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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寒风刺进我单薄的斗篷,狂风威胁要把我劈成两半,使我瑟缩不前。我不曾体验过这麼冷的天气,真 不知怎麼有人熬得过坎姆的冬季。

「就是那儿。」巴德文指著下面山谷裡,挤在一起的几间矮房子。

「班哲明至少带了十几个他的孩子。」维玲站在我旁边,手中拿著一副望远镜。她把望远镜递给我, 以防我的温血人眼力不够好,看不到我丈夫被囚禁的地方,但我回绝了。

我很清楚马修在哪裡。距离他越近,我的法力就越加骚动不安,跳到我皮肤的表面,像要窜出来。此 外,我的第三隻眼也弥补了身為温血人的缺点。

「我们等黄昏发动攻势。那时班哲明的孩子会有一小队出来狩猎。」巴德文脸色阴沉。「他们在坎姆 和卢布林找猎物,把游民和衰弱的人带回来,充当他们父亲的食物。」

「等?」过去三天来,我什麼都没做。「我不愿意再多等一分鐘!」

「他还活著,戴安娜。」伊莎波这句话应该能给我安慰,但想到我们在外面等待天黑时,马修还要再 受六小时的苦,我心周围的一层冰壳就结得更厚了。

「我们不能在这个营地有十足力量时发动攻势。」巴德文道。「我们要讲战略,戴安娜——不能感情 用事。」

思考——活下去。我很不甘愿地放弃马上解救马修的梦想,专心思考眼前的挑战。「珍纳说,诺克斯 在主建物周围设了防护网。」

巴德文点头道:「我们等妳来解除它。」

「骑士就战斗位置,班哲明怎麼可能不发觉?」我问。

「今晚,拉撒路骑士团会利用地道潜入班哲明的营地。」费南多表情很审慎。「二十人,或许三十 人,应该就够了。」

「坎姆是白堊岩地形,妳知道,地层像蜂巢般,到处是地道。」哈米许打开一张粗略的小地图解释 道。「纳粹摧毁了其中一部分,但班哲明保持这部分畅通。地道衔接他的营地和市区,让他和他的孩子不 需要在地上露面,就能进入城市狩猎。」

「难怪追踪班哲明的形跡那麼困难。」盖洛加斯看著那个地下迷宫喃喃道。

「骑士都在哪裡?」我到目前还没看见据说已赶到坎姆的部队。

「正待命中。」哈米许答道。

「费南多会决定何时派他们进入地道。他是马卡斯的元帅,一切由他指挥。」巴德文对费南多示意

「事实上是我指挥。」马卡斯忽然在雪地裡出现。

「马卡斯!」我把帽兜掀开,心头一阵恐惧。「芮碧嘉和菲利普怎麼了?他们在哪裡?」

「没事。双胞胎在七塔,跟莎拉、斐碧和三十多位骑士在一起^^母个人都是根据他对柯雷孟家族的 效忠程度,和对高伯特及合议会的反感程度而精挑细选的。密丽安和克里斯也在那儿。」马卡斯握住我 的手。「我不能坐在法国等消息。我尤其想在救出我父亲这件事上出点力。而且马修自由以后可能也需要 我。」

马卡斯说得对,马修会需要一个医生——一个了解吸血鬼,知道如何治疗他们的医生。

「杰克呢?」我只想得出这句话,虽然马卡斯的话已经使我的心跳频率恢復到几近正常。

「他也很好。」马卡斯气定神閒地说。「昨晚我告诉杰克,他不能跟我来时,他还发了一顿脾气。但 玛泰被激怒的时候,也可以变得非常泼辣。她威胁再也不让杰克见到菲利普,就让他立刻冷静下来了。 杰克从不让菲利普离开他的视线,他说不论发生什麼事,保护教子是他的责任。」马卡斯转向费南多道: 「跟我说说你的计画。」

费南多详细说明行动内容:骑士部署在什麼地方,什麼时候向营地发动攻势,盖洛加斯、巴德文、哈 米许,现在再加上马卡斯,分别扮演什麼角色。

虽然听起来毫无漏洞,我仍然很担心。

「怎麼了,戴安娜?」马卡斯发觉我的不安,问道。

「我们的计画主要靠出其不意。」我道。「万一高伯特或多明尼可已警告了诺克斯与班哲明,怎麼 办?就连萨杜也可能认為,只要能臝得诺克斯的信任,她就不用担心班哲明。」

「别担心,婶娘。」盖洛加斯向我保证,蓝眼睛呈现暴风雨前的阴霾。「高伯特 '多明尼可和萨杜都还在史泰拉岛。拉撒路骑士团已包围了他们。他们没办法离开那座岛。」

盖洛加斯的话丝毫未能减轻我的担忧。唯一的办法就是救出马修,永远结束班哲明的阴谋诡计。

「準备检查防护网了吗?」巴德文问,他知道找点事给我做,有助於缓和我的焦虑。

我换下醒目的黑斗篷,穿上跟雪地同色的灰白连帽皮衣后,巴德文和盖洛加斯把我带到距班哲明的营 地只有咫尺之遥的地方。我默默地研究这个区域的防护网。有几个警报咒,有一个我猜会引起大火或风暴 的元素咒语,还有很多个用於拖延攻撃者进度、争取应变时间的声东击西咒。诺克斯用的咒语都很复杂, 但它们大都古老而陈旧。我没多久就解开绳结,使这个营地成為不设防地带。

「我需要两小时和珍纳。」我们撤退时,我低声对巴德文说。

珍纳和我解除了营地的隐形铁刺围墙。但有一个警报咒我们不能动。它直接跟诺克斯连接在一起,我 担心只要碰到那个结,就会让他发觉我们。

「那小子真聪明。」珍纳用疲倦的手擦一把眼睛道。

「太聪明对他不是好事。他的咒语很懒惰。」我道。「交叉太多次,却没有足够的线。」

「这件事结束后,我们要在火炉边畅聊几个晚上,妳要给我解释妳刚说的话是什麼意思。」珍纳警告

「这件事结束后,马修回到家,我会开开心心地下半辈子都坐在火炉边不要动。」我答道。

盖洛加斯一直在附近徘徊,让我意识到时间不断流逝。

「该走了。」我简短地说,对那个沉默的高卢人点一下头。

盖洛加斯坚持要我们吃点东西,把我们带到坎姆的一家小餐馆。我勉强喝下几口茶,吃了些热牛奶蛋 糕,让轰轰作响的暖气机融化我的四肢。

一分鐘一分鐘过去,餐厅暖气系统有节奏的金属碰撞声,开始听来像警鐘。终於盖洛加斯宣布时间到,我们要去跟马卡斯的部队会合。

他带我们到市郊一栋战前的房屋。屋主欣然交出钥匙,直奔气候温暖的地区,因為他已换到一笔优渥 的度假租金,以及回来时漏水的屋顶会修好的承诺。

在地下室集合的吸血鬼骑士,大部分我都很陌生,只有几张面孔我在双胞胎受洗时见过。我看著他们 粗獷的长相,一个个安静无声,準备面对地下的任何变数。我不禁想到,这群战士不仅参与过近代的世界 大战与革命,也做过中世纪的十字军。他们之中有些人,是有史以来最优秀的军人,而且跟所有的士兵一 样,準备為某种比个人崇高的理念牺牲生命。

盖洛加斯打开一扇临时充数的门,费南多下达最后一道命令。门背后有个突出的小平台和一把摇摇欲 坠的梯子,通往下方的黑暗。

「马到成功。」第一批吸血鬼倏然消失,静悄悄降落在下方地面上时,盖洛加斯低声道。

负责消灭班哲明狩猎小队的骑士执行任务时,我们在旁等待。我仍然担心会有人警告他我们已赶到, 而他的对策可能是提早结束马修的生命,我瞪著两脚之间的地面发呆。

这真是磨人,没办法取得进度报告。我们只知道马卡斯可能遇到出乎意料的抵抗。班哲明可能派更多 孩子去狩猎,但也可能一个都不派。

「这就是战争最大的痛苦。」盖洛加斯道。「让人心力交瘁的不是战斗,甚至也不是死亡,而是不断 的猜想。」

不到一小时——虽然感觉像过了好几天——乔尔斯从下面把门推开。他衣服上有血污,无法断定有多 少是他自己的血,又有多少是班哲明死掉的孩子留下的。他示意我们向前。

「清乾净了。」他对盖洛加斯道。「但还是要小心。地道有回音,注意脚步。」

盖洛加斯把珍纳送下去,接著是我,根本不用那把金属阶梯已生锈的梯子,免得洩漏形跡。地道裡一片漆黑,我只看得见伸手接引我们的那个吸血鬼的脸,但我闻得到他们身上战斗的气味。

我们沿著地道匆匆前行,在保持沉默的前提下,尽可能加快脚步。这儿伸手不见五指,我很庆幸左右 各有一个吸血鬼扶著我的手臂,带著我转弯,多亏他们目光犀利,反应灵敏,要不然我老早跌倒好几次了。

巴德文和费南多在三条地道交会的地方等我们。这儿有两个溅满血跡的土堆,上面盖著防水布,还有 一种发出淡淡光芒的白色粉末,标示班哲明的孩子死亡的地点。

「我们用生石灰盖住头颅与身体,掩盖血腥味。」费南多道。「虽然还是无法完全盖住,但应该可以 帮我们多争取一点时间。」

「有几个?」盖洛加斯问。

「九个。」巴德文答道。他的一隻手完全乾净,还拿著剑,另一隻手上糊著已结成块、我根本不想知 道是什麼的东西。两者的对比让我反胃。

「裡面还有多少个?」珍纳低声问。

「至少还有九个,可能更多。」巴德文对这种前瞻毫不担心。「如果他们的能耐有这批的水準,妳可 预期他们都相当自负而且聪明。」

「也是不择手段的斗士。」费南多道。

「不出所料。」盖洛加斯道,语气很轻鬆,并且鬆弛下来。「我们等你们的信号再衝进营地。祝妳幸 运,墙娘。」

我还来不及跟盖洛加斯与费南多道别,就被巴德文拖著向前走。或许这样最好,因為我回头的最后一 瞥,看到许多张筋疲力尽的脸。

巴德文带我们穿过的地道,通往班哲明营地外面的大门,伊莎波和哈米许已候在那儿。所有巫术防御

都已破坏,只剩门上这个直接与诺克斯连接的警报器,唯一的风险就是我们被某个吸血鬼犀利的眼睛看 见。

為了消除这种可能,珍纳使出一个全方位偽装咒,不仅能隐藏我,也能掩护二十呎方圆内所有的人。 「马卡斯在哪?」我以為会在这裡看到他。

哈米许指给我看。

其实马卡斯已经来了,蹲在一个树杈上,拿支步枪瞄準一扇窗。他一定是先爬到树上,再翻过营地的 石墙。现在只要不走大门,就无需担心保护咒,马卡斯趁暂停行动的空档做足準备,等我们穿过大门,衝 进前门时,為我们提供掩护。

「神枪手。」巴德文道。 .

「马卡斯还是温血人的时候就会用枪,他小时候就会打松鼠。」伊莎波补充道。「听说他那时比吸血

鬼小巧,动作还更灵活。」

马卡斯没跟我们打招呼,但显然知道我们来了。珍纳和我著手处理连在诺克斯身上的最后一个警报 咒。她施了一个固定咒,就是巫族用来支撑他们房屋的地基、不让孩子出外游荡的那种。我把防护咒解开 后,就将它的能量转移到她那儿。我们希望这麼一动手脚,咒语就不会发现它看守的笨重物体变成了一块 花岗岩,而不是原来那扇厚重的铁门。

管用了。

要不是班哲明的一个儿子搅局,我们本来立刻就要衝进房子了,那小子出来抽烟,却发现大门开著, 不禁瞪大眼睛。

霎时他额头上出现一个洞。

一隻眼睛不见了。接著是另一隻。

班哲明的儿子抱住自己的咽喉。血从指缝间涌出来,他发出一种奇怪的类似吹哨的声音。

「哈囉,你好,我是你祖奶奶。」伊莎波将匕首插进他的心臓。

这麼多伤口同时失血,使巴德文轻而易举就抓住他的头,将它拧下,折断脖子的吸血鬼当场死去,再 拧一下,整颗脑袋就跟肩膀分了家。

从马卡斯发射第一颗子弹,到巴德文把这吸血鬼的头放在雪地上,一共花了四十五秒。

这时所有的狗开始吠叫。

「可恨。」伊莎波低声道。

「好了。走吧。」巴德文抓住我的手臂,伊莎波拉起珍纳。马卡斯把枪扔给哈米许,后者轻鬆地接 住。马卡斯吹出一声尖利的口哨。

「射所有从门裡出来的东西。」马卡斯下令道。「我去追狗。」

我不知道那声口哨是用来召唤听起来很兇恶的狗群,还是蓄势待发的拉撒路骑士,我只顾快步跟上, 进入营区的主建物。室内一点都不比外面温暖。一隻瘦巴巴的老鼠沿墙逃窜,走廊两旁有许多扇一模一样 的门。

「诺克斯知道我们来了。」我道。没必要再保持安静或使用偽装咒了。

「班哲明也知道了。」伊莎波脸色凝重地说。

我们依照计画分头行动。伊莎波去找马修。巴德文、珍纳和我负责找班哲明和诺克斯。运气好的话, 我们会在同一个地方找到他们,只等拉撒路骑士们钻出营地的地道,衝上楼来,我们便可一拥而上。

从一扇紧闭的门后,传来一声低喊。巴德文用力把门推开。

这就是我们在视讯上看过的那个房间:脏兮兮的地砖、墙上的水渍、窗外的雪景、用油性铅笔写在墙 上的数字、甚至那把椅背上搭著斜纹呢外套的椅子也还是原样。

马修坐在另一把椅子上。他眼睛墨黑,张著口发出无声的尖叫。他的肋骨被金属工具拉开,露出跳动 很慢的心臓,以前他每次抱住我,有节奏的心跳声总带给我很大的慰藉。

巴德文向他衝去,咒骂著班哲明。_

「那不是马修。」我说。

伊莎波在远处尖叫,显然她也看到同样的场景。

「那不是马修。」我重复道,只把声音提高了一点。我走到隔壁房间,旋开门把。

马修在这裡,坐在同样的椅子上。他的双手——他漂亮、强壮,曾经以那麼多的爱与温柔抚摸过我的 手——被齐腕截断,放在搁在他腿上的手术盆裡。

不论我们打开哪扇门,都会看到马修在痛苦中饱受折磨的可怕场景。每个虚幻的场景都是特地為我安 排的。

经过十几次希望的升起与幻灭,我用一个字炸开这栋房子裡每扇门的铰鍊。我不再浪费力气去看任何 一个门户洞开的房间裡的情景。诺克斯确实是高手,幻影十分逼真,但它们毕竟不是真正的血肉之躯。它 们不是我的马修,虽然我没有上当,但目撃的惨状却令我永誌难忘。

「马修跟班哲明在一起。找到他。」我不等巴德文与珍纳同意,就走了开去。「你在哪裡,诺克斯先 生?」

「毕夏普博士。」我绕过转角,就见诺克斯在等我。「来。跟我喝一杯。妳不会离开这地方了,这是 妳享受温暖房间的最后一个机会——也就是,在妳怀上班哲明的孩子之前。」

我在身后布下一道无法穿透的水火屏障,没有人能跟来。

,然后我在诺克斯身后也布下同样的屏障,将我们封闭在走廊上的一小块空间裡。

「做得很好。妳施咒的才华出现了,我看到了。.」诺克斯道。

「你会发现我……改变了。」我借用盖洛加斯的说话。魔法在我体内等待,狂求著要飞翔,但我控制 著它,力量得服从我。我感觉它在那儿,静止而蓄势待发。

「妳去了哪儿?」诺克斯问道。

「很多地方。伦敦。布拉格。法国。」我的指尖传来魔力的刺痛。「你也去过法国。」

「我去找妳的丈夫和他的儿子。我发现一封信,妳知道。在布拉格。」诺克斯眼睛发亮。「想想看, 我多麼惊讶,竟然撞见艾米莉?麦泽^^从来不引人注意的女巫——把妳母亲的鬼魂束缚在一个圆形石头裡。」

诺克斯企图分散我的注意力。

「那让我想起我在奈及利亚束缚妳父母的圆形石头阵。或许艾米莉想的也是同一回事。」

文字从我皮肤下面爬出来,回答因他这番话產生的无声疑问。

「我绝不会把那份荣幸让给萨杜,亲爱的。我一直怀疑妳与眾不同。」诺克斯道。「如果去年十月我 把妳开膛剖肚,就像很多年前对付妳父母一样,妳可以省掉很多伤心事。」

但过去十四个月来发生的事,远比伤心复杂得多,还有意想不到的赏心乐事。我紧紧抓住这一点,把 自己牢牢固定在上面,彷彿用了珍纳的固定咒。

「妳好安静,毕夏普博士。妳难道没有话要说?」

「还真是没有。最近我喜欢行动超过说话。比较省时间。」

我终於释出紧紧蜷缩在体内的魔法。我用来捕捉诺克斯的网以黑色与紫色為经,织上白色、银色与金 色的线。它从我肩胛骨上的翅膀撒出,让我想起离开的珂拉,正如牠的承诺,我仍拥有牠的力量。

「打好一个结,咒语将开始。」我张开网状翅膀。

「相当引人注目的幻象,毕夏普博士。」诺克斯一副不以為意的口气。-H简单的驱除咒就——」

「打好两个结,咒语会成真。」我网上的银线与金线光芒大盛,用以调节会在高等魔法的十字路口出 现的黑暗与光明两股力量,以便达到平衡。

「真可惜艾米莉没有妳这麼高强的法力。」诺克斯道。「否则她从妳母亲被束缚的鬼魂得到的讯息, 就不只是我在七塔从她思维裡偷到的一点儿胡言乱语了。」

「打好三个结,咒语得自由。」巨大的翅膀掮了一下,在我创造的魔法小空间裡掀起一阵微风。它轻 轻脱离我的身体,一直上升,笼罩著诺克斯的头顶。他朝上看了一眼,继续说道。

「妳母亲跟艾米莉瞎扯什麼混乱啦、创造力啦,还重申那个女骗子乌苏拉?徐普顿的预言:旧世界死 亡,新世界诞生。想当年我在奈及利亚,也只从芮碧嘉口中逼出这句话。跟妳父亲在一起,削弱了她的法 力。她需要一个更有挑战性的丈夫。」

「打完四个结,魔力储存好。」两片翅膀结合处,出现一个充满威力的黑色螺旋,缓缓展开。

「我们要不要把妳剖开,看妳是比较像母亲,还是像父亲?」诺克斯比了个懒洋洋的手势,我觉得他 的魔法像一道烈焰劈过我胸膛。

「打完五个结,咒语变强大。」网上的紫色线在螺旋周围收紧。「打完六个结,咒语就牢靠。」金线 发光。我随手一拂,胸前的伤口就癒合了。

「班哲明听我跟他描述妳父亲和母亲后,一直很感兴趣。他為妳拟了计画,戴安娜。妳会怀班哲明的 孩子,他们会像古代的巫族一样:强大、聪明、长寿。到时候我们就不需要再在阴影裡藏身。我们会统治 其他温血人,这才是理所当然。」

「打完七个结,咒语很清醒。」空中响起轻柔的哭声,令人联想到生命之书在博德利图书馆发出的声 音。不过当时的哭声只有恐惧与痛苦,现在却有復仇的快意。

诺克斯第一次露出担忧的神色。

「妳逃不出班哲明的手心,就像艾米莉在七塔逃不出我的手心一样。她当然试过,但我赢了。我只想 要巫族的咒语书。班哲明说马修曾经持有。」诺克斯眼中迸出狂热的光芒。「我拿到它之后,连吸血鬼也 要屈居我下风。到时候,就连高伯特也要对我俯首称臣。」

「打完八个结,咒语等发动。」我把网拉成无限大符号弯曲缠绕的形状。我操纵绳索时,出现了我父 亲朦朧的形象。

「史蒂芬。」诺克斯舔舔嘴唇。「这也是幻象。」

父亲不理他,交叉起手臂,专心看著我。「妳要解决这傢伙,小不点儿?」

「是的,爹。」

「妳没有能力解决我。」诺克斯狺狺吠道。「艾米莉不肯把失落咒语之书的知识交给我时,就知道这 件事了。我取走她的思想,中止她的心跳。如果她合作——」

「打完九个结,咒语属於我。」

哭声提高,化為一声尖叫,生命之书中所有的混乱,以及将所有超自然生物束缚在一处的创造能量, 从我製造的网上面迸发出来,将彼得?诺克斯捲进去。黑暗虚空中伸出许多隻手,我父亲的手也在其中, 在诺克斯挣扎时抓著他不放,使他无法脱离不断迴旋、即将把他活生生吞噬的力量漩涡。

被咒语吸走生命的诺克斯,发出恐惧的惨叫。他在我眼前分崩离析,在我之前出生的所有编织者的鬼 魂,包括我父亲,将组成这个业已受伤的生物的线一 一拆除,直到只剩一具没有生命的空壳。

有朝一日,我会因為对巫族同类做出这种事而付出代价。但我為艾米莉报了仇,她只因一个追求力量 的梦想,就被夺走了生命。

我也為我的母亲和父亲报了仇,他们爱女儿爱到愿意為她死。

我从脊椎抽出女神的箭,左手随即出现一把山梨木镶金嵌银的弓。

我的仇已报。现在轮到為女神执法。

我转身面对父亲,眼睛裡有疑问。

「他在楼上。三楼,左手边第六个门。」父亲微笑道。「不论女神跟妳收取任何代价,马修都值得。 就像妳一样。」

「他值得一切。」我道。降下我创造的魔法墙,把死者留下,因為我要去找生者。

魔法跟所有的资源一样,不会无限供应。我用来除去诺克斯的咒语,消耗了我相当可观的魔法能量。 但我愿意承担风险,因為我知道,少了诺克斯,班哲明所能的仗恃就只有体力和残酷而已。

除了爱,我再不怕失去什麼。

即使没有女神的箭,我们也势均力敌。

现在少了诺克斯的幻象,房子裡的房间少了很多。没有无数个一模一样的房间,房子暴露出它的真面 目:骯脏、瀰漫死亡与恐惧的气息,一个恐怖的地方。

我快步上楼。现在我一滴魔法都不能浪费。我不知道其他人在哪裡,但我知道该到哪裡去找马修。我 推开那扇门。

「妳来了。我们正在等妳。」班哲明站在一把椅子后面。

这次那隻超自然生物无可否认就是我心爱的男人。他眼睛乌黑,充满血怒和痛苦,但它们闪出认识我 的光芒。

「后翼弃兵完成。」我告诉他。

马修鬆了 一口气,眼睛一翻,闭上。

「拜託妳看清楚情况,不要乱射那支箭。」班哲明道。「如果妳的解剖学不及化学好,请看,如果我 没有把手放在这裡支持这个,马修一定会马上送命。」

这个,指的是班哲明插进马修脖子裡的一根又长又粗的大铁钉。

「妳还记得,伊莎波在博德利图书馆把手指插进我脖子吗?那次留下了一个印记。这次我也这麼 做。」班哲明稍微转动钉子,马修惨叫。几滴血涌出。「我父亲剩下的血不多。过去两天来,我只餵他吃 碎玻璃,他正在慢慢地内出血。」

这时我才发现,角落裡有一堆儿童的尸体。

「之前的牢饭。」班哲明回应我的目光道。「要想出折磨马修的手段,实在是很大的挑战,因為我要 确保他留著眼睛看我上妳,留著耳朵听妳尖叫。不过我还是找到了办法。」

「你是个恶魔,班哲明。」

「是马修造成的。不过,不要浪费妳的精力吧。伊莎波和巴德文应该很快就到了。这就是我当初囚禁 菲利普的地方,我沿路撒了很多麵包屑,确保我的祖母不会迷路。巴德文要是听说他父亲是谁杀的,一定 会很惊奇,妳说呢?我在马修的思想裡都看到了。至於妳嘛……嘿嘿,妳一定想像不到,马修希望在床上 跟妳独处时,干些什麼勾当。其中有一部分连我都会脸红,而我可不是个拘谨的人。」

我察觉伊莎波在我背后。一大堆照片如雨落在地上,都是菲利普痛苦不堪的照片,就在这裡拍的。我 愤怒地瞪了班哲明一眼。

「我现在最渴望的就是亲手把你撕成碎片,但我不想跟菲利普的女儿争夺这种乐趣。」伊莎波的声音 像锯子般森冷。沙哑的声音传来,连我耳朵都觉得疼痛。

「哦,她跟我在一起会有很多乐趣的,伊莎波。我向妳保证。」班哲明凑在马修耳边,说了几句话, 我看见马修的手抽搐,彷彿想打他的儿子,但断裂的骨头和破碎的肌肉不允许他那麼做。「巴德文也来 了。好久不见,伯父。我有件事要告诉你——那是马修一直没透露的祕密。我知道他的祕密很多,但我保 证这个特别美味多汁。」班哲明顿了一下,製造效果。「菲利普并没有死在我手上,是马修杀死他的。」

巴德文瞪著他’不為所动。

「要不要趁我的孩子送你下地狱去见你老爸之前,先跟他把帐算清呢?」班哲明问道。

「你的孩子送不了我去任何地方。如果你以為这所谓的祕密会让我吃惊,那你头脑不清的程度真比我 担心的还严重。」巴德文道。「我光看一眼就知道是马修的手笔。他做那种事的手段高明,无人能出其 右。」

「放下!」班哲明喊道,声音像鞭子般爆响,冰冷而深不可测的眼睛盯著我的左手。

他们两个对话时,我趁机举起弓箭。

「马上放下,否则就是他死。」班哲明稍微抽出钉子,血立刻流出。

我啪一声把弓扔下。

「聪明的女孩。」他道,又把长钉塞回原位。马修发出呻吟。「我早在知道妳是编织者之前,就喜欢 上妳了。原来妳那麼特殊,是因為这个缘故?马修很可耻,竟然不愿意判定妳的力量有多大,不过不用 怕,我会确保我们知道妳法力的极限。」

没错,我是个聪明的女孩。比班哲明知道的更聪明。我也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我力量的极限在哪裡。我 根本不需要女神的弓箭。用来摧毁班哲明的工具,就在我另一隻手裡。

我稍微挑起小拇指,扫过伊莎波的大腿示警。

「打完十个结,从头又开始。」

这句话就像呵一口气,没有实体,很容易被忽略,就如同第十个结,乍看只是一个简单的圆圈。咒语 进入房间,就拥有活物的重量与力道。我伸直左臂,彷彿女神的弓仍拿在手中。左手食指的紫色鲜明灼

热。

我的右手闪电般飞快向后拉开,手指鬆鬆兜著金色箭桿上的白色羽毛。我不偏不倚站在生与死之间的

十字路口。

我毫不迟疑。

「正义。」我放开手指道。

班哲明瞪大眼睛。

箭从我手裡跳出,穿过咒语的中心,夹带不断增加的动能向前飞。它以清晰可闻的劲道,命中班哲明 胸口,劈开他的身体,炸裂他的心臓。一股令人目為之盲的力量吞没了房间。到处喷出金线与银线,还有 一蓬蓬紫线与绿线。太阳国王。月亮王后。正义。女神。

班哲明发出一声来自受挫的愤怒,悽厉如鬼的怪叫,便鬆开手指,染满鲜血的长钉开始滑落。

我赶快动手,把马修周围的线拧成一根绳子,缠住长钉末端,再把绳子拉紧,使钉子在班哲明血花四 溅,颓然倒下时,停留在原位。

房间裡几个光秃秃的灯泡闪烁了几下,就熄灭了。我先后杀死诺克斯和班哲明,必须汲取这裡所有的

能量。现在只剩下女神的力量:绳子在房间中央闪闪发亮,文字在我皮肤下面游走,我指尖的力量劈啪作 响。

结束了。

班哲明死了,再也不能折磨任何人。

马修虽然遍体鳞伤,但还活著。

班哲明倒下后,所有的事好像同时发生。伊莎波把那具吸血鬼的尸体拖走。巴德文在马修身旁,叫马 卡斯来检查他的伤势。维玲、盖洛加斯与哈米许衝进来。不久费南多也赶到了。

我站在马修面前,把他的脸捧在心口,保护他不受进一步伤害。我用一隻手握住那根维繫他生命的铁钉。马修发出一声疲惫的嘆息,在我怀裡稍做移动。

「现在没事了。我在这裡。你安全了。」我低声道,以我有限的能力,尽可能让他舒适一点。「你还 活著。」

「死不了。」马修的声音微弱,连悄悄话都谈不上。「没说再见不能死。」

早在麦迪森的时候,我曾经逼马修承诺,一定要正式告别才能离开我。想到他為了遵守这诺言吃了多 少苦,我泪水涌了上来。

「你履行了承诺。」我道。「休息吧。」

「我们必须移动他,戴安娜。」马卡斯冷静的声音掩饰不了他的急切。他伸手握住长钉,準备取代我

的位置。

「不要让戴安娜看。」马修从喉间发出的声音很沙哑。他只剩枯骨的手在椅子扶手上抽搐,表示抗 议,但只能做到这个地步。「我求你。」

马修全身几乎每一吋都有伤,我能碰他而不至於加剧他痛苦的部位,实在少之又少。我在生命之书的 微光中,找到几平方公分完好的皮肤,把一个轻盈如羽毛的吻,印在他鼻尖上。

不确定他听不听得见我,而且他眼睛已肿得睁不开,我只能让我的呼吸冲刷他全身,让他浸泡在我的 气味裡。马修的鼻孔张大了 一点,显示他知道我在附近。即使这麼小的动作都让他痛得齜牙咧嘴,我必须 给自己打气,才不至於因為班哲明这麼对待他而痛哭失声。

「你不需要迴避我,我的爱。」我道。「我看见你了,马修。你在我眼中永远十全十美。」

他的呼吸变成支离破碎的喘息。肺因為被断裂的肋骨压迫,无法好好扩张。靠了无比神力,马修终於 张开一隻眼睛。眼睛裡都是血,瞳孔因血怒和创伤变得极大。

「好黑。」马修的声音带著惊慌,生怕黑暗代表他已死亡。「為什麼这麼黑?」

「没关係。你看。」我对指尖吹口气,指头上出现一颗金色和蓝色的星星。「看,这可以照亮我们的 路'。」

这麼做有危险,而我也知道。他可能看不见那一小团火,这样他会更惊慌。马修专心看著我的手指, 光芒对上焦点时,他瑟缩了 一下。他的瞳孔缩小一点点,表示有反应,我姑且假设这是好徵兆。

他呼吸的下一 口气比较平缓,焦虑感也缓和了。

「他需要血。」巴德文保持平淡的语气低声道。

我试著一边高举我那根马修正定睛瞪著的发亮指尖,一边捲袖子。

「不是妳的。」伊莎波拦住我。「我的血。」

马修又激动起来,跟杰克挣扎著控制情绪的状况如出一辙。

「不要在这裡。」他道。「不要让戴安娜看。」 .

「不在这裡。」盖洛加斯同意道,我丈夫的自制力又恢復了 一点。

「让他的哥哥和儿子照顾他,戴安娜。」巴德文压低我的手。

所以我就让盖洛加斯、费南多、巴德文、哈米许合力,用手臂搭成担架,马卡斯则负责握住那枚大铁钉。 「我的血很强,戴安娜,」伊莎波紧紧握住我的手,承诺道。「一定会治好他的。」

我点头。但之前我已告诉马修真相.?在我眼中,他永远十全十美。我一点也不在乎他身体上的伤痕。 我担心的是他在心灵、思想与灵魂上受到的伤害,因為不论多少吸血鬼的血,都治不好那些方面的问题。

「爱与时间。」我喃喃道,好像在斟酌配製咒语所需的成分,远远地看著那群男人把失去神智的马修 抬到等待的车子那儿,放进其中一辆的后侧车厢。「他就需要那些。」

珍纳走过来,用一隻安慰的手拍拍我肩膀。「马修?柯雷孟是一隻很老的吸血鬼,」她道:「他已经 有了妳。我相信爱与时间会发挥作用。」

宝瓶日座

太阳通过宝瓶座,带来大笔财富、忠诚的朋友和贵人相助的好预兆。所以不要害怕在宝瓶统治 大地的时节发生的改变。

——佚名之英文杂记薄,写於约一五九?年,龚沙维手抄本四八九〇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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