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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我喜欢结婚。」我昏昏欲睡道。自从撑过新婚次日的盛宴与收礼——大多数礼物不是哞哞叫就是咯 咯啼——一连好多天,我们成天就只有做爱、聊天、睡觉、阅读。除了元帅不时送一盘食物和飮料来供我们维生,再没有人来打扰我们。就连菲利普也不干扰我们共处的时间。

「妳似乎适应得很好。」马修用冷鼻尖顶一下我耳朵背后,说道。我两腿张开,趴在那儿,这房间位 在铁工炼冶厂楼上,原本用来堆置备用武器。马修趴在我身上,替我挡木门缝隙裡吹进来的冷风。虽然我 不确定万一有人走进来,会看到多少我的身体,但绝对会看见马修的屁股和光溜溜的腿。他充满暗示地贴 著我骚动。

「你不至於又想要了吧?」他重复那动作时,我开心地笑了。我不知道如此旺盛的性活力是吸血鬼共 同的特徵,或马修的个人特色。

「妳已经开始批评我的创造力了吗?」他把我翻过来,在我两腿之间就定位。「更何况,我想要的是 这个。」他凑到我唇上,温柔地滑进我身体。

「我们来这儿是為了锻鍊我的箭术。」过了 一会儿,我说:「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命中目标?」

马修放声大笑:「奥弗涅人有几百种取代做爱的委婉语,不过我想这不在其中。我来问问元帅有没有 德过。一

「不准。」

「妳变矜持了吗,毕夏普博士?」他故作惊讶问道,从我后尻扯下一小根稻草。「不用费事。没有人 会对我们消磨时间的方式存有任何幻想。」

「我懂你的意思,」我把原本属於他的长袜拉到膝盖上。「但你既然把我诱惑到这儿来,不妨顺便研 究一下,我哪裡做得不对。」

「妳是新手,不该指望每次都能命中目标。」他边说边站起身,寻找自己的长袜。一隻袜子还跟他的 裤子套在一起,另一隻却不见了。我往肩膀下面一摸,把揉成一团的袜子递给他。

「有好的教练,我应该会成為高手。」我看过马修射箭,他手臂长、手指纤细有力,是天生的好射手。我拿起牛角和木头做的弓,它像一弯磨得光滑的新月,斜倚著旁边的乾草堆。搓鞣过的皮革弓弦轻轻 顚动。

「那妳该跟菲利普学射箭,不是跟我。他的箭法是传奇。」

「你父亲告诉过我,伊莎波的箭法更高强。」我用的就是她的弓,但截至目前為止,她的技巧一点也

没有传染给我。

「那是因為有史以来,只有妈妈能把箭射到他身边。」他指著弓道:「我来帮妳上弦。」

从我第一次尝试把弓弦套上弓环以来,脸颊上已留下好几道红印。把弓弯成正确的弧度,需要很大的 力气和灵活的反应。马修用大腿夹住弓的下半截,单手就轻易压弯上半截,然后用另一隻手繫上弓弦。 「看你做好简单。」在现代牛津的时候,看他徒手拔出香檳酒瓶的软木塞,也觉得好简单。

「确实很简单——只要妳是吸血鬼,而且练习了一千年。」马修微笑著把弓交给我。「记住,肩膀保 持一直线,不要考虑太久,放箭的动作要轻柔流畅。」

听他这麼说,好像也很简单。我转身面对箭靶。马修用几柄匕首,把一顶软帽、一件上衣和一条裙 子,固定在乾草堆上。起初我以為目标就是射中某样东西:帽子、上衣、裙子。但马修解释说,目标是射 中我瞄準的东西。他做了示范,先把一支箭射进草堆,然后以第一支箭為中心,依顺时鐘方向再射五枝 箭,把它围在中间,最后第六支箭还要命中中央箭桿,将它劈开。

我从箭囊裡取出一支箭,搭在矢窖上,沿著左臂望向前方去,然后拉开弓弦。我略作迟疑,就已失了 準头。

「射。」马修喝道。

我鬆开弓弦,箭嗖一声从乾草堆旁飞过,掉在地上。

「让我再试一次。」我说,伸手到脚边的箭囊裡取箭。

「我看过妳对吸血鬼发射巫火,在她胸口烧出一个大洞。」马修低声道。

「我不想谈茱丽叶,」我想把箭放回去,手却抖个不停。我垂下弓:「或项皮尔,或我的魔法已完全 消失的事实。或我為什麼会让水果枯萎,為什麼在人身周围看到色彩和亮光。我们难道不能不管它——就 这个星期?」再一次,我的魔法(或没有魔法)经常成為话题。

「学射箭本来是為了激发妳的巫火。」马修指出:「想想茱丽叶可能有帮助。」

「為什麼不能单纯做做运动就好?」我不耐烦地问。

「因為我们需要了解妳的力量為什麼改变。」马修冷静地说:「拿起弓,往后拉,让箭飞。」

箭射中乾草堆右上角。我说:「至少这次射中乾草堆。」

「可惜妳瞄準的位置其实是在低处。」

「你这麼说就不好玩了。」

马修脸色一整。「求生不是玩游戏。这一次,把箭架好,瞄準时闭上眼睛。」

「你要我用直觉。」我笑得很没把握,把箭搭在弓上。箭靶就在正前方,但我不看它,只按照马修的 建议,闭上眼睛。眼睛才刚闭上,空气的重量就让我分心。它压迫我的手臂、大腿,像一件厚重的斗篷压 在我肩上。空气也把箭头往上托。我调整双脚位置,撑开肩膀,把空气往旁边推。一阵微风轻拂,如抚慰 般回应,、吹开我耳畔几缕髮丝。

你要什麼?我粗鲁地问风。

妳的信任。它悄声回答。

我的嘴唇惊讶地分开。我的心灵之眼张开,看见箭头被锻炉的火力、铸造的压力烧灼成金色。困在裡 头的火渴望再次自由飞翔,但除非我能放开我的恐惧,否则它只好留在原处。我轻吐一口气,為信心腾出 空间。我的呼吸穿过箭桿,我鬆开弓弦。箭乘著我的气息飞出。

「我射中了。」我仍闭著眼睛,不需要看就知道,我的箭已抵达目的地。

「妳射中了。问题在於怎麼做到。」马修在我的弓坠地前,伸手接过它。

「火被困在箭裡,空气的重量缠绕著箭桿与箭头。」我睁开眼睛。

「妳感觉到元素的存在,就像在麦迪森感觉莎拉果园裡的地下水,还有老房子搵桴裡的阳光。」马修 沉思道。

「有时候,这世界好像充满看不见的能量,我却掌握不住。或许如果我能像瑟蒂丝一样任意变形,就 会知道怎麼驾驭它们。」我伸手去取弓和另一支箭。闭上眼睛我就能命中目标.,但只要偷看一眼周遭,我 的箭就满天乱飞或中途坠落。

「今天练够了。」马修道,替我揉开右侧肩胛骨旁的一个硬块。「元帅说这星期会下雨。也许我们该 趁著能骑马的时候多骑骑。」元帅不仅是做酥皮糕点的能手,也是相当值得信赖的气象专家。他通常会把 气象预测跟早点一块儿端上来。

我们策马向乡野行去,回家途中看到田裡有几处篝火,七塔也被火炬照得通明。今晚是农神节,城堡 正式开始过节的第一天。主张宗教大团结的菲利普,不希望任何人有被遗漏的感觉,所以罗马风俗和基督 教风俗分配到的时间一样多。甚至还混杂了少许北欧耶诞的风情,我猜一定是為了目前缺席的盖洛加斯著 想。

「你们两个不至於这麼快就对彼此厌倦了吧!」我们到家时,菲利普坐在乐师席上高喊。他头上戴著 一对神气活现的鹿角,看起来像狮子和雄鹿的神奇合体。「我们还以為再过两星期才看得到你们呢。不过 你们既然来了,就来干点儿活。拿些星星和月亮来,尽量找空隙处掛。」

大厅裡布置了一大堆绿色植物,看起来像座森林。好几个无人看管的酒桶立在那儿,庆祝者兴致一来 就可以去喝上一杯。一阵欢呼迎接我们回来。负责布置的人要马修爬到烟囱上,把一根大树枝掛在屋梁上。他敏捷地纵上石壁,身手灵活,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过节的气氛是挡不住的,供应晚餐的时候,我们两个自告奋勇遵守颠倒传统為宾客上菜,这个节期 裡,僕人摇身一变為主人,主人要服侍他们。我的守护者托玛抽到上上籤,扮演「混世魔王」主持庆典。 他戴起楼上那顶镶红宝石的金冠,好像这件无价之宝不过是演戏的道具,屁股下面塞了一堆垫子,大剌剌 坐上菲利普的位子。不论这个大脑少根筋的小子提出什麼要求,扮演弄臣的菲利普一概答应。他今晚的使 命包括跟亚伦跳一支浪漫的舞(马修的父亲扮女人),吹一支哨笛让狗群发狂,还要在孩子的尖叫声中表 演影子龙爬墙。

菲利普娱乐小子民,也没有把大人忘记,他安排了赌局让他们有事做。他发给每个人一袋豆子,做為 下注之用,并承诺今晚赢最多的人可以获得一袋钱。颇具生意头脑的凯琴用亲吻换豆子,大有斩获,如果 我有筹码,一定赌她是今晚臝得最后大奖的人。

整个晚上,我一抬头就看见马修和菲利普并肩而立,不时交谈几句,或分享一个笑话。他俩的头靠在 一起时,一个黑髮一个金髮,相貌截然不同。但在很多方面,他们又非常相似。每一天,菲利普永不磨灭 的兴高采烈都会磨掉一点马修的稜角。哈米许说得对,马修来到这儿就变得不一样。他变得更好。虽然我 在圣米榭山曾一度担心,但他仍然属於我。

马修察觉我在看他,投来一个询问的眼色。我微笑,从大厅这头给他一个飞吻。他微低一下头,有点 不好意思,却很开心。

午夜前五分鐘,菲利普掀开壁炉旁边一件东西的罩盖。

「天啊。菲利普发誓说他会把那座鐘修好,让它重新走动,当初我还不信。」孩子和成人都高兴得尖 叫时,马修来到我身边。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鐘。一个雕琢、镀金的柜子裡,放著一个水桶。从桶子伸出一根长长的铜管,把水滴到一艘漂亮的模型船的船身裡。船用一根套在圆柱上的绳子悬吊空中。船身因注水而重量逐渐增加,圆 柱就会转动,带动鐘面上一根独一无二的指针,沿著一个有刻度的转盘移动,指示时间。整个结构几乎跟 我一样高。

我问:「午夜会发生什麼事?」

马修沉著脸说:「不论发生什麼,一定跟他昨晚要去的火药有关。」

郑重其事展示完大鐘,菲利普就开始按照古代敬神庆典的规矩,向过去与现在的朋友,以及家族的新 旧成员,逐一致意。他把过去一年中,这个团体失去的每一位成员的名字都报了一遍,连托玛那隻不幸意 外丧生的小猫波雷儿都没有遗漏。只见鐘上的指针一秒一秒向十二点迈进。

正好午夜,那艘船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鐘在四分五裂的木箱裡,摇晃著停摆。

「混蛋。」菲利普悲伤地看著毁了的鐘。

「芬奈先生,愿上帝让他的灵魂安息,对於你修改他的设计会不高兴的。」马修挥开眼前的烟雾,弯 腰细看。「菲利普每年都要尝试新花样:喷水啦、响铃啦、呼呼叫报时的机器猫头鹰啦。自从法兰西斯国 王玩扑克把这座鐘输给他以来,他就不断修改它。J

「大砲应该射出小火星,然后喷一股浓烟。这会让孩子们开心。」菲利普不满地说。「你的火药有问 题,马提欧斯。j

马修哈哈大笑。「炸成这样,有问题才怪。」

「完蛋了。」托玛同情地摇头道,他蹲在菲利普身旁,歪戴王冠,脸上有种成年人的忧虑°

「没问题。明年我们会做得更好。」菲利普满不在乎地向托玛保证。

不久,我们就留下圣禄仙的人尽情赌博狂欢。我在火炉边流连,等马修熄灭蜡烛上床。我也上床时, 掀起长睡衣,骑在他腰上。

「妳在干什麼?」马修发现自己平躺在床上,妻子居高临下看著他,不禁大吃一驁。

「不光是男人可以颠倒传统。」我用指甲刮著他胸膛说道。「我在研究所读过一篇文章谈这件事,叫 做〈女人在上〉。」

「妳一向习惯主导一切,我无法想像妳能从那篇文章学到什麼,我的爱。」我调整重心,更牢靠地把 他夹在我的两腿之间,他露出压抑的表情。

「马屁精。」我的指尖从他没有一丝赘肉的臀部往上移,越过小腹到肌肉发达的肩膀,我悬空在他上 方,把他的手臂压在床上,让他透过睡衣敞开的领口,把我的身体看得一清二楚。他发出一声呻吟。

「欢迎来到颠倒$一界。」我鬆开他,以最快速度脱下睡衣,然后握住他的手,把自己降低到他胸前, 让我裸露的乳尖轻触他的皮肤。

「天啊,我快被妳搞死了。」

「你现在不准死,吸血鬼。」我引导他进入我体内,轻轻摇摆,承诺要给更多,却不马上执行。马修 低低呻吟。我柔声道:「你喜欢。」

他怂恿我採取更用力、更快的节奏。但我坚持缓慢而稳定地挪移,沉迷在我们身体密合的方式之中。 马修是我身体核心裡一个冰冷的实体,让我热血沸腾的一种妙不可言摩擦的来源。他到达高潮时,我深深 望进他的眼睛,他眼中那种发自原始的脆弱,使我紧跟在他之后腾雲驾雾。我整个瘫软在他身上,我移动 身体想爬下来时,他抱紧我。

「别动。」他低语。

我没动,直到好几个小时后马修叫醒我。在黎明前的岑寂中,他再次跟我做爱。让我从火变為水再变 成风,然后又回到梦乡,整个过程中,一直抱著我。

星期五是一年当中最短的一天,要庆祝狩猎节。全村还没有从农神节的狂欢中恢復,况且耶诞节也迫 在眉睫,但菲利普可不会為这些原因就放弃过节。

「元帅杀了一头猪。」他道:「我怎麼可以让他失望。」

天气转好的时候,马修到村裡帮忙修理一户上次下雪被压垮的屋顶。我让他待在那儿,爬在正梁上, 跟别个木匠把铁鎚拋来拋去,对於在零度以下的气温裡做一上午耗费体力的劳动,感到开心。

我一个人关在书房裡,手头有几本精美的錬金术藏书和几张白纸。有张纸的一部分,已写满除了我没 人看得懂的信笔摘要和图表。目前城堡上下忙成一片,我已放弃酿酒。托玛和艾甸只想跟他们的朋友跑来 跑去,把手指头伸进元帅新拌出来的蛋糕糊,没兴趣帮我做科学实验。

「戴安娜。」菲利普速度极快,半个人都进了房间才发现我。「我还以為妳跟马修在一起。」

「看他爬那麼高,我会觉得无法忍受。」我承认。他谅解地点点头。

「妳在做什麼?」他从我身后窥视,问道。

「想规划马修和我该拿鍊金术怎麼办。」我的脑子因长期不用和睡眠不足,觉得昏沉沉的。

菲利普把一叠纸做的三角形、纸捲和四方形扔在桌上,拉过一张椅子。他指著我画的一个图形说: 「这是马修的印鑑。」

「是的。也是银与金,月亮与太阳的象徵。」过农神节时,大厅裡装饰了好多这些天体亮闪闪的化 身。「我从星期一晚上就在思考这件事。我知道為什麼用新月和白银象徵女巫——两者都与女神相关。但 為什麼会有人用太阳和黄金代表吸血鬼呢?」这跟民间流行的传说完全相反呀。

「因為我们不会改变。我们的生命没有高低起伏,而且我们的身体跟黄金一样,不会死亡或生病,永 不朽坏。」

「我早该想到才对。」我做了些笔记。

「妳还有别的心事。」菲利普微笑道。「马修非常快乐。」

「不仅因為我。」我迎上公公的注视:「再次跟你住在一起,马修觉得很开心。」

阴影笼上菲利普的眼睛。「伊莎波和我都喜欢孩子在家。他们拥有自己的生活,但这不会使没有他们 的日子更好过。」

「今天你也想念盖洛加斯。」我说。菲利普一反往常,显得很压抑。

「是的。」他用手搅搅那些摺好的纸块。「我的长子犹夫带他加入这个家族。犹夫知人善任,每当分 享血脉时,总是做出睿智的抉择,盖洛加斯是个很好的例子。他驍勇善战,又稟承他父亲的荣誉感。知道 我孙子跟马修一起待在英国,我觉得很放心。」

「马修很少提起犹夫。」

「他比其他兄弟跟犹夫更亲近。犹夫跟最后的圣堂武士死在教会和国王手中,令马修的信心动摇。他 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克服血怒,回到我们身边。」

「盖洛加斯呢?」

「盖洛加斯还摆脱不了悲伤,在做到这一点之前,他不肯踏上法国的土地。我的孙子跟马修一样,对 背叛犹夫信任的人大肆报復,但復仇治不好骤失至亲的伤口。我的孙子总有一天会回来的。这一点我很确 定。」一时之间,菲利普露出老态,不再是精力旺盛的统治者,而是一个背负著白髮人送黑髮人之痛的父 亲。

「谢谢你,菲利普。」我犹豫了 一下才伸手放在他的手背上。他轻轻回握我一下,站起身来。然后他 拿起一本錬金术的书。那是原本属於高弗雷、有精美插图的《曙光乍现》,也就是最初把我诱到七塔来的 那本。

「好奇怪的题材,錬金术。」菲利普一页页翻阅,喃喃道。他看到太阳国王与月亮皇后分别骑著狮子和狮鷲兽,正在比武的图画,咧开大嘴笑道:「好,这派得上用场。」随即把一个摺纸夹进书页。

「你在做什麼?」我好奇得不得了。

「这是伊莎波跟我玩的一种游戏。我们每逢有一个人远行的时候,便把字条藏在书页裡。每天都发生 很多事,我们再相见时,不可能每件事都记得。这麼做就可以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撞见回忆的片段,然 后一起回味。」

菲利普走到书架前,挑出一本皮革装订的旧书。「这是我们最喜欢的故事之一——《雅默利斯之歌》 ?。伊莎波和我品味简单,喜欢冒险故事。我们总把纸条藏在这本书裡。」他把一个纸捲塞到书背和纸张 之间。正塞得起劲,却见一个摺好的长方形纸块从下面掉出来。

「伊莎波还用刀,所以她留的纸条比较难找。那个女人,真是诡计多端。待我看看她写了什麼。」菲 利普拆开那个纸捲,不作声看完。他抬起头时,眼睛发亮,脸颊红得异样。

我笑起来,站起身说道:「我猜你可能需要私下写个回函。」

「宗主。」亚伦不安地站在门口,表情很严肃。「有信差来。一个来自苏格兰。一个来自英格兰。还 有一个来自里昂。」

菲利普嘆口气,低骂I声。「他们总可以等到基督教节庆结束吧。」

我的嘴发酸。

「绝不会是什麼好消息。」菲利普看到我的表情,说道.?「里昂的信差说什麼?」

「项皮尔离开前做了防范,他告诉别人说他被召唤到这儿来。因為他没回家,他的朋友要来查问。一 群巫族準备出来找他,他们打算朝这方向来。」亚伦说明。

「什麼时候?」我小声道。太快了。

「雪会耽误他们,在耶诞节期旅行也不方便。再过几天吧,或许一星期。」

「另两名信差呢?」我问亚伦。

「他们在村裡,是找老爷的。」

「一定是叫他回英格兰去。」我道。

「如果这样,耶诞节当天出发最好。路上行人稀少,月光黯淡。这种条件最适合食血者旅行,但是对 温血人不利。」菲利普很实际地说:「一路到卡莱,马匹和宿处都為你们準备好了。也有船等著送你们去 多佛。我会通知盖洛加斯和芮利,為你们回去做準备。」

「你早已预期到这件事。」想到又要离开,我不禁颤抖。「但我还没準备好。人家还是会发现我与眾 不同。」

「妳混入人群的能力,比妳以為的好。例如,妳整个上午都用极好的法文和拉丁文跟我交谈。」我张 口结舌,半信半疑。菲利普笑道:「真的。我转换过两次,但妳都没发觉。」他表情变得严肃.?「要我下 去告诉马修我的安排吗?」

「不。」我拉住他手臂道:「我去跟他说。」

马修坐在屋梁上,双手各拿一封信,眉头皱在一起。他看见我,便沿著屋簷的斜坡滑下来,灵巧优 雅,像一隻猫。今天早晨他的好心情和轻鬆戏瞻,都成了过去式。他从生锈的火炬托架上取下紧身上衣, 一穿上衣服,木匠就消失无踪,王子重现眼前。

「阿格妮丝?山普森被起诉五十三个巫术罪名,她都认罪了。」马修咒骂一声。「苏格兰官方还没学 会,把许多个罪名堆积在j起,只会让每个罪名都显得更没说服力。根据这裡的描述,魔鬼告诉山普森, 詹姆士国王是他最大的敌人。伊丽莎白知道她没排第一位,一定很高兴。」

?The Song of Armouris ,十一世纪的拜占庭民谣,描述一个武功盖世的少年,单枪匹马击溃阿拉伯大军,救出被俘的父亲的故事。

「女巫不相信魔鬼。」我告诉他。凡人有关女巫的眾多讹谬传闻当中,这是最令人不解的一桩。

「大多数超自然生物一旦受到飢饿、刑求,连续几个星期担惊受怕下来,只要能让当前的苦难告一段 落,什麼都愿意相信。」马修伸手去抓头髮。「阿格妮丝?山普森的供词——虽然不可靠——為詹姆士国 王认為巫族企图操纵政局的见解,提供了证据。」

「因此也破坏了盟约。」我这才明白这位苏格兰国王一心一意追捕阿格妮丝的动机。

「是的。盖洛加斯要知道如何因应。」

「你怎麼做,你.上一次?」

「我让阿格妮丝被处死,不做任何辩驳,对於超出合议会保护范畴的罪行,这是恰当的处分。」他迎 上我的眼神。女巫和歷史学家為我面临的不可能抉择展开搏斗。

「那你必须再次保持沉默。」我道,歷史学家赢了这场斗争。

「我沉默,她就只有死路一条。」

「你挺身说话,就会改变过去,也许会对现代產生无法想像的后果。我跟你一样不想让那女巫送命, 马修。但我们一旦开始製造改变,底线会在哪裡?.」我摇头。

「所以我要眼睁睁看著苏格兰的血腥事件重来一遍。然而这次一切都显得非常不一样。」他遗憾地 说:「威廉.塞索要我回去,為女王收集苏格兰的情报。我必须服从他的命令,戴安娜。我没有选择。」 「即使塞索不召你回去,我们也必须去英格兰。项皮尔的朋友已发现他失踪。我们马上就可以出发。 菲利普已经做了迅速离开的安排.,以防万一。」

「父亲就是这样。」马修毫无笑意地乾笑几声。

「很抱歉我们这麼快就得离开。」我低声道。

马修一把抱住我。「要不是妳,我对我父亲最后的记忆就只是一具破碎的空壳。世间事苦乐参半,没有十全十美的。」

接下来几天,马修和他的父亲经歷一套他们想必已很熟悉的告别仪式,因為他们已分离过无数次。但 这次不一样。下次来到七塔的马修将是一个不同的人,不认识我,也不知道菲利普的未来。

「圣禄仙的人早已习惯跟食血者共同生活。」我担心托玛和艾甸不能保密时,菲利普向我担保:「我 们来来去去。他们不问问题,我们也不解释。一直都是这样。」

儘管如此,马修还是要确定他的计画够清楚。一天早晨,他在乾草穀仓跟菲利普比完武,我听见他们 交谈。

「我们回到自己的时代前,我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捎一个消息给你。要準备命令我去苏格兰,保 障我们家族跟詹姆士国王的联盟。我会从那儿去阿姆斯特丹。荷兰人即将开发跟东方贸易的路线。」

「我应付得来,马修。」菲利普温和地说。「在那之前,我希望定期收到英格兰的最新消息,还有你 跟戴安娜的近况。」

「盖洛加斯会让你跟上我们的冒险进度。」马修承诺。

「那跟直接收到你写来的信不一样。」菲利普道:「以后你自鸣得意时,我难免会因為知道你的未来 而暗笑,马修。但我会设法克制。」

我们在七塔的最后几天,饱受时间的捉弄,它先是拖慢脚步,后来又毫无预警地加快速度。耶诞夜当 天,马修跟家中大多数人一起到教堂去望弥撒。我留在城堡,发现菲利普待在他位於大厅另一头的办公室 裡。他照例又在写信。

我敲敲门。这只是形式,因為我一踏出马修的塔,他应该就知道我走过来了,但贸然闯进去,还是显 得不妥。

「进来。」我第一次抵达时,也听他下过同样的命令,但现在跟他熟悉了,听起来不那麼可怕。

「抱歉打扰你,菲利普。」

「进来吧,戴安娜。」他揉揉眼睛道:「凯琴找到了我的盒子吗?」

「找到了,还有放杯子和笔的盒子。」他坚持要我带一套他漂亮的旅行用品上路。每件东西都用硬皮 革製作,经得起风霜雨雪和粗暴的搬运。.「离开前,我要向你道谢——不仅因為婚礼。你修好了马修内心 的某种破损。」

菲利普把圆凳往后一推,仔细打量我。「该道谢的是我,戴安娜。我们家的人企图修补马修灵魂上的 伤口已经一千多年了。如果我没记错,妳只花了四十几天就办到了。」

「马修原来不是这样的。」我轻摇著头说??「直到他来到这儿,跟你共处。他心裡有块我碰不到的阴 影。」

「马修这种人永远不可能完全摆脱他的阴影。但或许必须先接纳那块阴影,才能爱他。」菲利普继续 道。

「不要因我黧黑且有阴影而拒绝我。」我喃喃道。

「我没听过这句诗。」菲利普皱眉道。

「它出自我稍早拿给你看的那本錬金术的书——《曙光乍现》。这段话让我想起马修,但我还不懂原 因何在。不过我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妳很像那枚戒指,妳知道。」菲利普用手指敲敲桌面道:「又一则伊莎波传来的巧妙讯息。」

「她要你知道,她赞成这件婚姻。」我说,我的大拇指伸过去触摸那令人安心的重量。

「不对,伊莎波要我知道,她认可妳。妳就像戒指的材质,像黄金一样坚定不移。妳藏了很多祕密, 就像戒指的内环藏著诗句。但最能呈现妳这个人的却是那颗宝石:光辉的外表、烈火的内在,金刚不 坏。J

「啊,我很容易损坏的。」我不无憾意道。「即使是钻石,也只要拿一把普通铁鎚就能敲碎它。」 「我看过马修在妳身上留下的疤痕。我猜还有更多疤痕藏在不显眼处。如果那次不能让妳粉身碎骨, 现在也不会。」菲利普从桌子那头绕过来。他温柔地亲吻我两边脸颊,我不禁热泪盈眶。

「我该走了。我们明天一早离开。」我转身要离开,却又驀然回身,张开双臂,紧紧搂住菲利普宽闇 无比的肩膀。这样一个男人怎麼会碎裂呢?

「怎麼了?」菲利普退后一步,喃喃道。

「你不会孤单的,菲利普?柯雷孟。」我压低声音,用全身的力量说:「我会设法在黑暗中与你同 在,我保证。当你以為全世界都遗弃你的时候,我会在旁,握住你的手。」

「还有别种可能吗?」菲利普温和地说:「妳就在我心裡啊。」

第二天早晨,只有少数几个人到大院裡来送我们。元帅在彼埃的鞍袋裡替我装了各式各样的零嘴。亚 伦利用剩餘的空间,塞了好多封写给盖洛加斯、华特以及其他好几十个人的信。哭红了眼睛的凯琴站在一 旁。她想跟我们同行,但菲利普不准。

还有菲利普,他给我一个熊抱,放开我,他又跟马修低声交谈了一会儿。马修猛点头。

「我以你為荣,马提欧斯。」菲利普轻揽一下他的肩膀,说道。马修向他父亲靠过去一点儿,菲利普 依依不捨地放开手。

马修回头面对我,脸上表情非常坚决。他扶我上马,然后轻而易举跃上马背。

「保重,父亲。」马修道,眼中有闪光。

「你们也保重,马提欧斯与戴安娜。」菲利普回应。

马修既没有回头看父亲最后一眼,僵硬的背脊也始终没有软化的跡象。他直愣愣地盯著前方的道路,

血魅夜影 m

面对未来,不回顾过去。

我只回头一次,某个东西飞快闪过,引起我的注意。是菲利普,在旁边的山稜上策马疾行,打定主意 非到不得已才让儿子离开视线。

「再见,菲利普。」我向风中低语,希望他能听见。

第十四章

「伊莎波,妳没事吧?」

「当然。」伊莎波正翻转一本价值连城的古书的封面,把书倒过来拿,在空中甩动。

艾米莉?麦泽怀疑地看著伊莎波。整个图书馆裡一片混乱。这座古堡其他地方都整洁得无懈可击,唯 独这个房间好像刚被龙捲风扫过。书扔得到处都是。有人把它们从书架上通通搬下来,滩成一片。

「一定在这裡。他应该知道那两个孩子在一起了。」伊莎波把那本书扔到一旁,伸手去拿另一本。做 过图书馆管理员的艾米莉看到书受这样的虐待,内心真是痛苦万分。

「我不明白。妳要找什麼?」她捡起那本被扔开的书,温柔地把它閤起来。

「马修和戴安娜回到一五九〇年。当时我不在家,我在特里尔。菲利普一定认识马修的新婚妻子。他 会留话给我。」伊莎波长及腰部的头髮披散在脸上。她检查完最后一本受害的书,看过书脊和书页,又伸 出食指,用锋利的指甲划开蝴蝶页。没有找到任何东西,她沮丧得低声咆哮。

「但这都是书,又不是信。」艾米莉小心翼翼道。她跟伊莎波本人不熟,但是对马修母亲令人毛骨悚 然的传奇,和她在特里尔及其他地区的所作所為,却是耳熟能详。柯雷孟家族的女族长对女巫很不友善, 虽然戴安娜信任这个女人,艾米莉还是不怎麼放心。

「我找的不是信。我们把写给对方的纸条藏在书裡。他去世的时候,我搜索过这个图书馆裡的每一本 书,要找到他遗留的每一个片段。但我一定遗漏了什麼。」

「或许当时它不存在,所以找不到——时机未到。」门旁的阴影裡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莎拉?毕夏 普红髮散乱,苍白著一张担忧且睡眠不足的脸。「玛泰看到这乱象,一定会大发脾气。幸好戴安娜不在, 她会给妳一段爱惜图书的训话,烦得妳变成呆子。」无论莎拉走到哪儿都跟在后面的塔比塔,从这女巫腿 间衝出来。

轮到伊莎波困惑了:「妳这话什麼意思,莎拉?」

「时间很诡诈。即使一切都依照计画,戴安娜和马修回到一五九〇年十一月一日,现在就要找妳丈 留下的讯息也仍然太赶。妳之前找不到讯息,是因為菲利普还没有遇见我外甥女。」莎拉顿了一下。「 想塔比塔在啃那本书。」

塔比塔来到一栋老鼠眾多、又有许多阴暗角落可供藏身的房子,真是乐坏了,最近她又染上了攀爬家 具和窗帘的嗜好。现在她正蹲在书架上,啮咬一本皮革精装书的书角。

「Kak6 gati!(希腊文:坏猫咪!)」伊莎波喊道,往书架衝去。「那是戴安娜最喜欢的一本书。」

塔比塔跟其他攫食动物对峙时,从没有退缩过,密丽安是唯一的例外。她举爪一拍,书便落到地上, 她跳下书架,扑到书上,像狮子捍卫一块特别想要的肉般,守护她的宝物。

「原来是一本那种有插图的錬金术祕笈啊。」莎拉道,从猫的爪下拿起那本书,翻了几页,又嗅一嗅 封面。「唔,难怪塔比塔要咬。这书有薄荷和皮革的味道,跟她最喜欢的玩具一样。」.

我夫一张摺了又摺,摺成方块的纸,滴溜溜打著转,飘落地上。失去了书的塔比塔,用尖牙咬起纸块,就 想往门外开溜。

伊莎波正等著她。她拎起塔比塔的颈皮,从猫口裡拿走那张纸,然后亲一下这隻大吃一惊的猫的鼻 子。「聪明猫咪。晚餐赏鱼给妳吃。」

「妳要找的就是这个?」艾米莉看著那张纸片。乍看之下,并不觉得值得為它差点拆掉整个房间。

从伊莎波拿纸的方式,就看得出她会怎麼回答。她毕恭毕敬把它拆开,是一张五吋见方的厚纸片,两 面都密密麻麻写满小字。

「是用某种密码写的。」莎拉道。她把用绳子繫在脖子上的斑马纹阅读眼镜拿到鼻梁上,準备看个清 楚。

「不是密码I是希腊文。」伊莎波用发抖的手把纸抚平。

「上面说些什麼?」莎拉问道。

「菲利普写的。他见到他们了。」伊莎波吸一口气,眼睛飞快掠过文字。她举手就唇,宽心与将信将 疑交织。

莎拉等她读完信。然后又等了两分鐘,比她给任何其他人的时间,已经多了九十秒。「怎麼样?」

「他们跟他一起过节。『基督徒神圣庆典的早晨,我跟妳儿子告别。他终於找到了快乐,跟一个踏著 女神足跡、值得他爱的女人配对。』」伊莎波高声朗读。 '

「妳确定他说的是马修和戴安娜。」艾米莉觉得信中用语对夫妻而言有点奇怪,太正式,也太含糊。

「是的,马修一直都是我们最担心的孩子,虽然他的兄弟姊妹遇到过更大的困难。我最大的心愿就是 看马修活得快乐。」

「说到『踏著女神足跡』的女人,意义很明确。」莎拉表示认同。「他不能直接写戴安娜的名字,也不能透露她的女巫身分。万一被别人找到怎麼办?」

「还有。」伊莎波继续道:「命运仍有令我们意外的力量,聪明人。我担心困难在未来等著我们大 家。我会尽力利用我剩餘的时间,确保妳和我的儿女,以及我们的孙儿女安全,包括那些天意恩赐给我们 的,和那些尚未出生的。」

莎拉骂了 一声:「什麼尚未出生,该说尚未製造吧?」

「没错。」伊莎波低声道。「菲利普用字非常谨慎。」

「所以他试著告诉我们戴安娜和马修之间的某些事。」莎拉道。

伊莎波倒在沙发上:「很久很久以前,有传言说道,有些超自然生物不一样—i永生不死,而且力量 强大。最初签署盟约的时候,有人扬言,有个女巫生下一个流下像吸血鬼一样的血泪的婴儿。每当那个孩 子流泪,就有强风从海上吹来。」

「我从来没听过这种事。」艾米莉皱起眉头说。

「它被当作一则神话——编造出来使超自然生物產生恐惧心理的故事。现在我们几乎没有人记得这故 事,更没有人相信这种事。」伊莎波碰一下放在她腿上的纸片。「但菲利普知道那是真的。他抱过那孩 子,妳们瞧,他知道那是什麼。」

「什麼是什麼?」莎拉吃惊地问道。

「女巫所生的食血者。那个可怜的孩子被迫挨饿。女巫的家族从她那儿把孩子夺走,拒绝给他餵血, 他们说只要强迫他一直喝奶,他就不会变成我们的一员。」

「马修一定也知道这个故事。」艾米莉道:「即使不為戴安娜,為了他研究的需要,妳也会讲给他 听。」

伊莎波摇头:「我不讲这种故事。」

「妳和妳严守的那些祕密。」莎拉埋怨道。

「那妳的祕密呢,莎拉?」伊莎波喊道:「妳真的相信巫族——像萨杜和彼得.诺克斯那种人——对 这个食血者小孩和他母亲的事一无所知?」

「停,妳们两个都不要说了。」艾米莉怒声道:「如果这故事是真的,而且其他生物也知道,那麼戴 安娜就有重大危险,苏妃也一样。」

「她的父母都是巫族,但她是魔族。」莎拉想起万圣节前几天,突然来到她纽约州家门口的那对年轻 夫妇。没有人知道这两个魔族在整个谜团裡扮演什麼角色。

「苏妃的丈夫是魔族,但他们尚未出生的女儿将会是个女巫。她和雷瑟尼进一步证明,我们并不了解 巫族、魔族和血族跨族繁衍、把超自然能力传给下一代的方式。」艾米莉担忧地说道。

「需要躲避合议会的超自然生物还不止苏妃和雷瑟尼呢。好在马修和戴安娜平安地待在一五九?年, 而不是现代。」莎拉很悲观。

「但他们两个待在过去越久,对现代造成的改变就越大。」艾米莉指出:「戴安娜和马修的身分早晚 会洩漏的。」

「妳是指什麼,艾米莉?」伊莎波问道。

「时间必须调整——不像一般人以為的那麼戏剧化,战况逆转啦、总统大选换人胜出啦,而是很多小 事,好比这张便条,会从这儿、那儿蹦出来。」

「异常现象。」伊莎波喃喃道。「菲利普一直在搜寻世界各地的异常现象,所以我每天看这麼多份报 纸。我们已养成每天把报纸通通读完的习惯。」她沉浸在回忆中,再次闭上眼睛。「他最爱看体育版,当 然,还要读教育专栏。菲利普非常担心未来的孩子要学些什麼。他设立奖学金,鼓励研究希腊文和哲学, 他也赞助女子大学。我总觉得奇怪。」

「他在找戴安娜。」艾米莉仗著预知的天赋,篤定地说。

「或许吧。有次我问他,為什麼对时事那麼在意,他希望在报上找到什麼。菲利普说,看到了他才知 道。」伊莎波道。她悲伤地一笑。「他喜欢解谜,他说如果有可能,他想当一个福尔摩斯那样的侦探。」

「我们必须抢在合议会之前,找到这些时间上的小疙瘩。」莎拉道。

「我会通知马卡斯。」伊莎波点头表示同意。

「妳应该告诉马修跨物种婴儿的事。」莎拉无法掩饰她语气裡的指责意味。

「我儿子爱戴安娜,如果知道有那个孩子,马修会寧可拒绝她而不让她^^还有孩子——陷於危 险。」

「毕夏普家的人不轻言放弃,伊莎波。如果戴安娜要妳的儿子,她会想方设法把他弄到手。」

「好吧,戴安娜确实想要他,现在他们拥有彼此了。」艾米莉指出:「但我们不仅要把这消息告诉马 卡斯,也得让苏妃和雷瑟尼知道。」

莎拉和艾米莉离开图书馆。她们住在露依莎的旧房间,跟伊莎波的卧室在同一条走廊裡。莎拉觉得这 房间有时会有一点儿戴安娜的气味。

她们走后,伊莎波仍待在图书馆裡,把书收好,重新上架。房间的秩序恢復后,她又回到沙发上,拿 起丈夫的讯息。信中的消息比她向女巫透露的更多。她阅读后几行。

「且把阴霾的念头拋开。妳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这样妳才能跟他们一起分享未来。我已经两天没提 醒妳,我的心属於妳了。我但愿每分鐘都能这麼做,妳才不会分秒或忘,也不会忘记那个永远把妳视若瑰 宝的男人的名字。菲利普。」. .

菲利普生命的最后几天,有时他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更遑论她的名字。

「谢谢妳,戴安娜。」伊莎波悄声对夜空说道.?「因妳把他交还给我。」


几小时后,莎拉听见楼上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音乐,但不仅是音乐。她蹣跚地走出房间,在大厅 裡遇见玛泰,穿著一件口袋上绣一隻青蛙的绒线睡袍,脸上有悲喜交集的表情。

「那是什麼?」莎拉仰头问道,人类不可能发出那麼优美而深入人心的声音,屋顶上想必有天使。 「伊莎波又开始唱歌了。」玛泰答道..「菲利普去世后,她只唱过一次——当时妳的外甥女有危险, 需要把她带回这世界。」

「她还好吗?」每个音符裡带著那麼多的哀伤与失落,把莎拉的心揪得好紧。任何文字都不足以描述 这样的声音。

玛泰点点头。「音乐是好东西,显示她的哀悼可能终於要结束了。唯有这样,伊莎波才能重新活过 来。」

两个女人,吸血鬼与女巫聆听著,直到伊莎波歌声最后的音符消逝,只剩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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