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为善不欲人知
班杰明看着自己方才写好的文稿，不由得笑了出来。
有关阁下传来我国同胞在纽约的新闻，本人在此向您致最深谢意。特此立即呈上敝殖民地的新闻以飨阁下。此外，针对阁下对此间批判的疑问，还有某些怀疑之士贵古贱今之举，在此申明我们并无您所说的状况。如果有人在波士顿就着无焰灯阅读《水星报》或本新闻报，却又批评这两家报纸，本人别无选择，只好封给他们愚氓的称号。此间可能仍有少数人重弹巫术的老调，并私下抱怨新的时尚──但众所周知的是，这些人努力表现得很荒唐，为的是要在敝殖民地塑造出地道的乡土气质。如此他们便能够自娱娱人，向英国的同胞证明，在美洲土地上的我辈仍旧稀奇而古怪。倘若我不了解这种状况，可能也会以为，无知和愚笨乃本地的钦赐特产，一如您在贵城所见。本人敦促阁下再次检视目前所持之证据，因为正如同俗语所说，易地之橘而成枳，乃常见之事。
班杰明埋首写信，整理出几则有报导价值的波士顿新闻。他传回的内容与方才收到的新闻摘要类似，这份摘要也正于纽约出版。这是他和纽约出版商做好的约定，双方用以太抄写机通讯。他已经设法和四位类似的通讯者达成协议：分别是纽约、南卡罗莱纳、伦敦与印度。他身兼这些地方的新闻交换中心，而他的以太抄写机则是唯二台可以调整的。因此他兄长的报纸──《新英格兰新闻报》就和英国的报纸一样人文荟萃，销售的速度快到根本不够卖。詹姆士已经从英国订了一台新的印刷机。此外，从班杰明改造那台以太抄写机之后，也过了两个月的时间，崔佛．布莱斯维尚未出现并履行其威胁。班杰明也未曾在街上看到过那人──这表示他可能不在波士顿。
写完那封信后，班杰明振笔签了个名，此刻他笑得更开怀了。他的信明天就会出现在纽约，不过，不是以班杰明．富兰克林之名。他用雕锼矫揉的可笑字迹签下：
敬启者，赛伦丝．杜古德【注：Silence Dogood，原意为「为善不欲人知」。】敬上
班杰明不晓得哪来的动力驱使自己用笔名，但他知道自己很开心。无可否认的是，倘若布莱斯维还在此地监视着，这就是班杰明保护自己的方法。而且，由于赛伦丝．杜古德喜欢嘲讽波士顿社会的特定现象，其他殖民地耻笑某些特定波士顿人异行的言语一定会从纽约传回本地，所以这些信最好是由匿名人士所写。
风变强了，当帆椼摆动了六十度时，风吹拂着三角形的白色船帆，发出响亮的啪啪声。班杰明心不在焉地低下头来，倒不是为了闪过厚实的木桩，而是为了回避约翰．柯林斯的目光。他扳动船舵，让船帆受到最多的风，推动小船在查理河上飞驰。在他们后方，风把罗斯贝瑞洼地的浓厚盐味、三千栋房屋的木头味和船坞的松香与树脂味一并带了过来。整个波士顿都跟着他们，这是只有鼻子才能感应到的不散阴魂。
约翰从埋首的纸页中抬起头来。「这真是太天才了，」他得意洋洋道，「你把这篇排好了吗？你看过了吗？要不要我念给你听？」
「才刚传来的。」班杰明回答：「不过当然好啊，大声念吧。」「我会挑重点念，底下是开头【注：本文为班杰明．富兰克林当年投稿的真实内容。】。
『敬启者，
许多和我们一起同行、足智多谋的外国人抱怨说，金章玉句已经在新英格兰消声匿迹了……』」
约翰停顿了一下，蓝色的眼眸闪着消遣的光芒。「然后她声称自己会将本地的金章玉句发掘出来，公诸于世。」
「我了解她的意思，毕竟美妙的诗文不是很容易找的。」班杰明评论道。
「你看着吧，这里，她开始提到『我们』诗坛的一个例子。她下的标题是『恸塞勒姆公司约翰．基多先生之亡妻梅希特贝．基多女士之挽诗』。」
「我想那一定一首相当贴切而且具有代表性的诗。」班杰明回答。
「喔，没错。她这样子说：『新英格兰至今最不同凡响的诗，令人感动、同情，押韵又是如此地自然。』听好了，以下是摘录下来的诗文内容。」他清了清喉咙后便以哀恸的语调读了起来：
「让我们同声哀悼吧，因为我们丧失了一位妻子、女儿、以及姐妹，
她最近升天了，令我们思念于五脏，
在另一方，
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
她说：我再也无法在人世间听到布道圣言。
断气之前，她给了丈夫深情的吻
埋首入枕，气已绝且思已倦。」
约翰得先停下来不可，因为他已经笑不可抑。「姐妹，五内，」他一面咯咯笑，一面抹去眼睛里的泪水。「吻，倦！【注：原文为sister与missed her，expired与tired。当时新英格兰地区的挽诗押韵，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Sister与missed her押韵之效果犹如打油诗。expired和tired两个字用在挽诗更是相当不恰当，就像在中文挽联里使用「惨死」、「冤死」之类的词句还押韵。】」
「非常令人感动，」班杰明评道，「也非常令人同情。」
「没错，真的很令人同情。」约翰赞同道。
「而且你瞧这诗写得多妙，」班杰明继续说道，「上面说我们丧失了一位妻子、女儿，以及姐妹，让我们感觉到我们失去的是三个女人，而不是一个，这代表三倍的令人同情。」
约翰皱着眉头。「你已经看过了嘛！」
班杰明摇头。「为甚么你会这样说？」
「因为这是杜古德女士下一段所写的内容。」
「喔，」班杰明装无辜道，「这很明显吧，没甚么啊。继续念吧。」
约翰满腹狐疑打量了他一下。「嗯，总之，她提供了一个写作惯例，可用来为某人写一篇挽诗。」
「这可真是受用无穷啊。」
「非常受用。看起来最重要的，是找个合适的人来贡献挽诗，某个已经被杀、淹死、或是冻死的人。」
「喔，当然了。我们不能为被吊死的偷鸡贼写挽诗吧。」
「确实如此。」
「也不能为缺德的人写，」班杰明继续说：「不过我认为就算死者的德行不够，也可以为他们去借些美德。」
约翰蹙着额。「他妈的，你已经看过了。那你干嘛还要叫我念？」
「你真的觉得这篇粗鄙的打油诗很有趣？」班杰明认真问：「取笑一个真挚且哀伤的人所写的衷心诗文？」
「哀伤不是拙劣诗人的借口，」约翰反驳道：「如果他的哀悼无法打动人心，就应该静静地表示哀悼。而且，没错，我认为杜古德女士的批评很妙，比你老哥印的所有东西都来得妙。可能是你不了解写得好的嘲讽诗文吧，就是这样。」
班杰明奸笑着。「等一下你就会明白我了解的比你还多。」他卖了个关子。
「怎么会？」
「因为我就是赛伦丝．杜古德，你这笨蛋。」
约翰瞪着他看了片刻。「你就是赛伦丝．杜古德？」他一字一顿说道。
「如假包换。」班杰明回答，并试图表现出蛮不在乎的神情，不过他那傻笑的神情已经泄了底。
「我真的是笨得可以，居然没猜到是你。」约翰咒骂道。「这篇文章根本到处都有你的影子！你老哥知道吗？」
「你真该瞧瞧他和他那帮新闻报派的德性，他们一直在猜到底是谁将她的『信件』暗渡陈仓进来的。」
「他们猜是谁？」约翰愉快地问道。
「尽是些声名卓著的人的书信，」班杰明回答：「真是受宠若惊。」
「既然没有人知道她就是你，是有甚么好受宠若惊的？」
「因为我知道，」班杰明回答：「要是詹姆士知道写这些信的人的真实身分，他才不会印出来咧。用这招不但可以让我的理念曝光，还可以在不受到人身攻击的情况下进行辩驳。」他倒没有提到自己挺担心真的有个人可能会攻击他。
「如果是我，我就会让人家知道那是我。」约翰坚持道，「我希望我的想法能为我挣得学术成就。」
班杰明耸了耸肩。「那真可惜了，我本来想说赛伦丝．杜古德会需要一个辩论的同好。」
「喔，她可有得辩了，别担心了。」约翰说：「她的笔锋很明显，而且经常针对市政委员。」
「没错，我们已经接到了几封信件强烈驳斥咱们这位好寡妇。不过，如果我们两个来操作这场论战会更好──让辩论的内容变得更妙，凸显出正反两方的荒谬之处。」
「我得要用假名写吗？」约翰问。
「来吧，约翰．柯林斯，这样很好玩耶，你不觉得吗？」
「也许吧。」
「考虑一下吧，约翰，我很确定这一定会是很好玩的娱乐。」
「我会考虑的。对了，你还有收到其他类似的数学情书吗？」
班杰明竖起了手指。「啊。」他一面伸手去稳住帆椼，以免被它挥打到，一面转过头摸索另一迭在身后的纸。结果他摸出了一大捆用带子绑住的信。
「给你的礼物。」他说道，同时将那迭信递给约翰。
「我真的很好奇，」约翰回答：「但你这阵子这么忙……」
「再忙也要帮你这个忙啊。」班杰明信心满满对他说道。
「还有，我们果真还要造第二台『富氏机』吗？」约翰继续说道，他正松开带子，把信纸在膝上摊平。
「拜托别取那名字，或到处招摇那机器是我做的。」班杰明提醒他。
「知道，知道。」约翰不耐烦地回答。「你做任何事情都不想赚点功名吗？」
「为何？假使我的设计被抄袭了，我和我老哥又得回家吃自己。」
约翰蹙着眉。「我觉得这其中必有隐情。用化名投稿，又不想把你的发明公诸于世……」
班杰明狠狠瞪了约翰一眼，他赫然想起崔佛．布莱斯维曾经看过他们两人以及那具谐波仪。
「约翰……」他启齿道。
「啊？」
「我们那天在贮水池旁使用谐波仪之后……你有遇到……甚么特别的事吗？」
约翰微微点头，眼中似乎闪过了一道阴影。他叹口气道：「我不晓得该怎么说……我想问的是……」他那不自然的拘谨稍微露了馅，接着吞了口口水后道：「你也遇到了吗？」
「崔佛．布莱斯维？」班杰明非常细声问。
约翰因疑惑而皱着眉。「这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约翰咕哝着。「不过，在我梦里的那个人没有名字。」
「梦里？」
约翰颔首。「我们去贮水池的那天之后──当晚我就作了个梦，我记忆里最恐怖的一个梦。我从贮水池回来后，有个人对着我咆哮，阻止我做事，然后抓着你的脖子──班杰明，你也在梦里。接着他就开始掐你，我跑过去帮你，结果……」约翰用力吞咽口水，班杰明理解到虽然他的朋友极力不想表现出来，但他的心情仍然受到那恶梦的干扰。
「继续说。」班杰明说。
约翰噘着嘴。「你也做了类似的梦吗？」他问。
班杰明点头。「我会跟你说我的梦，」他承诺，「你先继续说你的。」
约翰凝视着他的双脚，不敢正视班杰明的眼睛。「好。然后有个天使出现在我的眼前，全身发出耀眼光芒，手上拿着一把冒火的剑。祂告诉我上帝判你有罪，但是也许我有办法得到救赎。我……我不想看你被杀，所以我设法说动那位天使。但当那一刻来临时，祂用那把剑碰了我一下，我就──」他挺起肩膀，挤出笑容。「──嗯，我梦到我已经死了。虫子在啃食我，在我的头颅内蠕动。我在一个好黑的地方……」他的笑容愈来愈薄弱，但他还是勉力撑着。
「嗯，」班杰明说：「我的梦倒没那么惨。」他提到和布莱斯维的遭遇过程，但绝口不提最重要的一个部分：也就是那档子事并不是个梦。这一点很确定，因为就在第二天，他还在街上看到自己呕吐的地方。不过他不想让约翰知道这件事。
「你以前有作过吗？」约翰问道。
「像那样子的梦？没有。」
「你觉得是谐波仪的影响吗？」在班杰明没来得及搭腔前，他就又马上继续说道。「你还记得那道看起来没有任何作用的粉红色光芒吗？」
「当然还记得。」班杰明回答。
「会不会是那道光造成我们的梦？会不会是因为某种原因而让我们吸引了以太之中的梦魇？」约翰这话听起来很认真。班杰明忍住不提出质问，并且盘算答案。
「哥特弗利．封．莱布尼兹曾写过，」他踌躇不决道，「他相信物质是存在于他所谓的『单子』【注：单子即终极的、客观的、无法分割与扩展的精神实体，是宇宙的基础。世上没有任何两个单子是一样的，单子与单子之间彼此独立，但单子所构成的事物却又彼此互相作用、互相影响，从而构成一个和谐的整体。】之中。」
「对──这就是他说的转化剂。」约翰说。
「不，他只是约略提到。」班杰明纠正道。「而且他的学说现在已经广受质疑。莱布尼兹相信这些单子是活的，具有意识的──也许是上帝心灵的微小粒子。」
「牛顿也提出类似的观点，不是吗？」约翰问。
「并不尽然。牛顿说过空间和时间是上帝的器官，透过这些器官，祂感知到我们的动作。莱布尼兹则认为，物质本身是由知觉所驱动的。」
约翰将头发往后梳了梳，回了他一记揶揄、质疑的狞笑。「你的意思是说，这些梦是贮水池在报复我们恶搞它的物质吗？」
「不是，那是因为我认为莱布尼兹错了。」班杰明说：「喂，把那条绳子丢过来，我想要抢风，快点。」
约翰照办了，不过他脸上的表情很清楚表示，这段对话尚未结束。「这也不是不可能。」约翰迟疑道。
「不是不可能，」班杰明认同道，「只是我觉得机率很小。世界是依照定律而运行的，这是科学上的证据──力学定律、亲合力定律、共鸣定律。莱布尼兹所提出的，只不过和古人所信奉的一样──世界是个无意义的地方，成千上万个气量狭小的神祇尽干些反复无常、突发奇想的行为，而这些行为则主导着这个世界。而人类在科学和魔法上的发展都违反这个观念。」
「莱布尼兹可不是白痴。」
「没错，他不是，」班杰明认同道，「但是他错了。」
约翰抿嘴的样子明白表示他还是不信。「我以前听你提过多神教。」他提醒班杰明。
「我想，也许宇宙的造物主离我们太远了，根本不稀罕我们的膜拜，也不想搭理我们的需求。我认为在我们和上帝之间，一定有个完美的中庸之道，我们和低等动物之间也是一样的。」
「对，洛克的万有之炼【注：欧洲中世纪以后曾兴起等级秩序的哲学观，解决了「上帝之前人人平等」与现实世界「人生而不平等」间的矛盾。此种观念将宇宙秩序（其中包含社会秩序）划分为众多等级，而各个等级彼此之间又对称呼应。】归纳过这个观念。但是莱布尼兹的观念不也和它吻合？」
班杰明灵巧地将身体伸出船舷外，用手掌舀水甩向空中，水滴喷洒在约翰身上。
「喂！」他的朋友抱怨着。
「在这水里面有数百种的鱼类，」班杰明说：「有些很小，有些很大──在万有之炼上属于下层或是上层。但这并不表示水本身有任何生命。如果我把一条鱼丢在你身上，你会知道它是活的，对吧？」
「我只知道你把我的纸给弄湿了，」约翰斥喝着，一面尽可能把沾在纸上的水滴给拂掉。「如果你有更好的见地，我倒是很乐意听听看。」
「我不知道，」班杰明说道，他忽然气恼了起来。「你可能说对了，以太的微小粒子可能导致我们身体不适，混淆我们的心灵，让我们作类似的梦。」
「包括出现在我们梦中的同一个人？」
班杰明微笑。「问得好。假设是这样子，如果附近有个精通魔法技艺的魔法师，难道他不会察觉到我们在做的事，把我们当做是他的眼中钉，然后用这些梦来骚扰我们吗？」
约翰点点头，但看起来还是不太信服。「这听起来比较像是古时候的巫术，而不是真正的魔法。」
「我同意，」班杰明说：「科学和炼金术之所以可以理解，是因为这两种学问在逻辑上和数理上都是讲得通的。然而你却提出这样愚蠢和不科学的理由──」
「先端出『单子』来说嘴的可是你耶！」约翰厉声道。
「思索一个观念和否定一个观念是不同的；不能因为你我二人不懂有关梦境方面的科学，就代表梦并不存在。在法国和西班牙……」
「还有这些公式的起源，」约翰补充道，同时往下瞥着他手上一直抓着的纸张。「真的是很奇怪。」
班杰明很高兴话题变了，他不喜欢瞒着约翰，但他没办法大声承认他的「梦境」是真的……也许，他突然想到，他谁都不能透露。当然，整件事很荒谬，因为那是他自己的想法。不过，假使约翰也是陷入同样的两难？假使他们二人都经历过真实的遭遇，但都只能推说是作梦呢？当然了，约翰一定是在作梦，因为班杰明在他梦中……
他得再仔细琢磨此事。
「约翰，这些公式让你想到了甚么？我已经很努力在加强数学技巧，但这公式还是难倒我了。」
「还好有东西能难倒你。」约翰嘀咕道。他扫视着纸页，不时点着头。过了一会儿后，他抽出一张纸放在膝上。「这个部分相对来说比较简单，」他说：「你对这部分了解很多吗？」
「这是微积分，用来描述运动中的物体，对不对？」
「对，不过这个运动中的物体有轨道，而且体积很大。我猜这物体就是太阳。」
「而比较小的那个物体就是其中一颗行星？」
约翰摇摇头。「我不晓得。很大一部分佚失了──他们好像很久以前就解决了这个部分的问题，只是把论证做个总结。这封信大部分提到的是亲合力的问题。」
「甚么意思？」
「他们想要在两个物体间制造出强大的吸引力，一种十分特殊的吸引力。你看到这个部分没有？这和派平的定理几乎完全一致──就是那个能让术士的加农炮成真的定理。」
「马伯罗用来对付法国人的加农炮。」
「没错！」
「我对这方面的了解很少。」班杰明道。
「嗯，利用加农炮，在炮弹和目标之间，会产生一种非常独特的共鸣现象。当炮弹被发射出去后，它的弹道就会往目标偏去。」
「会追着你跑的炮弹。」班杰明说。．
柯林斯使劲点头。「不过，这种加农炮最主要是用来从很远的距离外轰毁城墙。他们已经派出间谍和工程师调查城墙所用的石材是在哪一座采石场开采的，如此炼金术师便可以用石材样本在弹药上创造出模拟的亲合力。他们从很远的距离外开炮，却可以在不可思议的距离外以极其精准的方式将弹雨下在一座堡垒上。」
「了解。而这道公式就是要搞出类似的行动？」
「对，」约翰说：「但是他们只有描述其中一个物体的转化剂的方程式，还缺另一个物体的。」
「可能他们还没找到石材是在哪个采石场挖的。」
「嗯，这就是奇怪的地方，」约翰说：「他们好像已经晓得石头是哪来的，他们缺的是加农炮弹丸的转化剂。」
「真的吗？」班杰明专注地缩着脸，试图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
「当然了，可了解的是这公式绝对不是用在某座加农炮上的。我只能以模拟法继续推论。这道公式想要以增加过的独特亲合力，以改变某个物体朝着另一个物体移动的弹道，而且，第二个物体也是移动中的。」
「一颗用来在空中追击另一颗炮弹的加农炮弹丸。」
「完全正确。我所读到已涉及的运动真的是复杂得跟鬼一样──我只看得懂最概括的手法。不过，没错，在空中让两颗炮弹相会是很类似这道公式的用途。不过，他们仍无法计算出其中一颗弹丸的亲合性。」
有好一阵子班杰明感到世界似乎在旋转，他彷佛成了被暴风雨扫到的船椼。在河的远方，阳光照在波士顿的某个晶亮的东西上，一闪一闪的。
「依你看来，」他问：「这些杰出人士是在苦思这道公式吗？是重要的哲学家吗？」
「这些数学玩意儿是我读过最高深的东西，」约翰说：「其中许多部分比当前所出版过的任何东西都要先进，而且有迹象显示王室正赞助这项工作。」他咧着嘴笑。「搞不好牛顿本人也牵扯在其中，所有的这些信件要不是没签名，要不就是只签了字母缩写。你为甚么会这样问？」
「你还记得我说过要写的那些文件吗？」
「如果你说的是关于你那『富氏』以太抄写机，我还记得。我已经想出公式了，我不确定是不是对的，但是有经验的数学家看得出来我想要表达的东西。」
「嗯，约翰，我们的机会来了，」班杰明说：「我们应该把公式传给这些数学家。」
「为甚么？有甚么用意？」
「因为，」班杰明答复道，「我们可以解答他们的问题。」
约翰狠狠瞪了他片刻，当他会过意来后，便低声吹了道长长的口哨。他转头凝视发迹自灯塔和三丘镇【注：Trimontaine，是波士顿的旧名，英国新教徒移民以附近的三座山丘而名之。】的波士顿──城市看起来宛如小孩的积木散落一地，几座尖屋顶，一具风车。
「从这里看，觉得城好小喔。」约翰说道。
班杰明靠在船舵上，水的阻力感觉很好，但是船听命而行感觉更好。他微微颔首，心思早已奔向前方、远方、到海的另一边。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有关阁下传来我国同胞在纽约的新闻，本人在此向您致最深谢意。特此立即呈上敝殖民地的新闻以飨阁下。此外，针对阁下对此间批判的疑问，还有某些怀疑之士贵古贱今之举，在此申明我们并无您所说的状况。如果有人在波士顿就着无焰灯阅读《水星报》或本新闻报，却又批评这两家报纸，本人别无选择，只好封给他们愚氓的称号。此间可能仍有少数人重弹巫术的老调，并私下抱怨新的时尚──但众所周知的是，这些人努力表现得很荒唐，为的是要在敝殖民地塑造出地道的乡土气质。如此他们便能够自娱娱人，向英国的同胞证明，在美洲土地上的我辈仍旧稀奇而古怪。倘若我不了解这种状况，可能也会以为，无知和愚笨乃本地的钦赐特产，一如您在贵城所见。本人敦促阁下再次检视目前所持之证据，因为正如同俗语所说，易地之橘而成枳，乃常见之事。
班杰明埋首写信，整理出几则有报导价值的波士顿新闻。他传回的内容与方才收到的新闻摘要类似，这份摘要也正于纽约出版。这是他和纽约出版商做好的约定，双方用以太抄写机通讯。他已经设法和四位类似的通讯者达成协议：分别是纽约、南卡罗莱纳、伦敦与印度。他身兼这些地方的新闻交换中心，而他的以太抄写机则是唯二台可以调整的。因此他兄长的报纸──《新英格兰新闻报》就和英国的报纸一样人文荟萃，销售的速度快到根本不够卖。詹姆士已经从英国订了一台新的印刷机。此外，从班杰明改造那台以太抄写机之后，也过了两个月的时间，崔佛．布莱斯维尚未出现并履行其威胁。班杰明也未曾在街上看到过那人──这表示他可能不在波士顿。
写完那封信后，班杰明振笔签了个名，此刻他笑得更开怀了。他的信明天就会出现在纽约，不过，不是以班杰明．富兰克林之名。他用雕锼矫揉的可笑字迹签下：
敬启者，赛伦丝．杜古德【注：Silence Dogood，原意为「为善不欲人知」。】敬上
班杰明不晓得哪来的动力驱使自己用笔名，但他知道自己很开心。无可否认的是，倘若布莱斯维还在此地监视着，这就是班杰明保护自己的方法。而且，由于赛伦丝．杜古德喜欢嘲讽波士顿社会的特定现象，其他殖民地耻笑某些特定波士顿人异行的言语一定会从纽约传回本地，所以这些信最好是由匿名人士所写。
风变强了，当帆椼摆动了六十度时，风吹拂着三角形的白色船帆，发出响亮的啪啪声。班杰明心不在焉地低下头来，倒不是为了闪过厚实的木桩，而是为了回避约翰．柯林斯的目光。他扳动船舵，让船帆受到最多的风，推动小船在查理河上飞驰。在他们后方，风把罗斯贝瑞洼地的浓厚盐味、三千栋房屋的木头味和船坞的松香与树脂味一并带了过来。整个波士顿都跟着他们，这是只有鼻子才能感应到的不散阴魂。
约翰从埋首的纸页中抬起头来。「这真是太天才了，」他得意洋洋道，「你把这篇排好了吗？你看过了吗？要不要我念给你听？」
「才刚传来的。」班杰明回答：「不过当然好啊，大声念吧。」「我会挑重点念，底下是开头【注：本文为班杰明．富兰克林当年投稿的真实内容。】。
『敬启者，
许多和我们一起同行、足智多谋的外国人抱怨说，金章玉句已经在新英格兰消声匿迹了……』」
约翰停顿了一下，蓝色的眼眸闪着消遣的光芒。「然后她声称自己会将本地的金章玉句发掘出来，公诸于世。」
「我了解她的意思，毕竟美妙的诗文不是很容易找的。」班杰明评论道。
「你看着吧，这里，她开始提到『我们』诗坛的一个例子。她下的标题是『恸塞勒姆公司约翰．基多先生之亡妻梅希特贝．基多女士之挽诗』。」
「我想那一定一首相当贴切而且具有代表性的诗。」班杰明回答。
「喔，没错。她这样子说：『新英格兰至今最不同凡响的诗，令人感动、同情，押韵又是如此地自然。』听好了，以下是摘录下来的诗文内容。」他清了清喉咙后便以哀恸的语调读了起来：
「让我们同声哀悼吧，因为我们丧失了一位妻子、女儿、以及姐妹，
她最近升天了，令我们思念于五脏，
在另一方，
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
她说：我再也无法在人世间听到布道圣言。
断气之前，她给了丈夫深情的吻
埋首入枕，气已绝且思已倦。」
约翰得先停下来不可，因为他已经笑不可抑。「姐妹，五内，」他一面咯咯笑，一面抹去眼睛里的泪水。「吻，倦！【注：原文为sister与missed her，expired与tired。当时新英格兰地区的挽诗押韵，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Sister与missed her押韵之效果犹如打油诗。expired和tired两个字用在挽诗更是相当不恰当，就像在中文挽联里使用「惨死」、「冤死」之类的词句还押韵。】」
「非常令人感动，」班杰明评道，「也非常令人同情。」
「没错，真的很令人同情。」约翰赞同道。
「而且你瞧这诗写得多妙，」班杰明继续说道，「上面说我们丧失了一位妻子、女儿，以及姐妹，让我们感觉到我们失去的是三个女人，而不是一个，这代表三倍的令人同情。」
约翰皱着眉头。「你已经看过了嘛！」
班杰明摇头。「为甚么你会这样说？」
「因为这是杜古德女士下一段所写的内容。」
「喔，」班杰明装无辜道，「这很明显吧，没甚么啊。继续念吧。」
约翰满腹狐疑打量了他一下。「嗯，总之，她提供了一个写作惯例，可用来为某人写一篇挽诗。」
「这可真是受用无穷啊。」
「非常受用。看起来最重要的，是找个合适的人来贡献挽诗，某个已经被杀、淹死、或是冻死的人。」
「喔，当然了。我们不能为被吊死的偷鸡贼写挽诗吧。」
「确实如此。」
「也不能为缺德的人写，」班杰明继续说：「不过我认为就算死者的德行不够，也可以为他们去借些美德。」
约翰蹙着额。「他妈的，你已经看过了。那你干嘛还要叫我念？」
「你真的觉得这篇粗鄙的打油诗很有趣？」班杰明认真问：「取笑一个真挚且哀伤的人所写的衷心诗文？」
「哀伤不是拙劣诗人的借口，」约翰反驳道：「如果他的哀悼无法打动人心，就应该静静地表示哀悼。而且，没错，我认为杜古德女士的批评很妙，比你老哥印的所有东西都来得妙。可能是你不了解写得好的嘲讽诗文吧，就是这样。」
班杰明奸笑着。「等一下你就会明白我了解的比你还多。」他卖了个关子。
「怎么会？」
「因为我就是赛伦丝．杜古德，你这笨蛋。」
约翰瞪着他看了片刻。「你就是赛伦丝．杜古德？」他一字一顿说道。
「如假包换。」班杰明回答，并试图表现出蛮不在乎的神情，不过他那傻笑的神情已经泄了底。
「我真的是笨得可以，居然没猜到是你。」约翰咒骂道。「这篇文章根本到处都有你的影子！你老哥知道吗？」
「你真该瞧瞧他和他那帮新闻报派的德性，他们一直在猜到底是谁将她的『信件』暗渡陈仓进来的。」
「他们猜是谁？」约翰愉快地问道。
「尽是些声名卓著的人的书信，」班杰明回答：「真是受宠若惊。」
「既然没有人知道她就是你，是有甚么好受宠若惊的？」
「因为我知道，」班杰明回答：「要是詹姆士知道写这些信的人的真实身分，他才不会印出来咧。用这招不但可以让我的理念曝光，还可以在不受到人身攻击的情况下进行辩驳。」他倒没有提到自己挺担心真的有个人可能会攻击他。
「如果是我，我就会让人家知道那是我。」约翰坚持道，「我希望我的想法能为我挣得学术成就。」
班杰明耸了耸肩。「那真可惜了，我本来想说赛伦丝．杜古德会需要一个辩论的同好。」
「喔，她可有得辩了，别担心了。」约翰说：「她的笔锋很明显，而且经常针对市政委员。」
「没错，我们已经接到了几封信件强烈驳斥咱们这位好寡妇。不过，如果我们两个来操作这场论战会更好──让辩论的内容变得更妙，凸显出正反两方的荒谬之处。」
「我得要用假名写吗？」约翰问。
「来吧，约翰．柯林斯，这样很好玩耶，你不觉得吗？」
「也许吧。」
「考虑一下吧，约翰，我很确定这一定会是很好玩的娱乐。」
「我会考虑的。对了，你还有收到其他类似的数学情书吗？」
班杰明竖起了手指。「啊。」他一面伸手去稳住帆椼，以免被它挥打到，一面转过头摸索另一迭在身后的纸。结果他摸出了一大捆用带子绑住的信。
「给你的礼物。」他说道，同时将那迭信递给约翰。
「我真的很好奇，」约翰回答：「但你这阵子这么忙……」
「再忙也要帮你这个忙啊。」班杰明信心满满对他说道。
「还有，我们果真还要造第二台『富氏机』吗？」约翰继续说道，他正松开带子，把信纸在膝上摊平。
「拜托别取那名字，或到处招摇那机器是我做的。」班杰明提醒他。
「知道，知道。」约翰不耐烦地回答。「你做任何事情都不想赚点功名吗？」
「为何？假使我的设计被抄袭了，我和我老哥又得回家吃自己。」
约翰蹙着眉。「我觉得这其中必有隐情。用化名投稿，又不想把你的发明公诸于世……」
班杰明狠狠瞪了约翰一眼，他赫然想起崔佛．布莱斯维曾经看过他们两人以及那具谐波仪。
「约翰……」他启齿道。
「啊？」
「我们那天在贮水池旁使用谐波仪之后……你有遇到……甚么特别的事吗？」
约翰微微点头，眼中似乎闪过了一道阴影。他叹口气道：「我不晓得该怎么说……我想问的是……」他那不自然的拘谨稍微露了馅，接着吞了口口水后道：「你也遇到了吗？」
「崔佛．布莱斯维？」班杰明非常细声问。
约翰因疑惑而皱着眉。「这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约翰咕哝着。「不过，在我梦里的那个人没有名字。」
「梦里？」
约翰颔首。「我们去贮水池的那天之后──当晚我就作了个梦，我记忆里最恐怖的一个梦。我从贮水池回来后，有个人对着我咆哮，阻止我做事，然后抓着你的脖子──班杰明，你也在梦里。接着他就开始掐你，我跑过去帮你，结果……」约翰用力吞咽口水，班杰明理解到虽然他的朋友极力不想表现出来，但他的心情仍然受到那恶梦的干扰。
「继续说。」班杰明说。
约翰噘着嘴。「你也做了类似的梦吗？」他问。
班杰明点头。「我会跟你说我的梦，」他承诺，「你先继续说你的。」
约翰凝视着他的双脚，不敢正视班杰明的眼睛。「好。然后有个天使出现在我的眼前，全身发出耀眼光芒，手上拿着一把冒火的剑。祂告诉我上帝判你有罪，但是也许我有办法得到救赎。我……我不想看你被杀，所以我设法说动那位天使。但当那一刻来临时，祂用那把剑碰了我一下，我就──」他挺起肩膀，挤出笑容。「──嗯，我梦到我已经死了。虫子在啃食我，在我的头颅内蠕动。我在一个好黑的地方……」他的笑容愈来愈薄弱，但他还是勉力撑着。
「嗯，」班杰明说：「我的梦倒没那么惨。」他提到和布莱斯维的遭遇过程，但绝口不提最重要的一个部分：也就是那档子事并不是个梦。这一点很确定，因为就在第二天，他还在街上看到自己呕吐的地方。不过他不想让约翰知道这件事。
「你以前有作过吗？」约翰问道。
「像那样子的梦？没有。」
「你觉得是谐波仪的影响吗？」在班杰明没来得及搭腔前，他就又马上继续说道。「你还记得那道看起来没有任何作用的粉红色光芒吗？」
「当然还记得。」班杰明回答。
「会不会是那道光造成我们的梦？会不会是因为某种原因而让我们吸引了以太之中的梦魇？」约翰这话听起来很认真。班杰明忍住不提出质问，并且盘算答案。
「哥特弗利．封．莱布尼兹曾写过，」他踌躇不决道，「他相信物质是存在于他所谓的『单子』【注：单子即终极的、客观的、无法分割与扩展的精神实体，是宇宙的基础。世上没有任何两个单子是一样的，单子与单子之间彼此独立，但单子所构成的事物却又彼此互相作用、互相影响，从而构成一个和谐的整体。】之中。」
「对──这就是他说的转化剂。」约翰说。
「不，他只是约略提到。」班杰明纠正道。「而且他的学说现在已经广受质疑。莱布尼兹相信这些单子是活的，具有意识的──也许是上帝心灵的微小粒子。」
「牛顿也提出类似的观点，不是吗？」约翰问。
「并不尽然。牛顿说过空间和时间是上帝的器官，透过这些器官，祂感知到我们的动作。莱布尼兹则认为，物质本身是由知觉所驱动的。」
约翰将头发往后梳了梳，回了他一记揶揄、质疑的狞笑。「你的意思是说，这些梦是贮水池在报复我们恶搞它的物质吗？」
「不是，那是因为我认为莱布尼兹错了。」班杰明说：「喂，把那条绳子丢过来，我想要抢风，快点。」
约翰照办了，不过他脸上的表情很清楚表示，这段对话尚未结束。「这也不是不可能。」约翰迟疑道。
「不是不可能，」班杰明认同道，「只是我觉得机率很小。世界是依照定律而运行的，这是科学上的证据──力学定律、亲合力定律、共鸣定律。莱布尼兹所提出的，只不过和古人所信奉的一样──世界是个无意义的地方，成千上万个气量狭小的神祇尽干些反复无常、突发奇想的行为，而这些行为则主导着这个世界。而人类在科学和魔法上的发展都违反这个观念。」
「莱布尼兹可不是白痴。」
「没错，他不是，」班杰明认同道，「但是他错了。」
约翰抿嘴的样子明白表示他还是不信。「我以前听你提过多神教。」他提醒班杰明。
「我想，也许宇宙的造物主离我们太远了，根本不稀罕我们的膜拜，也不想搭理我们的需求。我认为在我们和上帝之间，一定有个完美的中庸之道，我们和低等动物之间也是一样的。」
「对，洛克的万有之炼【注：欧洲中世纪以后曾兴起等级秩序的哲学观，解决了「上帝之前人人平等」与现实世界「人生而不平等」间的矛盾。此种观念将宇宙秩序（其中包含社会秩序）划分为众多等级，而各个等级彼此之间又对称呼应。】归纳过这个观念。但是莱布尼兹的观念不也和它吻合？」
班杰明灵巧地将身体伸出船舷外，用手掌舀水甩向空中，水滴喷洒在约翰身上。
「喂！」他的朋友抱怨着。
「在这水里面有数百种的鱼类，」班杰明说：「有些很小，有些很大──在万有之炼上属于下层或是上层。但这并不表示水本身有任何生命。如果我把一条鱼丢在你身上，你会知道它是活的，对吧？」
「我只知道你把我的纸给弄湿了，」约翰斥喝着，一面尽可能把沾在纸上的水滴给拂掉。「如果你有更好的见地，我倒是很乐意听听看。」
「我不知道，」班杰明说道，他忽然气恼了起来。「你可能说对了，以太的微小粒子可能导致我们身体不适，混淆我们的心灵，让我们作类似的梦。」
「包括出现在我们梦中的同一个人？」
班杰明微笑。「问得好。假设是这样子，如果附近有个精通魔法技艺的魔法师，难道他不会察觉到我们在做的事，把我们当做是他的眼中钉，然后用这些梦来骚扰我们吗？」
约翰点点头，但看起来还是不太信服。「这听起来比较像是古时候的巫术，而不是真正的魔法。」
「我同意，」班杰明说：「科学和炼金术之所以可以理解，是因为这两种学问在逻辑上和数理上都是讲得通的。然而你却提出这样愚蠢和不科学的理由──」
「先端出『单子』来说嘴的可是你耶！」约翰厉声道。
「思索一个观念和否定一个观念是不同的；不能因为你我二人不懂有关梦境方面的科学，就代表梦并不存在。在法国和西班牙……」
「还有这些公式的起源，」约翰补充道，同时往下瞥着他手上一直抓着的纸张。「真的是很奇怪。」
班杰明很高兴话题变了，他不喜欢瞒着约翰，但他没办法大声承认他的「梦境」是真的……也许，他突然想到，他谁都不能透露。当然，整件事很荒谬，因为那是他自己的想法。不过，假使约翰也是陷入同样的两难？假使他们二人都经历过真实的遭遇，但都只能推说是作梦呢？当然了，约翰一定是在作梦，因为班杰明在他梦中……
他得再仔细琢磨此事。
「约翰，这些公式让你想到了甚么？我已经很努力在加强数学技巧，但这公式还是难倒我了。」
「还好有东西能难倒你。」约翰嘀咕道。他扫视着纸页，不时点着头。过了一会儿后，他抽出一张纸放在膝上。「这个部分相对来说比较简单，」他说：「你对这部分了解很多吗？」
「这是微积分，用来描述运动中的物体，对不对？」
「对，不过这个运动中的物体有轨道，而且体积很大。我猜这物体就是太阳。」
「而比较小的那个物体就是其中一颗行星？」
约翰摇摇头。「我不晓得。很大一部分佚失了──他们好像很久以前就解决了这个部分的问题，只是把论证做个总结。这封信大部分提到的是亲合力的问题。」
「甚么意思？」
「他们想要在两个物体间制造出强大的吸引力，一种十分特殊的吸引力。你看到这个部分没有？这和派平的定理几乎完全一致──就是那个能让术士的加农炮成真的定理。」
「马伯罗用来对付法国人的加农炮。」
「没错！」
「我对这方面的了解很少。」班杰明道。
「嗯，利用加农炮，在炮弹和目标之间，会产生一种非常独特的共鸣现象。当炮弹被发射出去后，它的弹道就会往目标偏去。」
「会追着你跑的炮弹。」班杰明说。．
柯林斯使劲点头。「不过，这种加农炮最主要是用来从很远的距离外轰毁城墙。他们已经派出间谍和工程师调查城墙所用的石材是在哪一座采石场开采的，如此炼金术师便可以用石材样本在弹药上创造出模拟的亲合力。他们从很远的距离外开炮，却可以在不可思议的距离外以极其精准的方式将弹雨下在一座堡垒上。」
「了解。而这道公式就是要搞出类似的行动？」
「对，」约翰说：「但是他们只有描述其中一个物体的转化剂的方程式，还缺另一个物体的。」
「可能他们还没找到石材是在哪个采石场挖的。」
「嗯，这就是奇怪的地方，」约翰说：「他们好像已经晓得石头是哪来的，他们缺的是加农炮弹丸的转化剂。」
「真的吗？」班杰明专注地缩着脸，试图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
「当然了，可了解的是这公式绝对不是用在某座加农炮上的。我只能以模拟法继续推论。这道公式想要以增加过的独特亲合力，以改变某个物体朝着另一个物体移动的弹道，而且，第二个物体也是移动中的。」
「一颗用来在空中追击另一颗炮弹的加农炮弹丸。」
「完全正确。我所读到已涉及的运动真的是复杂得跟鬼一样──我只看得懂最概括的手法。不过，没错，在空中让两颗炮弹相会是很类似这道公式的用途。不过，他们仍无法计算出其中一颗弹丸的亲合性。」
有好一阵子班杰明感到世界似乎在旋转，他彷佛成了被暴风雨扫到的船椼。在河的远方，阳光照在波士顿的某个晶亮的东西上，一闪一闪的。
「依你看来，」他问：「这些杰出人士是在苦思这道公式吗？是重要的哲学家吗？」
「这些数学玩意儿是我读过最高深的东西，」约翰说：「其中许多部分比当前所出版过的任何东西都要先进，而且有迹象显示王室正赞助这项工作。」他咧着嘴笑。「搞不好牛顿本人也牵扯在其中，所有的这些信件要不是没签名，要不就是只签了字母缩写。你为甚么会这样问？」
「你还记得我说过要写的那些文件吗？」
「如果你说的是关于你那『富氏』以太抄写机，我还记得。我已经想出公式了，我不确定是不是对的，但是有经验的数学家看得出来我想要表达的东西。」
「嗯，约翰，我们的机会来了，」班杰明说：「我们应该把公式传给这些数学家。」
「为甚么？有甚么用意？」
「因为，」班杰明答复道，「我们可以解答他们的问题。」
约翰狠狠瞪了他片刻，当他会过意来后，便低声吹了道长长的口哨。他转头凝视发迹自灯塔和三丘镇【注：Trimontaine，是波士顿的旧名，英国新教徒移民以附近的三座山丘而名之。】的波士顿──城市看起来宛如小孩的积木散落一地，几座尖屋顶，一具风车。
「从这里看，觉得城好小喔。」约翰说道。
班杰明靠在船舵上，水的阻力感觉很好，但是船听命而行感觉更好。他微微颔首，心思早已奔向前方、远方、到海的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