要这帖药帮助她入睡,药材很贵的。」 _

「我看不透她,妈妈。」杰福瑞望著我道。他的眼睛闪耀著以他这麼幼小的年纪,令人感到不安的智 慧光芒。

「我也不能,杰福瑞,我也不能。但可能正因為如此,她才会到这儿来。把你弟弟带到别的房间去。 保持安静。你父亲睡著了,不可以吵醒他。」

「是,妈妈。」杰福瑞从桌上捞了一对木製士兵和一艘小船。「这次让你当华特?内利,你可以打胜 仗。」他向弟弟承诺。

接下来的沉默中,苏珊娜和安妮瞪著我看。我对安妮微弱的魔法脉动已经很熟悉。但我对苏珊娜朝我

这方向发出的、持续探索的能量波,并没有心理準备。我的第三隻眼张了开来,终於有人挑起我属於巫族 的好奇心了。

「这样很不舒服。」我别开头,打断苏珊娜的凝视。

「应该如此。」她镇定地说:「妳為什麼要求我协助,罗伊登夫人?」

「我受到咒语禁制。不是妳想的那种。」我见安妮立刻退后一步,跟我保持距离,便对她道。「我父 母都是巫族,但他们都无法了解我与生俱来的天赋。他们不希望我受伤,所以对我施了禁制。但现在禁制 已经鬆弛,所以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 .

「像是?」苏珊娜道,同时示意安妮坐在一把椅子上。

「我曾好几次召唤巫水,不过不是最近。有时我看到别人身体周围有顏色,不过不是一直这样。还有 一个搵桴被我摸过就萎缩了。」我小心不去提那些更惊世骇俗的魔法事件,也不说角落裡奇怪的蓝色和琥 珀色线条、马修书裡的字跡消失、玛莉?锡德尼鞋子上的蛇逃跑等。

「妳母亲或父亲是水系巫师吗?」苏珊娜试图把我的故事整理出头绪。

「我不知道。」我诚实地说:「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去世了。」

「那麼妳可能比较适合那种巫术。虽然很多人都渴望拥有水系或火系的魔力,但要做到并不容易。」 苏珊娜同情地说。我的莎拉阿姨认為,仰赖元素魔法的巫族都是半弔子。苏珊娜却似乎相反,她认為咒语 才是比较低阶的魔法。对於这些莫名其妙的偏见,我只能忍住一声嘆息。大家不都是女巫吗?

「我阿姨只教会我使用少数咒语。有时我能点燃一根蜡烛。通常我能把物品召唤到面前。」

「但妳是个成年女人呀!」苏珊娜双手扠腰说道。「就连安妮会的也不只这两样,她才十四岁。妳会 用植物配製魔药吗?」

「不会。」莎拉曾经希望我学习製作魔法药水,但我拒绝了。

「妳会治病吗?」

「不会。」我开始理解安妮為什麼总有那种被骂得抬不起头的表情了。

苏珊娜嘆口气。「我不懂安卓?胡巴德干嘛找我帮忙。我光是照顾自己的病人,加上一个生病的老 公、两个年幼的儿子,就已经忙不过来了。」她从架上取下一个缺口的碗,又从窗台上取来一颗褐色的 蛋。她把两样东西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拉出一把椅子。「坐下,两手压在大腿下面。」

我莫名其妙照她的话做。

「安妮和我要去哈凯特寡妇家。我们不在的期间,妳要把鸡蛋裡的东西装到碗裡,不准用手。这要用 到两条咒语??移动咒和简单的打开咒。我儿子约翰今年八岁,已经想都不用想就能完成了。」

「但是一-」

「如果我回来的时候蛋不在碗裡,就没有人帮得了妳,罗伊登夫人。如果妳的魔力弱到连一颗鸡蛋都 敲不破,妳的父母用咒语禁制妳,可能是明智的抉择。」

安妮抱歉地看我一眼,便拿起那个浅锅。苏珊娜把一个盖子盖在锅上:「来吧,安妮。」

我独自坐在诺曼家的起居室裡,瞪著碗裡那颗鸡蛋。

「真是一场噩梦。」我低声道,但愿那两个男孩离我够远,不会听见。

我深深吸一口气,集中能量。这两条咒语我都会念,我要鸡蛋移动——迫切希望能办到。魔法无非就 是慾望成真罢了,我提醒自己。

我把慾望集中在蛋上。它在桌上跳了一下,然后就静止不动了。我无声地重复那个咒语。再一遍。又 一遍。

我奋斗了几分鐘,唯一的结果就是额头上出现一层薄薄的汗水。只要举起那颗蛋,把它敲破就行了。 我却办不到。

「对不起。」我对自己平坦的小腹说:「运气好的话,你会像你父亲。」我的小腹翻腾了一下。紧张 和快速变化的贺尔蒙都有碍消化。

小鸡会孕吐吗?我歪著头端详那颗蛋。某隻可怜的母鸡失去一个没能孵化的宝宝,供应诺曼家的粮 食。反胃的感觉越发严重了。说不定我该考虑吃素,起码在怀孕期间。

但说不定根本没有小鸡,我安慰自己。不是每颗蛋都能受精。我的第三隻眼往蛋壳底下窥探,穿透越 来越浓稠的蛋白,看进蛋黄。蛋黄表面有几缕纤细红丝,透露生命的跡象。

「能孵化。」我嘆道。我在手上挪动一下身体的重心。艾姆和莎拉曾有一阵子养鸡。母鸡孵蛋只需要 三週。三週的温暖与照顾,小鸡就出世了。我却要等好几个月,我们的孩子才能见天日,感觉真不公平。

照顾与温暖。多麼简单的条件,却足以保障生命。马修怎麼说的?孩子需要的就只是爱,一个成年人 為他们担起责任,还有一个柔软的地方落地。同样的道理也适用於小鸡,我想像被鸡妈妈温暖的羽毛包围 是什麼感觉,包裹起来不怕碰撞淤青。我们的孩子漂浮在我的子宫深处,也有同样的感觉吗?如果不是, 可以用咒语补救吗? 一个用责任感编织的温暖所在,用照顾、温暖、爱,围绕著宝宝,而且有足够的温 柔,既给他安全,也给他自由?

「那是我真正的慾望。」我低语道。

吱咬。

我四下张望。很多人家都养著几隻小鸡,在火炉边觅食。

吱吱。来自桌上那颗鸡蛋。有劈啪声,然后一条裂缝。一颗仍然湿润的毛茸茸小脑袋上有双迷惑的眼 睛’对著我泛勖。

我背后有人惊呼一声。我转身见安妮用手撝住嘴巴,目瞪口呆地看著桌上的小鸡。

「苏珊娜阿姨。」安妮放下手,说道:「那是不是……?」她没把话说完,无言地用手指著我。

「是的。那是罗伊登夫人新咒语残餘的辉光。去把伊索奶奶叫来。」苏珊娜推她的外甥女转个身,让 她从原路出去。

「我没能把蛋打到碗裡,诺曼太太。」我致歉道:「咒语不管用。」

还湿漉漉的小鸡高声抗议,不满的吱吱一声接一声。

「不管用?我开始相信妳对怎麼做女巫这件事一无所知了。」苏珊娜无法置信地说道。

我开始觉得她的看法很正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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