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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2.乌鸦 4

他把盒子摇了摇。听起来像谷粒。他的手指摸索着那些碎片,像是鳞片,呈灰白色。赖斯在帮他调查修道院。“不会是圣阿波罗尼亚的牙齿吧?”
“再猜。”
“是抹大拉的马利亚梳子上的齿吗?”
赖斯不忍心再让他猜下去。“是圣艾德蒙的指甲皮。”
“啊!把它们和其他那些放在一起吧。那家伙肯定有五百根手指头。”
1257年,伦敦塔动物园里的一头大象死了,被埋在小教堂附近的一个坑里。但第二年,它被挖了出来,遗骸送到了威斯敏斯特教堂。想想看,威斯敏斯特教堂要一头大象的遗骸干什么?不就是为了把它切割成无数的小骨头,然后把那动物的骨头变成圣人的骨头吗?
根据圣骨管理人的说法,在某种程度上,这些物品的力量就在于它们可以繁殖。骨头、木头和石头既具有动物那样的繁殖力,又可以完全保持原来的性质;后代绝对不会比原件低劣。所以荆棘之冠会开花。耶稣的十字架会发芽;它会像一棵活树那样枝繁叶茂。耶稣的无缝外套织出了无数的复制品。指甲又生出了指甲。
约翰·爱普·赖斯说,“跟那些人没法讲道理。你想让他们睁开眼睛。他们却拿那些会流血泪的圣女雕像来反驳你。”
“他们还说我耍花招!”他沉吟道。“约翰,你得坐下来写书。你的同胞们需要有祈祷文。”
“他们需要有一本《圣经》,先生,用他们自己的语言写成的《圣经》。”
“让我先得到国王明确的恩准吧,恩准英格兰人拥有它。”这是他日复一日、秘密进行的运动:让亨利赞助一部伟大的《圣经》,放进每一座教堂。现在他快要成功了,他觉得可以说服亨利实现这一点。他的理想是建立统一的国家,统一的货币,统一的度量衡,特别是所有人都能使用的统一的语言。你去威尔士时,不希望遭人误解。在这个国家里的有些地方,虽然距伦敦不到五十英里,可如果你要他们为你煎鲱鱼,他们只会一脸茫然地望着你。只有当你指着锅,并比划着鱼的样子,他们才说,哦,我终于明白你的意思了。
不过,他对英格兰的最大期望是:国王与他的国家和谐一致。他不希望这个王国管理得像帕特尼的沃尔特家,成天吵啊打的,白天晚上都能听见摔东西和大呼小叫的声音。他希望在这个大家庭里,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并且安安心心地去做。他对赖斯说,“史蒂芬·加迪纳说我该写一本书。你觉得呢?如果我退休了,也许可以试试。在退休之前,我干吗要把自己的秘密公之于众呢?”
他记得在妻子去世后的灰暗日子里,曾关在家里读过马基雅维利的书:那本书如今开始在世界各地引起巨大的反响,尽管口头谈论的人多,而实际阅读的人少。当时,他和雷夫以及家里其他人都闭门不出,以免把热病传到城里;他翻着那本书时,曾经说,你不可能从意大利公国中汲取经验教训,然后拿到威尔士和北部边境去运用。我们的机制不一样。在他看来,那本书几乎就是陈腔滥调,只有些抽象的概念——如美德、恐怖——以及一些有关行为不端和错误算计的具体小事例,而没有什么实质内容。也许他可以对它加以完善,但是他没有时间;当事情太多太忙的时候,他所能做的只是对那些握着笔、随时准备记录的职员口授三言两语:“向你致以诚挚的问候……你坚定的朋友,你亲爱的朋友,你的朋友托马斯·克伦威尔。”秘书官这个职位没有薪酬。工作的范围也不明确,而这正合他意;大法官的职责受到限制,而秘书官先生则可以调查国家的任何部门或政府的任何角落。全国各郡都有人给他写信,请他仲裁土地纠纷或者支持某个陌生人的事业。素不相识的人写信来对他们的邻居说长道短,僧侣们寄来对其上司的反叛言论的记录,牧师们帮他留心主教的话语。整个国家的大小事务都传进他的耳朵,他位居国王一人之下,担负的职责太多,所以,国家的大事,等待盖章的各种公文和案卷,在他的桌上推过来,又挪过去,呈交给他,又从他这儿取走。有求于他的人送给他马姆齐甜酒、肉豆蔻酒、公马、野味和金子;还有礼物、赠款、支付凭单、幸运符以及符咒。他们想讨好他,也愿意为此花钱。自从他得到国王重用以来,就一直是这样。他富了。
自然也引起了一些人的嫉妒。他的敌人费尽心机地把他早年的生活挖掘了出来。“嗯,我去过帕特尼,”加迪纳曾经说。“或者准确地说,我派人去过了。那儿的人说,谁能想到开刃小子会飞黄腾达呢?我们以为他早被绞死了。”
他父亲会磨刀;人们会在街上拉住他:汤姆,把这个拿回去,问你老爸能不能处理一下?而不管是什么钝器,他都会接过来:交给我好了,他会给它开刃的。
“开刃是一门技能,”他对加迪纳说。
“你杀过人。我知道。”
“不在本司法管辖范围之内。”
“国外就不算吗?”
“对出于自卫而动手的人,欧洲的法庭都不会给他定罪。”
“但你有没有扪心自问,别人为什么要杀你?”
他笑了起来。“哎呀,史蒂芬——人生有太多的难解之谜,但这一点太好理解了。我总是起得最早,总是睡得最晚。我总是在赚钱,总是讨女人喜欢。不管在什么地方,我都能出人头地。”
“在妓女堆中出人头地,”史蒂芬咕哝道。
“你也曾年轻过。你把你的发现汇报给国王了吗?”
“他应该知道自己用的是什么样的人。”但说到这里,加迪纳停住了;他(克伦威尔)微笑着靠近他。“你有什么手段就尽管使出来好了,史蒂芬。把你的人都派出去。花大把的钱。去全欧洲调查。你打听到的我所具备的任何才能在英格兰都会用得上。”他想象着自己从外套里掏出一把刀,轻轻地、毫不费力地插进加迪纳的肋骨之间。“史蒂芬,我不是一遍又一遍地恳求你跟我和解吗?你不是拒绝了吗?”
加迪纳算是有种,并没有退缩。只有肌肉有点抖动,并扯了扯法袍,避开那把无形中的刀子。“你在帕特尼捅过的那小子死了,”他说。“你倒是跑得快,克伦威尔。他们家的人要绞死你。你父亲花钱摆平了他们。”
他大感意外。“什么?沃尔特?沃尔特那么干了?”
“他花得不多。他们还有别的孩子。”
“真没想到。”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沃尔特。沃尔特出钱摆平了他们。沃尔特,对他动不动就用脚踹的沃尔特。
加迪纳笑了起来。“你瞧,我对你的生活的了解,有些连你自己都不知道。”
* * *
时间已经不早了;忙完案头的工作之后,他将去书房看看书。他的面前是一份伍斯特修道院的财产清单。他手下的人非常周到,从暖手用的火笼到捣蒜用的蒜臼,所有的东西一一在册。一件变色软缎十字褡[6],一件金丝白麻布圣职衣,穿着黑色绸衣的耶稣;一把象牙梳,一盏铜灯,三个皮袋,一把大镰刀;一些赞美诗集和歌本,六只带有铃铛的捕狐网,两辆手推车,各种铲子和锹,圣厄休拉及其一万一千圣女的圣骨,还有圣奥斯瓦德的主教法冠和一堆搁板桌。
1535年秋天,在奥斯丁弗莱响起的是如下各种声音。学音乐的孩子们在排练经文歌,时断时续。那些孩子——小男孩们——在楼梯上大声交谈;身旁有狗的爪子在挠地板的声音。还有金币放进箱子里的叮当声。被挂毯阻隔的、用各种语言交流的模糊声音。笔在纸上写字的沙沙声。墙壁外面是城市的喧嚣:人们在他家大门口晃来晃去的声音,远处河边的叫喊。他的内心深处响着持续不断的低声独白:在公共的场所,他常常想起红衣主教,他的脚步声仿佛在高大的拱顶房间里回荡。在私人的空间,他常常想起他的妻子伊丽莎白。她在他的脑海中已经变得模糊,只有裙子在拐角处的掠影。在她生命中最后的那个早晨,当他出门时,以为看到她跟在身后,以为瞥见了她的白帽子。他半转过身来,对她说,“回去睡吧,”可那儿却空无一人。到他晚上回家时,她的嘴巴已经被蒙住,头和脚旁边都点上了蜡烛。
仅仅一年之后,他的两个女儿也死于同样的疾病。在他位于斯特普尼的家里,他把她们的珍珠和珊瑚项链、安妮的字帖和拉丁文练习本都保存在一个上锁的箱子里。在存放圣诞演出服的储藏室里,他还保留着格蕾丝在教区演出时戴过的那对用孔雀翎做成的翅膀。演出结束后,她仍然戴着那对翅膀朝楼上走去;窗户上有霜花在闪烁。我要去做祷告了,她说:就那样掩身在孔雀翎下,一步步地离开他,隐入黑暗之中。
现在夜晚已经在奥斯丁弗莱降临。房门上闩的声音,钥匙在锁孔扭动的声音,粗铁链套上侧门的声音,木棒闩上大门的声音。迪克·帕瑟那孩子放出了护家犬。它们跳跃着,奔跑着,对着月光叫了几声,然后躺在果树下,脑袋趴在前爪上,耳朵抽动着。等宅子安静下来——等他所有的宅子都安静下来——之后,逝去的人就会在楼梯上走动。
 
安妮王后派人来请他去她的房间;这是晚饭之后。对他只是一步之遥,因为如今在每一座主要的宫殿,都在国王的房间附近为他留有房间。只需要上个楼梯:突然,在一架壁式金边烛台下,在那摇曳的烛光中,出现了马克·史密顿的笔挺的新马甲。马克本人藏在马甲里。
马克怎么来这儿了?他没有带乐器作幌子,衣着也很华贵,丝毫不亚于侍奉安妮的所有年轻贵族。他心里想,还有没有公平啊?马克无所事事,可我每次见到他,他都更加帅气,而我呢,成天忙个没完,并日复一日地变老变胖。
由于两人每次见面都会产生不快,他打算点个头就过去,但马克站直身子,露出了笑容:“克伦威尔贵族大人,您好吗?”
“哦,不对,”他说。“我是大人,但仍然不是贵族。”
“这种口误很自然。您看上去就像一位地道的贵族。而且过不了多久,国王肯定会给您加官晋爵。”
“也许不会。他需要我留在下院。”
“是吗,”那孩子喃喃道,“他这样就未免不合理了,别的人贡献那么少,都得到了赏赐。嗯,听说您府上有些学音乐的孩子,对吗?”
从修道院解救出来的十多个无忧无虑的小男孩。他们看书,练习乐器,在餐桌上学习礼仪;晚饭时为他的客人们奏乐助兴。他们练习拉琴,逗狗玩耍,那些最小的孩子拖着玩具马从鹅卵石路面上走过来,跟在他身边,口里叫着先生,先生,先生,瞧瞧我,您想看我练倒立吗?“他们让府里充满生气,”他说。
“如果您需要人给他们一些点拨的话,就考虑我好了。”
“我会的,马克。”他心里说,我才不放心把你放在那帮小家伙身边。
“您会发现王后很不满,”年轻人说。“您知道她弟弟罗奇福德最近因为一项特殊使命而去了法国,今天他寄回了一封信;似乎那边的人都在说,凯瑟琳一直在给教皇写信,因为教皇曾经宣布要将我们的国王逐出教会,所以她请求教皇让那项邪恶的判决生效。如果它真的生效,将给我们的国家带来巨大的伤害和危险。”他点着头,口里说是的是的;他不需要马克来告诉他逐出教会是什么意思;他就不能简单点儿吗?“王后很生气,”那孩子说,“因为如果真是这样,凯瑟琳就是十足的叛国,所以王后想,我们干吗不对她采取行动?”
“如果我把理由告诉你呢,马克?你会去向她汇报吗?你好像可以帮我节省一两个小时。”
“如果您肯委托我——”那孩子开口道,接着看到他的冷笑,不由得脸红了。
“把经文歌交给你倒是可以,马克。嗯。”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我看,你在王后那儿一定很得宠。”
“秘书官大人,我相信的确如此。”刚才还垂头丧气的马克顿时来了劲。“往往是我们这样的小人物,才最容易得到国王或王后的信任。”
“哦。这么说,过不了多久,就是史密顿男爵了,对吧?我会第一个祝贺你。就算到时候我还在下院的席位上辛苦地工作。”
* * *
安妮手一挥,示意身边的女侍退去,她们向他行了个礼,悄然退开。她的弟媳——乔治的妻子——还在磨蹭:安妮说:“谢谢你,罗奇福德夫人,今晚我不再需要你了。”
只有她的弄臣留了下来:一个女侏儒,从王后的椅子背后偷偷打量他。安妮的头发披散着,上面戴着一顶月牙形银纱帽。他在心里暗暗记了下来;府里的女眷总是打听安妮的穿戴。她就是这样接待她丈夫,黑色的长发只为他披散开来,偶尔也这样接待克伦威尔——一位工匠的儿子,就像马克那小子一样无关紧要。
她像往常那样,仿佛话已经说了一半似的开口道,“所以我想让你去一趟。去内地看看她。要非常隐秘。只带上你需要的人手。瞧,你可以看看我弟弟罗奇福德的信。”她用指尖夹着那封信递过来,但一转念又缩了回去。“嗯……算了,”她说,然后把信垫在座位上。也许除了那些消息,信里还说了托马斯·克伦威尔的坏话?“我很怀疑凯瑟琳,非常怀疑。我们自己都不太确定的事情,法国人似乎都知道。不会是你的人太大意吧?我弟弟认为王后在敦促皇帝入侵,查普伊斯大使也一样,顺便说一下,应该把大使驱逐出去。”
“嗯,你知道,”他说。“我们不能随便赶走大使。因为那样的话,我们就不会了解任何情况了。”
真实的理由是,他并不担心凯瑟琳的阴谋:目前法国和帝国之间已经剑拔弩张,如果公开爆发战争,皇帝将无法分兵入侵英格兰。这种事情总是变化很快,他还注意到,博林家的人对形势的了解总是会慢上几拍,而且因为他们假装在瓦卢亚宫廷有特殊的朋友而受到影响。安妮还在为她那位黄头发的小女儿寻求王室联姻。他曾经很佩服她,认为她能从错误中吸取教训,能后退几步,重估局势;但是她有一股跟前王后凯瑟琳不相上下的倔劲,而在这件事情上,她似乎永远不会吸取教训。乔治·博林又一次被派往法国,去谋划这桩婚姻,可毫无结果。乔治·博林有什么用呢?他常常这样问自己。他说:“殿下,国王不能因为前王后受到任何虐待而使自己名誉受损。如果传了出去,会令他很难堪。”
安妮似乎半信半疑;她没有理解难堪之说。灯光很低;她点着头,那颗小巧的脑袋银光闪闪;侏儒忙碌着,傻笑着,在看不见的地方自言自语;安妮坐在天鹅绒软垫上,晃荡着脚上的天鹅绒拖鞋,就像一个准备把脚尖伸进溪流的孩子。“如果我是凯瑟琳,我也会搞阴谋。我不会原谅。我会跟她做同样的事。”她带着威胁意味朝他一笑。“你瞧,我了解她的想法。尽管她是西班牙人,我还是能从她的角度去考虑。如果亨利抛弃我,你不会看到我忍气吞声。我也会挑起战争。”她用手指捋着一缕长发,沉吟着。“可是,国王相信她病了。她们母女俩总是在哭哭啼啼,她们的胃不舒服,或者牙齿掉了,她们患了疟疾或者感冒,她们整夜吐个不停,无法入睡,她们成天躺在床上,不断呻吟,而她们所有的痛苦都是因为安妮·博林。所以你瞧。克伦穆尔,你去看看她,不要事先通告。然后告诉我她是否没病装病。”
她讲话时还是带着那种奇怪的法国腔,那种发嗲的含糊音,装着读不准他的名字。门口有了动静:国王进来了。他行了个礼。安妮既没有起身也没有行礼;她直截了当地说,“我已经告诉他了,亨利,叫他去看看。”
“我希望你去,克伦威尔。然后亲自向我们报告。没有谁看问题能像你一样入木三分。当皇帝想要用木棒来打我的时候,就说他的姨母快要死了,因为没人理睬,因为寒冷和羞辱。嗯,她有仆人。也有柴火。”
“说到羞辱,”安妮说,“当她想起自己说过的那些谎言时,就该没脸再活下去。”
“陛下,”他说,“我天亮就出发,如果您允许的话,明天我让雷夫·赛德勒把您一天的日程安排送来。”
国王不由得叫苦,“就躲不开你那些没完没了的事务吗?”
“是的,陛下,如果我让您清净,您就会找借口让我总是在路上跑。在我回来之前,您能否……静观其变?”
安妮在椅子上动了动,屁股底下是乔治弟弟的信。“你不在的时候,我什么都不干,”亨利说。“保重,路上不安全。我会为你祈祷。晚安。”
他在外面的房间环顾了一下,但马克已经不见踪影,只有几位或年长或年轻的女侍:玛丽·谢尔顿,简·西摩以及伍斯特伯爵的妻子伊丽莎白。少了谁呢?“罗奇福德夫人去哪儿了?”他笑着问道。“我看到的挂毯后面的人影是她吗?”他指了指安妮的房间。“要睡觉了,我想。所以,你们这些女士把她安顿之后,晚上剩下的时间就可以胡闹了。”
她们咯咯笑了起来。伍斯特夫人用手指做出爬行的动作。“九点钟的时候,哈里·诺里斯来了,衬衣里面光光的。跑呀,玛丽·谢尔顿。慢慢地跑……”
“伍斯特夫人,你是从谁的怀里跑出来呢?”
“托马斯·克伦威尔,我可不会告诉你。像我这样一位已婚女人?”她带着笑容,开玩笑地让手指爬上他的上臂。“我们都知道哈里·诺里斯今晚想睡在哪儿。谢尔顿现在只是帮他暖被窝。他的心思在王后身上。他会告诉每一个人。他为王后患了相思病。”
“我要玩牌,”简·西摩说,“跟我自己玩,这样就不会有什么损失。大人,凯瑟琳夫人那儿有消息吗?”
“我无可奉告。很抱歉。”
伍斯特夫人的目光追随着他。一个不错的女人,性情豪爽,出手也很大方,跟王后年龄相仿。她丈夫离家在外,他觉得只要自己对她点个头,她也会慢慢地跑。不过,一位伯爵夫人。而他只是一位卑微的臣子。而且答应过要在日出之前上路。
 
他们朝凯瑟琳的住处向内地进发,没有举着旗帜浩浩荡荡,只有一小队武装人马。天气晴朗,但非常寒冷。透过一层层严霜,可以看到褐色的草地,苍鹭从结冰的水塘上振翅而飞。云朵在天边堆积、飘动,恍若一丛灰白色的玫瑰;午后不久,就有一弯细如缺损的硬币般的银月为他们引路。克里斯托弗骑在他身边,他们离城里的舒适环境越远,他就变得越多话、越反感。“据说国王为凯瑟琳选了一个艰苦的乡下地方。他希望她的骨头长霉,然后死掉。”
“他绝没有这种想法。金博尔顿城堡虽然很古老,但完好无损。她需要的东西应有尽有。她全府上下每年要花国王四千英镑。这不是个小数目。”
他让克里斯托弗自己去琢磨“不是个小数目”这一说法的含义。最后,那孩子说,“反正西班牙人都是狗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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