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菲利普為我们规划的婚礼要举办三天，从星期五到星期天，城堡裡的员工、村民、方圆好几哩内所有 的人，都要来参加这场他坚持只是小型家庭聚会的活动。
「我们好久没办婚礼了，冬季又是一年当中最缺少乐子的季节。这是我们对村民应尽的义务。」菲利 普毫不理会我们的抗议。马修指出，赶在最后一分鐘筹办三场盛宴，效果堪虑，况且食物存量不多，飮食 节制又是基督徒的美德，这下可把元帅给得罪了。他嗤之以鼻道，就算战争没打完，耶穌降临节也迫在眉睫，又怎样。这不构成拒绝派对的理由。
全家上下闹成一片，却没有人要找我们帮忙，马修和我只好自己想法子打发时间。
我问道：「结婚仪式上要做哪些事？」我们躺在书房的火炉前面。我穿著马修送的结婚礼物：他的一 件衬衫，长到盖过我膝盖，还有他的一双旧袜子，马修把每隻袜子顶端的缝线拆开，然后缝在一起，凑合 成运动紧身裤的模样——只少了束腰带和鬆紧带。马修还在马厩裡找到一截旧韁绳，做成一条窄皮带，算 是弥补。这是万圣节前夕以来我穿过最舒服的衣服，最近都没什麼机会看到我大腿的马修，也沉醉其中。
「我也没概念，我的爱。我从来没参加过古希腊婚礼。」马修的手指在我膝盖后侧的凹处游走。
「想必神父不会让菲利普添加太多异教徒的细节。实际的仪式应该还是遵守天主教的成规吧。」
「我们家族从来不把『想必』跟『菲利普』放在同一个句子裡。结果保证很糟。」马修在我屁股上印 下一吻。
「至少今晚的重头戏就是一场大餐。我该撑得过，不会遇到太多麻烦。」我嘆口气，双手捧头。「通 常彩排的宴席由新郎的父亲买单。我猜菲利普基本上是做同样的事。」
马修哈哈大笑。「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菜单上有烤鰻鱼和一隻镀金孔雀。况且菲利普想方设法， 不仅是新郎的父亲，还兼任新娘的父亲呢。」
「我还是不懂，為什麼要这麼费事。」莎拉和艾姆没举行过正规仪式，只请麦迪森巫会一位长老為她 们主持握手礼。回想起来，那让我联想到马修和我在时光漫步出发前交换的誓言：简单、亲密，而且很快 就结束。
「婚礼不是為了新郎新娘。大多数夫妻都像我们一样，即兴一下就很满足，简单发表几句感言，就出 发去度假。婚礼是一种属於全社区的成年仪式。」马修翻身仰躺。我用手肘撑起上半身。
「只是一场空洞的仪式。」
「没这回事。」马修皱起眉头。「如果妳觉得无法忍受，一定要说出来。」
「不。让菲利普玩他的婚礼好了，只是有一点……不知所措。」 . 「妳一定希望莎拉和艾姆能在这儿，跟我们分享这一切。」
「如果她们在场，一定很惊讶我没有私奔。我一直是公认的独行侠。我原本以為你也是个独行侠。」 「我？」马修笑道。「除了在电视和电影裡，吸血鬼绝少是孤独的。我们喜欢呼朋引伴。青黄不接的 时候，连巫族也可以。」他吻我，证明他的话。
「那如果这场婚礼在纽海文举行，妳要邀请谁？」过了 一会儿，他问道。
「莎拉和艾姆，当然。还有我的朋友克里斯。」我咬一下嘴唇。「说不定还有我的系主任。」沉默。 「就这样？」马修显得很惊讶。
「我的朋友不多。」我坐不住，站起身来。「我觉得火快熄了。」
马修把我拉回去。「火旺得很。而且妳现在有很多亲戚朋友了。」
提到家人正好是我等待已久的一个引子。我的目光飘到床脚那口箱子上。玛泰的盒子藏在裡头，跟乾 净的床单放在一起。
「有些事我们得谈谈。」这次他放我走，没有拦阻。我把盒子拿出来。
「那是什麼？」马修皴眉问道。
「玛泰的药草——她用来配製她的茶。我在蒸馏室裡找到的。」
「我懂了。妳一直在喝吗？」他的语气很尖锐。
「当然没有。我们要不要有孩子，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做的决定。」我一掀开盖子，乾药草混著灰尘的 香气便瀰漫在空中。.
「不论在纽约州的时候，马卡斯和密丽安说了些什麼，事实上没有证据显示你我生得出小孩。即使像这样的避孕草药，也可能有不安全的副作用。」马修冷冰冰地用临床诊断的语气说。
「就这麼假设好了，如果你的科学实验中有一项显示我们可以有小孩，你要我喝这种茶吗？」
「玛泰的偏方不怎麼可靠。」马修别开眼光。
「好。那还有什麼选择？」我问。
「禁慾。体外射精。还有保险套，虽然也不可靠，尤其是这时代能取得的种类。」马修说得对。十六 世纪的保险套是用麻布、皮革或动物的肠子做的。
「如果这些方法之中，有一种是可靠的呢？」我的耐性快磨完了。
「如果——如果——我们怀一个孩子，那将是奇蹟，所以任何避孕方式都不会有效。」
「你在巴黎那段时间不全然是浪费，不论你父亲怎麼想。这真是典型中世纪神学家的辩证法。」我还 来不及把盒子盖上，马修便按住我的手。
「如果我们能生育，而且如果这药茶有效，我还是希望妳把这些药草留在蒸馏室。」
「即使你会把血怒遗传给另一个孩子？」我强迫自己开诚布公，虽然这麼说会造成痛苦。
「是的。」马修考虑一番，才继续道：「我研究物种灭绝的模式，并且在实验室裡看到我们数量不断 减少的证据时，未来似乎毫无希望。但如果能找到一种染色体上的变异，或有一支我以為已灭亡的血胤， 產生一个意料之外的后裔，我就不会认為毁灭无法避免。我现在也这麼觉得。」通常马修採取科学的客观 立场，我都会觉得困惑，但这次不然。他从我手中接过那个盒子。「妳觉得呢？」
这问题我已经考虑了好几个星期，从密丽安和马卡斯带著我的DN A化验结果，来到莎拉阿姨家中， 并第一次提出生儿育女的问题，就已经开始了。我对於跟马修廝守，共度未来很篤定，却不知道我们的未 来会涉及什麼。
「但愿我有更多时间做决定。」这句话我最近经常在重复。「如果还在二十一世纪，我会服你开给我的避孕药。」我迟疑一下。「即使如此，我也不确定服药对我们是否有效。」
马修仍在等我回答。
「我把菲利普的匕首插进项皮尔体内时，唯一想到的就是，他会夺走我的思想和记忆，我回到现代世 界，将不是同样的一个我。但即使我们现在这一刻就回去，也已经变得不一样，所有我们去过的地方、遇 见的人、透露的祕密——我已不是同样的戴安娜?毕夏普，你也不是同样的马修.柯雷孟。一个婴儿会使 我们发生更大的改变。」
「所以妳要避孕？」他谨慎地说。
「我不确定。」
「那就是肯定。如果妳不确定要不要生孩子，我们就必须使用有效的避孕方法。」马修的声音很坚 决，他的下巴也摆出同样的姿势。
「我要孩子。这种渴望强烈得令我意外，如果你想知道。」我用手压住太阳穴。「我喜欢你和我一起 抚养孩子的念头。只是觉得太快。」
「确实太快。所以我们必须限制它发生的可能性，直到——如果——妳预备好了。但不要抱太高期 望。科学很清楚，戴安娜：吸血鬼靠復活繁殖，不是生育。我们的关係或许不一样，但并没有特殊到可以 推翻几千年的生物学。」
「艾许摩尔七八二号那幅鍊金术婚礼的插图^^讲的就是我们。密丽安说得对，鍊金术变化的过程 中，金与银结合的下一步就是受孕。」
「受孕？」菲利普拉长声音在门口道。他用脚顶开门时，靴子嘎吱作响。「没人说有那种可能。」
「那是因為根本不可能。我跟其他温血女人发生性行為，她们从来没一个怀孕。化学婚礼的图画可能 带有某种讯息，就如同戴安娜说的，但象徵成為事实的机会非常渺茫。」马修摇摇头。「从来没有食血者以那种方式成為孩子的父亲。」
「马修，我告诉过你，从来是很长的时间。说到不可能，我活在这世界上的时间，比人类的记忆更 长，也看过后世不予採信、认為是神话的事。从前超自然生物多得像海裡的鱼，有的手中还挥舞著闪电， 而不是长矛。现在他们都消失了，被新的物种取代。『世界上唯一可靠的就是改变。』」
「赫拉克利图斯⑩。」我小声道。
「最聪明的凡人。」菲利普见我知道这句名言，十分高兴。「神祇喜欢在我们变得自满后，让我们大 吃一惊。这是祂们最喜欢的娱乐。」他观察我不寻常的服装。「妳為什麼穿马修的衬衫和袜子？」
「他送给我的。这跟我在我的时代穿的衣服很类似。马修希望我舒服一点。我猜.，袜腿部分是他亲 手缝的。」我转个身，炫耀我的套装。「谁想得到，柯雷孟家的男人会用针线，甚至缝出来的线还是直 的。」
菲利普挑起眉毛。「妳想，我们打完仗回家，伊莎波会替我们缝补破裂的战袍吗？」
想到伊莎波默默缝补，等家中男人回来的画面，我不由得咯咯傻笑。「不会吧。」
「我看得出妳很了解她。如果妳决心要穿得像个男孩，起码也穿条及膝裤吧。万一神父看到妳，心跳 保证会停止，明天的婚礼就只好延期了。」
「可是我又不到外面去。」我嘟起嘴巴道。
「我要趁妳结婚前，带妳去参拜古老神祇的圣地。离这儿不远，」马修吸口气，正要抱怨，菲利普连 忙说：「而且我希望不要有第三者，马提欧斯。」
「我们在马厩碰头。」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呼吸新鲜空气是让我头脑清醒一下的好机会。
来到户外，刺痛脸颊的寒风和冬日裡寧静的田野，都令我心情欢畅。不久菲利普和我就来到一片小山 顶，这儿比七塔周围大多数圆形的山岭都更平坦。我也看出这儿地面上突起的石块，呈奇特的对称排列。这些石头虽古老，而且有部分被草木掩盖，但这阵式不是自然形成，而是人為的。
菲利普翻身下马，示意我跟著做。我一下马，他就挽起我的手臂，引导我穿过两堆怪石，来到一片白 雪覆盖的平坦空地上。洁白的地面上只有野生动物的足跡，心形的蹄印是一头鹿、五爪印属於熊、三角形 与椭圆形组合成狼的脚跡。
「这是什麼地方？」我问，情不自禁压低了音量。
「曾经有一座奉献给戴安娜的神庙矗立在这儿，眺望雄鹿喜欢奔驰的森林与山谷。女神的崇拜者在原 生的橡树和赤杨树之间种了神圣的柏树。」菲利普指点著捍卫这区域的绿色细柱。「我带妳来，因為在我 还是个孩子，尚未成為食血者的年代，在我住的那个遥远的地方，新娘子在婚礼前，都要到这样的寺庙来 向女神献上牺牲，那时候，我们称她阿特米丝。」
「牺牲？」我口乾舌燥。血已经流得够多了。
「不论我们如何改变，记取过去、尊重适去，都是很重要的。」菲利普递给我一把刀和一个袋子，裡 面装的东西移动时发出叮叮噹噹的声音。「改正过去的错误是明智之举。女神们对我的行為不尽然满意。 我要确定阿特米丝在明天我儿子跟妳结婚前，收下她的赎金。刀是用来割一段妳的头髮。它象徵妳的处子 之身，是习俗上要有的礼物。钱象徵妳的价值。」菲利普忽然压低声音，彷彿与我同谋似的悄声道：「本 来应该有更多钱，但我得留一点给马修的上帝。」■
菲利普把我带到废墟中央一个小小的台座前。台上放著各式各样的献礼——木製的娃娃，小孩的鞋 子，一碗已被飘落的雪花泡湿了的穀粒。
「我很讶异还有人来这儿。」我说。
⑩ Heraclitus ( 540-480B.P )，古希腊哲学家。
「法国各地的女人看到满月还会行屈膝礼。这种习惯很难磨灭，尤其是它在艰苦的年代给人民心理上 的支持。」菲利普向那权宜充数的祭坛走去。他没有鞠躬或下跪，也没有做任何常见的祭拜动作，但他用 很小的声音说话，我必须竖起耳朵才听得见。那种希腊文与英文的奇怪组合很难理解。但菲利普严肃的诉 求非常清楚。
「Artemis Agroter§(著名的猎者阿特米丝)，阿昔帝斯?里昂托西摩斯(a)求您把这孩子戴安娜抱在 手中。Artemis Lykein)>(狼群的女主人阿特米丝)，在各方面保护她。Artemis patro>ia (我祖先的神阿特米
丝)，保佑她子孙满堂，延续我的血统。」
菲利普的血统。现在藉著婚姻和血的誓约，我也成為其中一分子了。
「Artemis Ph6sphoros (带来光明的阿特米丝)，她若在黑暗中，用您智慧的光照耀她。Artemis Upis
(无所不见的阿特米丝)，您的同名之女⑩在这世间旅行时，请看顾她。」菲利普咏唱完毕，示意我走上 前去。
我郑重地把那袋钱放在童鞋旁边，然后从后颈拉过一綹头髮，刀很锋利，轻轻一挥，便割下那捲头髮。
我们静静站在逐渐黯淡的午后阳光下，一股力量从我脚下的泥土裡涌出。女神果真在这裡。一瞬间， 我可以想见这神庙原来的面貌——洁白、闪亮、完整。我偷望一眼菲利普。他肩披熊皮，儼然就是某个失 落世界遗留的野性化身。他在等待什麼。
一头顶著弯角的白色公鹿从柏树间走出来，挺立不动，鼻孔喷出雾气。白鹿稳健地走到我面前。牠巨 大的咖啡色眼睛带著挑战意味，一直接近到我能看见牠的角尖是多麼锐利。公鹿傲慢地看著菲利普，长鸣 一声，一头野兽问候另一头野兽。
「sas efharisto (谢谢您)。」菲利普举手抚心，庄严地说。他转向我：「阿特米丝接受了妳的礼物。
我们可以走了。」
马修一直在等，竖耳听我们到达，我们策马进入庭院时，他一脸没把握的表情站在那儿。
「去為宴会做準备吧。」我下马时，菲利普道：「客人很快就来了。」
我在上楼之前，拋给马修一个我希望是充满信心的微笑。夜幕降临，营营的活动声告诉我，人潮已涌 进城堡。不久凯琴和洁安就来帮我著装。她们拿来一套我这辈子穿过最豪华的礼服。墨绿色的衣料让我联 想到寺庙周围的柏树，而不是城堡為庆祝降临节装饰的冬青枝叶。紧身上衣刺绣的银色橡叶图案辉映蜡烛 的光芒，就如同沐浴在落日餘暉中的鹿角。
女孩把我打扮好，眼睛兴奋发亮。我拿著露依莎打磨得雪亮的银镜左看右看，始终只能看见自己一部 分的髮型(编成辫子，盘在头顶)。但从她们的表情研判，我已变得很像个新娘的样子。
「好。」洁安轻声道。
凯琴用夸张的姿势把门打开，礼服上的银线被走廊裡的火把照耀得彷彿活了起来。我屏住呼吸，等待
马修的反应。
「耶穌二他惊讶地说：「妳真美，我的爱。」马修牵起我的手，举起我的手臂，欣赏整体效果。 「天啊，妳穿了两套袖子吗？」
「我想是三套。」我笑道。我先穿上一件有花边袖口紧缩的麻纱衬衣，繫上一对跟上衣和裙子搭配、 合身的绿袖子，最后是蓬鬆的绿绸坎肩，从肩膀下垂，在手肘和腰间收拢。去年曾经在巴黎服侍露依莎的 洁安，向我保证这是最新流行的款式。
⑩AlcidesLeontothymos是菲利普自称，这是他成為吸血鬼之前的希腊名字，也是他对应於阿特米丝女神的身分。
?狩猎女神的希腊名是阿特米丝，罗马名即戴安娜。
「但是这些东西挡在中间，我怎麼吻妳呢。」马修用手指比著我的脖子。我打百褶的襞领足足有四吋 厚，颤动著回应他的疑问。
「如果你把它压扁，.洁安会心臟病发作。」他小心翼翼用双手捧起我的脸时，我低声呢喃。她用一种 类似烫髮捲的工具，把长达好几码的麻布压成线条分明的8字型结构。花了她好几个鐘头。
「别担心，我是个医生。」马修低头把嘴唇凑到我唇上。「瞧，连一个褶子都没弄乱。」
亚伦轻咳一声。「大家正在等你们。」
「马修。」我抓住他的手：「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他对亚伦示意，走廊裡只剩我们两人。
「什麼事？」他有点不安地问。
「我吩咐凯琴把玛泰的药草拿到蒸馏室去收起来。」比起在莎拉的穀仓设法把我们送到这儿来，这是 跨向未知更大的一步。
「妳确定吗？」
「确定。」我说，想起菲利普在寺庙说的话。
一波波窃窃私语和窥探的眼光迎接我们进入大厅。大家都注意到我外表上的变化，频频有人点头，让 我知道我终於看起来像一个配得上老爷的新娘。
「新人来了。」菲利普在家族主桌上大声宣布。有人带头拍手，不久，整座大厅裡响起如雷的掌声。 马修一开始笑得很羞涩，但随著掌声越来越响亮，他的嘴也咧成一个自豪的笑容。
我们被安排坐在菲利普左右手的贵宾席上，他下令上菜，同时有音乐伴奏。元帅做的每一道菜，我都 分到小小的一份。一共有几十道佳餚：山藜豆汤、烤鰻鱼、鲜美的扁豆泥、大蒜酱煮醃鳕鱼、在胶冻海洋裡游泳的一整尾鱼，搭配上用小枝薰衣草和迷迭香模拟的水草。菲利普解释说，元帅和村中神父曾经就菜 单热烈协商。双方数度互通使节，终於达成协议，今晚这餐饭要严格遵守星期五禁食肉、奶、乳酪的教 规，明天的宴会才是真正百无禁忌的纵情狂欢。
相应於新郎的身分，马修分到的分量比我多-!其实没有必要，因為他什麼都不吃，几乎也不喝什 麼。邻桌的男人跟他开玩笑，要他多补充精力，準备接受即将来临的考验。
畅饮香料药酒，享用分送到每一桌用胡桃和蜂蜜做的美味酥片时，这些人已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话 题猥褻，马修也针锋相对跟他们唱和。好在大部分詈骂和建议，用的都是我一知半解的语言，但菲利普还 是不时用手帮我撝耳朵。
笑声与音乐腾起，我也心情大好。今晚马修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隻一千五百岁的吸血鬼，而是跟所有 新婚之夜的新郎一样：害羞、高兴、带点儿焦虑。这是我心爱的男人，每次他看著我，我的心跳都会漏一 拍。
元帅上最后一轮酒和蜜渍茴香与小豆蔻子时，开始唱歌。大厅对面的一个男人唱出浑厚的低音，他隔 壁的人接唱主旋律。很快每个人都加入合唱，大家用力顿足拍手，以致听不见那些拚命想跟上伴奏的音乐 家。
客人忙著编新曲的时候，菲利普起来敬酒，他叫得出每个人的名字，跟他们打招呼。他把小孩拋到空 中，问候牲口的近况，长者一样样诉说他们的病痛时，他专注地聆听。
「看看他。」马修握著我的手，佩服地说。「菲利普使每-位客人都觉得自己是这房间裡最重要的人 物，到底怎麼办到的？」
「你告诉我吧。」我笑了起来。马修困惑地看著我，我摇头道：「马修，你跟他一模一样。你只要走 进一个房间，就可以主导室内所有的人。」
「如果妳想要的是菲利普那样的英雄，一定会对我失望的。」他道。
我捧起他的脸。「做為你的结婚礼物，我但愿有一种咒语，能让你看到别人眼中的你。」
「依照妳眼中的反射，我看起来还是老样子。或许有点紧张，因為吉彦刚刚告诉我，年纪大的女人如 狼似虎。」马修开玩笑道，企图转移我的注意力。但我不上当。
「如果你没看到一位领袖，那是你看得不够仔细。」我们的脸贴得很近■，我闻到他呼吸中的香料气 息。我不假思索，把他拉过来。菲利普一直试著告诉马修，他是个值得爱的人。或许一个吻更有说服力。 我听见远处有人尖叫，更多人拍手，然后有人怪啸。
「让那女孩对明天留点儿期待，马提欧斯，否则她可能不去教堂跟你会合了 ！」菲利普喊道，引来人 群中更多笑声。马修和我愉快而尷尬地分开。我往大厅裡捜寻，发现马修的父亲在火炉旁，為一件有七根 弦的乐器调音。马修告诉我，那叫作吉塔拉。房间在期待中安静下来。
「我小时候，像这样的宴会结束时总要讲个故事，英雄和伟大战士的故事。」菲利普拨一下琴弦，琴 音纷落如雨。「英雄跟所有的人一样要谈恋爱。」他继续拨弄琴弦，把听眾引进他故事的节奏。
「有个黑头髮、绿眼睛的英雄，名叫珀琉斯，离开家乡去碰运气。他的家乡是个很像圣禄仙的地方， 藏在深山裡，但珀琉斯一直梦想到海上、到别的国家去冒险。他召集了一群朋友，一块儿越过大海，走遍 世界。有一天，他们来到一个以出產拥有强大魔法的美女著称的小岛。」马修和我深深对望一眼。接下来 几句，菲利普是用唱的。
思想起，那年头的男人家 日子过得多愜意！英雄啊，
白银时代诸神的后裔，
我用魔法的歌曲召唤你。
宛如天籟的低沉嗓音，让所有的人听得如痴如醉。
「珀琉斯在那儿遇见海神涅鲁斯的女儿瑟蒂丝。涅鲁斯能预知未来，而且从不撒谎。瑟蒂丝不但从父 亲那儿继承了预言的能力，还会改变形体，从流动的水变成舞动的火，又化為空气。瑟蒂丝虽然美，却没 有人愿意娶她為妻，因為神諭说她的儿子会比父亲更强大。
「珀琉斯无视预言，爱上了瑟蒂丝。但是跟这麼一个女人结婚，他必须有足够的勇气，在她从一种元 素变為另一种元素时抱住她。珀琉斯从那座岛屿带走了瑟蒂丝，在她从水变為火、又变為蛇和狮子时，一 直把她紧紧抱在心口上。瑟蒂丝再度恢復女人身时，他把她带回家，两人结了婚。」
「那麼孩子呢？瑟蒂丝的儿子有没有如预言所说，毁灭父亲呢？」趁菲利普沉默下来，只用手指弹奏 吉塔拉之际，一个女人低声问道。
「珀琉斯和瑟蒂丝的儿子是个大英雄，生前死后都是神明保佑的战士，他名叫阿奇利斯。」菲利普对 那女人一笑。「但他的故事我要留到别个晚上讲。」
我很庆幸马修的父亲没有描述婚礼的细节，以及特洛伊战争是如何开始的。我更庆幸他没讲到阿奇利 斯的童年：他的母亲為了使他成為跟她一样长生不老的神，动用的可怕咒语，以及这年轻人无法控制的暴 怒——比他那个以缺乏保护闻名的脚跟还带给他更多麻烦。
「只是个故事。」马修察觉我的不安，悄声道。
但偏偏这些传诵了一遍又一遍、却没有人了解其中含义的故事，往往是最重要的，就如同荣誉、婚 姻、家族等古老的规范，好像经常被忽视，实际上却在所有人心目中拥有最神圣的地位。
「明天是个大日子，我们全体期待的一天。」菲利普拿著吉塔拉站起身。「照规矩，新郎新娘在婚礼前不可以再见面。」
又一项规矩：最后一次正式分开，接下来就一生一世长相廝守
「不过新娘可以送新郎一件爱的信物，免得他在漫漫长夜的寂寞中把她忘记。」菲利普眼中闪现调皮 的光芒，说道。
马修和我站起来。我把裙子抚平后，就专心盯著他的上衣看。我注意到衣服的缝工非常精緻，针脚细 密整齐。但温柔的手指一托起我的下巴，我就迷失在组成马修脸部轮廓的各种圆弧与锐角裡。我们四目凝 望，忘了身在大庭广眾。虽然站在坐满宾客的大厅裡，一个吻却宛如魔咒，把我们送进了亲密的两人世 界。
「我们明天下午见。」我们的嘴唇分开时，马修呢喃道。
「我会戴面纱。」十六世纪的新娘子多半不戴面纱，那是更古老的风俗，但菲利普说，只要是他的女 儿，不戴面纱就不准进教堂。
「妳在哪裡我都认得，」他一笑：「不论有没有面纱。」
马修眼睛眨也不眨，看著亚伦护送我出去。离开大厅很久以后，我仍感觉到他的目光冰冷而坚定。
第二天，凯琴和洁安非常安静，我一直睡到她们做完早晨的活计。太阳已高高升起，她们才拉开床 帷，宣布我沐浴的时间已到。
1队妇女捧著水壶走进我房间，像喜雀般不停嘰喳，把一个我猜平常是用来酿葡萄酒或苹果酒的铜製 大盆倒满。水热腾腾冒著烟，铜盆的保温效果绝佳，我决定不囉唆。我I沉到水面下，便喜极呻吟。
那群女人让我泡在水裡，我注意到我的少许私人物品——书、我的鍊金术和奥克片语的笔记^^都不 见了。另外我装衣服的一口长形矮箱也消失无踪。我询问凯琴，她解释说，所有的东西都搬到老爷位在城堡另一头的房间去了。
忠於职守的凯琴和洁安，在鐘敲一点时把我从浴缸扶起、擦乾。圣禄仙最好的女裁缝玛喜在旁监督， 她专程来為她的作品做最后的润饰。村裡的男裁缝鲍费尔先生对我的结婚礼服所做的贡献却没有人提起。
為玛喜说句公道话，大礼服(必须取一个专用的名称，才对得起那套衣服)确实是美轮美奐。她怎麼 可能在那麼短的时间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是个深埋的祕密，不过我怀疑这一带的妇女恐怕每个人都至少 帮忙缝了一针。菲利普宣布為我举行婚礼前，我原本只计画做一件款式简单、深灰色厚绸料的衣服。我坚 持只穿一对袖子，不可以做两对，领口要高，以阻挡冬季的寒风。我对玛喜说，绣花太麻烦，大可省略。 我也谢绝了那种讨厌的、把裙子向四面八方撑开的鸟笼型支架。
早在菲利普通知她，大礼服要用在什麼时间与场合之前，玛喜已发挥她误解与创意的威力，彻底颠覆 我的初步设计。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玛喜，大礼服好美啊。」我抚摸著大片的绣花对她说。衣服上用金色、黑色、粉红色绣线，绣出丰 饶之角，这是大家熟知的财富与多子多孙的象徵。盛满花朵的羊角四周，点缀了小玫瑰和叶片，两对衣袖 的边缘绣满了花。紧身上衣的边缘也同样不厌其烦，绣著涡捲、月亮、星辰等图案。肩膀上有一排四方形 的小盖片，作用是遮掩把袖子绑在紧身上衣上的带子。虽然有那麼繁复的装饰，紧身上衣优雅的线条却非 常合身，而且最起码我不想穿鲸骨箍的意愿受到尊重。裙幅很宽，但那是因為布料用得多，而不是机关道 具的效果。我内衣裡头只穿戴了甜甜圈形状的假臀和一双丝袜。
「线条分明。很简单。」玛喜向我保证，一边拉扯紧身上衣的下襬，使它更平整。
我的头髮快做好时，听见敲门声。凯琴衝过去开门，不小心踢翻了 一篮毛巾。
是菲利普，身穿华丽的咖啡色套装，显得意气风发，亚伦站在他身后。马修的父亲目瞪口呆。
「戴安娜吗？」他听起来很没把握。
「怎麼？有什麼不对吗？」我检查衣服，焦虑地拍拍头髮。「找不到够大的镜子，我看不见——」
「妳好漂亮，等马修见到妳时，妳就会知道，看他的表情比照任何镜子都更清楚。」菲利普很有把握 地说。
「你真是舌粲莲花，菲利普?柯雷孟。」我笑了起来。「有什麼事？」
「我来给妳送结婚礼物。」菲利普伸出手，亚伦把一个大丝绒袋放在他掌上。「我怕订做会来不及。 这是家传的东西。」
他把袋裡的东西倒在手中，一片光与火流泻出来：黄金、钻石与蓝宝的鍊子。我轻呼一声。但丝绒袋 裡还有更多宝物，那是一串珍珠、搭配几枚镶猫眼石的新月，还有一个造型独特的黄金箭头，边缘因岁月 久远而变得圆滑。
「这是做什麼？」我惊讶地问道。
「当然是给妳戴的。」菲利普呵呵笑道：「项鍊是我的，但当我看见玛喜的礼服，我就想，搭配黄钻 和蓝宝会很合适。式样旧了，还有人会嫌它对新娘而言太男性化，但这条鍊子垂在妳的肩膀上会很服贴。 原本中间是个十字架坠子，但我觉得妳可能寧可掛一个箭头。」
「我不认识这种花。」让我联想到小苍兰的纤细黄色花蕾，穿插在边缘镶蓝宝石的黄金鳶尾花之间。 「金雀花。安茹帝国用它做他们的象徵。」
他说的是金雀花王朝?：英国歷史上权势最大的王族。金雀花王朝曾扩建西敏寺，向封建贵族屈服， 签署大宪章，成立国会，支持牛津大学与剑桥大学的建校。这王朝的统治者还曾参加十字军战争，在百年 战争中与法国对峙。这条鍊子是某位国王送给菲利普的，象徵王室的宠信。再没有别的原因能解释它的富 丽奢华了。
「菲利普，我不能——」我的抗议被打断，他把其他珠宝交给凯琴，并把錬子套过我头顶。雾濛濛的镜子裡瞪著我的那个女人，一点都不像一个现代的歷史学者，正如马修也不像一个现代的科学家。
「啊。」我吃惊地说。
「美若天仙。」他很满意，但表情中带著遗憾。「真希望伊莎波能在这儿，欣赏妳这副模样，亲眼目 睹马修的快乐。」
「有朝一日，我会把一切都告诉她。」我柔声承诺，从镜中望著他的眼睛，让凯琴把箭头繫在金錬中 央，又把那串珠錬套过我头顶。「今晚我会好好照顾这批首饰，明天一早就还给你。」
「它们已经属於妳了，戴安娜，妳爱怎麼处理都可以。还有这个。」菲利普又从腰带上解下另一个袋 子交给我，这袋子是用经久耐用的皮革做的。
它很沉重，非常沉重。
「我们家的女人自己理财。伊莎波坚持这麼做。这裡都是英国或法国的钱币。它们的保值效果不及梵 諦冈发行的钱，但花用时比较不会引起猜疑。如果妳需要更多，只要跟华特或骑士团其他成员打个招呼就 行了。」
我刚到法国时，经济上完全依赖马修。但不到一週，我已学会如何待人处事、与人交谈、管理一座城 堡，还会蒸馏葡萄酒。如今我拥有自己的财產，菲利普?柯雷孟还公开收我做女儿。
「谢谢你，為这一切。」我低声道：「当初我还以為你不要我做你的媳妇。」
「一开始是不想要。但即使老头子，也有改变想法的权利。」菲利普一笑。「况且我到头来总会如愿
?金雀花王朝(House of plantagenet)，亦名安苑王朝(House of Anjou)，原本是法国安节的贵族，从一 |五四年亨利二世开始统治英格兰。 「金雀花」也是亨利二世父亲的绰号，因他喜欢在帽子上插金雀花。十五世纪中叶约克公爵理査并以「金雀花」為姓。安节家族在英格兰之外不 断扩张势力，版图一度从庇里牛斯山延伸到爱尔兰，佔有半个法国。金雀花王朝有八位君王，至一三九九年理查二世驾崩為止。后来安茹王朝的 支系兰开斯王朝和约克王朝争夺王位，在十五世纪后半啟动内战，因双方分别以红、白玫瑰為标誌，称作「玫瑰战争J。
以偿。」
侍女们帮我围上斗篷。最后一刻，凯琴和洁安把一块薄如蝉翼的丝绸罩在我头上，然后用镶了猫眼石 的新月固定，那些髮针背后设计了牢靠的小鉤子。
托玛和艾甸现在自命是我的私人护卫，一马当先跑过城堡，用最大音量宣告我的到来。不久我们就排 列成一个队伍，在暮色中走向教堂。一定有人在鐘塔上瞭望，一看见我们，鐘声随即敲响。
走到教堂门口，我放慢脚步。全村的人都集合在门口，神父也在场。我找寻马修，发现他站在矮矮的 阶梯最上端。隔著透明披纱，我仍然感觉得到他的目光。我们就像月亮与太阳，这一刻，时间、距离或歧 异完全无关紧要。唯一重要的是我们对应的位置。
我提起裙子，向他走去。短暂的攀升，感觉却像永恆。时间会这麼捉弄所有的新娘吗？我很好奇，或 是只对女巫如此？
神父在门口对我微笑，但没有要让我们进入教堂的表示。他手裡拿著一本书，却没有翻开。我困惑地 皱起眉头。
「还好吗，我的爱？」马修低声问道。
「我们不进去吗？」
「婚礼都在教堂门口举行，以免日后对仪式是否如实举行，產生流血争议。我们要感谢上帝，没有暴 风雪。」
「开始吧！」神父下令，对马修点一下头。
整个仪式中，我扮演的角色只要用法文说十一个字，马修则要说十五个字。但因為菲利普通知神父， 我们要用英语重复一遍誓言，好让新娘子充分了解她做了什麼样的承诺。这麼一来，我们总共要说五十二 个字才能结為夫妻。
「就是现在！」神父在发抖，一心想著他的晚餐。
「Je, Matthew, donne mon COIPSp-toi, Diana, en loyal mariage,」马修牵起我的手：「我，马修，藉著忠
贞的婚姻关係将我的身体交託给妳，戴安娜。」
我答道：「Et je le re90is.」然后重复一遍：「我接受。」
这样就已完成一半了。我深深吸一 口气，下半段轮到我继续。
「Je, Diana, donne mon corps p ts-Matthew.」最困难的部分到此已告一段落，我很快便说出我最后一句
台词：「我，戴安娜，将我的身体交託给你，马修。」
「Etjere90is, avecjoie.」马修把我的头纱掀到头顶。「我万分欢喜地接受。」
「这样说不对。」我怒道。我已经背下了婚誓，没有「万分欢喜」这种字眼。
「保证有。」马修坚持，并低下头。
我们用吸血鬼的传统配过对，在麦迪森的时候，马修把伊莎波的戒指戴在我手上，我们等於又依照习 惯法结了一次婚。现在我们是结第三次婚了。
接下来的事一溜烟就过了。有许多火把，在祝福者的包围下，走长长的山路上山。元帅的宴席已经摆 好，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就座。马修和我独自坐在主桌，菲利普走来走去，帮忙倒酒，还确认小孩都拿到足 够的烧烤兔肉和炸乳酪。三不五时，他会自豪地望我们一眼，好像那天下午我们杀死了一条龙。
「我从来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天。」菲利普把一块蛋塔放在我们面前，对马修说道。
男人动手把桌子搬到大厅两侧，宴会似乎已近尾声。但笛音和鼓声却从楼上的乐师席传来。
「按照传统，第一支舞属於新娘的父亲。」菲利普对我躬身一礼，带我到舞池中间。菲利普舞跳得很 好，但儘管如此，我还是会绊到他。
「换我好吗？」马修拍拍他父亲的肩膀。
「请便，否则你老婆会踩烂我的脚。」菲利普挤一下眼睛，抵消了话中的刺。他随即离开，让我跟我 的丈夫共处。
其他人也纷纷起舞，但他们保持距离，把中间留给我们。音乐放慢速度，鲁特琴的演奏者拨弄琴弦， 管乐器吹出甜美的曲调应和。我们分开、结合，一遍、两遍，再一次，大厅裡令人分心的一切活动逐渐远 去。
「不论你母亲怎麼说，你的舞跳得比菲利普好很多。」我对他说，虽然舞曲很慢，我却气喘吁吁。
「那是因為妳跟著我的舞步。」他开玩笑道：「菲利普带的每一步，妳都在反抗。」
舞步再次让我们会合时，他抓住我的手肘，把我拉过去，紧紧贴著他的身体，然后吻我。「现在我们 结婚了。妳愿意宽恕我的罪吗？」他转个身，回到正常舞步，问道。
「得看情形。」我戒备地说：「你做了什麼？」
「我把妳的襞领压扁到不可能修復了。」
我笑了起来。马修再次吻我，短暂而激烈。鼓手把这动作当作信号，音乐的节奏加快。其他跳舞的人 飞快地旋转，从房间这一头跳到另一头。马修把我拉到壁炉前面比较安全的位置，免得我们被踩到。菲利 普很快就赶过来。
「带你老婆上床，完成这场婚礼。」菲利普低声道。
「但客人……」马修抗议道。
「带你老婆上床去，儿子。」菲利普重复道。「趁其他人决定陪你们上楼，确认你完成你的职责之 前，偷偷开溜。其他的事就交给我了。」他转过身，很正式地亲吻我两边脸颊，然后用希腊话嘟噥了些什 麼，就赶我们上马修的塔。
虽然我知道这部分的城堡在我自己的时代的模样，却还没有见识过它在十六世纪的辉煌。马修的住所
布置得完全不一样。我本以為会在下层的房间看到很多书，结果那儿放的却是一张有顶盖的大床。凯琴和 洁安拿来一个雕刻的木盒让我摆新首饰，把脸盆加满水，又忙著更换新床单。马修坐在火炉前面，脱下靴 子，然后端起一杯葡萄酒。
「妳的头髮，夫人？」洁安问道，猜测地瞥一眼我的丈夫。
「我来处理。」马修粗声道，眼睛盯著炉火。
「慢著。」我道，从头上拆下新月形的髮饰，放进洁安张开的手掌上。她跟凯琴帮我卸下头纱便离开 了。我站在床侧，马修懒洋洋地倚在火旁，双脚架在一 口放衣服的箱子上。
门关上以后，马修放下酒杯，向我走来，手指伸进我的头髮，轻拉几下，就把几个女孩花了将近三十 分鐘做出来的髮型毁於一旦。他把珍珠串扔到一旁，我的头髮披散在肩上，马修张大鼻孔，吸入我的气 味。他一言不发，紧紧把我拥进怀裡，低头把嘴凑到我唇上。
但首先有好几个问题要问、要得到答案。我往后退缩。
「马修，你确定……？」
冰冷的手指滑到我的领子下面，找到将它跟我的紧身上衣繫在一起的绳结。
啪。啪。啪。浆得硬邦邦的麻纱从我脖子掉落到地面。马修解开我紧紧扣住的高领。他低头亲吻我的 喉咙。我抓住他的上衣。
「马修，」我再说一遍：「这是不是——」
他用另一个吻让我住嘴，同时拿起垂在我肩上的沉重项鍊。我们暂时分开，让马修把它从我头上取 下。然后他的手突破衔接袖子和紧身上衣的硬衬，手指沿著衣缝找寻衣服上的防御弱点。
「找到了。」他低语道，用食指一勾一挑。袖子一隻接一隻从手臂滑落，掉到地上。马修彷彿完全不 当一回事，但这是我的结婚礼服，万一受损，还不好修补呢。
「我的礼服。」我在他怀抱裡扭动身体。
「戴安娜。」马修抬起头，双手搁在我腰上。
「什麼事？」我气息咻咻。我试著用拖鞋把袖子踢到一旁，以防踩坏。
「神父為我们主持婚礼。全村的人都来祝福我们。有美食，有舞会。我真的觉得我们可以用做爱来结 束这一夜。妳却似乎对妳的衣服更有兴趣。」他又找到一组把我的裙子跟下襬呈尖角形的紧身上衣连接在 一起的带子，约莫在我肚脐眼下方三吋处。马修的大拇指在上衣边缘与我耻骨之间轻轻滑动。
「我并不希望我们第一次亲热是為了让你父亲称心。」我的臀部无视我的抗议，受他大拇指宛如天使 拍打翅膀、令人发狂的动作引诱，向他偎过去，发出无言的邀请。他满意地轻哼一声，拉开了藏在裡面的 蝴蝶结。
呼。崎。呼。喘。呼。崎。
马修的手指灵巧地拉开交错的丝带，将它从一个一个隐祕的眼孔裡抽出来。一共有十二个带眼，他的 力道让我身体前俯后仰。
「终於。」他得意了，但随即又呻吟??「天啊。还有。」
「哎呀，还早得很。我被綑得像耶诞节的烤鹅。」他把上衣拆下，露出裡面的紧身褡时，我道：「说 得更精确点，该是降临节的烤鹅。」
马修没理我。我的丈夫把全副注意力放在我半透明的高领衬衣跟好几层强化缝合的紧身褡衔接的地 方。他把嘴唇贴在隆起的部位，以虔敬的姿势低下头，深深吸了口气。
我也倒抽一口气。这动作有出乎意料的挑情效果，他嘴唇移动在衣服涇渭分明的界线上，给我格外强 烈的感受。我不知道他為何暂时搁下非把我剥光不可的决心，只好用手捧住他的头，等他採取下一步行 动。
马修终於拿开我的手，把它们放在雕刻精美的床柱上。「抓住。」他道。
呼。哧。呼。哧。完工前，马修偷空把一隻手塞进我的胸衣。它沿著我的肋骨往上溜，找到了我的乳 房。他捏著介於我温暖、皱摺的乳头与他冰冷的手指之间的罩衫时，我不禁低低呻吟。他拉我过去，紧贴 著他的身体。
「难道妳认為，我除了妳以外，还有兴趣讨好其他人吗？」他在我耳畔呢喃。见我没有立刻回答，他 伸手下探，轻压我的小腹，让我们更贴近。另一手不动，握著我的乳房。
「似乎没有。」我仰起头，靠在他肩上，暴露出我的脖子。
「那就别提我的父亲。还有，只要妳别再担心妳的袖子，我明天就买二十套一模一样的礼服给妳。」 马修忙著掀起我的罩衫，下襬拉到我大腿上。我放开床柱，拉著他的手，将它放在我两腿之间。
「不提了。」我同意道，他的手指分开我身体时，我轻呼一声。
马修用更多的吻让我安静下来。他的手缓慢的动作却造成全然相反的效果，因為我的身体越来越紧张。
「太多衣服了。」我喘著气说。他没说话，但从他剥除紧身褡的速度，看得出他深有同感。现在繫带 都已鬆开，我可以把它拉到地上，直接走出来。我解开他的及膝裤，他自行脱上衣。这两件衣服在他臀部 用交叉的繫带连接，繁复的程度不亚於我的紧身褡和裙子。
等我身上只剩衬衣和袜子，马修也只有衬衫和袜子时，两人都停下来，尷尬的感觉又回来了。
「妳愿意让我爱妳吗，戴安娜？」马修问道，用发乎礼貌的简单问题消除了我的焦虑。
「我愿意。」我悄声道。他跪下来，小心翼翼解开我固定袜子的丝带。带子是蓝色的，凯琴说这顏色 象徵忠贞。马修把袜管沿著我的腿捲下来，沿著它的轨跡亲吻我的膝盖和脚踝。他自己脱袜子的速度惊 人，我甚至没看清他袜带的顏色。
马修把我稍微抱起，让我只有脚尖著地，这样他就刚好把自己嵌在我腿缝中间。
「我们可能来不及上床。」我扶著他的肩膀道。我只想要他进入我体内，越快越好。
但我们还是上了那张柔软、黝暗的床，途中还脱掉了最后的衣服。一躺上床，我的身体就迎接他插进 我腿间的月弯，我拉他到我身上。即使如此，我们合而為一时，我仍讶异地轻呼——温暖与冰冷，光明与 黑暗、女性与男性、女巫与吸血鬼，相反极端的结合。
马修开始在我体内动作时，他的表情从虔敬变為惊奇，他拱起身体而我用愉快的呼声回应时，他显得 非常专注。他伸手下探，托起我尻部，与他的臀部密合，我则用手紧紧攀住他的肩膀。 .
我们沉浸在恋人独特的节奏裡，一起摇晃，用嘴与手的温柔触摸互相取悦，结合為一，直到我们必须 交出心与灵魂。深深望进对方的眼睛，像新生儿一般颤抖著，用肉体与灵魂交换最终的誓言。
「让我永远爱妳。」马修贴著我潮湿的前额呢喃，我们躺著交缠在一起，他的嘴唇沿著我眉毛划下一 条冰冷的轨跡。
「我愿意。」我再次承诺，依偎过去，让我们的身体更加紧密地相贴。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我们好久没办婚礼了，冬季又是一年当中最缺少乐子的季节。这是我们对村民应尽的义务。」菲利 普毫不理会我们的抗议。马修指出，赶在最后一分鐘筹办三场盛宴，效果堪虑，况且食物存量不多，飮食 节制又是基督徒的美德，这下可把元帅给得罪了。他嗤之以鼻道，就算战争没打完，耶穌降临节也迫在眉睫，又怎样。这不构成拒绝派对的理由。
全家上下闹成一片，却没有人要找我们帮忙，马修和我只好自己想法子打发时间。
我问道：「结婚仪式上要做哪些事？」我们躺在书房的火炉前面。我穿著马修送的结婚礼物：他的一 件衬衫，长到盖过我膝盖，还有他的一双旧袜子，马修把每隻袜子顶端的缝线拆开，然后缝在一起，凑合 成运动紧身裤的模样——只少了束腰带和鬆紧带。马修还在马厩裡找到一截旧韁绳，做成一条窄皮带，算 是弥补。这是万圣节前夕以来我穿过最舒服的衣服，最近都没什麼机会看到我大腿的马修，也沉醉其中。
「我也没概念，我的爱。我从来没参加过古希腊婚礼。」马修的手指在我膝盖后侧的凹处游走。
「想必神父不会让菲利普添加太多异教徒的细节。实际的仪式应该还是遵守天主教的成规吧。」
「我们家族从来不把『想必』跟『菲利普』放在同一个句子裡。结果保证很糟。」马修在我屁股上印 下一吻。
「至少今晚的重头戏就是一场大餐。我该撑得过，不会遇到太多麻烦。」我嘆口气，双手捧头。「通 常彩排的宴席由新郎的父亲买单。我猜菲利普基本上是做同样的事。」
马修哈哈大笑。「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菜单上有烤鰻鱼和一隻镀金孔雀。况且菲利普想方设法， 不仅是新郎的父亲，还兼任新娘的父亲呢。」
「我还是不懂，為什麼要这麼费事。」莎拉和艾姆没举行过正规仪式，只请麦迪森巫会一位长老為她 们主持握手礼。回想起来，那让我联想到马修和我在时光漫步出发前交换的誓言：简单、亲密，而且很快 就结束。
「婚礼不是為了新郎新娘。大多数夫妻都像我们一样，即兴一下就很满足，简单发表几句感言，就出 发去度假。婚礼是一种属於全社区的成年仪式。」马修翻身仰躺。我用手肘撑起上半身。
「只是一场空洞的仪式。」
「没这回事。」马修皱起眉头。「如果妳觉得无法忍受，一定要说出来。」
「不。让菲利普玩他的婚礼好了，只是有一点……不知所措。」 . 「妳一定希望莎拉和艾姆能在这儿，跟我们分享这一切。」
「如果她们在场，一定很惊讶我没有私奔。我一直是公认的独行侠。我原本以為你也是个独行侠。」 「我？」马修笑道。「除了在电视和电影裡，吸血鬼绝少是孤独的。我们喜欢呼朋引伴。青黄不接的 时候，连巫族也可以。」他吻我，证明他的话。
「那如果这场婚礼在纽海文举行，妳要邀请谁？」过了 一会儿，他问道。
「莎拉和艾姆，当然。还有我的朋友克里斯。」我咬一下嘴唇。「说不定还有我的系主任。」沉默。 「就这样？」马修显得很惊讶。
「我的朋友不多。」我坐不住，站起身来。「我觉得火快熄了。」
马修把我拉回去。「火旺得很。而且妳现在有很多亲戚朋友了。」
提到家人正好是我等待已久的一个引子。我的目光飘到床脚那口箱子上。玛泰的盒子藏在裡头，跟乾 净的床单放在一起。
「有些事我们得谈谈。」这次他放我走，没有拦阻。我把盒子拿出来。
「那是什麼？」马修皴眉问道。
「玛泰的药草——她用来配製她的茶。我在蒸馏室裡找到的。」
「我懂了。妳一直在喝吗？」他的语气很尖锐。
「当然没有。我们要不要有孩子，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做的决定。」我一掀开盖子，乾药草混著灰尘的 香气便瀰漫在空中。.
「不论在纽约州的时候，马卡斯和密丽安说了些什麼，事实上没有证据显示你我生得出小孩。即使像这样的避孕草药，也可能有不安全的副作用。」马修冷冰冰地用临床诊断的语气说。
「就这麼假设好了，如果你的科学实验中有一项显示我们可以有小孩，你要我喝这种茶吗？」
「玛泰的偏方不怎麼可靠。」马修别开眼光。
「好。那还有什麼选择？」我问。
「禁慾。体外射精。还有保险套，虽然也不可靠，尤其是这时代能取得的种类。」马修说得对。十六 世纪的保险套是用麻布、皮革或动物的肠子做的。
「如果这些方法之中，有一种是可靠的呢？」我的耐性快磨完了。
「如果——如果——我们怀一个孩子，那将是奇蹟，所以任何避孕方式都不会有效。」
「你在巴黎那段时间不全然是浪费，不论你父亲怎麼想。这真是典型中世纪神学家的辩证法。」我还 来不及把盒子盖上，马修便按住我的手。
「如果我们能生育，而且如果这药茶有效，我还是希望妳把这些药草留在蒸馏室。」
「即使你会把血怒遗传给另一个孩子？」我强迫自己开诚布公，虽然这麼说会造成痛苦。
「是的。」马修考虑一番，才继续道：「我研究物种灭绝的模式，并且在实验室裡看到我们数量不断 减少的证据时，未来似乎毫无希望。但如果能找到一种染色体上的变异，或有一支我以為已灭亡的血胤， 產生一个意料之外的后裔，我就不会认為毁灭无法避免。我现在也这麼觉得。」通常马修採取科学的客观 立场，我都会觉得困惑，但这次不然。他从我手中接过那个盒子。「妳觉得呢？」
这问题我已经考虑了好几个星期，从密丽安和马卡斯带著我的DN A化验结果，来到莎拉阿姨家中， 并第一次提出生儿育女的问题，就已经开始了。我对於跟马修廝守，共度未来很篤定，却不知道我们的未 来会涉及什麼。
「但愿我有更多时间做决定。」这句话我最近经常在重复。「如果还在二十一世纪，我会服你开给我的避孕药。」我迟疑一下。「即使如此，我也不确定服药对我们是否有效。」
马修仍在等我回答。
「我把菲利普的匕首插进项皮尔体内时，唯一想到的就是，他会夺走我的思想和记忆，我回到现代世 界，将不是同样的一个我。但即使我们现在这一刻就回去，也已经变得不一样，所有我们去过的地方、遇 见的人、透露的祕密——我已不是同样的戴安娜?毕夏普，你也不是同样的马修.柯雷孟。一个婴儿会使 我们发生更大的改变。」
「所以妳要避孕？」他谨慎地说。
「我不确定。」
「那就是肯定。如果妳不确定要不要生孩子，我们就必须使用有效的避孕方法。」马修的声音很坚 决，他的下巴也摆出同样的姿势。
「我要孩子。这种渴望强烈得令我意外，如果你想知道。」我用手压住太阳穴。「我喜欢你和我一起 抚养孩子的念头。只是觉得太快。」
「确实太快。所以我们必须限制它发生的可能性，直到——如果——妳预备好了。但不要抱太高期 望。科学很清楚，戴安娜：吸血鬼靠復活繁殖，不是生育。我们的关係或许不一样，但并没有特殊到可以 推翻几千年的生物学。」
「艾许摩尔七八二号那幅鍊金术婚礼的插图^^讲的就是我们。密丽安说得对，鍊金术变化的过程 中，金与银结合的下一步就是受孕。」
「受孕？」菲利普拉长声音在门口道。他用脚顶开门时，靴子嘎吱作响。「没人说有那种可能。」
「那是因為根本不可能。我跟其他温血女人发生性行為，她们从来没一个怀孕。化学婚礼的图画可能 带有某种讯息，就如同戴安娜说的，但象徵成為事实的机会非常渺茫。」马修摇摇头。「从来没有食血者以那种方式成為孩子的父亲。」
「马修，我告诉过你，从来是很长的时间。说到不可能，我活在这世界上的时间，比人类的记忆更 长，也看过后世不予採信、认為是神话的事。从前超自然生物多得像海裡的鱼，有的手中还挥舞著闪电， 而不是长矛。现在他们都消失了，被新的物种取代。『世界上唯一可靠的就是改变。』」
「赫拉克利图斯⑩。」我小声道。
「最聪明的凡人。」菲利普见我知道这句名言，十分高兴。「神祇喜欢在我们变得自满后，让我们大 吃一惊。这是祂们最喜欢的娱乐。」他观察我不寻常的服装。「妳為什麼穿马修的衬衫和袜子？」
「他送给我的。这跟我在我的时代穿的衣服很类似。马修希望我舒服一点。我猜.，袜腿部分是他亲 手缝的。」我转个身，炫耀我的套装。「谁想得到，柯雷孟家的男人会用针线，甚至缝出来的线还是直 的。」
菲利普挑起眉毛。「妳想，我们打完仗回家，伊莎波会替我们缝补破裂的战袍吗？」
想到伊莎波默默缝补，等家中男人回来的画面，我不由得咯咯傻笑。「不会吧。」
「我看得出妳很了解她。如果妳决心要穿得像个男孩，起码也穿条及膝裤吧。万一神父看到妳，心跳 保证会停止，明天的婚礼就只好延期了。」
「可是我又不到外面去。」我嘟起嘴巴道。
「我要趁妳结婚前，带妳去参拜古老神祇的圣地。离这儿不远，」马修吸口气，正要抱怨，菲利普连 忙说：「而且我希望不要有第三者，马提欧斯。」
「我们在马厩碰头。」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呼吸新鲜空气是让我头脑清醒一下的好机会。
来到户外，刺痛脸颊的寒风和冬日裡寧静的田野，都令我心情欢畅。不久菲利普和我就来到一片小山 顶，这儿比七塔周围大多数圆形的山岭都更平坦。我也看出这儿地面上突起的石块，呈奇特的对称排列。这些石头虽古老，而且有部分被草木掩盖，但这阵式不是自然形成，而是人為的。
菲利普翻身下马，示意我跟著做。我一下马，他就挽起我的手臂，引导我穿过两堆怪石，来到一片白 雪覆盖的平坦空地上。洁白的地面上只有野生动物的足跡，心形的蹄印是一头鹿、五爪印属於熊、三角形 与椭圆形组合成狼的脚跡。
「这是什麼地方？」我问，情不自禁压低了音量。
「曾经有一座奉献给戴安娜的神庙矗立在这儿，眺望雄鹿喜欢奔驰的森林与山谷。女神的崇拜者在原 生的橡树和赤杨树之间种了神圣的柏树。」菲利普指点著捍卫这区域的绿色细柱。「我带妳来，因為在我 还是个孩子，尚未成為食血者的年代，在我住的那个遥远的地方，新娘子在婚礼前，都要到这样的寺庙来 向女神献上牺牲，那时候，我们称她阿特米丝。」
「牺牲？」我口乾舌燥。血已经流得够多了。
「不论我们如何改变，记取过去、尊重适去，都是很重要的。」菲利普递给我一把刀和一个袋子，裡 面装的东西移动时发出叮叮噹噹的声音。「改正过去的错误是明智之举。女神们对我的行為不尽然满意。 我要确定阿特米丝在明天我儿子跟妳结婚前，收下她的赎金。刀是用来割一段妳的头髮。它象徵妳的处子 之身，是习俗上要有的礼物。钱象徵妳的价值。」菲利普忽然压低声音，彷彿与我同谋似的悄声道：「本 来应该有更多钱，但我得留一点给马修的上帝。」■
菲利普把我带到废墟中央一个小小的台座前。台上放著各式各样的献礼——木製的娃娃，小孩的鞋 子，一碗已被飘落的雪花泡湿了的穀粒。
「我很讶异还有人来这儿。」我说。
⑩ Heraclitus ( 540-480B.P )，古希腊哲学家。
「法国各地的女人看到满月还会行屈膝礼。这种习惯很难磨灭，尤其是它在艰苦的年代给人民心理上 的支持。」菲利普向那权宜充数的祭坛走去。他没有鞠躬或下跪，也没有做任何常见的祭拜动作，但他用 很小的声音说话，我必须竖起耳朵才听得见。那种希腊文与英文的奇怪组合很难理解。但菲利普严肃的诉 求非常清楚。
「Artemis Agroter§(著名的猎者阿特米丝)，阿昔帝斯?里昂托西摩斯(a)求您把这孩子戴安娜抱在 手中。Artemis Lykein)>(狼群的女主人阿特米丝)，在各方面保护她。Artemis patro>ia (我祖先的神阿特米
丝)，保佑她子孙满堂，延续我的血统。」
菲利普的血统。现在藉著婚姻和血的誓约，我也成為其中一分子了。
「Artemis Ph6sphoros (带来光明的阿特米丝)，她若在黑暗中，用您智慧的光照耀她。Artemis Upis
(无所不见的阿特米丝)，您的同名之女⑩在这世间旅行时，请看顾她。」菲利普咏唱完毕，示意我走上 前去。
我郑重地把那袋钱放在童鞋旁边，然后从后颈拉过一綹头髮，刀很锋利，轻轻一挥，便割下那捲头髮。
我们静静站在逐渐黯淡的午后阳光下，一股力量从我脚下的泥土裡涌出。女神果真在这裡。一瞬间， 我可以想见这神庙原来的面貌——洁白、闪亮、完整。我偷望一眼菲利普。他肩披熊皮，儼然就是某个失 落世界遗留的野性化身。他在等待什麼。
一头顶著弯角的白色公鹿从柏树间走出来，挺立不动，鼻孔喷出雾气。白鹿稳健地走到我面前。牠巨 大的咖啡色眼睛带著挑战意味，一直接近到我能看见牠的角尖是多麼锐利。公鹿傲慢地看著菲利普，长鸣 一声，一头野兽问候另一头野兽。
「sas efharisto (谢谢您)。」菲利普举手抚心，庄严地说。他转向我：「阿特米丝接受了妳的礼物。
我们可以走了。」
马修一直在等，竖耳听我们到达，我们策马进入庭院时，他一脸没把握的表情站在那儿。
「去為宴会做準备吧。」我下马时，菲利普道：「客人很快就来了。」
我在上楼之前，拋给马修一个我希望是充满信心的微笑。夜幕降临，营营的活动声告诉我，人潮已涌 进城堡。不久凯琴和洁安就来帮我著装。她们拿来一套我这辈子穿过最豪华的礼服。墨绿色的衣料让我联 想到寺庙周围的柏树，而不是城堡為庆祝降临节装饰的冬青枝叶。紧身上衣刺绣的银色橡叶图案辉映蜡烛 的光芒，就如同沐浴在落日餘暉中的鹿角。
女孩把我打扮好，眼睛兴奋发亮。我拿著露依莎打磨得雪亮的银镜左看右看，始终只能看见自己一部 分的髮型(编成辫子，盘在头顶)。但从她们的表情研判，我已变得很像个新娘的样子。
「好。」洁安轻声道。
凯琴用夸张的姿势把门打开，礼服上的银线被走廊裡的火把照耀得彷彿活了起来。我屏住呼吸，等待
马修的反应。
「耶穌二他惊讶地说：「妳真美，我的爱。」马修牵起我的手，举起我的手臂，欣赏整体效果。 「天啊，妳穿了两套袖子吗？」
「我想是三套。」我笑道。我先穿上一件有花边袖口紧缩的麻纱衬衣，繫上一对跟上衣和裙子搭配、 合身的绿袖子，最后是蓬鬆的绿绸坎肩，从肩膀下垂，在手肘和腰间收拢。去年曾经在巴黎服侍露依莎的 洁安，向我保证这是最新流行的款式。
⑩AlcidesLeontothymos是菲利普自称，这是他成為吸血鬼之前的希腊名字，也是他对应於阿特米丝女神的身分。
?狩猎女神的希腊名是阿特米丝，罗马名即戴安娜。
「但是这些东西挡在中间，我怎麼吻妳呢。」马修用手指比著我的脖子。我打百褶的襞领足足有四吋 厚，颤动著回应他的疑问。
「如果你把它压扁，.洁安会心臟病发作。」他小心翼翼用双手捧起我的脸时，我低声呢喃。她用一种 类似烫髮捲的工具，把长达好几码的麻布压成线条分明的8字型结构。花了她好几个鐘头。
「别担心，我是个医生。」马修低头把嘴唇凑到我唇上。「瞧，连一个褶子都没弄乱。」
亚伦轻咳一声。「大家正在等你们。」
「马修。」我抓住他的手：「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他对亚伦示意，走廊裡只剩我们两人。
「什麼事？」他有点不安地问。
「我吩咐凯琴把玛泰的药草拿到蒸馏室去收起来。」比起在莎拉的穀仓设法把我们送到这儿来，这是 跨向未知更大的一步。
「妳确定吗？」
「确定。」我说，想起菲利普在寺庙说的话。
一波波窃窃私语和窥探的眼光迎接我们进入大厅。大家都注意到我外表上的变化，频频有人点头，让 我知道我终於看起来像一个配得上老爷的新娘。
「新人来了。」菲利普在家族主桌上大声宣布。有人带头拍手，不久，整座大厅裡响起如雷的掌声。 马修一开始笑得很羞涩，但随著掌声越来越响亮，他的嘴也咧成一个自豪的笑容。
我们被安排坐在菲利普左右手的贵宾席上，他下令上菜，同时有音乐伴奏。元帅做的每一道菜，我都 分到小小的一份。一共有几十道佳餚：山藜豆汤、烤鰻鱼、鲜美的扁豆泥、大蒜酱煮醃鳕鱼、在胶冻海洋裡游泳的一整尾鱼，搭配上用小枝薰衣草和迷迭香模拟的水草。菲利普解释说，元帅和村中神父曾经就菜 单热烈协商。双方数度互通使节，终於达成协议，今晚这餐饭要严格遵守星期五禁食肉、奶、乳酪的教 规，明天的宴会才是真正百无禁忌的纵情狂欢。
相应於新郎的身分，马修分到的分量比我多-!其实没有必要，因為他什麼都不吃，几乎也不喝什 麼。邻桌的男人跟他开玩笑，要他多补充精力，準备接受即将来临的考验。
畅饮香料药酒，享用分送到每一桌用胡桃和蜂蜜做的美味酥片时，这些人已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话 题猥褻，马修也针锋相对跟他们唱和。好在大部分詈骂和建议，用的都是我一知半解的语言，但菲利普还 是不时用手帮我撝耳朵。
笑声与音乐腾起，我也心情大好。今晚马修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隻一千五百岁的吸血鬼，而是跟所有 新婚之夜的新郎一样：害羞、高兴、带点儿焦虑。这是我心爱的男人，每次他看著我，我的心跳都会漏一 拍。
元帅上最后一轮酒和蜜渍茴香与小豆蔻子时，开始唱歌。大厅对面的一个男人唱出浑厚的低音，他隔 壁的人接唱主旋律。很快每个人都加入合唱，大家用力顿足拍手，以致听不见那些拚命想跟上伴奏的音乐 家。
客人忙著编新曲的时候，菲利普起来敬酒，他叫得出每个人的名字，跟他们打招呼。他把小孩拋到空 中，问候牲口的近况，长者一样样诉说他们的病痛时，他专注地聆听。
「看看他。」马修握著我的手，佩服地说。「菲利普使每-位客人都觉得自己是这房间裡最重要的人 物，到底怎麼办到的？」
「你告诉我吧。」我笑了起来。马修困惑地看著我，我摇头道：「马修，你跟他一模一样。你只要走 进一个房间，就可以主导室内所有的人。」
「如果妳想要的是菲利普那样的英雄，一定会对我失望的。」他道。
我捧起他的脸。「做為你的结婚礼物，我但愿有一种咒语，能让你看到别人眼中的你。」
「依照妳眼中的反射，我看起来还是老样子。或许有点紧张，因為吉彦刚刚告诉我，年纪大的女人如 狼似虎。」马修开玩笑道，企图转移我的注意力。但我不上当。
「如果你没看到一位领袖，那是你看得不够仔细。」我们的脸贴得很近■，我闻到他呼吸中的香料气 息。我不假思索，把他拉过来。菲利普一直试著告诉马修，他是个值得爱的人。或许一个吻更有说服力。 我听见远处有人尖叫，更多人拍手，然后有人怪啸。
「让那女孩对明天留点儿期待，马提欧斯，否则她可能不去教堂跟你会合了 ！」菲利普喊道，引来人 群中更多笑声。马修和我愉快而尷尬地分开。我往大厅裡捜寻，发现马修的父亲在火炉旁，為一件有七根 弦的乐器调音。马修告诉我，那叫作吉塔拉。房间在期待中安静下来。
「我小时候，像这样的宴会结束时总要讲个故事，英雄和伟大战士的故事。」菲利普拨一下琴弦，琴 音纷落如雨。「英雄跟所有的人一样要谈恋爱。」他继续拨弄琴弦，把听眾引进他故事的节奏。
「有个黑头髮、绿眼睛的英雄，名叫珀琉斯，离开家乡去碰运气。他的家乡是个很像圣禄仙的地方， 藏在深山裡，但珀琉斯一直梦想到海上、到别的国家去冒险。他召集了一群朋友，一块儿越过大海，走遍 世界。有一天，他们来到一个以出產拥有强大魔法的美女著称的小岛。」马修和我深深对望一眼。接下来 几句，菲利普是用唱的。
思想起，那年头的男人家 日子过得多愜意！英雄啊，
白银时代诸神的后裔，
我用魔法的歌曲召唤你。
宛如天籟的低沉嗓音，让所有的人听得如痴如醉。
「珀琉斯在那儿遇见海神涅鲁斯的女儿瑟蒂丝。涅鲁斯能预知未来，而且从不撒谎。瑟蒂丝不但从父 亲那儿继承了预言的能力，还会改变形体，从流动的水变成舞动的火，又化為空气。瑟蒂丝虽然美，却没 有人愿意娶她為妻，因為神諭说她的儿子会比父亲更强大。
「珀琉斯无视预言，爱上了瑟蒂丝。但是跟这麼一个女人结婚，他必须有足够的勇气，在她从一种元 素变為另一种元素时抱住她。珀琉斯从那座岛屿带走了瑟蒂丝，在她从水变為火、又变為蛇和狮子时，一 直把她紧紧抱在心口上。瑟蒂丝再度恢復女人身时，他把她带回家，两人结了婚。」
「那麼孩子呢？瑟蒂丝的儿子有没有如预言所说，毁灭父亲呢？」趁菲利普沉默下来，只用手指弹奏 吉塔拉之际，一个女人低声问道。
「珀琉斯和瑟蒂丝的儿子是个大英雄，生前死后都是神明保佑的战士，他名叫阿奇利斯。」菲利普对 那女人一笑。「但他的故事我要留到别个晚上讲。」
我很庆幸马修的父亲没有描述婚礼的细节，以及特洛伊战争是如何开始的。我更庆幸他没讲到阿奇利 斯的童年：他的母亲為了使他成為跟她一样长生不老的神，动用的可怕咒语，以及这年轻人无法控制的暴 怒——比他那个以缺乏保护闻名的脚跟还带给他更多麻烦。
「只是个故事。」马修察觉我的不安，悄声道。
但偏偏这些传诵了一遍又一遍、却没有人了解其中含义的故事，往往是最重要的，就如同荣誉、婚 姻、家族等古老的规范，好像经常被忽视，实际上却在所有人心目中拥有最神圣的地位。
「明天是个大日子，我们全体期待的一天。」菲利普拿著吉塔拉站起身。「照规矩，新郎新娘在婚礼前不可以再见面。」
又一项规矩：最后一次正式分开，接下来就一生一世长相廝守
「不过新娘可以送新郎一件爱的信物，免得他在漫漫长夜的寂寞中把她忘记。」菲利普眼中闪现调皮 的光芒，说道。
马修和我站起来。我把裙子抚平后，就专心盯著他的上衣看。我注意到衣服的缝工非常精緻，针脚细 密整齐。但温柔的手指一托起我的下巴，我就迷失在组成马修脸部轮廓的各种圆弧与锐角裡。我们四目凝 望，忘了身在大庭广眾。虽然站在坐满宾客的大厅裡，一个吻却宛如魔咒，把我们送进了亲密的两人世 界。
「我们明天下午见。」我们的嘴唇分开时，马修呢喃道。
「我会戴面纱。」十六世纪的新娘子多半不戴面纱，那是更古老的风俗，但菲利普说，只要是他的女 儿，不戴面纱就不准进教堂。
「妳在哪裡我都认得，」他一笑：「不论有没有面纱。」
马修眼睛眨也不眨，看著亚伦护送我出去。离开大厅很久以后，我仍感觉到他的目光冰冷而坚定。
第二天，凯琴和洁安非常安静，我一直睡到她们做完早晨的活计。太阳已高高升起，她们才拉开床 帷，宣布我沐浴的时间已到。
1队妇女捧著水壶走进我房间，像喜雀般不停嘰喳，把一个我猜平常是用来酿葡萄酒或苹果酒的铜製 大盆倒满。水热腾腾冒著烟，铜盆的保温效果绝佳，我决定不囉唆。我I沉到水面下，便喜极呻吟。
那群女人让我泡在水裡，我注意到我的少许私人物品——书、我的鍊金术和奥克片语的笔记^^都不 见了。另外我装衣服的一口长形矮箱也消失无踪。我询问凯琴，她解释说，所有的东西都搬到老爷位在城堡另一头的房间去了。
忠於职守的凯琴和洁安，在鐘敲一点时把我从浴缸扶起、擦乾。圣禄仙最好的女裁缝玛喜在旁监督， 她专程来為她的作品做最后的润饰。村裡的男裁缝鲍费尔先生对我的结婚礼服所做的贡献却没有人提起。
為玛喜说句公道话，大礼服(必须取一个专用的名称，才对得起那套衣服)确实是美轮美奐。她怎麼 可能在那麼短的时间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是个深埋的祕密，不过我怀疑这一带的妇女恐怕每个人都至少 帮忙缝了一针。菲利普宣布為我举行婚礼前，我原本只计画做一件款式简单、深灰色厚绸料的衣服。我坚 持只穿一对袖子，不可以做两对，领口要高，以阻挡冬季的寒风。我对玛喜说，绣花太麻烦，大可省略。 我也谢绝了那种讨厌的、把裙子向四面八方撑开的鸟笼型支架。
早在菲利普通知她，大礼服要用在什麼时间与场合之前，玛喜已发挥她误解与创意的威力，彻底颠覆 我的初步设计。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玛喜，大礼服好美啊。」我抚摸著大片的绣花对她说。衣服上用金色、黑色、粉红色绣线，绣出丰 饶之角，这是大家熟知的财富与多子多孙的象徵。盛满花朵的羊角四周，点缀了小玫瑰和叶片，两对衣袖 的边缘绣满了花。紧身上衣的边缘也同样不厌其烦，绣著涡捲、月亮、星辰等图案。肩膀上有一排四方形 的小盖片，作用是遮掩把袖子绑在紧身上衣上的带子。虽然有那麼繁复的装饰，紧身上衣优雅的线条却非 常合身，而且最起码我不想穿鲸骨箍的意愿受到尊重。裙幅很宽，但那是因為布料用得多，而不是机关道 具的效果。我内衣裡头只穿戴了甜甜圈形状的假臀和一双丝袜。
「线条分明。很简单。」玛喜向我保证，一边拉扯紧身上衣的下襬，使它更平整。
我的头髮快做好时，听见敲门声。凯琴衝过去开门，不小心踢翻了 一篮毛巾。
是菲利普，身穿华丽的咖啡色套装，显得意气风发，亚伦站在他身后。马修的父亲目瞪口呆。
「戴安娜吗？」他听起来很没把握。
「怎麼？有什麼不对吗？」我检查衣服，焦虑地拍拍头髮。「找不到够大的镜子，我看不见——」
「妳好漂亮，等马修见到妳时，妳就会知道，看他的表情比照任何镜子都更清楚。」菲利普很有把握 地说。
「你真是舌粲莲花，菲利普?柯雷孟。」我笑了起来。「有什麼事？」
「我来给妳送结婚礼物。」菲利普伸出手，亚伦把一个大丝绒袋放在他掌上。「我怕订做会来不及。 这是家传的东西。」
他把袋裡的东西倒在手中，一片光与火流泻出来：黄金、钻石与蓝宝的鍊子。我轻呼一声。但丝绒袋 裡还有更多宝物，那是一串珍珠、搭配几枚镶猫眼石的新月，还有一个造型独特的黄金箭头，边缘因岁月 久远而变得圆滑。
「这是做什麼？」我惊讶地问道。
「当然是给妳戴的。」菲利普呵呵笑道：「项鍊是我的，但当我看见玛喜的礼服，我就想，搭配黄钻 和蓝宝会很合适。式样旧了，还有人会嫌它对新娘而言太男性化，但这条鍊子垂在妳的肩膀上会很服贴。 原本中间是个十字架坠子，但我觉得妳可能寧可掛一个箭头。」
「我不认识这种花。」让我联想到小苍兰的纤细黄色花蕾，穿插在边缘镶蓝宝石的黄金鳶尾花之间。 「金雀花。安茹帝国用它做他们的象徵。」
他说的是金雀花王朝?：英国歷史上权势最大的王族。金雀花王朝曾扩建西敏寺，向封建贵族屈服， 签署大宪章，成立国会，支持牛津大学与剑桥大学的建校。这王朝的统治者还曾参加十字军战争，在百年 战争中与法国对峙。这条鍊子是某位国王送给菲利普的，象徵王室的宠信。再没有别的原因能解释它的富 丽奢华了。
「菲利普，我不能——」我的抗议被打断，他把其他珠宝交给凯琴，并把錬子套过我头顶。雾濛濛的镜子裡瞪著我的那个女人，一点都不像一个现代的歷史学者，正如马修也不像一个现代的科学家。
「啊。」我吃惊地说。
「美若天仙。」他很满意，但表情中带著遗憾。「真希望伊莎波能在这儿，欣赏妳这副模样，亲眼目 睹马修的快乐。」
「有朝一日，我会把一切都告诉她。」我柔声承诺，从镜中望著他的眼睛，让凯琴把箭头繫在金錬中 央，又把那串珠錬套过我头顶。「今晚我会好好照顾这批首饰，明天一早就还给你。」
「它们已经属於妳了，戴安娜，妳爱怎麼处理都可以。还有这个。」菲利普又从腰带上解下另一个袋 子交给我，这袋子是用经久耐用的皮革做的。
它很沉重，非常沉重。
「我们家的女人自己理财。伊莎波坚持这麼做。这裡都是英国或法国的钱币。它们的保值效果不及梵 諦冈发行的钱，但花用时比较不会引起猜疑。如果妳需要更多，只要跟华特或骑士团其他成员打个招呼就 行了。」
我刚到法国时，经济上完全依赖马修。但不到一週，我已学会如何待人处事、与人交谈、管理一座城 堡，还会蒸馏葡萄酒。如今我拥有自己的财產，菲利普?柯雷孟还公开收我做女儿。
「谢谢你，為这一切。」我低声道：「当初我还以為你不要我做你的媳妇。」
「一开始是不想要。但即使老头子，也有改变想法的权利。」菲利普一笑。「况且我到头来总会如愿
?金雀花王朝(House of plantagenet)，亦名安苑王朝(House of Anjou)，原本是法国安节的贵族，从一 |五四年亨利二世开始统治英格兰。 「金雀花」也是亨利二世父亲的绰号，因他喜欢在帽子上插金雀花。十五世纪中叶约克公爵理査并以「金雀花」為姓。安节家族在英格兰之外不 断扩张势力，版图一度从庇里牛斯山延伸到爱尔兰，佔有半个法国。金雀花王朝有八位君王，至一三九九年理查二世驾崩為止。后来安茹王朝的 支系兰开斯王朝和约克王朝争夺王位，在十五世纪后半啟动内战，因双方分别以红、白玫瑰為标誌，称作「玫瑰战争J。
以偿。」
侍女们帮我围上斗篷。最后一刻，凯琴和洁安把一块薄如蝉翼的丝绸罩在我头上，然后用镶了猫眼石 的新月固定，那些髮针背后设计了牢靠的小鉤子。
托玛和艾甸现在自命是我的私人护卫，一马当先跑过城堡，用最大音量宣告我的到来。不久我们就排 列成一个队伍，在暮色中走向教堂。一定有人在鐘塔上瞭望，一看见我们，鐘声随即敲响。
走到教堂门口，我放慢脚步。全村的人都集合在门口，神父也在场。我找寻马修，发现他站在矮矮的 阶梯最上端。隔著透明披纱，我仍然感觉得到他的目光。我们就像月亮与太阳，这一刻，时间、距离或歧 异完全无关紧要。唯一重要的是我们对应的位置。
我提起裙子，向他走去。短暂的攀升，感觉却像永恆。时间会这麼捉弄所有的新娘吗？我很好奇，或 是只对女巫如此？
神父在门口对我微笑，但没有要让我们进入教堂的表示。他手裡拿著一本书，却没有翻开。我困惑地 皱起眉头。
「还好吗，我的爱？」马修低声问道。
「我们不进去吗？」
「婚礼都在教堂门口举行，以免日后对仪式是否如实举行，產生流血争议。我们要感谢上帝，没有暴 风雪。」
「开始吧！」神父下令，对马修点一下头。
整个仪式中，我扮演的角色只要用法文说十一个字，马修则要说十五个字。但因為菲利普通知神父， 我们要用英语重复一遍誓言，好让新娘子充分了解她做了什麼样的承诺。这麼一来，我们总共要说五十二 个字才能结為夫妻。
「就是现在！」神父在发抖，一心想著他的晚餐。
「Je, Matthew, donne mon COIPSp-toi, Diana, en loyal mariage,」马修牵起我的手：「我，马修，藉著忠
贞的婚姻关係将我的身体交託给妳，戴安娜。」
我答道：「Et je le re90is.」然后重复一遍：「我接受。」
这样就已完成一半了。我深深吸一 口气，下半段轮到我继续。
「Je, Diana, donne mon corps p ts-Matthew.」最困难的部分到此已告一段落，我很快便说出我最后一句
台词：「我，戴安娜，将我的身体交託给你，马修。」
「Etjere90is, avecjoie.」马修把我的头纱掀到头顶。「我万分欢喜地接受。」
「这样说不对。」我怒道。我已经背下了婚誓，没有「万分欢喜」这种字眼。
「保证有。」马修坚持，并低下头。
我们用吸血鬼的传统配过对，在麦迪森的时候，马修把伊莎波的戒指戴在我手上，我们等於又依照习 惯法结了一次婚。现在我们是结第三次婚了。
接下来的事一溜烟就过了。有许多火把，在祝福者的包围下，走长长的山路上山。元帅的宴席已经摆 好，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就座。马修和我独自坐在主桌，菲利普走来走去，帮忙倒酒，还确认小孩都拿到足 够的烧烤兔肉和炸乳酪。三不五时，他会自豪地望我们一眼，好像那天下午我们杀死了一条龙。
「我从来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天。」菲利普把一块蛋塔放在我们面前，对马修说道。
男人动手把桌子搬到大厅两侧，宴会似乎已近尾声。但笛音和鼓声却从楼上的乐师席传来。
「按照传统，第一支舞属於新娘的父亲。」菲利普对我躬身一礼，带我到舞池中间。菲利普舞跳得很 好，但儘管如此，我还是会绊到他。
「换我好吗？」马修拍拍他父亲的肩膀。
「请便，否则你老婆会踩烂我的脚。」菲利普挤一下眼睛，抵消了话中的刺。他随即离开，让我跟我 的丈夫共处。
其他人也纷纷起舞，但他们保持距离，把中间留给我们。音乐放慢速度，鲁特琴的演奏者拨弄琴弦， 管乐器吹出甜美的曲调应和。我们分开、结合，一遍、两遍，再一次，大厅裡令人分心的一切活动逐渐远 去。
「不论你母亲怎麼说，你的舞跳得比菲利普好很多。」我对他说，虽然舞曲很慢，我却气喘吁吁。
「那是因為妳跟著我的舞步。」他开玩笑道：「菲利普带的每一步，妳都在反抗。」
舞步再次让我们会合时，他抓住我的手肘，把我拉过去，紧紧贴著他的身体，然后吻我。「现在我们 结婚了。妳愿意宽恕我的罪吗？」他转个身，回到正常舞步，问道。
「得看情形。」我戒备地说：「你做了什麼？」
「我把妳的襞领压扁到不可能修復了。」
我笑了起来。马修再次吻我，短暂而激烈。鼓手把这动作当作信号，音乐的节奏加快。其他跳舞的人 飞快地旋转，从房间这一头跳到另一头。马修把我拉到壁炉前面比较安全的位置，免得我们被踩到。菲利 普很快就赶过来。
「带你老婆上床，完成这场婚礼。」菲利普低声道。
「但客人……」马修抗议道。
「带你老婆上床去，儿子。」菲利普重复道。「趁其他人决定陪你们上楼，确认你完成你的职责之 前，偷偷开溜。其他的事就交给我了。」他转过身，很正式地亲吻我两边脸颊，然后用希腊话嘟噥了些什 麼，就赶我们上马修的塔。
虽然我知道这部分的城堡在我自己的时代的模样，却还没有见识过它在十六世纪的辉煌。马修的住所
布置得完全不一样。我本以為会在下层的房间看到很多书，结果那儿放的却是一张有顶盖的大床。凯琴和 洁安拿来一个雕刻的木盒让我摆新首饰，把脸盆加满水，又忙著更换新床单。马修坐在火炉前面，脱下靴 子，然后端起一杯葡萄酒。
「妳的头髮，夫人？」洁安问道，猜测地瞥一眼我的丈夫。
「我来处理。」马修粗声道，眼睛盯著炉火。
「慢著。」我道，从头上拆下新月形的髮饰，放进洁安张开的手掌上。她跟凯琴帮我卸下头纱便离开 了。我站在床侧，马修懒洋洋地倚在火旁，双脚架在一 口放衣服的箱子上。
门关上以后，马修放下酒杯，向我走来，手指伸进我的头髮，轻拉几下，就把几个女孩花了将近三十 分鐘做出来的髮型毁於一旦。他把珍珠串扔到一旁，我的头髮披散在肩上，马修张大鼻孔，吸入我的气 味。他一言不发，紧紧把我拥进怀裡，低头把嘴凑到我唇上。
但首先有好几个问题要问、要得到答案。我往后退缩。
「马修，你确定……？」
冰冷的手指滑到我的领子下面，找到将它跟我的紧身上衣繫在一起的绳结。
啪。啪。啪。浆得硬邦邦的麻纱从我脖子掉落到地面。马修解开我紧紧扣住的高领。他低头亲吻我的 喉咙。我抓住他的上衣。
「马修，」我再说一遍：「这是不是——」
他用另一个吻让我住嘴，同时拿起垂在我肩上的沉重项鍊。我们暂时分开，让马修把它从我头上取 下。然后他的手突破衔接袖子和紧身上衣的硬衬，手指沿著衣缝找寻衣服上的防御弱点。
「找到了。」他低语道，用食指一勾一挑。袖子一隻接一隻从手臂滑落，掉到地上。马修彷彿完全不 当一回事，但这是我的结婚礼服，万一受损，还不好修补呢。
「我的礼服。」我在他怀抱裡扭动身体。
「戴安娜。」马修抬起头，双手搁在我腰上。
「什麼事？」我气息咻咻。我试著用拖鞋把袖子踢到一旁，以防踩坏。
「神父為我们主持婚礼。全村的人都来祝福我们。有美食，有舞会。我真的觉得我们可以用做爱来结 束这一夜。妳却似乎对妳的衣服更有兴趣。」他又找到一组把我的裙子跟下襬呈尖角形的紧身上衣连接在 一起的带子，约莫在我肚脐眼下方三吋处。马修的大拇指在上衣边缘与我耻骨之间轻轻滑动。
「我并不希望我们第一次亲热是為了让你父亲称心。」我的臀部无视我的抗议，受他大拇指宛如天使 拍打翅膀、令人发狂的动作引诱，向他偎过去，发出无言的邀请。他满意地轻哼一声，拉开了藏在裡面的 蝴蝶结。
呼。崎。呼。喘。呼。崎。
马修的手指灵巧地拉开交错的丝带，将它从一个一个隐祕的眼孔裡抽出来。一共有十二个带眼，他的 力道让我身体前俯后仰。
「终於。」他得意了，但随即又呻吟??「天啊。还有。」
「哎呀，还早得很。我被綑得像耶诞节的烤鹅。」他把上衣拆下，露出裡面的紧身褡时，我道：「说 得更精确点，该是降临节的烤鹅。」
马修没理我。我的丈夫把全副注意力放在我半透明的高领衬衣跟好几层强化缝合的紧身褡衔接的地 方。他把嘴唇贴在隆起的部位，以虔敬的姿势低下头，深深吸了口气。
我也倒抽一口气。这动作有出乎意料的挑情效果，他嘴唇移动在衣服涇渭分明的界线上，给我格外强 烈的感受。我不知道他為何暂时搁下非把我剥光不可的决心，只好用手捧住他的头，等他採取下一步行 动。
马修终於拿开我的手，把它们放在雕刻精美的床柱上。「抓住。」他道。
呼。哧。呼。哧。完工前，马修偷空把一隻手塞进我的胸衣。它沿著我的肋骨往上溜，找到了我的乳 房。他捏著介於我温暖、皱摺的乳头与他冰冷的手指之间的罩衫时，我不禁低低呻吟。他拉我过去，紧贴 著他的身体。
「难道妳认為，我除了妳以外，还有兴趣讨好其他人吗？」他在我耳畔呢喃。见我没有立刻回答，他 伸手下探，轻压我的小腹，让我们更贴近。另一手不动，握著我的乳房。
「似乎没有。」我仰起头，靠在他肩上，暴露出我的脖子。
「那就别提我的父亲。还有，只要妳别再担心妳的袖子，我明天就买二十套一模一样的礼服给妳。」 马修忙著掀起我的罩衫，下襬拉到我大腿上。我放开床柱，拉著他的手，将它放在我两腿之间。
「不提了。」我同意道，他的手指分开我身体时，我轻呼一声。
马修用更多的吻让我安静下来。他的手缓慢的动作却造成全然相反的效果，因為我的身体越来越紧张。
「太多衣服了。」我喘著气说。他没说话，但从他剥除紧身褡的速度，看得出他深有同感。现在繫带 都已鬆开，我可以把它拉到地上，直接走出来。我解开他的及膝裤，他自行脱上衣。这两件衣服在他臀部 用交叉的繫带连接，繁复的程度不亚於我的紧身褡和裙子。
等我身上只剩衬衣和袜子，马修也只有衬衫和袜子时，两人都停下来，尷尬的感觉又回来了。
「妳愿意让我爱妳吗，戴安娜？」马修问道，用发乎礼貌的简单问题消除了我的焦虑。
「我愿意。」我悄声道。他跪下来，小心翼翼解开我固定袜子的丝带。带子是蓝色的，凯琴说这顏色 象徵忠贞。马修把袜管沿著我的腿捲下来，沿著它的轨跡亲吻我的膝盖和脚踝。他自己脱袜子的速度惊 人，我甚至没看清他袜带的顏色。
马修把我稍微抱起，让我只有脚尖著地，这样他就刚好把自己嵌在我腿缝中间。
「我们可能来不及上床。」我扶著他的肩膀道。我只想要他进入我体内，越快越好。
但我们还是上了那张柔软、黝暗的床，途中还脱掉了最后的衣服。一躺上床，我的身体就迎接他插进 我腿间的月弯，我拉他到我身上。即使如此，我们合而為一时，我仍讶异地轻呼——温暖与冰冷，光明与 黑暗、女性与男性、女巫与吸血鬼，相反极端的结合。
马修开始在我体内动作时，他的表情从虔敬变為惊奇，他拱起身体而我用愉快的呼声回应时，他显得 非常专注。他伸手下探，托起我尻部，与他的臀部密合，我则用手紧紧攀住他的肩膀。 .
我们沉浸在恋人独特的节奏裡，一起摇晃，用嘴与手的温柔触摸互相取悦，结合為一，直到我们必须 交出心与灵魂。深深望进对方的眼睛，像新生儿一般颤抖著，用肉体与灵魂交换最终的誓言。
「让我永远爱妳。」马修贴著我潮湿的前额呢喃，我们躺著交缠在一起，他的嘴唇沿著我眉毛划下一 条冰冷的轨跡。
「我愿意。」我再次承诺，依偎过去，让我们的身体更加紧密地相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