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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女孩


我以为他比满脸通红、大汗淋淋的背靠尘墙坐着的时候强壮些,伤口的灼热燃烧着他的眼睛,盗贼的渴望在他灵魂中郁积。过了一小时(或者是一天,一周,一分钟,反正对我们或者他来说都是一回事),他一直坐在那儿,盯着鳄鱼皮靴子和金剑,暗自疑惑:我怕吗,我怕吗?他在这条窄道上行走,呼吸着黄色的雾气;他打破了记忆之瓶,撕开了印记城众门,胆敢扰乱多元宇宙,如今却在为一个巨人尸体烦恼?

  称他光荣,称他高尚,只要你喜欢;对我来说没什么不同。瑟若斯人将自己置身于一个只有希望、行动和结果的地方,现在他正盲目地寻求对错,并且茫然失措。这些迷宫里没有任何禁忌或密码;那个看起来像向导的疯子比这个没迷路的笨蛋迷得更加厉害;他想象出一些理由,有些路转弯有些路则不转;他信奉的标记没有任何意义;他无所行动,因为害怕冒犯那些看不到自己的神祗,虽说就算他们看得到也不在乎。

  我称他为懦夫。

  最终,失忆英雄把靴子套到了脚上,然后他会知道父母的名字——但是首先他必须被自己的犹豫不决折磨。他必须考虑自己的荣耀,并向诸神求得指引,他必须权衡这个巨人的死和送交双耳陶瓶的宣誓言,他必须得到认可从而接收这战利品。在那之前,当他坐下来百般思索时,估计我们要等着他深思熟虑,看穿一个被发烧和酒水笼罩的头脑--我不会容忍那类蠢话的。

  所以我会告诉你现在发生了什么。瑟若斯人将把靴子放到地上,然后把光着一只脚跟凸凹不平的鞋底比较。他的足弓会感觉到难忍的灼热。一双灰尘手臂会从他脚踝旁边萌发;它们向上爬到腿肌,并包裹他的小腿,风中出现清脆的话音:

  “我给你提供建议,儿子:当你抵达埃勾斯王(译注:希腊神话中特修斯的父亲)的宫殿时,不要立刻告诉他你血管里流的是谁的血。改说你带来了他在特罗伊真(译注:希腊阿尔戈斯城邦。)的朋友庇透斯王(译注:普罗米修斯的弟弟,潘多拉的老公。)的问候和消息。当他看到你穿的靴子和挂在你身侧的剑时,会问你从哪儿带着它们来;如果埃勾斯像一位光荣善良的男人那样拍打你,就告诉他你是怎么找到它们的。按照那里的风俗,他会亲自发现你是他儿子,毫不怀疑你想要他的城市。但是如果埃勾斯王像是自私猜忌的男人,你必须告诉他它们是庇透斯王孙女的结婚礼物。;他会认为我给他生了个女儿,对你毫无怨恨,然后你不用顾虑被背叛或者伤害,自由返回家园。”

  由此,瑟若斯人将获知了一位父亲的名字。

  他将欢声而叫。当他把砖脚放到第二只靴子上时会剧烈颤抖,乃至几乎失去平衡--但是你得等到那时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失忆英雄依然靠着尘墙坐着,为我们都知道他定然会做的事寻找理由;吉奥珂温柔地躺在他腰窝,像死尸一样柔软安静;泰萨利在通道里跛行,一个肿胀的膝盖像血西瓜一般又圆又红。

  “继续吧。”精灵的肩上挂着破斗篷,尽管这怪物没有留下足够的衣服来遮蔽他身体上缝合的线条。“没有什么阻止你……”

  “阻止我干什么?”失忆英雄的声音终于恢复了正常,如果他的嗓音再粗点,肯定会觉得比起喝酒,发烧的他有更多事要做。他猛然回头看向临近的街道,凝视着涡流尘云。“我只是在监视。”

  “是的--那些。”泰萨利抬起胳膊——这令他疼得一缩-——然后指着瑟若斯人膝盖上的靴子。“你想穿上它们,看看会怎么样。”

  “你怎么知道?”听起来,失忆英雄不是恼怒,而是有点抵触。“难道一个人连脑子有点秘密都不能吗?”

  “当他把秘密挂在脸上给所有人看时,是不能的。此外,如果你认为你看到的是你母亲……”

  “我的确看到了我的母亲。”

  “当然。”泰萨利点点头,就好像他根本不怀疑似的。“你很想看看穿上这靴子会发生什么,这只是很正常的。我看不出你有什么不该这么做的理由。”

  “除非这靴子不是我的。”

  “你不试穿它们又怎么知道?”

  失忆英雄眯起眼睛。“你似乎盼望我穿上它们。”

  泰萨利耸耸肩。“等你穿上,我们才能揭开这个秘密。”精灵谨慎地瞥了一眼双耳陶瓶,瑟若斯人试图用酒浸湿的尘土填补裂口。“我们再次启程前,知道真相比较好。假设出口是靠近银风发现线的地方——”

  “本来就是。”

  瑟若斯人的自信似乎并未令泰萨利安心。“对——唔,这样一来,我们最不希望的就是你那瓶子又来什么异状。。”

  瑟若斯人讪笑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精灵。”

  “哦,我不是唯一能猜测心思的人了?”

  失忆英雄无视他的挖苦,说:“你的计划不会实现。”他擦掉眼睛上的一滴发热汗珠,看着泰萨利。“就算我穿上靴子后,记不起更多关于我母亲的,也不会失望到把双耳陶瓶扔到墙上——也不会允许你这么做。”

  泰萨利扬起了他的弯眉,以至于失忆英雄怀疑自己猜错了。“那么,你怕什么呢?”

  “什么都不怕!”就在失忆英雄吐出这话时,认识到自己迫不及待地回答出卖了他。他的思维被发烧和疲劳弄得混乱——还有被酒水——也许现在不是跟泰萨利较劲的最佳时机。“但是我发过誓的,不会轻易食言。”

  “我看得出你不会。”泰萨利叹了口气,听起来像是放心而不是失望。“既然说服不了你,那我最好去看看吉奥珂。”

  “也许我们应该让银风去看看。”猜测泰萨利的手段越来越困难,失忆英雄不想让吉奥珂的情况被精灵一手操纵。“是他修复她头骨的。”

  “对不起。这位多元宇宙想象者因修复他的创造物而疲惫了。”泰萨利对着通道后面点点头,银风侧身伸直四肢躺着。老半羊人的眼睛是闭着的,肋骨在沉睡的稳定节奏下起伏。“我们希望他在梦我们吧。我不可喜欢因他熟睡而消失。”

  精灵的幽默并未消除失忆英雄的戒心。“我们可以等。”

  泰萨利摇摇头。“我们不想让她睡太久。对于人来说,头伤很危险。”

  精灵没有更进一步的争论,他绕过了失忆英雄,走到吉奥珂身边。当他蹲在她身侧时,苦着脸把一只手落到肋骨上。

  “但愿怪物不会很快找到我们。我跑不动了,”泰萨利呻吟道。“银风说他治好了碎裂的肋骨,但我还是感觉它们断了。”

  “很好。如果你再使诡计,我就知道往哪里打了。”

  泰萨利以和善的微笑接受这警告。“你是个多疑的人,对吧?”

  精灵转向吉奥珂,一边喊她的名字一边轻轻摇她的肩头。她没有动静。泰萨利皱起眉头,把她从失忆英雄身上拉起来,使劲摇晃她。

  提夫林人仍然像空衣服一样瘫软。

  “她睡了多久?”泰萨利询问道。

  “可能是半个小时。”失忆英雄不认为泰萨利是在敷衍他。精灵这么剧烈的摇晃,吉奥珂应该醒了。“什么问题?”

  “无底深渊的沉睡,”精灵说。“有时候,一些被击中头部而如此沉睡的人都无法醒来了。”

  泰萨利拨开吉奥珂的眼睛,咒骂了一声,然后把她推给失忆英雄。“晃她,使劲!”

  瑟若斯人把靴子和剑一旁,听命行事。

  泰萨利惊惶地拍打提夫林人,大叫道:“吉奥珂!”她未反应,他再次拍她,然后抬头看看失忆英雄。“晃她!”

  瑟若斯人没认识到自己愣住了,赶紧回过神来——然后当吉奥珂掐向泰萨利喉咙的时候,他差点没抓住她。惊讶的精灵摔到灰尘里,往后倒爬,他的眼睛像硬币一样圆。骤然的紧缩抽空了提夫林人的身体;她呻吟一声,攥紧了自己的头。

  “噢,杰士!她伤得这么厉害。”

  吉奥珂下巴跌到胸口前,几乎不出声。失忆英雄再次开始摇晃她。

  “够了。”泰萨利向前爬过来,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皮。“我们只需要暂时唤醒她。”

  “她还好吗?”

  “她还活着,但是在她进塔门度日前,她不会好的。你明白。”

  失忆英雄陷入了沉默,背斜靠着尘墙。即使是用他那被烧昏酒迷的脑子,也能明白泰萨利说得对。吉奥珂对自己和死亡关系的奇特信念令她对自己和别人都很危险--尤其是对别人。要不是瑟若斯人自己的阅历证明不了万事皆空对于众说纷纭的笼城居民有何期望,但他大概还是会承认那点的。这样一来,他想到唯一的方法就是提夫林理应被关在塔门里,直至变成他们的沮丧者。

  失忆英雄把吉奥珂拉近,双臂搂着她。“我猜你会给我俩相邻的房间?”

  泰萨利迅速摇了摇头。“你够正常了——或者说你会正常的,只要我帮你记起你是谁。”

  失忆英雄警惕地瞧了泰萨利一眼。“我没求你帮忙,精灵。”

  “没什么可怕的。最艰难的部分在于解决如何管理你所失去的。失去记忆有很多种方法。”

  失忆英雄未能克制自己的兴趣。“都是?”

  泰萨利点点头。“头部打击,情感伤害,过于恐惧而不能回想的事件,喝了冥河水……”精灵停顿了一下,指着扁平的酒囊。“或者,更像是你这种情况,酗酒。”

  “我不是酗酒。”失忆英雄看向临近的通道,凝视着鼓荡的灰尘。“我是口渴。”

  泰萨利把一只手贴在瑟若斯人前额。“的确如此,就像你很热一样。”他伸到破斗篷的口袋里,掏出两片冬青树叶。它们满是他伤口的污血。“我不像银风那样多才,不过我能暂缓你的发烧,修补你的伤口。”

  失忆英雄继续凝视这些灰尘。他上次允许了泰萨利对他施法,就搞了个砖脚。精灵声称那是拯救他性命的唯一方法,但是这样一来,也是个避免瑟若斯人再次称为逃亡病人的好办法。

  “最好让我做力所能及的,”泰萨利说。“治伤是件累人的工作,在我们所有人准备好再次奔跑前,银风要做很多。无论我能做些什么来为他减负,在去他找到细线的地方和在这儿等到怪物找到我们之间,可能会有所不同。”

  泰萨利的告诫并未被重视。失忆英雄已经对怪物花了这么久找到他们而惊讶了;他有点害怕这怪兽此刻在临近的通道里,偷偷站在涡流灰尘中,监视并等待着,直到瑟若斯人打盹。只有不停嚎叫的尘风安慰他没有这种情况;一个那么大的生物不可能堵住走廊而没有突然改变风嚎的程度。

  失忆英雄不情愿地点点头。“为我做你能做的事。但是如果这是你的一个诡计——”

  “事实上,你没理由担心。在你睡着的时候我会都在守望。”

  “睡着?”

  “当然。我们都需要休息,而且你长途奔走后,比我们更需要。”泰萨利捡起酒囊摇了摇。就剩一点点液体在袋子底部泼溅。“此外,以你发烧的程度,会不会挂掉已经成了一个疑问。”

  “如果打算让我睡着,你可以把那片冬青树叶放回口袋。我可不是笨蛋。一旦我合上眼睛,你会把我的双耳陶瓶往墙上扔。”

  “然后在你醒时跟它一样?你肯定认为我是个疯子。”

  “我不是杀人犯,”失忆英雄怒了。“不管多生气——”

  泰萨利挥手让瑟若斯人安静。“抱歉。我知道你决不会做这种事--比我扔你的东西更过分的事情--但是我不知道你为何这么不信任我。”精灵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我们来达成一致吧:如果你醒来后双耳陶瓶不在这儿,我会接受你给予的任何惩罚。”

  失忆英雄问:“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的健康?”

  “纯粹的自卫本能。你是银风脱离迷宫的最佳途径,也是我的。如果我们再次碰到怪物——我不怀疑会碰到的——大约只有你有本事干掉它。”

  “你忘了上次吗?”瑟若斯人比了比精灵的伤口。“我做的不是很好。”

  “我们活着,对吗?而且你漂亮地击倒了那巨人,”泰萨利指出。“下次怪物来的时候,也许吉奥珂和我能准备一些魔法。如果我们一起干,就都更有机会脱离这里。”

  “这是我从你说的话里听到的最真实的。”失忆英雄停了一下,瞥向放在身边的剑和靴子。“现在你的语气比较诚恳,跟我说说你为什么想要我穿上这靴子。”

  “我不想让你穿;但我认为你必须穿,”精灵回答。“对于我来说,你穿上这靴子还是把它们扔到墙上都没区别。但是你只有试穿它们才会开心,如果此刻那样做不会令你不安,那么对我们都更好些。”

  这解释似乎既够实际又完全不足以让失忆英雄在理论上相信泰萨利非常诚实。“你所说的够真实,但是你忘了它们不是我的。”

  “别管那!”泰萨利说。“你是击倒珀里斐忒斯的人,而不是女士。战斗的权力将它们给了你。”

  “也许是吧,但是后果并不清楚。”尽管失忆英雄想接受精灵的推论,但他还是害怕那么做更有可能违背名誉。“如果我邻居的公牛逃出来,游荡到我的土地上,我确实也许会杀了它来保护我的母牛。但是我有权利屠宰并吃了它吗?”

  “比腐烂好的多,因为他不在,”泰萨利回答。“如果你因为吃了他的公牛,以后能给他其它的肉,那么比起把这牲口牵回他的土地,会更合适。当然了,这头公牛应该被所有人关在家里,但是它没有这样,而且现在你也有责任尽力做你邻居的事。”

  失忆英雄紧皱眉头,试图徒劳地看清贯穿他脑中的迷雾。“我不明白这公牛必须要对我的靴子做什么。”

  “如果你不穿这靴子,就会继续心烦意乱,我们都会被杀,”泰萨利解释道。“女士的公牛会在这片田地上腐烂。”

  “倒是实话。”失忆英雄开始解开自己的靴子。“我是为她而做的,对吧?”

  凡人的大脑就是无意义的东西;蜿蜒的墙壁,数不尽的接口,无穷循环的通道,是迷宫建造了自己--一个所有的道路总是通往俘虏想要去的地方的迷宫。挑战在哪里?可有任何人怀疑瑟若斯人会蹬进靴子吗?我说他会的,现在他赤裸的脚就在沉到了鞋底。

  你回忆起接下来的:灰尘手臂抬起来裹住肌肉,风中的声音在提供忠告,提到了他的两位父亲之一埃勾斯王。所以你不要惊讶于看到欢乐的泪水从他发烧的脸颊修下,也别惊讶于听到他吼叫:“我是埃勾斯之子!我是庇透斯之孙!我是……”

  这里,出现了失忆英雄不知道自己母亲名字的情况。他低头看,意识到不能从砖脚上脱掉靴子,绝望的喊叫从他喉咙升起。泰萨利会把这新靴子放在地上,提示它的魔法可能还在运作。瑟若斯人的腿开始剧烈地颤抖,几乎无法站立。他会依靠抓紧那个沮丧者的肩膀来稳住自己--狠狠地抓住--开始放低他的脚。

  如果不是失忆英雄花费那么久来烦恼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的话,如今那一切都将发生了。但是瞻前顾后浪费了一段宝贵的时间,设法证明了他已经知道自己要去做。而且他还没有听到风中的声音,不知道他父亲的名字,也没有意识到母亲的名讳;只有现在,灰尘胳膊升起来,裹住了靴子上腿部肌肉。我们必须等待这女人说话,待到瑟若斯人兴奋地大叫并了解自己未知的东西时,一个身影潜伏在了临近通道那盘旋的灰雾里。

  若是失忆英雄不害怕蒙羞(我称他为懦夫,每一个懦夫都害怕一些东西),若是他没有把珍贵的时间浪费到无意义的争辩上,若是他没有等油腔滑调的精灵的认可就行动,那么结果肯定会不同。不过瑟若斯人是按本性行事,他应该在行动时深思熟虑,否认他自己的困惑就是侮辱自己的人格。最好是让他带着荣耀战斗,让他厌恶地抛弃自己的道德并不知不觉滑进罪恶的无底深渊;最好是令他对自己敷衍了事,不论结果如何,总比让他成为高谈阔论的骗子强:

  现在瑟若斯人已经想起到了他的传奇:他的砖脚在鳄鱼皮鞋底上颤动,他的手夹紧精灵的肩膀,他的眼睛等待着胳膊从灰尘中升起。我希望你不会被接下来的事失望:

  什么都没有。

  失忆英雄双腿战栗,等待着另一只靴子运作咒语。在他的脑子里,已经能听到他母亲的声音,言词中轻语着她和他的名字,被风混淆的太厉害而难以听清。但是并没有魔法在他脚下发热,没有胳膊从灰尘中升起来裹住他腿部肌肉,也没有母亲忠告的词语从轰鸣的风中传给他。他砖靴中的砖脚依然石头般麻木。他的胃似乎又重又冷,膝盖感觉即将弯曲。瑟若斯人拧了拧鞋底的脚,仿佛把靴子蹭进渣子中就会呼唤出灰尘胳膊来。什么都没发生,只有他变得更加失望和灰心。

  “这该死的砖脚!”失忆英雄试图不说的像是在为这个问题怪罪精灵,虽然他的确是如此。他无能为力了。“这魔法不能透过砖头运作。”

  “我怀疑他透过软泥也运作不了。”泰萨利跪在失忆英雄脚边。“不过你脚踝上面有肉。也许如果我能裹住这肌肉……”

  精灵在失忆英雄胫骨上交叉两根缚带,在肌肉上系了半个平结以便它们不会滑脱,然后把它们绕到他小腿上。这次泰萨利系半结的时候,瑟若斯人感觉皮带刺疼了他的腿。他抵抗住低头看得诱惑,知道自己只会因带子依然在魔法下发热的情景而失望。

  精灵又一次交叉缚带,在失忆英雄注意到风级有轻微上涨时,系了第三个半结。正在他转过来看是什么堵住了临近的通道时,瑟若斯人拔出了星铸剑。泰萨利迅速站起来,差点被擦过他头部的剑削掉耳朵。

  “什么东西?”精灵轻声道。

  “哪壶不开提哪壶。”除了临近走廊的旋转灰尘,瑟若斯人什么都没看到,但是耳边响起了蓬乱毛发的大块头砰砰的过来声。“叫醒吉奥珂和银风--不用怕拖着它。”他指着留在提夫林人身边的金剑。

  “一旦我唤醒他们,我们就回来。”泰萨利抄起剑和吉奥珂--他带着痛苦的呻吟,蹒跚着走向障碍物后面。“设法挡住,直到我们回来。”

  失忆英雄没这么说,但是他怀疑在这件事上有多少选择。看得出来迷宫怪物是个狡诈的猎手。当它的敌人打瞌睡和在死路口被截时,它肯定会看到攻击的优势。无论是为了胜利还是逃往,这群人最佳的机会在于拖延这怪兽,直到泰萨利唤醒其余人。瑟若斯人步入临近的通道,始终贴着墙壁以便难被看到,然后开始向前伏击怪兽。

  酒和发烧把他所熟悉的身体变成了沉重的累赘。蹒跚着走了几步,他便头晕眼花,沾满了汗湿的尘土。他的呼吸又粗又热,星铸剑就像吉斯彦克赏金猎人的铁剑一般热。他的状态不宜持久战,也知道自己最佳策略是砍掉这生物的一只脚,尔后逃回同伴那里。

  失忆英雄沉下腹部,在通道中间匍匐。他挖了一个浅坑躺进去,然后扫了些灰尘覆盖到背上。运气好的话,在他自己起身攻击前,怪物是看不到的,等看到时就太晚了。瑟若斯人在刺鼻的灰尘里闭上了眼睛--这次贴近地面,味道如此浓烈,就像面粉贴着湿葡萄一样贴着他眼球--相信耳朵会告诉他野兽何时抵达的。

  只过了一会儿,打击声就增大到足以让他知道那生物在通道另一边爬行。失忆英雄让自己稍微适应了些。他一边希望有酒来从喉咙里清洗出堵塞的咳嗽,一边跪起来举剑。

  失忆英雄看到的不是笨重的若隐若现的蓬松怪物身影,而是发现自己盯着一个美女幽灵般的体形。她在弥漫的灰尘下模糊不清,白色长袍的描绘出她精致的身形,瑟若斯人以为是在想象--就像银风抢着指出的,她不怎么真实--他开始认为自己落进了发烧的梦境。

  然后风抚起了她脸颊上黑玉色的柔丝,露出光滑的橄榄色皮肤和高雅的鼻子,失忆英雄知道自己的发烧跟她的出现无关了。他在河门和其它一百间旅馆见过同样的女人;甚至在女士的迷宫里,她都来找他了。

  她翡翠色的眼睛扫过瑟若斯人的方向,此时此刻,如果她是幻象,那他便是失去了对自己想象物的控制。惊讶地尖叫从她唇中破出。她短暂地瞥了一眼他手中举起的剑,然后转身逃向来的方向。

  “站住!”失忆英雄跳——不如说是踉跄——起来。“我无意伤害你!”

  那女子没有慢下来。瑟若斯人尽力跟在她后面拖步而行,呼吸急促挥汗如雨。他不得不倒转手中利刃,因为没有回剑入鞘的时间浪费了。他的目标已经成了前方呼啸的灰暗中的模糊白影,他简直不敢眨眼,怕跟丢了她。数不清有多少次了,她曾在他一疏忽间无影无踪,他也知道她会在他瞧自己剑鞘时消失。这个女子转到了旁边的通道。失忆英雄摇晃着跟上她,以为她转过这个拐角就肯定不见了。

  她在那儿,通道中间站着一个模糊的白影。

  “等等!”

  这女子转身飞奔向另一条走廊,瑟若斯人没有看穿弥漫的灰尘。他感觉到砖脚上的腿有某种砰砰声,回想起了泰萨利还没系完这魔法靴子。最上面的半结松开了。他继续跑。等久了她会消失的,以后再去担心靴子。

  失忆英雄的视线模糊了,遍布全身的热汗似乎要融化他的肉体。他肺部生疼,肌肉发烫,头晕目眩,但还是蹒跚着跟在那女子后面。她转过另一个拐角,他努力转过来,回忆这是她第三次还是第四次转弯,一次是往左其它的是往右。他磕磕绊绊地,几乎令自己摔倒,他相信转过这个角落后她就不见了。

  他告诉自己,转过了这个弯,她就会不见。然后是休息的时候。

  第二个半结松开了。又一个,他会弄丢这只靴子的——这次他感觉不到肌肉松弛了。

  瑟若斯人转过了这个角落,突然间默默地知道他进了一个死路。他蹒跚着走出尘风,咳嗽窒息眩晕;那边十几步外,站着他的美酒女子,正凝视着迷宫接口的悬浮黑色方框。她脸朝那边,双手抱在身前,就像浑身湿透一样。失忆英雄站在原地,眼睛不离开这女子的背,他摸到自己的剑鞘,插回剑。

  然后他说话了,尽量用最柔声平静的沙哑声音:“请你……别害怕……我。”

  女子转过来,令失忆英雄惊讶的是,她没有逃跑。她的嘴巴下张,双手抬到脸颊。她向前蹒跚几步,像看死人一样盯着瑟若斯人,他倒是真的疑惑自己怎生模样。

  “怎么可能?”她气喘吁吁地说。“我找了你这么久!”

  瑟若斯人战栗的腿选择在那一刻弯曲,他摊倒在灰尘里。他张开嘴,但是当他试图说话时,却发现自己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无法吐出字来。

  这女人慢慢走上来,她的手犹豫着伸向他。“我以为你会为我回来的。”

  失忆英雄把心脏咽回它归属之处,然后用指头摸摸脸颊。“你认识这张脸?”他问。“还有这声音?你知道我是谁?”

  这女人站住了,她翡翠色的眼睛立刻变得谨慎。“我当然认识你!你把我从我残酷的父亲那里偷出来,带我穿过了海洋!你记不得了吗?”

  “记不得了。”失忆英雄放松了自己,闭上了眼睛。“我的记忆丢失了。我在瑟若斯海岸醒来,回忆不起那时之前的任何事情--甚至是名字。”

  瑟若斯人回答后是一阵长久的寂静。他咒骂自己是个笨蛋,然后飞快睁开了眼睛。

  女人还在那儿。“你怎么能忘了我?”

  眼泪划过她的脸颊,她转过身去。失忆英雄以为她打算逃跑,便单膝起身,即将站直。这女人用手抹了抹脸。

  “不要!”她叫道。与其说是命令,那更像是恳求。“你怎么能忘记?我们曾经彼此相爱!”

  “我确信我依然爱着你。帮我想起来吧!”

  失忆英雄的手按住膝盖,将自己撑起来。当他开始向前走时,砖脚绊住了什么东西。瑟若斯人踉跄了一下,在虚弱的状态下,他又摔倒了。他低头看到第二只靴子松开了肌肉,正踩在他的好脚下。

  他咒骂自己是个傻瓜,再次起身,这次让他的砖脚先走。“美丽的女士,如果你爱过我,现在还爱,那我真是最被诸神眷顾的男人,”他说。“当我们返回奔放之野的时候,瑟若斯的市民会让我们沐浴在玫瑰花瓣中。”

  当失忆英雄抬头看时,发现他只是在自言自语。美酒女人又一次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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