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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飞行途中,马修只说了两个字:「回家。」

坎姆事件结束后六天,我们抵达法国。马修还是不能行走。他也不能用手。任何东西进到他胃裡,停 留时间都不超过三十分鐘。伊莎波的血正如承诺,慢慢修復了破碎的骨头、破坏的组织以及损伤的内臟。 刚开始,马修因為药物、疼痛和疲倦的综合作用而失去知觉,现在他却不肯闭上眼睛休息。

他几乎不说话,即使说话也多半為了拒绝什麼东西。

「不。」我们转向七塔时,他道:「我们的家。」

我面临多种选择,但我告诉马卡斯送我们回乡魂堡。对它目前的主人而言,这名字契合得巧妙,因為 马修遭受班哲明的折磨,回家时真是不成人形,像鬼魂一样。

没有人料到马修竟然寧可去乡魂堡,也不要去七塔,所以我们抵达时,整栋房子冰冷而没有生气。他 跟马卡斯坐在门厅裡,他哥哥和我跑上跑下,忙著生火、替他铺床。巴德文和我正在商议,哪个房间最适 合目前还行动不便的马修时,就见七塔来的车子塞满了院子。连吸血鬼都跑输莎拉,她第一个衝进门,等 不及要看我们。我的阿姨跪在马修面前,满脸温柔的同情与关怀。

「你看起来一塌糊涂。」她道。

「感觉更惨。」马修一度悦耳的声音变得粗糙沙哑,但他每句简短的回答,我都视若瑰宝。

「只要马卡斯同意,我就要在你皮肤上涂一种有助於痊癒的软膏。」莎拉轻轻碰一下他皮开肉绽的手 肘道。

一阵飢饿而愤怒的婴儿哭声划破了空气。

「芮碧嘉。」想到又要见到双胞胎,令我心情雀跃。但马修似乎不认同我的喜悦。

「不。」他瞪大眼睛,从头到脚都在颤抖。「不。现在不行。这样子不行。」

由於班哲明曾控制马修的思想与肉体,在他重获自由后,我就坚持他的日常生活规律乃至医疗方式, 都要让他自行决定。但他现在这种态度,我可不答应。我从伊莎波怀裡抄起芮碧嘉,亲一下她柔嫩的脸 颊,就把这孩子放进马修的臂弯。

芮碧嘉一看见马修的脸,就立刻停止哭泣。

马修一看见女儿在他怀裡,也立刻停止颤抖,就像她出生那天晚上,我的反应一样。我看到他恐惧又 肃然起敬的表情,不禁满眶热泪。

「好主意。」莎拉低声道。她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 一番。「妳看起来也是一塌糊涂。」

「妈。」杰克亲一下我面颊。他想把菲利普交给我抱,但孩子挣扎著不让我抱,小脸转来转去。

「怎麼回事,小男人?」我伸出一根手指,轻触菲利普的脸。我指尖的力量闪闪发光,守候在皮肤下 面的文字涌出,排列成一个个还没有讲出来的故事。我点一下头,亲一下孩子的额头,嘴唇上传来的刺痛 感,确认了生命之书透露给我的讯息。我的儿子有法力——很大的法力。「把他抱到马修那儿,杰克。」 杰克很清楚班哲明会做出多麼可怕的事。他鼓起勇气,做好面对那些恐怖恶行的準备,然后才转身。 我透过杰克的眼睛看见马修:他的英雄作战归来,憔悴不堪、遍体鳞伤。杰克清一下喉咙,愤恨不平的声 音让我担心。 .

「团圆可别漏了菲利普,爹。」杰克把菲利普安稳地放在马修另一侧臂弯裡。

马修听他喊「爹」,眼神闪过一抹讶异。很平凡的一个字——爹——但杰克一向只称呼罗伊登老爷或 马修。虽然胡巴德坚持马修才是杰克真正的父亲,而且杰克改口喊我「妈」很容易,却不知何故不愿意让这个他崇拜的人分享类似的荣誉。

「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芮碧嘉身上时,菲利普就会生气。」杰克的声音因压抑著愤怒而变得沙哑,他故 意改口说些轻鬆的玩笑话。「莎拉姨婆有各种教养弟妹的好点子,大部分都用到冰淇淋或去动物圜。」杰 克东拉西扯,却瞒不过马修。

「看著我。」马修的声音衰弱而不连续,但仍然听得出这是一道命令。

杰克面对著他。

「班哲明死了。」马修道。

「我知道。」杰克转开目光,不安地把重心在两隻脚上挪来挪去。

「班哲明伤害不了你。再也不能了。」

「他伤了你。他本来还打算伤害我母亲。」杰克看著我,眼睛全黑。

我担心杰克陷入血怒,上前一步,向他靠近。我本来还想再往前走,但转念决定让马修处理。

「眼睛看著我,杰克。」

马修的皮肤因吃力而泛灰。杰克来了以后,他说的话比过去一整个星期还多,这耗费他很多精力。杰 克游移不定的注意力,又回到他的家族领袖身上。

「抱走芮碧嘉,交给戴安娜。然后回来。」

杰克依令行事,我们其他人都紧张地旁观,唯恐他或马修会失控。

芮碧嘉安全地回到我怀抱后,我亲吻她,并悄声告诉她,她真是个乖女孩,不会因為从爸爸身边被抱 开而哭闹。

芮碧嘉皱起眉头,表示她这麼做是在玩游戏,但她并不高兴。

杰克又回到马修身旁,伸手要抱菲利普。

「不,留下他。」马修的眼睛也变成不祥的墨黑。「带伊莎波回家,杰克。所有其他人也离开。」 「但是,马提欧斯。」伊莎波抗议。费南多在她耳畔小声说了几句话。她不情愿地点点头。「来吧, 杰克。回七塔的路上,我给你讲当年巴德文企图把我赶出耶路撒冷的故事。那次死了好多人。」

提出这个几乎毫无掩饰的警告后,伊莎波就拉著杰克,快步走出房间。

「谢谢妳,妈。」马修低声道。他还支撑著菲利普的体重,但手臂抖得让人紧张。

「有需要就打电话给我。」马卡斯向外走时低声道。

屋子裡只剩我们一家四口,我从马修腿上抱起菲利普,把两个小娃儿都放到壁炉旁的摇篮裡。

「太重了。」我试著把马修从椅子上扶起,他疲惫地说:「留在这儿吧。」

「你不能留在这儿a」我研究一下形势,决定好该怎麼做。我令空气就位,支持我匆匆织就的飘浮 咒。「退后,我要试用魔法。」马修发出一个微弱的声音,可能是想笑。

「别。地板就好。」他道,因為乏力,所以尽量说得简短。

「床更好。」我坚决答道。我们低低掠过地板,向电梯接近。

我们回到乡魂堡的第一个星期,马修同意伊莎波来餵他。他恢復了一点力气,活动力也有改善。虽然 还不能走路,但只要有人扶持,他就站得起来,双臂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

「你进步得真快。」我兴高采烈道,好像前途一片光明。

但在我脑海中,前景很黯淡。种种愤怒、恐惧、挫折,使我只想尖叫,因為我深爱的男人在坎姆被往 昔的阴影追上,正在黑暗中挣扎,寻觅出路。

双鱼日座

太阳在双鱼座,预期疲倦与悲伤。有能力驱除恐惧的人,会体验到宽恕与谅解。你会被召到远 方去工作。

——佚名之英文杂记薄,写於约一五九〇年,龚沙维手抄本四八九?号,f.lo

「我要几本我的书。」马修装得轻鬆自如说道。他列了 一张书名清单。「哈米许知道该去哪儿找。」 他的朋友先回伦敦一小段时间,然后又回到法国,之后就一直藏身在马修七塔的房间裡。他的白天都用於 阻止顢预无知的官僚搞砸世界经济,夜间则努力清空巴德文的窖藏红酒。

哈米许把书送到乡魂堡,马修请他坐下来喝杯香檳。哈米许似乎了解,这种过常态生活的努力,是马 修康復的转捩点。

「有何不可?人不能光靠红酒活下去。」哈米许含蓄地看我一眼,暗示他会照顾马修。

过了三个小时,哈米许还没走——他们两个在下棋。看到马修持白子,坐对棋盘,考虑后招,这意料 之外的一幕让我膝盖发软。马修的手还不能用——原来,手部结构工学有这麼复杂——所以由哈米许依照 马修的指挥移动棋子。

「E 4 〇」马修道。

「下中央变化步吗?你真勇敢。」哈米许移动一颗白棋小卒。

「你接受了后翼弃兵。」马修温和地说。「你还想怎样?」

「我以為你会把情况搞混。从前你不肯让王后涉险,现在你每局都来这一招。」哈米许鈹起眉头。

「这种策略很蹩脚。」

「上一局王后的表现不错。」我悄声在马修耳畔说,他露出微笑。

哈米许告辞后,马修要我念书给他听。现在我们已习惯坐在火旁,窗外下著雪,一本马修心爱的书拿 在我手中:阿伯拉⑩、达尔文、梭罗、雪莱、里尔克。马修的嘴唇经常会随著我念出的字句移动,向我证 明——更重要的是,向他自己证明——他的心智仍然敏锐而完整。

「我是大地与水的女儿,由天空悉心照顾。」我朗诵他那本破旧的《普罗米修斯脱困》⑥。

「我穿过海洋与海岸的孔隙。」马修低声道。「我变化无穷,永远不死。」

哈米许来访后,我们乡魂堡的社交圈逐渐扩大。杰克应邀来陪伴马修,还被指定要带大提琴。他一连 演奏了好几个小时的贝多芬,音乐不仅对我丈夫有正面效果,也屡试不爽地把我女儿送进梦乡。

马修有进步,但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睡得不安稳时,我只能在旁打瞌睡,并希望宝宝们不要醒来。 他让我帮他洗澡更衣,虽然他為此痛恨自己——以及我。每当我看著他挣扎,觉得再多一分鐘都无法忍受 时,就只好专心盯著某块已癒合的皮肤。就像坎姆的阴影,这些疤痕也永远不会完全消失。

莎拉来探望马修,她的忧虑非常明显。但她担心的不是马修。

「妳用多少魔法把自己硬撑起来?」她已习惯跟耳聪目明的吸血鬼一起生活,所以一直等到我送她出 门,走到汽车旁边,她才发问。

「我很好。」我替她打开车门,说道。

「我问的不是这个。我看得出妳很好,所以我才担心。」莎拉道。「妳為什麼没有变得憔悴欲死?」 「无所谓。」我不答理她的问题。

「妳倒下去的时候就有所谓。」莎拉驳斥道。「妳不可能一直这样过日子。」

「妳忘了,莎拉:毕夏普—柯雷孟家族的特长就是消除不可能。」我关上车门,连她喋喋不休的抗议 一起关掉。

?Pierre Abelard (1079-1142),杰出的中世纪神学家。但后人更注目他与美丽的女修院院长哀绿依思(H61ofse)不顺遂的恋情,以及两人的书信

集。-

? Prometheus Unbound是英国浪漫诗人雪莱的作品,是一齣分為四幕的诗剧。缘起希腊神话,世界创造之初,人类生活困苦,泰坦巨人普罗米修 斯盗取天火给人类改善生活。神王宙斯大怒,将普罗米修斯锁在高山上,每天派老鹰去啄食他的内臟,白日啄食殆尽,夜间又重新生长,日復一 日,生不如死。最后大力士赫丘力斯救出普罗米修斯,残暴的宙斯也被推翻。普罗米修斯的苦难大概会让马修心有戚戚焉,.不过此处引的四句 诗-却是出自另一首较短的独立作品〈雲> (The cloud)。一八二〇年,题名《普罗米修斯脱困》的诗集出版时,另收了雪莱几首较短的作品, 〈雲〉也在其中,1追首诗从头到尾描写雲,却没出现过一个「雲」字。

我该知道我阿姨不是那麼容易消音。她离开二十四小时后,巴德文出现了不请自来,也没有预告。

「你这种习惯真不好。」我想起他上次回七塔,任意掀我们被单的往事。「再这样突袭我们,我就在 房子周围布下大量专防『啟示录四骑士』的保护咒。」?

「犹夫死后,利穆赞的人就再没有看过他们。」巴德文亲吻我的两颊,动作刻意放慢,藉机评估我的 气味。

「马修今天不见客。」我抽身退后道。「他昨晚睡得不好。」

「我来不是為了看马修。」巴德文用鹰隼似的眼神盯著我。「我来是警告妳,如果妳不好好照顾自 己,我就要接管这裡。」

「你不能-■」

「哈,我能。妳是我妹妹。目前妳丈夫没有能力把妳照顾好。好好照顾自己,否则自负后果。」巴德 文的声音毫无转圜餘地。

我们两个无声对峙了一段时间。他见我不肯转开目光,嘆了口气。

「真的很简单,戴安娜。如果妳倒下^^根据妳的气味,充其量还有一星期就会发生这种事——马修 的本能会要求他保护自己的配偶。这会让他无法专注於他最重要的工作,也就是康復。」

巴德文说得有理。

「跟吸血鬼配偶——尤其像马修这种有血怒的——相处,最好就是不要让他有任何理由认為妳需要保

护。照顾好妳自己---水远是第一优先。」.巴德文道。「看到妳健康快乐,比他的创造者的血,或杰克的

音乐,更有益马修的身心。这麼说清楚了吗?」

「清楚了。」

「我很高兴。」巴德文嘴角掀起一个微笑。「收到电子邮件要回。我发信给妳,妳总不回,这会让人 生气的。」

我点头。唯恐一开口就会冒出一堆叫他如何处理他的电子邮件的详尽指示。

巴德文探头到大厅裡,查看马修的情形。他宣称马修毫无用处,因為他不能从事摔跤、战斗等兄弟们 常做的事。然后,谢天谢地,他走了。

我尽责地打开手提电脑。 :

有几百封信在等著,大部分都是合议会写来要求解释,或巴德文对我发号施令。

我闔上电脑,回到马修和孩子身旁。

巴德文来访后,又过了几晚,我被脊椎上一根抖抖索索、沿著我脖子上的树干移动的冰冷手指惊醒。 那根手指的力道控制得很不均衡,它挪到我肩膀上,找到女神的箭留下的痕跡,以及萨杜?哈维伦留 下的星星。

手指慢慢往下,去找环绕我臀部的那条龙。

马修的手又能动了。

「我要我第一个摸到的就是妳。」他发现已吵醒我便说道。

我几乎无法呼吸,也不能做任何反应。但说不出口的话还是要设法宣泄。魔法从我体内涌现,字母在 我皮肤上形成句子。

@新约圣经《啟示录》预言,世界末日时,会出现带来瘟疫、战争、飢荒和死亡的四骑士。但戴安娜这麼说,主要因為巴德文有骑士身分,而且不 受欢迎,

「力量的代价。」马修用手圈住我的手肘,他用大拇指轻抚一个接一个出现的字。开始时他的动作有 点笨拙而不协调,但每碰触我皮肤一次,就变得更加流畅而稳定。自从我变成生命之书以来,他一直在旁 观察我的改变,却绝口不提,直到现在。

「好多话要说。」他喃喃道,嘴唇拂过我的脖子。他的手指探入深处,分开我的身体,抚摸我的核

我轻喘。时隔那麼久,但他的触摸还是那麼熟悉。马修的手指正确无误地找到带给我最大愉悦的部 位。

「可是妳不需要用字句告诉我妳的感觉。」马修道。「即使妳把自己藏在全世界其他人都看不到的地 方,我仍看得到妳.,即使妳沉默不语,我仍听得见妳。」

这纯然是爱的定义。宛如魔法,堆积在我手臂上的文字消失了,马修把我的灵魂剥得一丝不掛,把我 的身体带到一个确实不需要文字的地方。解脱令我颤抖不已,马修的触摸虽然轻如羽毛,但他的手指一直 没有停止活动。

「再来一次。」我的脉搏再度加快时,他道。

「不可能。」我道,却不由自主地随著他的动作喘息低呼。

「Impossible n-est pas franfais (法文没有不可能这个字.)。.」马修轻咬一 口我的耳朵。「下次妳哥哥 来访,叫他不用担心。我完全有能力照顾妻子。」

牡羊日座

公羊座象徵支配与智慧。太阳坐进牡羊宫,你会发现所有工作都有进展。这是开始新事物的时
——佚名之英文杂记薄,写於约一五九〇年,龚沙维手抄本四八九?号。

「他妈的快回电子信!」

显然巴德文今天过得不愉快。我像马修一样,开始欣赏现代科技帮我们跟家族中其他吸血鬼保持适当 距离的功能。

「我已尽可能延后了。」巴德文在电脑萤幕上怒目瞪我,他背后的大窗户裡有柏林的街景。「妳得去 威尼斯,戴安娜。」

「不,我不去。」我们类似的交谈已持续好几个星期。

「要,妳要去。」马修从我背后靠过来。他可以走路了,虽然脚步缓慢,却像从前一样无声无息。

「戴安娜会出席合议会,巴德文。但你再用那种口气对她说话,我就割掉你的舌头。」

「两週。」巴德文毫不在意他弟弟的威胁。「他们答应再给她两週。」

「太赶了。」班哲明的酷刑在身体上留下的影响已逐渐康復,但他使马修对血怒的控制处於刀锋边 缘,脾气也变得一触即发。

「她会去。」他关上手提电脑的盖子,有效地关掉他哥哥和他最后的要求。

「太赶了。」我重复道。

「是的,没错——要我去威尼斯,面对高伯特和萨杜,真的太赶了。」马修的手沉重地搭在我肩上。

「但如果我们要撤销盟约——我们确实要那麼做——我们之中的一个,必须向合议会陈述理由。」

「孩子怎麼办?」我还在找不见得奏效的藉口。

「我们三个会想妳,但我们可以活。只要我在伊莎波和莎拉面前装得够笨,妳不在的时候,我就一片 尿布都不用换。」马修的手指越来越沉重,我肩上的责任感也是如此。「妳非做这件事不可。為了我,為 了我们,為了我们家族中每一个曾经受盟约之害的人:艾米莉、芮碧嘉、史蒂芬,甚至我^<亲菲利普。还 有我们的孩子,这样他们才能在爱裡,而不是在恐惧中成长。」

既然这麼说,我就不能拒绝跑这趟威尼斯了。

毕夏普—柯雷孟家族立即开始行动,全力為我们的合议会提案做準备。这是一项跨物种的合作,从事 件的核心开始,百般淬鍊我们的论点。虽然很难剥离我们每个人经歷过或大或小的侮辱与伤害,但成功的 关键却决定於:我们的要求绝不能让人有涉及私人恩怨的印象。

到头来却简单得出奇——至少在哈米许接手以后。他说,我们只要排除所有怀疑,证明盟约的拟定是 因為恐惧种族混合,并且為了维持不同物种间的势力平衡,用人為手段保持血缘纯正,就够了。

就像大多数简单的论述,这件工作花了无数个小时的呕心沥血。我们贡献各自的专长。擅长收集资料 的斐碧,在七塔的档案中捜寻盟约最初成立,以及合议会早期开会与辩论的纪录。她打电话给黎玛,请她 在史泰拉岛合议会图书馆裡配合找资料,好在黎玛对於有人找她做归档以外的工作,倒是很兴奋。

这些文件帮我们拼凑出一幅完整的画面,知道合议会创始者真正害怕些什麼:超自然生物结合,会生 下既不是魔族,也不是血族或巫族,却同样可怕的孩子,搅混了自古被认為是纯种生物的血统。就十二 世纪对生物学的理解,以及对遗產继承和血缘关係的重视,这种忧虑并非空穴来风。政治触觉灵敏的菲利 普?德?柯雷孟已在猜测,跨物种通婚的后裔,只要有野心,将会强大到足以统治全世界。

接下来,更困难、甚至更危险的部分,是证明这种恐惧实际上导致超自然生物的衰退。数百年的近亲 繁殖,使血族製造不出新的吸血鬼、巫族的法力减弱、魔族发疯的倾向增加。為了证明这一点,毕夏普— 柯雷孟家族中的血怒带原者与编织者都必须曝光。

我利用生命之书裡的资讯,写了一份编织者的歷史。我解释说,编织者的创造力难以控制,导致他们 被其他巫族敌视。巫族逐渐变得自满,对新咒语与魔符的需求不多。只要旧咒语仍然管用,编织者在社 群中就不受重视,反而沦為必欲除之而后快的弃民。莎拉和我一起坐下来,详细记录我父母毕生痛苦的遭 遇,证明这个论点——我父亲千方百计隐藏他的才华,诺克斯则是不择手段挖掘他的祕密,最后我双亲死於非命。

马修与伊莎波也写下同样难以啟齿的故事,叙述疯狂与愤怒的毁灭力量。费南多与盖洛加斯翻遍菲利 普的私人文件,找出他為了保护配偶不被处决所做的努力,后来他们又如何联手保护有症状的马修。菲利 普和伊莎波都相信,悉心管教与自我克制可以制衡他血液裡的任何疾病——这是一个后天教养改变先天气 质的经典范例。马修承认他创造班哲明的失败,证明血怒若任其自由发展,会多麼危险。

珍纳带著戈蒂家族的魔法书,和一份她曾外婆依瑟贝的审判书誊本来乡魂堡。审判纪录中,非常详尽 地描述她跟人称魔鬼班的恶魔的情爱关係,包括他邪恶的咬痕。魔法书证明依瑟贝是个咒语编织者,她 自豪地列举独一无二的魔法创作,并标出她与苏格兰高地的姊妹分享这些作品的价目。依瑟贝也承认班哲 明.福克斯——马修的儿子——是她的情人。班哲明还亲自把他的名字签在书前的家谱裡。

「这样不够。」马修看著面前的文件,担心地说。「我们还是无法解释,妳我这样的编织者和有血怒 的吸血鬼,為什麼生得出孩子。」

我可以解释,生命之书已向我透露这个祕密。但在密丽安和克里斯拿出科学证据之前,我什麼也不想 说。

我正想著,我大概必须不靠他们协助,到合议会舌战了,就见一辆车开到我们的院子裡。

马修皱起眉头。「谁来了?」他放下笔,走到窗前。「密丽安和克里斯,耶鲁实验室一定出事了。」

这一对一进门就向马修保证,他留在纽海文的研究团队兴旺得很。克里斯递给我一个厚厚的信封。

「妳说对了。」他道。「干得好,毕夏普教授。」

我把那包东西抱在胸口,高兴得说不出话,然后我把它交给马修。

他撕开信封,眼睛飞快地掠过文字和对应的黑白图表。他抬起头,惊讶地张著嘴。

「我也很意外。」密丽安承认。「只要我们把魔族、血族、巫族视作跟人类有远亲关係的不同物种,

彼此不相关,就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但后来戴安娜告诉我们,生命之书讲的是如何把我们结合起来,而不是将我们分开。」克里斯继续 道。「她要我们拿她的基因组,跟魔族的基因组以及其他巫族的基因组比较。」

「答案都在超自然生物的染色体裡,.」密丽安道:「我们却视而不见。」

「我不懂。」莎拉茫然道。

「戴安娜能够怀马修的孩子,因為他们两个都有魔族的血缘。」克里斯解释道。「现在实验还在初期 阶段,不能十分确定,但我们的假说是,编织者是古代巫族与魔族结合的后裔。像马修这样有血怒的吸血 鬼,是带有血怒基因的血族将带有魔族基因的凡人造成吸血鬼的结果。」

「我们在伊莎波的基因样本裡,没有找到魔族的痕跡,马卡斯也一样。」密丽安补充道。「这可以解 释他们為什麼不会像马修或班哲明一样,出现血怒的症状。」

「但史蒂芬?普罗克特的母亲是凡人。」莎拉道。「她很惹人讨厌——对不起,戴安娜——但绝对不 是魔族。」

「并不只限於父母。」密丽安道:「只要血液裡混合了足够的魔族D NA,就能触发编织者或血怒的 基因。也许是史蒂芬前几代的祖先。正如克里斯说的,这些发现还很新,我们需要几十年才会有完整的理 解。」

「还有一件事:玛格丽特宝宝也是编织者。」克里斯指著马修手中的文件说。「第三十页。这一点毫 无疑问。」

「不知道是否因為如此,艾姆才坚持不能让玛格丽特落到诺克斯手裡。」莎拉沉思道。「也许她透过 某种方式,已找到了真相。」

「这会动摇合议会的基础。」我道。

「不仅如此,科学使盟约变得毫无意义。」马修道:「我们本来就不是不同的物种。」

「所以我们只是不同种族而已?」我问。「那我们的种族混合论述就更坚强了。」

「妳得多读点资料,毕夏普教授。」克里斯微笑道。「种族认同在生物学上站不住脚——至少大多数 科学家都不承认它。」很久以前,马修在牛津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换言之——」我顿住。

「妳不是怪物。世上也根本没有所谓魔族、血族或巫族。生物学上不承认这回事。你们都是凡人,只 不过有点儿不一样。」克里斯咧嘴笑道。「合议会可能会觉得忠言逆耳,不过他们最好仔细想想。」

合议会举行前,我们把庞大的资料先寄到威尼斯,我在导言裡并没有逐字引用克里斯的话,但大致也 就是那个意思。

盟约的时代即将结束了。

合议会要继续运作,就必须把时间花在比维持魔族、血族、巫族与凡人之间壁垒分明、更有意义的事 倩上。

我出发赴威尼斯的前一天早晨,在图书馆裡发现资料裡遗漏了一件事。

我们捜寻资料的时候,完全无法忽视高伯特遗留的痕跡。似乎每份文件、每宗证据的角落,都藏著他 的影子。虽然直接指控他很困难,间接证据却很清楚:欧里亚克的高伯特早就知道编织者的特殊能力。他 甚至抓了一个编织者為奴??女巫梅莉丹娜,她死前还诅咒过他。几百年来,他一直把柯雷孟家族的情报洩 漏给班哲明。菲利普到纳粹德国执行最后一桩任务之前,识破他的行径,还质问过他。

「為什麼没有把高伯特的资料送去威尼斯。」我终於在厨房裡找到正在帮我泡茶的马修,向他质问。 伊莎波跟他在一起,逗著菲利普和芮碧嘉玩。

「因為合议会其他议员不知道高伯特介入这件事比较好。」马修道。

「对谁比较好?」我尖锐地问。「我要拆穿那傢伙的劣跡,让他受到惩罚。」

「但合议会的惩罚根本不能让人满意。」伊莎波眼睛发亮道。「尽说些废话,不痛也不痒。妳要惩罚 他,我来下手好了。」她用指甲敲著檯面,我打了个寒噤。

「妈,妳做得够多了。」马修严厉地瞪她一眼。

「啊,小事一桩。」伊莎波满不在乎地挥挥手。「高伯特一直是个坏孩子。但正因為如此,他明天会 配合戴安娜。妳会发现高伯特全力支持妳,媳妇。」

我砰一声坐在厨房的高脚凳上。

「伊莎波被软禁在高伯特家裡的时候,她跟雷瑟尼做了些窥探。」马修解释道。「从那时开始,他们 一直在监控他的电子邮件和网路使用状态。」

「妳知道网路上看到的东西永远不会消失吗,戴安娜?它像吸血鬼一样,会一直活著。」伊莎波对自 己想得出这种比喻,相当自鸣得意。

「所以呢?」我还是不懂这有什麼用。

「高伯特不仅喜欢女巫。」伊莎波道。「他还有一大堆魔族情人。其中一个到目前还住在他十七世纪 买给她的、位於罗马斯卡拉大道的一间豪宅裡,装潢得像王宫且通风良好。」

「且慢,十七世纪?」我努力保持思路清晰,但是在伊莎波的神态活像刚吞下一隻活老鼠的塔比塔 时,这件事的难度就变得极高。

「高伯特不仅跟魔族『交配』,还把其中一个变成了吸血鬼。这是绝不允许的——不仅违反盟约,也 违反吸血鬼法律。现在我们知道血怒是怎麼来的,这规定更站得住脚了。」马修道。「那个女魔族连菲利 普都不知道他只知道高伯特其他魔族情人当中的几个。」

「我们要用这件事要挟他吗?」我道

「说『要挟』太难听了。」伊莎波道。「我倒认為是盖洛加斯昨晚去堕落天使堡,祝高伯特一路顺风 时,发挥了很大的说服力。j

「我不要靠柯雷孟家族暗地裡恶搞高伯特。我要全世界都知道他的阴险恶毒。」我说..「我要公开跟 他作战,用公正的手段打败他。」

「别担心,全世界都会知道的,会有那麼一天的。一次打一场战争。我的小母狮。」马修用一个吻和 一杯茶软化他语气裡的命令意味。

「菲利普喜欢狩猎胜过作战。」伊莎波压低声音,好像不愿意芮碧嘉和小菲利普听见她接下来要说的 话。「妳知道,狩猎的时候,妳可以在杀死猎物之前玩弄牠。我们现在就是这麼对付高伯特。J 「哦。」我得承认,这样的远景颇有点吸引力。

「我就知道妳会懂。别的不说,妳取了跟狩猎女神相同的名字。到威尼斯狩猎愉快,亲爱的。」伊莎 波拍拍我的手说。

金牛日座

金牛掌管钱财、信用、债务与礼物。太阳坐镇金牛宫时,要处理未了之事。把手头业务料理清 爽,免得它日后给你添麻烦。如果收到意外的酬劳,将它投资於未来。

——佚名之英文杂记薄,写於约一五九?年,龚沙维手抄本四八九?号,f.7<

我眼中五月的威尼斯,跟一月时看起来大不相同,而且不仅因為天空蔚蓝,潟湖平静无波。

马修陷於班哲明的魔掌时,这座城市感觉冷漠而拒人於千里之外。我只想尽快离开。离开后,我也没 打算再回来。

但除非撤销盟约,否则就不能贯彻女神的正义。

於是我又来到查罗孟提宅,这次没有俯瞰大运河,而是坐在后花圜的长凳上,等候开会的时刻到来。

这回有珍纳?戈蒂陪我一起等候。我们一起最后再温习一遍我们的提案,设想会遭遇什麼样的反对意 见,这期间马修豢养的一群珍奇宠物乌龟,在碎石小径上爬来爬去,追逐蚊子当点心。

「该走了。」鐘即将敲四点时,马卡斯宣布道。他和费南多要送我们去史泰拉岛。珍纳和我试著向家 人保证,我们可以单独行动,但马修连听都不要听。

合议会的出席人员还是跟一月那次一样。艾嘉莎、塔提雅娜、渡边治都对我们鼓励地微笑,但悉冬妮 和那两隻吸血鬼的表情却冷若寒冰。萨杜最后一刻才溜进来,似乎不希望引起任何注意。当初那个从七塔 的花园绑架我、自信满满的女巫已不復存在。从悉冬妮评估的眼光可知,她也注意到了萨杜的改变,我猜 巫族的议员名单很快就会发生变化。

我悠閒地走过中庭,跟另两名吸血鬼会合。

「多明尼可。高伯特。」我逐一向他们点头。

「女巫。」高伯特不屑地说。

「也是柯雷孟家的一员。」我侧身过去,靠在高伯特耳边说:「别得意忘形,高伯特。也许女神最后 救了你,但不要搞错,你的审判日就要到了。」我抽身后退,看到他眼神中闪现的恐惧,十分快意。

我把柯雷孟钥匙插进会议室的锁孔,突然兴起一种时光倒转的感觉。门自动打开,但那种神秘的感觉 却更强烈。我盯著雕在柯雷孟座椅的椅背上那条咬尾蛇——第十个结——不放,室内的金线和银线蓄积了

能量,劈啪作响。

所有巫族都被教导要相信徵兆。好在这个徵兆不需要添加魔法或复杂的阐释:这是妳的位子。妳属於 这地方。

「我宣布会议开始。」我走到指定的位置,敲敲桌面道。

我左手繫了 一条宽版的紫色缎带。女神的箭被我用来射杀班哲明后,就消失了,但手指上鲜明的紫色

——正义的顏色^^保留下来。

我扫视一眼房间——宽大的会议桌、我的族人与我的孩子的祖先的纪录、九个超自然生物聚集在此, 将要做出一个会改变全世界千万个他们的同类生活方式的决定。我察觉那些在我之前来过这裡的鬼魂都在 我上方,他们的目光冰著我、压著我、刺痛我。

「给我们正义,」他们异口同声道:「记住我们的名字。」

「我们赢了。」从威尼斯回来,我向集合在大厅裡欢迎我们的柯雷孟家族和毕夏普—柯雷孟家族的成 员报告。「盟约撤销了。」

一片欢呼、拥抱、道贺声。巴德文向我举起酒杯,虽然不是多麼热情洋溢,却也表示了他的肯定。 我找寻马修的踪影。

「我不意外。」他道。接下来的沉默蕴含了千言万语,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我都听见了。他弯腰抱起 女儿。「看,芮碧嘉。妳妈又把每件事都处理好了。」

最近芮碧嘉发现啃自己的手指头乐趣无穷。我很庆幸她还没有长出吸血鬼等级的乳牙。马修把她的手 从嘴裡拿出来,向我挥舞,转移了她正準备发脾气的念头。「Bonjour,Maman (日安,妈妈。)」

杰克把菲利普抱在腿上,扶著他跳。这宝宝看起来既著迷又担心。「干得好,妈。」

「很多人帮了大忙。」我喉头哽咽,我不仅看到杰克和菲利普,也看到莎拉和艾嘉莎靠在一起,閒聊 合议会开会的八卦,费南多在给苏菲和雷瑟尼描述高伯特僵硬的表情和多明尼可的气愤填膺,斐碧和马卡 斯沉浸在一个久久不能结束的重逢之吻裡。巴德文站在马修和芮碧嘉旁边。我向他们走去。

「这是你的,哥哥。」柯雷孟的钥匙沉重地躺在我伸出的掌心。

「留著。」巴德文用我的手指包住那根冰冷的金属。

大厅裡的人声变得很遥远。

「你说什麼?」我低声道。

「我叫妳留著。」巴德文重复一遍。

「你不会—」

「我会。柯雷孟家族每个人都有一份工作。妳知道的。」巴德文金褐色的眼睛闪过一道光芒。「从今 以后,监督合议会的工作就交给妳了。」

「我不能。我要做教授!」我抗议道。

「把合议会的会期安排在妳没课的时候。只要妳準时回覆电子邮件,」巴德文扮出严厉的姿态:「调 配妳的职责应该没问题。家族事务已经被我忽略很久了。何况我是个战士,不是政客。」

我无言地望著马修求助,但他不打算救我脱离困境。他满脸自豪,完全没有保护我的企图。

「你的另一个妹妹呢?」我的脑子转个不停。「维玲一定会反对。」

「这是维玲提议的。」巴德文道。「毕竟妳也是我妹妹。」

「就这麼决定了。戴安娜出任合议员,直到她对这份工作厌倦為止。」伊莎波亲我一边脸颊,然后又 亲另一边。「想想看,高伯特发现巴德文干了什麼好事,会气成什麼样子。」

我头昏脑胀地把钥匙放回口袋。

「真是美好的一天。」伊莎波眺望著春天的阳光说道。「咱们趁晚餐前,到花园裡散个步吧。亚伦和 玛泰準备了一场盛宴——不准费南多帮忙。因為如此,玛泰的心情特别愉快。」

笑语声随著我们的家人转移到室外。马修把芮碧嘉交给莎拉。

「赶快来,你们两个。」莎拉道。

一有机会独处,马修就飢渴地吻我,但他的吻逐渐变得深沉而不那麼迫切。这让人想到他的血怒还没 有完全控制住,而我的远离会给他压力。

「威尼斯一切都好吗,我的爱?」他恢復平衡后问我。

「晚点再告诉你。」我道。「不过我该警告你:高伯特怀著鬼心眼。他一有机会就阻挠我。」

「妳以為会怎样?」马修转身离开,去跟家人会合。「别担心高伯特。我们会查出他在玩什麼花样 的,不用害怕。」

一件出乎意料的事引起我注意,我停下脚步。

「戴安娜??」马修皱著眉回头看我。「要来吗?」

「马上。」我答应道。

他莫名其妙地看我一眼,但还是走了出去。

我就知道,妳会第一个看见我。菲利普的话声像耳语,而且我透过他仍能看见伊莎波那些丑陋的家 具。但无所谓。他很完美——完整、笑容满面、亲切愉快的眼神。

「為什麼是我?」我问。

妳得到生命之书了。妳不需要我帮助了。菲利普迎上我的目光。

「盟约^我正要说。

我听到了。大部分事情我都听得到。菲利普笑得更开朗。我很骄傲是我的孩子摧毁了它。妳做得很好。

「看见你是我的奖励吗?」我努力压抑涌上来的泪水。

其中之一吧。菲利普道。以后妳会得到其他的。

「艾米莉。」我才说出她的名字,菲利普的身影就开始淡去。「不!别走。我不问问题。要告诉她我 爱她。」

她知道的。妳母亲也一样。菲利普眨眨眼。我现在身边有一大群女巫围著我。别告诉伊莎波。她会不 高兴的。

我笑起来。

那是我多年来安分守己的奖励。听著,我不要再看到眼泪,妳明白吗?他竖起一根手指。我打从心底

讨厌流泪。

「那你想要什麼?」我擦拭眼睛。

更多欢笑。更多跳舞。他的表情很顽皮。还要更多孙儿孙女。

「我得问问看。」我又笑了。

但恐怕未来不会全部是欢笑。菲利普的表情变得严肃。妳的工作还没结束,女儿。女神要我把这个还 给妳。他递过来我射穿班哲明心臟用的同一支金、银二色的箭。

「我不要。」我退后一步,举起手,挡住这件不受欢迎的礼物。

我也不要,但正义必须有人执行。他又把手臂伸过来。

「戴安娜?」马修在外面叫我。

要不是因為女神这支箭,我现在不会听见我丈夫的声音。

「来了!」我答应道。

菲利普眼中充满同情与谅解。我迟疑地碰触金色的箭头。我的身体一触及箭,它就消失了,我背部再 次感受到它的沉重。

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妳是那个人。菲利普道。他的话奇怪地呼应提摩西?维斯登说过两遍的 话,第一遍是前年在博德利图书馆,第二遍是去年在他家。

菲利普的鬼魂咧嘴最后一笑,开始消失。

「等一下!」我喊道??「那个什麼人?」

能挑起我的重担而不会折断的人。菲利普的声音在我耳畔低语。我隐约觉得有嘴唇拂过我的脸颊。妳 挑担时必不孤单。记住这一点,女儿。

我吞下因他离开而起的一声呜咽。

「戴安娜?」马修再次喊道,这次他在门口。「发生了什麼事?妳看起来像见了鬼。」

确实如此,但现在不是告诉马修这件事的时机。我很想大哭一场,但菲利普只要欢笑,不要悲伤。

「跟我跳舞。」我趁唯一的一滴泪掉落前,说道。

马修把我拥进怀裡。他的脚在地板上挪动,将我们带出客厅,带进大厅。他不发问,虽然答案就在我 眼睛裡。

我踩到他的脚。「对不起。」

「妳又想要带舞步了。」他嘟囔道。他在我嘴唇印上一个吻,带著我转圈。「妳现在的工作就是跟随 我。」 ■

「我忘了。」我笑道。

「那我得经常提醒妳。」马修把我拉过去,紧贴他的身体。他的吻粗鲁得像个警告,却又甜美得像个 承诺。

菲利普说得对,我们向外走,到花园去时,我想道。

不论带领或跟随,只要世上有马修在,我就永不孤单。

双子日座

双子座掌管夫妻间的伙伴关係,及所有涉及互信的事务。诞生在这个星座的男人心地善良诚 恳,头脑也好,能学习各种知识。他容易动怒,但气也消得快。即使在君王面前,他也能侃侃 而谈。他善於虚张声势,也会信口雌黄。他会因妻子的缘故惹上大麻烦,但他一定能克服他们 的敌人。

——佚名之英文杂记薄,写於约一五九〇年,龚沙维手抄本四八九〇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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