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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凡尔赛宫

 路易被一阵响亮的声音吵醒,那是他的近侍邦唐每天早上收起折迭床的声音。冷冽的寒风从卧房敞开的窗外呼啸进来,路易不再像以前那样迎着风。以往寒风总是能提神,但他现在则把它当作是死神失意的爱抚。

  另一道金属相击声,一声叹息,路易听见邦唐退出卧房。他整理好思绪,迎接这天的到来。每天的规律生活是路易仅存的慰藉,他已经让凡尔赛宫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精准时钟,虽然他是个国王,但他也和宫殿内最低下的贩夫走卒一起确实接受这机制的牵引。事实上,由于仆人可能会开个小差,偷个闲会会情妇或是打个盹,所以他比他们更确实地固守这个机制。这也是他唯一的隐密时刻,在床上假寐,让他有时间思考和回忆。

  波斯长生不老药已经赋予他新的身体和生命,三十年来他从未感到如此年轻过,但他也失去其他所有的一切。弟弟菲利普、儿子路易【注:指「大王太子」路易,在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中扮演重要角色,一七一一年辞世。】和孙子勃艮地公爵都已辞世,孙媳妇玛丽.爱德莲的死【注:勃艮地公爵路易,为王太子路易之子,而萨伏女公爵玛丽.爱德莲为勃艮地公爵路易之妻,两人于一七一二年相继于六日之内病故。】更让他心碎。尘土也覆盖了他绝大多数的老朋友和伴侣,最悲惨的便是妻子曼婷侬的过世。

  现在他只剩下法国,而法国此时就像是个欲求不满、忘恩负义的情妇。虽然大臣们瞒着他,但是他明白已经有些反对他的声浪出现。随着岁月增长,他变得更茁壮、更有活力,那些打从心底希望他快点去死并让出王位的人,正在一旁算计,他们在暗中策画着。甚至还有传言说真正的路易早就死了,现在的他只是魔鬼的化身。

  他已经回到凡尔赛宫,让众人见到国王,除了让他们理解到他已重获新生之外,他也希望能重拾往日的荣光。

  在前厅外,他听到形影不离的朝臣们窃窃私语的声音,等着要觐见国王。有脚步声进门,他不用睁开眼睛便晓得那是御用柴工走进来在火炉里点火。凡尔赛宫的机件开始运转了。御用钟表匠走进房间,为路易的表上紧发条,离开时制造出更多的脚步声。

  没错,他回到凡尔赛宫是正确的。五年前当他垂死时,那座安逸、舒适、隐密的马赫利庄园似乎是他长日将尽的最后居所。凡尔赛宫的通风良好,这座折腾人的巨大机器每年要耗掉国库一笔可观的金钱来维护。但凡尔赛宫雄伟壮丽,是适合太阳神居住的地方。国家需要他。

  侧门传来的杂乱脚步声是他的御用理发师,他们带来了早朝的假发和今日要用的假发。这表示他还有片刻的时间。他在被单下伸了个懒腰,肌肉随着动作而产生反应让他感到很得意。自从他逃过一死后,身体便又恢复了生命力。以往的欲望都回来了,全都回来了,有些欲望甚至不能拖太久才满足。既然他的身体又返老还童,为甚么恐惧仍然纠缠着他?为甚么他的梦境一天比一天晦暗?为甚么他仍害怕独处?

  时钟敲了八下。「起床了,陛下。」邦唐说:「您的一天开始了。」

  路易蓦地睁开双眼。「早安,邦唐。」他说道,试图挤出个微笑。他摇摇头,盯着俯视他的这位身材精瘦、五十来岁的男子。

  「您准备好了吗?陛下?」他问。

  「没错,邦唐。」他说:「你可以传人进来了。」

  起床礼继续进行着。御医进来探询他的健康状况,当内侍传进第一位使出浑身解数获邀进入国王内室的朝臣时,路易发现自己非常害怕他们出现、他们那摇尾恭顺的德性,还有他们的请求。

  一直到他在行列中看到爱翠安.迪.摩妮.迪.蒙谢弗雷,那种感觉才不复存在。

  「小姐!」他一面惊呼,一面伸出手拥抱她。「甚么风让妳大驾光临啊?近来可好?」

  爱翠安回抱他之后行了个礼。「我很好,我愿常伴您左右,陛下。」她的一颦一笑完美得有如一颗无遐的红宝石。「希望陛下政躬康泰。」

  「当然了,亲爱的。」他笑了笑后扫视了还在等着觐见的其他朝臣,全都是年轻人,眼中通通闪烁着期盼的光芒,全部都在盘算着要如何从这位可爱的女孩身上沾点光。

  爱翠安穿着圣西尔学院【注:由曼婷侬所创办的著名学校。】的制服,系着黑缎带的素雅长礼服代表她已经荣获该学院的最高学位,她担任路易亡妻的秘书时也经常这样穿。一般来说,路易都不是很喜欢这种非正式的服装,他要求仕女们应该穿着大礼服,但爱翠安的这身打扮却比那些宫廷仕女的穿著更为体面,和她的聪颖外型与充满智慧的明眸相当匹配。他猜想她是把这套制服当成一种徽章,无声地宣示她受过教育,并且通过了所有的测验。这表示她是法国受过教育的女性之一,而且是其中的翘楚。路易也突然间怀疑,她穿着这套礼服的目的是为了要提醒他:她和亡妻的关系匪浅。这个小姑娘的心里到底在盘算着甚么?

  「很高兴见到妳。」他说:「王后辞世后,妳的信给我了很大的安慰。」这句话的意思是,他已经理解她的提示,她可以利用她所掌握的这层关系。

  爱翠安保持笑容,就像蒙娜莉莎的微笑一样,这幅画就正挂在他床后。「陛下,正如您所知,我已经住在皇家科学院,为那边的哲学家们工作。」

  「啊,对,在巴黎,妳怎么找到那工作的?」

  她笑得开怀了些。「和陛下您用的方法一样:直接下令。您那些大科学家们的工作是最吸引人的了,当然,我对他们的言谈和举止不是很清楚,不过尽管如此──」

  「我也是没办法理解那些理论,不过我对他们的研究结果很有兴趣。他们是法国的伟大资产,为他们服务的人也是。」

  她抬起了头。「我不该来打扰陛下的宝贵时间,不过请您了解,我这趟不是来攀龙附凤的。而是科学院的一位成员,就是那位法提欧.迪.杜利叶,那位非凡的男士──」

  「妳对他心仪?」路易讲了个冷笑话。

  「不是,陛下。」爱翠安回答得颇为激动。「我绝对不会拿这种事来打扰您!」

  「那么这位年轻人想要干嘛?」

  爱翠安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他渐渐显得不耐烦。「他几个月来都希望能蒙陛下召见,但始终未果。」她说:「他只希望您能收下他的一封信。」她停顿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这可是很少人敢做的事情。「只是一封短信。」她说完了。

  他打量了她一会儿。「我会收下这封信。」他终于说话了。「这个年轻人该晓得,有妳帮忙是多么地幸运。」

  「陛下,谢谢您。」她又行了个礼,理解到自己该退下了。路易忽然间想到一件事,便把她叫回来。

  「小姐,」他说:「我打算几天后在大运河举办一场小型的娱乐活动,如果妳能陪我一起乘船游河,我会很高兴。」

  爱翠安稍微睁大了眼睛,他无法从她脸上得知这表情的含意。「陛下,我很乐意参加。」

  「好,到时会有人告诉妳该如何打扮。」

  接着他转头面向其他朝臣,客气地聆听每个人抒发自己的感性言论并听取他们的请求。当他们都退下后,他离开床边,准备更衣办公。不过此时他停下身,从邦唐手中接下爱翠安所带来的信,他把蜡封弄破,正如那位少女所说,这封信很简短。

  至高无上的国王陛下:

  敝人的名字是尼古劳斯.法提欧.迪.杜利叶,是您的科学院成员,也是艾萨克.牛顿以前的学生。敝人诚挚地希望能拜见陛下一面,我可以告诉您如何击败英国,而且是大获全胜。

  冒触尊威,有渎清听N .F .迪.杜利叶

  「为甚么我从未听过这个迪.杜利叶?」路易向财政大臣维乐华公爵抱怨道。

  维乐华在羽毛帽下的脸拉长了,他脸上抹的粉无法遮蔽他对路易言辞的讶异。

  「陛下?」

  「我收到他的一封短信,他是我聘用的哲学家之一。」

  「是的,陛下。」维乐华回答道,「我认识他。」

  「他也和你接触过吗?」

  「这个迪.杜利叶有一堆激进而不切实际的想法,陛下,所以我不希望您受到这些想法的打扰。」

  路易直视着维乐华和其他的大臣,刻意让这股沉默蔓延到整个房间,他尽量压低音量说:「马伯罗现在到了哪里?」

  其他大臣们都在窃窃私语,维乐华清了清喉咙说道:「昨晚最新的消息是他打下了里尔。」

  「我们的融解机呢?那座堡垒中驻守着足以让敌人的血液沸腾的武器,怎么可能会失陷?」

  「融解机的范围短到可笑,陛下,而且体积太大不易搬运。联军用的是长程的炮弹,许多炮弹还附过魔法,能自己找到目标。事实上,敌军在开炮后就引导这些炮弹优先轰掉我们的融解机。他们还──」他脸色凝重。「在里尔他们还使用了一种新武器:一种能把堡垒城墙变成玻璃的加农炮。」

  「玻璃?」路易大吼。

  「是的,陛下。将墙壁转化的同时再将之粉碎。」

  维乐华停顿了一下,显然是觉得很沉痛。「我们财政吃紧。」他缓声说道:「人民因赋税和饥荒而承受着痛苦,他们对这场战争感到厌烦,而现在情势最后转变成对我方不利。这三年我们几乎没赢过一场胜仗,现在马伯罗已经朝着凡尔赛宫进军,我怕我们没办法阻止他了。」

  「所以,我的秘书和战争大臣对于即将发生的挫败没有任何解决之道。」

  维乐华低头凝视着桌子。「没有,陛下。」他摇摇头低语。

  「好吧。」路易大声说:「其他的大臣们有建议吗?」

  当外交大臣托尔西侯爵【注:Jean-Baptiste Colbert, maquis de Tocy,生于一六六五,逝于一七四六年。法国外交官和外交大臣。外交大臣查理.柯贝(Charles Colbert)之子。跟随父亲学习外交艺术,在父亲衔命出使时,曾追随左右,四出游历。手腕相当干练,一六八九年时,路易十四世给予他继承父位的权利。】代表众人发表意见时,低语声立刻沉静了下来。

  「我们曾想过要订定和约吗?」

  路易点头。「正如各位所知,我已经三次恳求抗法联军和我们谈和,每一次对方都断然拒绝──就算我的行为已经可说是背叛了我的孙子,让出西班牙【注:在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后期,路易不得不和「抗法大同盟」(神圣罗马帝国、英国、荷兰与布兰登堡.普鲁士等国)妥协,签下乌特勒支条约。虽然路易之孙菲利普五世依旧为西班牙国王,但法国与西班牙终究无法合并,法国主宰欧洲的野心也受到重挫。】,他们也还是拒绝。这些人并不想和法国保持和平,他们只想摧毁法国。他们怕我们的力量,他们怕我们所主宰的新科学。你们知道去年有两位科学院的成员被暗杀吗?基于此缘故,我还派了一支特别军队驻扎在当地保护他们,现在我会把他们通通移到凡尔赛宫来。巴黎太危险了。」

  「沙皇彼得呢?」皇家秘书斐利波问道:「他已经打败了瑞典和土耳其,无疑地已经巩固了自己的国力。我们能怂恿他和我们结盟吗?」

  「沙皇不用选边站,只要看着欧洲自己不断削弱便可获得更多好处。接受他的援助只会是引狼入室。我们的敌人起码都是文明的国家,一旦我们和彼得结盟,不消多久就会发现一群熊在我们的花园里跳舞。更糟的是,我们还得陪他一起去打土耳其,而土耳其可是我们对付维也纳的最佳利器。」

  维乐华的脸更加紧绷了。「但是彼得雇用的哲学家数目只比您少。要是哥特弗利.封.莱布尼兹【注:德国数学家兼哲学家,后来因微积分系统的发明优先权而与牛顿发生一场世纪大论战。】投靠彼得的阵营,许多人都会跟进。」

  路易把那说法挥开。「我今天在这里只是要做个总结,而不是讨论沙皇彼得。我们输掉战争的原因是缺乏适当的武器,而你维乐华方才也指出全欧洲最伟大的一群哲学家都在我的掌控之下,但英国每一年还是能够造出高效率的火炮。这是怎么回事?」

  维乐华稍稍把拉直帽子。「陛下,英国有牛顿和他的学生。我们的确有比较多的哲学家,这是没错──」

  「还有──」路易提高了音量。「──牛顿的一位学生在我们这里,他在信里面告诉我,他得要靠关说才能告诉我打赢胜仗的方法。在座没有人认为我该为了此事生气吗?」他扫视整个房间。「诸君,我请各位来是来辅佐我的,我没有办法饱读群籍。我是国王,我的责任就是决定我们国家的命运。我要见这个法提欧.迪.杜利叶,而且我明天就要见到他,就在假发室。」

  法提欧.迪.杜利叶是个胆怯、清瘦、五十来岁的男子。头上整片的羽毛帽上下抖动,看起来好似风中的罂粟花田。大得像条直立龙骨的鼻子快占满整张脸,鼻子后方躲着一双闪闪烁烁、小小的棕色眼睛。他一直噘着嘴唇,彷佛刚吃下甚么很糟糕的东西。路易打量了他一会儿,便在一张扶手椅上坐了下来。

  「先生,我们就直接切入主题吧。」路易表示。「我先问你一两个问题,你再告诉我那封鲁莽的信是怎么一回事。」

  「好的,陛下。」迪.杜利叶的声调虽有点高冗,却出乎意料地讨人喜欢。他慑于国王的威严而且完全不晓得要做甚么或讲甚么。这是好事,路易心想。

  「听你的口音,你是瑞士人?」

  「确实如此,陛下。」

  「而且你是艾萨克.牛顿的学生?」

  「是学生,而且是知己好友,陛下。我带了我和他连络的书信来证明这一点。」

  「我主要想知道的是,为何你不再是他的好友了?」

  「我们──」路易觉得法提欧吸气时似乎在颤抖。「──吵了一架。牛顿爵士并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他很会伤害朋友。」

  「伤害?」

  「是的,陛下。他有时很严厉,而且一旦他对你的好感消失,跟你的交情就永远没了。」

  「我了解了,所以是牛顿把你赶走。」

  「陛下,并不是我的学术能力不够。从他的信件可以清楚看出,他对我在数学方面的才能除了钦佩还是钦佩。」

  「迪.杜利叶先生,不要试图揣测我的想法。」

  「陛下,请原谅。」

  「你和他翻脸的理由已经到了要背叛他的程度了吗?你来我这里,不就是想要提供对付他的加农炮的魔法武器?」

  当法提欧响应时,豆大般的汗珠清楚出现在他头上。「陛下,我不在乎英国会变成怎样,但我想对艾萨克.牛顿爵士进行复仇。我接着要详述的武器可以达成您和我自己的目标。只要打败英国,牛顿就会知道他打发我走是错的。」

  「说说这个武器。」路易下令。

  法提欧吸了一口气,掏出一张纸并用颤抖的手指将之摊开。「好,原理很简单,但其中的计算部分还得要多多研究。」他说:「只需要制造出特定形式的亲合力,不过陛下您也知道,要实现这理论所需要的证据──」

  路易皱着眉头将身子向前倾。「国王要知道的不是这些。」他低声道,「国王不需要知道你的主意怎么来的,只想知道你的主意会有甚么效果。」

  「喔……嗯──」他停顿了一下,降低了音量。「陛下,它可以摧毁伦敦,或是您指定的任何城市。」

  路易震惊得说不出话,直盯着他。「甚么意思?」他勉力出声问道:「摧毁?」

  「就好像伦敦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片瓦不存。」

  路易注视着他好一阵子,设法不让表情崩落。

  「怎么办到的?」他轻声问道。

  法提欧向他说明,国王睁大了眼睛,随后站了起来,走到窗户边,盯着花园看了十五分钟才转过身,面向一直守候在旁、手中还紧抓着一张纸的这名男子。「迪.杜利叶先生,你是个研究科学的人,也许你可以告诉我:为甚么花园里的阴影会这么长,而现在却是中午的太阳?」

  「陛下,因为现在是冬天。」法提欧回答:「地轴是倾斜的,所以这时候的太阳是从南边照过来的。如果在夏天,就很难看得到影子了。」

  「迪.杜利叶先生,那希望上帝能赐予我们另一个夏天吧,因为我不喜欢这样长的日光。我准你明天开始着手此事,你的预算会加到三倍,我会派个人给你差遣。」

  法提欧设法让自己不要得意忘形,但失败了。

  「去吧,我祝福你。」路易说。

  他离开了,很明显地是仓皇逃逸,还差点被自己的鞋带给绊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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