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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天

我又在矿井里度过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族长接受我的请求,如此
这般地接着讲起他的故事:
戈梅莱斯族长的故事(续)
我别无选择:我和马蒙携手实施起戈梅莱斯宫的复兴计划,与非洲
和西班牙几个大家族的联络渠道也重新打通。六个摩尔家族的人重新在
洞穴里安了家。可是,非洲的戈梅莱斯家族人丁很不兴旺,男孩要么早
夭,要么天生智力存在缺陷。我本人情况也差不多,我有十二个妻子,
但她们一共只为我生下两个儿子,而且全都夭折了。马蒙劝我,不妨在
戈梅莱斯家族的基督徒后人中挑选接班人,哪怕只是通过母亲的关系而
具有我们家族血统的人也可以一试,这些人可以今后再改宗,皈依先知
的信仰。
因此,贝拉斯克斯有权进入我们的家族,我已经定下来,将女儿许
配给他,我的女儿就是利百加,在那些吉普赛人的营地里,您和她天天
见面。她是由马蒙抚养成人的,马蒙传授给她各种各样的学问,其中也
包括卡巴拉秘法。
马蒙离世后,他的儿子接管了乌泽达城堡,我和他一起详细筹划了
迎接您的整个方案。我们当时希望您能皈依穆斯林的宗教,最起码也要
为我们家族传宗接代,后一个愿望我们还是得到了满足。您两位表妹怀
的孩子,将来会被所有人视作戈梅莱斯家族血统最纯正的后人。我们的
方案必须要等您来西班牙才能实施。加的斯的长官堂恩里克·德·萨也是
我们的联络人之一,他给您派了洛佩斯和莫斯基托两个随从,这两个人
在那个叫“栓皮栎”的饮水槽边抛下了您。尽管如此,您还是勇敢地继续
前行,一直来到克马达店家,在那里,您遇上了您的两位表妹,因为喝
了一杯催眠的饮料,第二天您是在绞刑架下醒来的,身边还躺着佐托两
个兄弟的尸体。然后,您从绞刑架来到我隐修的小屋,见到那个被魔鬼
附身的可怕的帕切科,他实际上只是比斯开省一个街头卖艺的。这个可
怜人因为一次危险的跳跃表演失去一只眼睛,他残疾后找到我,向我求
助。我本以为,他那悲惨的故事会让您内心产生波动,您向您两位表妹
发誓严守秘密的事也要透露出来,但您信守承诺,什么话也没有说。第
二天,我们让您经受了一场与先前相比要可怕得多的考验。那些所谓的
宗教裁判所成员,他们用最可怕的酷刑威胁您,却终究没能动摇您的勇
气。
您的表现让我们产生了进一步了解您的想法,于是,我们把您请到
乌泽达城堡。您从城堡的露台往下看的时候,似乎看到了您的两位表
妹。没错,那两个人正是她们。不过,您走进吉普赛人首领的帐篷后,
您看到的只是他的两个女儿,请您放心,您和她们之间没有任何瓜葛。
为了考查您,我们必须尽可能多留您一段时间,但我们也担心把您
的日子弄得过于无聊。因此,我们为您安排了好几种消遣方式,比如
说,乌泽达请我手下的一位长者扮演犹太浪人,他从自己家谱里找出相
关的故事告诉那位长者,再由那位长者向您复述。这样的故事也算得上
是寓教于乐吧。
我们地下生活的所有秘密,您现在全都知道了,不过,这样的生活
肯定不会再维持多久了。过不了多长时间,您就会得到消息,一场地震
把这一带的山全给毁了。为了制造出这样的效果,我们已经准备好无数
炸药,而那也将是我们最后一次逃离。
现在您可以走了,阿方索,俗世正在向您发起召唤。您之前已经从
我们这里收到了一张无限额的汇票,我们对您苛求了那么多,这也算是
给您的公正补偿。您要知道,地下领地很快将不复存在,因此,您千万
要给自己的未来一个充分的保障,要让自己无忧无虑地独立生活。莫罗
兄弟会为您提供帮助的。我再和您道别一次吧!也请您和您的两位妻子
好好拥抱一下。这两千级台阶将把您送到戈梅莱斯宫城堡的废墟,带您
去马德里的向导也将在那里迎候您。再见了,再见了!
我登上旋梯。第一缕阳光在我面前出现时,我就看到了那两位将我
遗弃在“栓皮栎”饮水槽边的随从,也就是洛佩斯和莫斯基托。两人都满
脸喜色地亲吻我的手,随后,他们把我带进那个被当作客栈的旧城堡,
我在那里吃了晚饭,还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
第二天,我们快马加鞭,重新赶路。天黑时分,我们来到卡德尼亚
斯店家,在那里,我又见到了贝拉斯克斯,他正在全神贯注地思考一个
看起来非常像是化圆为方的问题。这位了不起的几何学家并没有当即认
出我来,我只好先把他在阿尔普哈拉斯山脉的经历一件一件地说给他
听。听完后,他将我拥入怀中,重逢的喜悦也在他脸上显露出来。与此
同时,他向我诉说起他无尽的离别之苦,因为他和劳拉·乌泽达已是天
各一方。劳拉·乌泽达——这就是他现在对利百加的称呼。
后记
我是在1739年6月20日抵达马德里的。到的第二天,我收到莫罗兄
弟写来的一封信,信封上盖的黑色封印让我预感到有不幸的事发生。果
然,我从信中得知,我父亲因中风过世,我母亲把我们那块沃登家族的
领地租了出去,自己则搬进布鲁塞尔的一家修女院,她想靠租金维生,
过平静的隐世生活。
第二天,莫罗本人来找我,说他有话要对我说,并请我在他说的过
程中保持绝对安静。
“直到现在,大人,”他说道,“您其实还是只知道我们的一部分秘
密,但很快您就会无所不知了。眼下,所有知晓洞穴秘密的人都在向境
外各国转移财产,假如他们当中有人运气不好、蒙受了损失,我们所有
人都会为他提供帮助。大人,您有一位表叔在印度,他刚刚去世,但几
乎没有为您留下任何遗产。为了保证您在财产骤增后不引起任何人注
意,我已经放出风声,说您继承了一笔可观的遗产。到时候您需要在布
拉班特[1]、西班牙甚至还要在美洲购置各种产业,这些事情请允许我来
代劳。至于您,大人,您的勇气我是非常了解的,我毫不怀疑,您会坐
上‘圣萨卡里亚斯’号战舰,去卡塔赫纳增援,那里现在正面临英军统帅
爱德华·弗农[2]的威胁。英国政府并不想打仗,是公共舆论推动了这场
战争。不过,战事很快就要平息了,要是您放弃这次机会,将来再想参
与战争,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莫罗陈述的这项计划实际上已被我的那些保护人研究布置了很久。
我带着我的队伍一起上了战舰,这是一支从多个战团里挑选出来的精兵
部队。一路顺利无阻,我们到得也非常及时,正好来得及与勇敢的埃斯
拉瓦[3]一起守在工事里防御。英国人后来放弃围城,我于1740年3月回
到马德里。
有一天,进宫办事的时候,我注意到王后侍官中的一位年轻女子,
我一眼认出她是利百加。有人告诉我,这位年轻女子是来自突尼斯的公
主,她逃离了自己的国家,皈依了我们的宗教。国王做了她的教父,授
予她阿尔普哈拉斯女公爵的称号,此后,贝拉斯克斯公爵还向她求了
婚。利百加注意到有人和我谈论她,便向我投来一道哀求的目光,仿佛
是在请我不要泄露她的秘密。
此后不久,宫里上下都去了圣伊尔德丰索宫,我和我的队伍也跟着
去了托莱多[4]安营。
我在靠近集市的一条小街上租了个小屋子。我对面住着两个女人,
每人都带着一个孩子,据说她们的丈夫都是海军军官,正在海上服役。
这两个女人完全过着不问世事的生活,看起来只是一心照顾她们的孩
子,而这两个孩子真的都像小天使一样漂亮可爱。每天,她们都会轻轻
摇动孩子的摇篮,给他们洗澡,穿衣服,喂奶。这幅充满母爱的温馨画
面深深感染了我,使我几乎不能离开窗户半步。另一方面,我也确实充
满好奇,因为我想看看这两位女邻居的芳容,但她们一直小心翼翼地戴
着面纱,从不肯摘下。两个星期就这样过去了。朝街的这个房间是属于
孩子们的,两位母亲并不在那里吃饭。可是,有天晚上,我看到这个房
间里摆上了餐桌,她们似乎要准备一场盛宴。
紧贴着桌子的最里端,摆了把用鲜花装饰的椅子,看来,这是这场
盛宴主角的座位。桌子两侧则各放了一把很高的儿童椅,显然是为两个
孩子准备的。接着,我那两位女邻居向我示意,让我和她们共进晚餐。
我非常犹豫,不知该如何应对,此时她们揭开面纱——我认出了艾米娜
和齐伯黛。我和她们一起生活了半年。
在此期间,因为国事诏书和查理六世继承权的纠纷,欧洲爆发了一
场战争,西班牙也很快积极参战[5]。我于是与我的两位表妹告别,做起
亲王堂菲利波[6]的副官。战争爆发后的那几年,我一直在亲王身边,等
和平协议签订时,我晋升为上校。
我们当时是在意大利。莫罗家族派了位代理人来帕尔马回收资金,
并帮助公国处理财政方面的问题。一天夜里,这个人来见我,他带着种
神秘的表情对我说,大家都在乌泽达城堡焦急地等我,我要赶紧上路,
不能有任何延误。他还告诉我一个联络人的信息,我要在马拉加与此人
见面。
向亲王告假后,我在利沃诺登船。经过十天的航行,我来到马拉
加。我要见的那个人事先已得知我抵达的消息,他在码头接到了我。我
们当天便继续赶路,第二天就来到乌泽达城堡。
城堡里正在召开一场重要的会议,在场的有族长,他的女儿利百
加,贝拉斯克斯,秘法师,吉普赛人首领和他的两个女儿、女婿,佐托
和他的两个弟弟,自称被魔鬼附身的人,最后还有十二位来自那三个结
盟家族的穆斯林。族长宣布道,既然人已到齐,我们就赶紧到地下空间
去吧。
我们是在夜幕刚刚降临时出发的,第二天黎明时分抵达目的地。我
们进入地下空间,稍稍休息了一会儿。
随后,族长让众人聚在一起,说起了以下这番话,说完之后还用阿
拉伯语向穆斯林复述了一遍:“千年以来,这座金矿一直是我们家族的
宝藏,它似乎是取之不竭的。正是出于这样的信念,我们的祖先决定用
这些金子来宣扬伊斯兰教,特别是为阿里的信奉者提供支援。他们实际
上只是这笔宝藏的守护者,守护的职责让他们付出了无尽的艰辛,经历
了无数的困苦,而我本人也在这一生中遭受了数不清的磨难。我的焦虑
一天比一天严重,早已让我难以承受,为了彻底释放焦虑,我想搞清楚
这座金矿是否真的是取之不竭的。我在好几个地方钻开矿岩,从每一个
地方我都看得出,矿脉已经到底了。莫罗大人已经评估了我们所余的财
产总额,并计算出在座每一位应得的份额。通过他的计算,主要继承人
中的每一位将分到一百万西昆,普通合作者每人分到五万。所有的金子
都已被采出来,现在全藏在一个离这儿很远的洞穴里。我想先陪诸位到
矿井里走一趟,这样就可以现场验证,我所言非虚。然后,诸位就可以
领取各自的那一份财产了。”
我们走下旋梯,来到墓室,接着便进入矿井。确实,矿已经完全开
采光了。族长催促我们往回走。等我们都来到山上后,传来了一阵可怕
的爆炸声。族长对我们说,我们刚刚离开的那片地下空间,已经被人炸
毁了。
随后,我们来到那个堆放剩余金子的洞穴。非洲的合作者取走了他
们的那一部分,我和几乎所有欧洲人的金子都由莫罗代为处理。
我回到马德里,觐见国王,国王在接见我的时候,态度显得格外亲
[7]。我在卡斯蒂利亚购置了大量地产,还被授予佩尼亚·弗洛里达伯
爵的头衔,从此,我算得上是卡斯蒂利亚位居一等的贵族了。
我的勋位也和财富同步增长:在三十六岁的时候,我成了将军。
1760年,我被任命为一支舰队的指挥官。我要去巴巴利海岸,与那
里的各个国家建立友好和平的关系。我把最先登陆的地点选在突尼斯,
我希望那里的问题和麻烦能少一点,这样就可以建立起一个好榜样,借
用到其他国家。船在锚地抛锚靠岸后,我派了一位军官到陆地上传达我
来的消息。但实际上,城里的人事先已经知道了,拉古莱特港湾[8]到
都是彩色的小船,它们将我和我的随行人员载入突尼斯城。
第二天,我被引见给贝伊[9]。这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长相极具男
子汉的魅力。他们用最高规格的礼遇盛情招待我。当天晚上,我获邀参
观马努巴宫[10]。有人将我带到花园里一个僻静的独立小屋内,我进屋
之后,门就锁上了。接着,屋里的一扇暗门转开,贝伊走了进来,他单
膝跪地,吻了吻我的手。
随后,我又听到第二扇暗门打开的声音,这一次走进来的是三个蒙
着面纱的女人。她们除去了面纱:我认出了艾米娜和齐伯黛。齐伯黛手
牵着一位少女,她就是我的女儿,而艾米娜是那位年轻贝伊的母亲。沉
寂多年的父爱在我身上苏醒过来,这种感情带有多么强大的力量,我完
全无法用言语表述。美中不足的是,我一想到两个孩子的信仰与我本人
相悖,我的喜悦就平添了几分忧愁。我向他们诉说了我的痛苦感受。
贝伊向我坦承,他非常热爱自己的宗教,但他妹妹法蒂玛是被一位
西班牙女奴带大的,所以她内心深处觉得自己是个基督徒。
我们决定,我的女儿将移居到西班牙,在那里接受洗礼,并成为我
的继承人。
将这一切安排妥当,足足花了一年的工夫。
国王成了法蒂玛的教父,并授予她奥兰公主的头衔。一年后,她嫁
给贝拉斯克斯和利百加的长子,她比他们的儿子要年长两岁。
我将自己所有的财产都定给了她,我同时说明,我已经没有父系的
近亲,我女儿虽然是个摩尔姑娘,但她是我与戈梅莱斯家族女子结亲后
生下的骨肉,她是我唯一的继承人。尽管此时我还年富力强,但我已经
打算做一份不太辛苦、可以颐养天年的工作了。萨拉戈萨行政长官的职
位当时正好空缺,我便提出申请,并获得了批准。
在向国王陛下表达谢意并正式辞行后,我去了莫罗兄弟那里一趟。
二十五年前,我将一卷文稿封印后寄存在他们那里,我现在想请他们还
给我——那便是我当初第一次来西班牙时前六十六天[11]的日记。
我亲手将这份日记誊抄了一遍,然后放进一个铁盒,相信有朝一
日,我的后人会让它重见天日。
[1] 译注:布拉班特位于现荷兰南部和比利时中北部,曾为西属尼德兰的一部分,法国大
革命时期该公国消亡。
[2] 原注:爱德华·弗农(Edward Vernon,1684-1757),英国海军上将,1741年率军围
攻卡塔赫纳。
[3] 原注:塞巴斯蒂安·德·埃斯拉瓦(Sebastian de Eslava,1685-1759),西班牙将
军,新格拉纳达总督。
[4] 译注:托莱多是西班牙古城,位于马德里以南70公里处,现托莱多省省会,离圣伊尔
德丰索斯宫不远。
[5] 原注:根据1713年颁布的国事诏书,查理六世定自己的女儿玛利亚·特蕾西亚(1717-1780)为继承人。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发生在1741-1748年。
[6] 译注:菲利波一世(1720-1765),西班牙国王腓力五世的次子,帕尔马公国公爵
(1748-1765)。
[7] 原注:斐迪南六世(1712-1759),1746年即位。
[8] 译注:拉古莱特港是突尼斯首都突尼斯城的港口。
[9] 译注:贝伊是奥斯曼帝国时对长官的称谓。1705年突尼斯王朝的统治者称贝伊。
[10] 译注:马努巴(Manouba)是突尼斯西北郊的一座城市,也是突尼斯贝伊的夏宫所在
地,参见第二十九天末尾处内容。
[11] 译注:法文原版本为“六十天”,现版本改为“六十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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