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印刷工学徒
「你确定我们获得允许做这件事了吗？」约翰．柯林斯问道，蓝色的眼眸充满了怀疑。
班杰明．富兰克林把他那顶破旧不堪的三角帽拉直，斜睨着他的朋友。「允许？我们在运用上帝赋予的自然力量和权利，干嘛需要经过别人允许？来吧，我们又不会伤到人，只会大大增强我们的能力。而藉由增强自我的能力，当然就能增强我国的实力。所以，总而言之，这是个爱国的行为。」
约翰嗤笑道：「我听过这段演讲！几岁的时候──十岁？──时你说服我和其他人『增强』贮水池的力量，在里面造了个埠头，结果用来抓小鱼？更不用提那些石头，是我们从别人盖房子用的石堆里偷来的。你当时硬说我们是秉持着无比的正义在执行公务。」
班杰明声声肩。「好，我承认判断有误。我们的想法是够诚恳了，是手段有待商榷。」
「是啊，当工人抱怨我们的行径时，我爹为了这有待商榷的手段赏了我好几棍。」约翰提醒他。
「约翰啊，约翰。」班杰明叹着气拍了拍伙伴的肩膀。「我比以前又成长四岁了，也深切体认到私有财产的概念。我已经和那学徒打好商量了。」
「你应该很清楚，学徒是没资格做这种决定的，他到底说了甚么？」
「他说的话满足了我的需求，对我来说是金玉良言。」班杰明有点恼怒地回答。
「你倒还真是个讲理的人啊。」约翰回嘴道，「永远找得到理由为自己的需求开脱。」
班杰明抿起嘴唇，显得不耐烦。无论是男或女，是老或少，在波士顿很少有人能辩得过班杰明，不过这位好朋友便是其中之一。
两个男孩走到女王街和学府街之间的农田，他哥哥开的印刷行，也是他工作的地方，就在女王街上。
二月的午后天空，有着夺目的太阳。没耐心照着街道直角转弯的小孩在地上踩出了一条小径，他们便顺着这条路走。他们在外型上是个对比。班杰明有着一头栗色头发、胖嘟嘟的脸庞和尖下巴，约翰则满头枯黄的乱草，颊骨高耸，下巴厚得活似铁砧。
「约翰，这样吧。」班杰明继续说：「如果你胆子变得这么小……」
「我没有这样说。」约翰回应。「但是你让我以为，我们已经得到尼古拉斯．布恩，也就是师傅的同意，而不是学徒托马斯．柏金斯。」
「我可没这样说，如果我让你这样想，那我道歉。你要晓得，学徒也是可以自由心证的，这也是我相信托马斯的原因。」
约翰哼一声道：「奴隶式的自由心证，也许吧。我用不着跟你一样，在衬衫底下留下漂亮的红肿和瘀青，谢了。」
「好吧。」班杰明念念有词了一阵子，感到舌头上一阵酸意。「不是每个人当学徒都像我一样。不过他是我的老哥，我们不该讲他坏话。」
「我就是要讲他坏话，」约翰反击道，「我讲他坏话是因为他会没来由揍你，你一只手指的智慧比他紧握的双拳还要多。」
「相当传神啊，约翰。也许你该考虑去当个诗人，而不是数学家。」
约翰怒视着他，但仍坚执己见。「观察简单的事实一点都不需要诗意。」他坚持道，「还有，你的主子兼老板呢？他怎么会放你白天到处游荡？」
「在绿龙酒吧用你刚刚提到的那双智慧之手抱着酒杯。」班杰明回答：「他又喝了一个小时了，不过应该不会再喝，我们动作得快点。」
「我以为我们不该再讲詹姆士的坏话。」
「讲实话和讲人坏话是两回事，」班杰明回答。接着他放低音量补充道：「詹姆士是出于好意。他脾气一直很坏，也许是我太容易激怒他。」
「没错，我是这么想。」约翰认同道，「但我也认为，身为人家的哥哥，心胸应该耍更宽厚。他只是不想比被他年轻八岁的男孩超越。」
班杰明也是这样想，不过他羞怯地挥挥手，把那个念头给赶走。「这样说吧。」他说：「印刷生意很适合我，目前是这样，我不大可能在波士顿找到更好的差事。」
「喔，没错，波士顿是这样。」约翰认同道，两人很快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他们都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水平线那端的世界，詹姆士在伦敦当学徒的经历让他们更加心痒难熬。有时候班杰明觉得哥哥是故意说这些来刺激自己，因为他哥哥明知班杰明会为了名誉而遵守他们的合约：在他手下工作到二十岁时为止。
「好，我们快到了。」班杰明说：「你到底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约翰无可奈何地举起双手。「我妈一直告诫我说，我这辈子注定犯小人。」他说。
他们来到尼古拉斯．布恩开的书店。班杰明和约翰踱着步走到门口，环顾四周，设法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鬼鬼祟祟。班杰明走上前敲了敲门。
门打开了，一个年约十九岁、满头凌乱不堪的红发、戴着眼镜的年轻男子探出头，他的白衬衫和蓝色七分裤上都沾了油墨。
「喔，是小富兰克林和柯林斯啊。」那家伙见到他们显然很高兴，但还是细声说：「甚么风把两位吹来的？」
「我们是来参加共济会的，托马斯。」班杰明回答。「你以为如何？」
「喔。」托马斯说：「那我希望你知道密语。」
班杰明慎重举起手，好似要立誓一般，然后吟颂道：「Ostium aperite blockheado magno。」
「喂！」托马斯光火地回答：「我是不太懂拉丁文啦，不过──」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的好朋友，请开门』。」班杰明翻译道。
「我打死都不信blockheado是拉丁文『朋友』的意思。」托马斯回答。「看样子我得卖你个人情。」
「万分感谢，托马斯。」
托马斯和颜悦色地点点头。「那请往这边走吧。我之前说过了，我想布恩先生不会在意区区一两本书被借走个几天的。」
两个年轻男孩跟着他在店里走。经过一阵翻箱倒柜，班杰明若无其事地问托马斯。
「两天之前，不是有艘从英国来的船吗？」
「对，没错，我今天下午会把这批新书搬出来。」
「我在想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托马斯突然间显得有点不安。「那些新书？不晓得耶，班杰明，这里一定有你感兴趣的书吧。」
「我想要找一些和科学更有关系的书。」班杰明澄清。
「科学喔。」托马斯转过头去扫视书架。
「我猜那些刚运到的箱子里一定会有这样的书。」班杰明依然若无其事地说道。
托马斯皱了皱眉。「如果你想借那些刚到的书，明天一大早你就得还我。」
「这个提议太好了。」班杰明说：「很感谢你的体谅，柏金斯先生。」
托马斯疑惑了一阵子，八成是设法理解，为甚么把一本全新的书借出去，会忽然间变成了他的主意，不过他很快又埋首在那些箱子中。他拿出一本又一本书，班杰明看到他拿出好几本全新的书籍，喜不自胜。
「就是那本！」当托马斯拿出一本特别厚重的大书时，他轻声说道。
「《数学原理》？艾萨克．牛顿的书？我以为你已经看过了。」
「这是修订版。」班杰明解释。「这个版本有新的炼金术论文。」
托马斯看着那本红线装订的大书，踌躇不定。「我不确定耶，班杰明。」
「我刚有跟你说过吗？」班杰明问道：「我有带礼物来给你喔。」
「真的吗？」当班杰明把手伸进外套口袋，并掏出一张折起来的纸时，托马斯的眼睛亮了起来。
「我一直希望你能带些好玩的来，」他惊呼：「是《伦敦水星报》吗？」
「恐怕只有第一张。」班杰明致歉道，「不过你手上这张报纸的新闻还是昨天的喔。」
「昨天的新闻，就这样从英国传过来。」托马斯边赞叹边摊开那张纸。「你老哥詹姆士能想出这方法，真的好聪明。」
「他老哥是国王的屎，」约翰悻悻然地道，「从伦敦用以太抄写机把那张纸传过来，是班杰明的点子，不是詹姆士的。」
「约翰──」班杰明开口劝阻。
「要不是班杰明说服他，詹姆士根本不可能买机器。」
「约翰，你讲得太夸张了。」
「真的吗？是你的点子吗？」托马斯问道。
「托马斯，拜托，这件事别乱传。」
「但这真的是你的点子？」
班杰明吐了口气，咧着嘴露出嘲弄的笑容。「应该是吧。」
约翰嗤声道：「还应该是咧。」
「好吧。」托马斯说：「我一直想弄明白科学是否能够用在正途上，不过以太抄写机改变了我的想法，居然有办法在一瞬间隔着大西洋抄写东西──」
「说到这个，」班杰明举起那本借来的书说：「这就是我读牛顿的原因。」
「班杰明，你真是料事如神。」当他们走回女王街时约翰表示道。
「这事情不是用『料』的，约翰。」班杰明得意洋洋地回答。「我知道本城里有位耆老写了封信，其中暗示尼古拉斯．布恩，如果他订了这本书，不但会得到推崇，而且很快就会有人买走这本书。」
「那你又是为何看过这封信？」约翰问。
班杰明淘气地露齿而笑。「因为那封信是我写的。」他答复道。
当班杰明看到哥哥的印刷行大门是开着的时候，就知道麻烦大了。开启的大门，意味着詹姆士提早回家了。
「你可回来了。」詹姆士对着走进门的班杰明咆哮。
「我──」班杰明转身发话，但他看到詹姆士脸上的表情，便把话给吞了回去，并把书放在最近的一张工作台上。
「我以为你在排字。」詹姆士声音更为低沉地说。
「我正要开始排。」班杰明说：「我只是出去走走。」
「想当然耳。不过在下午出去散甚么步？还是又跑到海边去看漂亮的船？」
「今天不是。」班杰明回应道。
「原来如此。好吧，我的小老弟，你知道我对海浪也有着向往，不过我们也不要忘了，你在我这里是签了工作契约的，父亲和上帝都是见证人。」
「我不会忘记的。」班杰明响应，但他的语气显得软弱无力，不知为何自己会屈服在詹姆士的淫威下。班杰明每天都想要撕毁那张合约。
「那就好。」詹姆士说。他重重沉坐在橡木椅上，被油墨染得漆黑的手指正顺着他蓬乱的褐发。
「我可以对你来硬的，老弟，不过我不想这样做。父亲告诫我们分辨是非，他把你托给我照顾。我知道你了解这一点。」
班杰明沉下眼帘，硬是忍住不回嘴。
「我现在就去排字。」他低语。
「站住！叫你去排字时你才给我去。」詹姆士双手握拳。「班杰明，父亲养育了我们这十七个小孩，十七个！他应该可以颐养天年了，但是他的生意现在又那么差。你跑回去找他抱怨试试看！」
「你还真是个孝行楷模啊！」班杰明听见自己用挖苦的语气冲口说出这句话。「你从来没想过要和父亲争辩，是吧？你还真是讨厌看他激动啊。就像有一晚，当他对新近的科学狂潮感到忧虑时，你当着他的面说他是在『害怕』──我很确定，在你的内心深处，你以为自己和牛顿一样了不起。」
「班杰明！」
「你只是不想让父亲知道你是怎么扁我的！」
「父亲向来恩威并施，」詹姆士大吼：「没想到还是有个小孩被他宠坏了！」
班杰明忿然作色。「你每次都这样说！」他愤懑道。
「别耍嘴皮子。」詹姆士不耐烦道，「你一直都是他最疼爱的孩子，以后也是。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没有人会因此恨你。其他人不会收你当学徒，我会。所以你冷静一点，不用担心父亲。无论他怎么说，你这九年都是我的人，上帝为鉴，九年之后你一定能成为一个印刷工和堂堂正正的人。」
班杰明紧闭双唇，把反驳的话硬是挡在齿后。但詹姆士仔细端详着他，等待他回话。他今天已经中了一记。
「只要是有节庆，」詹姆士继续说：「我都会希望你好好放个假，但今晚绝对不行。我想从以太抄写机上再收一份《水星报》，一定要有人留下来操作那机器。所以我不管你把甚么书带回来看，都可以原封不动先把它还回去了。」詹姆士歪了歪嘴，继续说道：「不晓得父亲对你这种偷书的习惯有甚么感想？」他勾着手指，指向班杰明方才放下的那本《数学原理》。
「我才不是偷──」班杰明生气道。
「喔，是吗？班杰明，你是个印刷工，或至少当完学徒后就是了。我们干印刷的靠甚么赚钱？」
「把我们印的东西给卖掉。」班杰明回答。
「把我们印的多少东西给卖掉？」詹姆士追问。
「尽可能把我们印的所有东西给卖掉。」班杰明答道。
「完全正确。那如果学徒到处去跟人借书，还把书在城里传来传去，我们是能卖得了多少东西？」
「我懂你的意思，但我不是偷的，我会把书还回去。」
「你也会把你讲的话，以及从书上学的东西还回去？」
「可是我买不起这本书啊，」班杰明抱怨。「要不是我这么爱看书，要不是我懂这此一科学的东西，你以为你哪来这么好的生意──」他赶紧闭嘴，因为詹姆士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卷起了袖子，手臂上青筋直露。班杰明闭上眼睛，准备挨上一拳。不过他没有挨揍，詹姆士站得很近，班杰明可以间到他呼吸中散发出来的酒臭味。
「睁开眼睛，老弟。」詹姆士命令道。
班杰明照办了，发现詹姆士正用奇怪的表情盯着他──和以往他所感到的那种愤怒不同。
「你为甚么要这样气我？你的嘴非得要贱到伤害咱俩的兄弟情谊吗？」
你才是那个一开始就跟父亲争辩的人。班杰明心想：你才是那个令人生气的人。不过他只能回答：「我不知道。」随便他怎么说吧。
「我得承认，你对以太抄写机的意见很狗屎运，班杰明。只要假以时日，我自己也会发现这个机会。我有太多事要忙，不像你有那么多时间无所事事。你要记住，账单可是我在付的。如果我们不出版，就没办法付账单。不过这项计划还不算成功，我们会成为全波士顿第一个有办法在发行日当天印出《水星报》的人，不过其他人很快就会模仿我们，我们要想办法保持领先。」
「甚么意思？」
詹姆士把手放在他的肩上。「你准备好要好好和我谈生意，把孩子气般的骄傲摆到一边了吗？」
骄傲的是你自己吧。班杰明心想。
「是的，兄长。」班杰明假装很有热诚地说道。
「太好了。请坐，班杰明。我想做两件事。」詹姆士说：「不过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第一件，是我希望你能再多写一些通俗的叙事诗，你上回写黑胡子海盗大逃亡的故事让我们赚了不少先令，而且很受大众欢迎。」
「只有父亲不喜欢。」班杰明谨慎回应。
终于有适当的话题可聊了。詹姆士摇摇头。「我们的父亲是个了不起的人，没有小孩像我如此爱他，不过他是不同时代的人。还记得我刚从伦敦回来时就劝他收掉蜡烛生意吗？我还在那里干学徒时，蜡烛商人就陆续宣告破产了。」
班杰明回想起，就在他看到无焰灯的那晚，他对父亲所做的建议，但未被采纳。詹姆士终究是对的，他们的父亲不相信这种新型的炼金术灯会流行起来，一直继续生产蜡烛。但连柯腾．马瑟【注：北美最著名的新英格兰清教徒牧师暨作家，支持牧师统治的旧秩序，对神秘学领域和现代科学都有浓厚的兴趣，曾介入知名的塞勒姆女巫审判事件。】本人都为这种科学奇灯背书，城里的大街上已经点上了这种灯。新的市政厅里已经没有半根蜡烛。波士顿受到许多次损失惨重的大火灾袭击，许多人因而将这种灯视为及时雨。
「那我就多写些叙事诗吧。」班杰明终于同意。
「听起来你并不是很兴奋。」詹姆士态度冷淡地说道，班杰明霎时间理解，他的兄长其实是想要取悦他，让他做些比较有趣的事以做为交换──同时也希望这些事能为他们赚些钱。
班杰明试着让自己快活起来，不过他发现这等于在隔靴搔痒。「对。」他说：「也许我该写些有关艾萨克．牛顿爵士的诗。」
詹姆士露出凯旋般的笑容。「这种诗会有甚么好玩的。我在想的是马伯罗公爵──和战争有关的诗，大家喜欢看这种东西。」班杰明耸耸肩，点点头。
「第二件事，」詹姆士继续说：「是我希望用以太抄写机再找些其他的新闻──或许是和美洲大陆有关的。」
班杰明不解地看着他。「啊？」
「喔，和我们从英国那里接收的方法不同，那边有老朋友哈拔德帮我们传送《水星报》。但我们能收到些其他的东西吗？像是快信和对话之类的？」
「呃，」班杰明说：「如果以太抄写机能这样子使用就很妙了，但是不行。」
詹姆士皱着眉。「班杰明，我理解以太抄写机如何运作。在我们这里和英国各放一台，这些机器之间有某种联系的力量。就像是重力或磁力的亲合力。」
「对。」班杰明认同道：「但是，牛顿对亲合力的看法是这些力量各有其具体性。」
「不要对我说教。」詹姆士警告。
「我只是想解释为甚么你的点子不可行。」
詹姆士冷眼打量了他一阵子，颔首道：「那你继续说。」
「亲合力是类似物体间的一种吸引力。物体的类似程度愈高，亲合力就愈强。重力是最常见的一种亲合力，因为重力所需的唯一相似性，便是它所影响的物体必须是以物质所组成。
「而你也知道磁力是更为具体的，因为磁力只会影响特定的金属。这就是为何磁铁能压过重力，而将铁给吸起来的原因。
「让两台以太抄写机隔海誊写的亲合力就更为具体。两台机器里的合拍器──就是以太抄写机里的结晶板──是一模一样的，但这也意味着这两台机器只能彼此沟通。结晶板由工匠浇塑好后切成两半，世界上没有任何物体比这两块结晶板更为相似。」
詹姆士蹙着眉。「一定有办法找到连结其他结晶板的亲合力。」
班杰明歪着头。「我不觉得耶──」他灵光猛地一闪。「我刚拿回来的那本书是修订版《数学原理》。搞不好我可以从书里找到方法，你的想法有可能实现。」班杰明屏息等待回答。
詹姆士终于重重叹了口气。「你今晚留下来，《水星报》传过来的时候你把它收完。把纸摊好，我早上会来排字，然后晚一个小时叫你起床。这样子你就有时间读那本书了，如何？」
班杰明点点头。
「我的灵感这回准没错，班杰明。如果我押对宝，我们的前途就是一片大好。」
你这话的意思是你自己的前途。班杰明心里如此反论。
「把今天的字排好，你就可以看那本书了。哈拔德要到十一点左右才会开始传送。至于我自己，我还有别的事要忙。」他站起身，手掌拍去膝盖上的灰尘。「班杰明，我们先把最重要的事情完成，同心协力一起合作。你有时候能给我希望，我的小老弟。」他披上褐色大衣，离开了印刷行，头也不回地径直向绿龙酒吧走去。
兴高采烈的班杰明宛如被冷水浇头。他成功获得了读书的许可──就算没成功他也一定会读的，但他也表示，他兄长的主意有可能行得通。詹姆士的想法其实是自曝其短，他根本就不懂牛顿的亲合力定律。班杰明要如何在不会被扁的情况下，向兄长解释，那点子就算不可笑也根本行不通？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班杰明．富兰克林把他那顶破旧不堪的三角帽拉直，斜睨着他的朋友。「允许？我们在运用上帝赋予的自然力量和权利，干嘛需要经过别人允许？来吧，我们又不会伤到人，只会大大增强我们的能力。而藉由增强自我的能力，当然就能增强我国的实力。所以，总而言之，这是个爱国的行为。」
约翰嗤笑道：「我听过这段演讲！几岁的时候──十岁？──时你说服我和其他人『增强』贮水池的力量，在里面造了个埠头，结果用来抓小鱼？更不用提那些石头，是我们从别人盖房子用的石堆里偷来的。你当时硬说我们是秉持着无比的正义在执行公务。」
班杰明声声肩。「好，我承认判断有误。我们的想法是够诚恳了，是手段有待商榷。」
「是啊，当工人抱怨我们的行径时，我爹为了这有待商榷的手段赏了我好几棍。」约翰提醒他。
「约翰啊，约翰。」班杰明叹着气拍了拍伙伴的肩膀。「我比以前又成长四岁了，也深切体认到私有财产的概念。我已经和那学徒打好商量了。」
「你应该很清楚，学徒是没资格做这种决定的，他到底说了甚么？」
「他说的话满足了我的需求，对我来说是金玉良言。」班杰明有点恼怒地回答。
「你倒还真是个讲理的人啊。」约翰回嘴道，「永远找得到理由为自己的需求开脱。」
班杰明抿起嘴唇，显得不耐烦。无论是男或女，是老或少，在波士顿很少有人能辩得过班杰明，不过这位好朋友便是其中之一。
两个男孩走到女王街和学府街之间的农田，他哥哥开的印刷行，也是他工作的地方，就在女王街上。
二月的午后天空，有着夺目的太阳。没耐心照着街道直角转弯的小孩在地上踩出了一条小径，他们便顺着这条路走。他们在外型上是个对比。班杰明有着一头栗色头发、胖嘟嘟的脸庞和尖下巴，约翰则满头枯黄的乱草，颊骨高耸，下巴厚得活似铁砧。
「约翰，这样吧。」班杰明继续说：「如果你胆子变得这么小……」
「我没有这样说。」约翰回应。「但是你让我以为，我们已经得到尼古拉斯．布恩，也就是师傅的同意，而不是学徒托马斯．柏金斯。」
「我可没这样说，如果我让你这样想，那我道歉。你要晓得，学徒也是可以自由心证的，这也是我相信托马斯的原因。」
约翰哼一声道：「奴隶式的自由心证，也许吧。我用不着跟你一样，在衬衫底下留下漂亮的红肿和瘀青，谢了。」
「好吧。」班杰明念念有词了一阵子，感到舌头上一阵酸意。「不是每个人当学徒都像我一样。不过他是我的老哥，我们不该讲他坏话。」
「我就是要讲他坏话，」约翰反击道，「我讲他坏话是因为他会没来由揍你，你一只手指的智慧比他紧握的双拳还要多。」
「相当传神啊，约翰。也许你该考虑去当个诗人，而不是数学家。」
约翰怒视着他，但仍坚执己见。「观察简单的事实一点都不需要诗意。」他坚持道，「还有，你的主子兼老板呢？他怎么会放你白天到处游荡？」
「在绿龙酒吧用你刚刚提到的那双智慧之手抱着酒杯。」班杰明回答：「他又喝了一个小时了，不过应该不会再喝，我们动作得快点。」
「我以为我们不该再讲詹姆士的坏话。」
「讲实话和讲人坏话是两回事，」班杰明回答。接着他放低音量补充道：「詹姆士是出于好意。他脾气一直很坏，也许是我太容易激怒他。」
「没错，我是这么想。」约翰认同道，「但我也认为，身为人家的哥哥，心胸应该耍更宽厚。他只是不想比被他年轻八岁的男孩超越。」
班杰明也是这样想，不过他羞怯地挥挥手，把那个念头给赶走。「这样说吧。」他说：「印刷生意很适合我，目前是这样，我不大可能在波士顿找到更好的差事。」
「喔，没错，波士顿是这样。」约翰认同道，两人很快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他们都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水平线那端的世界，詹姆士在伦敦当学徒的经历让他们更加心痒难熬。有时候班杰明觉得哥哥是故意说这些来刺激自己，因为他哥哥明知班杰明会为了名誉而遵守他们的合约：在他手下工作到二十岁时为止。
「好，我们快到了。」班杰明说：「你到底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约翰无可奈何地举起双手。「我妈一直告诫我说，我这辈子注定犯小人。」他说。
他们来到尼古拉斯．布恩开的书店。班杰明和约翰踱着步走到门口，环顾四周，设法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鬼鬼祟祟。班杰明走上前敲了敲门。
门打开了，一个年约十九岁、满头凌乱不堪的红发、戴着眼镜的年轻男子探出头，他的白衬衫和蓝色七分裤上都沾了油墨。
「喔，是小富兰克林和柯林斯啊。」那家伙见到他们显然很高兴，但还是细声说：「甚么风把两位吹来的？」
「我们是来参加共济会的，托马斯。」班杰明回答。「你以为如何？」
「喔。」托马斯说：「那我希望你知道密语。」
班杰明慎重举起手，好似要立誓一般，然后吟颂道：「Ostium aperite blockheado magno。」
「喂！」托马斯光火地回答：「我是不太懂拉丁文啦，不过──」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的好朋友，请开门』。」班杰明翻译道。
「我打死都不信blockheado是拉丁文『朋友』的意思。」托马斯回答。「看样子我得卖你个人情。」
「万分感谢，托马斯。」
托马斯和颜悦色地点点头。「那请往这边走吧。我之前说过了，我想布恩先生不会在意区区一两本书被借走个几天的。」
两个年轻男孩跟着他在店里走。经过一阵翻箱倒柜，班杰明若无其事地问托马斯。
「两天之前，不是有艘从英国来的船吗？」
「对，没错，我今天下午会把这批新书搬出来。」
「我在想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托马斯突然间显得有点不安。「那些新书？不晓得耶，班杰明，这里一定有你感兴趣的书吧。」
「我想要找一些和科学更有关系的书。」班杰明澄清。
「科学喔。」托马斯转过头去扫视书架。
「我猜那些刚运到的箱子里一定会有这样的书。」班杰明依然若无其事地说道。
托马斯皱了皱眉。「如果你想借那些刚到的书，明天一大早你就得还我。」
「这个提议太好了。」班杰明说：「很感谢你的体谅，柏金斯先生。」
托马斯疑惑了一阵子，八成是设法理解，为甚么把一本全新的书借出去，会忽然间变成了他的主意，不过他很快又埋首在那些箱子中。他拿出一本又一本书，班杰明看到他拿出好几本全新的书籍，喜不自胜。
「就是那本！」当托马斯拿出一本特别厚重的大书时，他轻声说道。
「《数学原理》？艾萨克．牛顿的书？我以为你已经看过了。」
「这是修订版。」班杰明解释。「这个版本有新的炼金术论文。」
托马斯看着那本红线装订的大书，踌躇不定。「我不确定耶，班杰明。」
「我刚有跟你说过吗？」班杰明问道：「我有带礼物来给你喔。」
「真的吗？」当班杰明把手伸进外套口袋，并掏出一张折起来的纸时，托马斯的眼睛亮了起来。
「我一直希望你能带些好玩的来，」他惊呼：「是《伦敦水星报》吗？」
「恐怕只有第一张。」班杰明致歉道，「不过你手上这张报纸的新闻还是昨天的喔。」
「昨天的新闻，就这样从英国传过来。」托马斯边赞叹边摊开那张纸。「你老哥詹姆士能想出这方法，真的好聪明。」
「他老哥是国王的屎，」约翰悻悻然地道，「从伦敦用以太抄写机把那张纸传过来，是班杰明的点子，不是詹姆士的。」
「约翰──」班杰明开口劝阻。
「要不是班杰明说服他，詹姆士根本不可能买机器。」
「约翰，你讲得太夸张了。」
「真的吗？是你的点子吗？」托马斯问道。
「托马斯，拜托，这件事别乱传。」
「但这真的是你的点子？」
班杰明吐了口气，咧着嘴露出嘲弄的笑容。「应该是吧。」
约翰嗤声道：「还应该是咧。」
「好吧。」托马斯说：「我一直想弄明白科学是否能够用在正途上，不过以太抄写机改变了我的想法，居然有办法在一瞬间隔着大西洋抄写东西──」
「说到这个，」班杰明举起那本借来的书说：「这就是我读牛顿的原因。」
「班杰明，你真是料事如神。」当他们走回女王街时约翰表示道。
「这事情不是用『料』的，约翰。」班杰明得意洋洋地回答。「我知道本城里有位耆老写了封信，其中暗示尼古拉斯．布恩，如果他订了这本书，不但会得到推崇，而且很快就会有人买走这本书。」
「那你又是为何看过这封信？」约翰问。
班杰明淘气地露齿而笑。「因为那封信是我写的。」他答复道。
当班杰明看到哥哥的印刷行大门是开着的时候，就知道麻烦大了。开启的大门，意味着詹姆士提早回家了。
「你可回来了。」詹姆士对着走进门的班杰明咆哮。
「我──」班杰明转身发话，但他看到詹姆士脸上的表情，便把话给吞了回去，并把书放在最近的一张工作台上。
「我以为你在排字。」詹姆士声音更为低沉地说。
「我正要开始排。」班杰明说：「我只是出去走走。」
「想当然耳。不过在下午出去散甚么步？还是又跑到海边去看漂亮的船？」
「今天不是。」班杰明回应道。
「原来如此。好吧，我的小老弟，你知道我对海浪也有着向往，不过我们也不要忘了，你在我这里是签了工作契约的，父亲和上帝都是见证人。」
「我不会忘记的。」班杰明响应，但他的语气显得软弱无力，不知为何自己会屈服在詹姆士的淫威下。班杰明每天都想要撕毁那张合约。
「那就好。」詹姆士说。他重重沉坐在橡木椅上，被油墨染得漆黑的手指正顺着他蓬乱的褐发。
「我可以对你来硬的，老弟，不过我不想这样做。父亲告诫我们分辨是非，他把你托给我照顾。我知道你了解这一点。」
班杰明沉下眼帘，硬是忍住不回嘴。
「我现在就去排字。」他低语。
「站住！叫你去排字时你才给我去。」詹姆士双手握拳。「班杰明，父亲养育了我们这十七个小孩，十七个！他应该可以颐养天年了，但是他的生意现在又那么差。你跑回去找他抱怨试试看！」
「你还真是个孝行楷模啊！」班杰明听见自己用挖苦的语气冲口说出这句话。「你从来没想过要和父亲争辩，是吧？你还真是讨厌看他激动啊。就像有一晚，当他对新近的科学狂潮感到忧虑时，你当着他的面说他是在『害怕』──我很确定，在你的内心深处，你以为自己和牛顿一样了不起。」
「班杰明！」
「你只是不想让父亲知道你是怎么扁我的！」
「父亲向来恩威并施，」詹姆士大吼：「没想到还是有个小孩被他宠坏了！」
班杰明忿然作色。「你每次都这样说！」他愤懑道。
「别耍嘴皮子。」詹姆士不耐烦道，「你一直都是他最疼爱的孩子，以后也是。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没有人会因此恨你。其他人不会收你当学徒，我会。所以你冷静一点，不用担心父亲。无论他怎么说，你这九年都是我的人，上帝为鉴，九年之后你一定能成为一个印刷工和堂堂正正的人。」
班杰明紧闭双唇，把反驳的话硬是挡在齿后。但詹姆士仔细端详着他，等待他回话。他今天已经中了一记。
「只要是有节庆，」詹姆士继续说：「我都会希望你好好放个假，但今晚绝对不行。我想从以太抄写机上再收一份《水星报》，一定要有人留下来操作那机器。所以我不管你把甚么书带回来看，都可以原封不动先把它还回去了。」詹姆士歪了歪嘴，继续说道：「不晓得父亲对你这种偷书的习惯有甚么感想？」他勾着手指，指向班杰明方才放下的那本《数学原理》。
「我才不是偷──」班杰明生气道。
「喔，是吗？班杰明，你是个印刷工，或至少当完学徒后就是了。我们干印刷的靠甚么赚钱？」
「把我们印的东西给卖掉。」班杰明回答。
「把我们印的多少东西给卖掉？」詹姆士追问。
「尽可能把我们印的所有东西给卖掉。」班杰明答道。
「完全正确。那如果学徒到处去跟人借书，还把书在城里传来传去，我们是能卖得了多少东西？」
「我懂你的意思，但我不是偷的，我会把书还回去。」
「你也会把你讲的话，以及从书上学的东西还回去？」
「可是我买不起这本书啊，」班杰明抱怨。「要不是我这么爱看书，要不是我懂这此一科学的东西，你以为你哪来这么好的生意──」他赶紧闭嘴，因为詹姆士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卷起了袖子，手臂上青筋直露。班杰明闭上眼睛，准备挨上一拳。不过他没有挨揍，詹姆士站得很近，班杰明可以间到他呼吸中散发出来的酒臭味。
「睁开眼睛，老弟。」詹姆士命令道。
班杰明照办了，发现詹姆士正用奇怪的表情盯着他──和以往他所感到的那种愤怒不同。
「你为甚么要这样气我？你的嘴非得要贱到伤害咱俩的兄弟情谊吗？」
你才是那个一开始就跟父亲争辩的人。班杰明心想：你才是那个令人生气的人。不过他只能回答：「我不知道。」随便他怎么说吧。
「我得承认，你对以太抄写机的意见很狗屎运，班杰明。只要假以时日，我自己也会发现这个机会。我有太多事要忙，不像你有那么多时间无所事事。你要记住，账单可是我在付的。如果我们不出版，就没办法付账单。不过这项计划还不算成功，我们会成为全波士顿第一个有办法在发行日当天印出《水星报》的人，不过其他人很快就会模仿我们，我们要想办法保持领先。」
「甚么意思？」
詹姆士把手放在他的肩上。「你准备好要好好和我谈生意，把孩子气般的骄傲摆到一边了吗？」
骄傲的是你自己吧。班杰明心想。
「是的，兄长。」班杰明假装很有热诚地说道。
「太好了。请坐，班杰明。我想做两件事。」詹姆士说：「不过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第一件，是我希望你能再多写一些通俗的叙事诗，你上回写黑胡子海盗大逃亡的故事让我们赚了不少先令，而且很受大众欢迎。」
「只有父亲不喜欢。」班杰明谨慎回应。
终于有适当的话题可聊了。詹姆士摇摇头。「我们的父亲是个了不起的人，没有小孩像我如此爱他，不过他是不同时代的人。还记得我刚从伦敦回来时就劝他收掉蜡烛生意吗？我还在那里干学徒时，蜡烛商人就陆续宣告破产了。」
班杰明回想起，就在他看到无焰灯的那晚，他对父亲所做的建议，但未被采纳。詹姆士终究是对的，他们的父亲不相信这种新型的炼金术灯会流行起来，一直继续生产蜡烛。但连柯腾．马瑟【注：北美最著名的新英格兰清教徒牧师暨作家，支持牧师统治的旧秩序，对神秘学领域和现代科学都有浓厚的兴趣，曾介入知名的塞勒姆女巫审判事件。】本人都为这种科学奇灯背书，城里的大街上已经点上了这种灯。新的市政厅里已经没有半根蜡烛。波士顿受到许多次损失惨重的大火灾袭击，许多人因而将这种灯视为及时雨。
「那我就多写些叙事诗吧。」班杰明终于同意。
「听起来你并不是很兴奋。」詹姆士态度冷淡地说道，班杰明霎时间理解，他的兄长其实是想要取悦他，让他做些比较有趣的事以做为交换──同时也希望这些事能为他们赚些钱。
班杰明试着让自己快活起来，不过他发现这等于在隔靴搔痒。「对。」他说：「也许我该写些有关艾萨克．牛顿爵士的诗。」
詹姆士露出凯旋般的笑容。「这种诗会有甚么好玩的。我在想的是马伯罗公爵──和战争有关的诗，大家喜欢看这种东西。」班杰明耸耸肩，点点头。
「第二件事，」詹姆士继续说：「是我希望用以太抄写机再找些其他的新闻──或许是和美洲大陆有关的。」
班杰明不解地看着他。「啊？」
「喔，和我们从英国那里接收的方法不同，那边有老朋友哈拔德帮我们传送《水星报》。但我们能收到些其他的东西吗？像是快信和对话之类的？」
「呃，」班杰明说：「如果以太抄写机能这样子使用就很妙了，但是不行。」
詹姆士皱着眉。「班杰明，我理解以太抄写机如何运作。在我们这里和英国各放一台，这些机器之间有某种联系的力量。就像是重力或磁力的亲合力。」
「对。」班杰明认同道：「但是，牛顿对亲合力的看法是这些力量各有其具体性。」
「不要对我说教。」詹姆士警告。
「我只是想解释为甚么你的点子不可行。」
詹姆士冷眼打量了他一阵子，颔首道：「那你继续说。」
「亲合力是类似物体间的一种吸引力。物体的类似程度愈高，亲合力就愈强。重力是最常见的一种亲合力，因为重力所需的唯一相似性，便是它所影响的物体必须是以物质所组成。
「而你也知道磁力是更为具体的，因为磁力只会影响特定的金属。这就是为何磁铁能压过重力，而将铁给吸起来的原因。
「让两台以太抄写机隔海誊写的亲合力就更为具体。两台机器里的合拍器──就是以太抄写机里的结晶板──是一模一样的，但这也意味着这两台机器只能彼此沟通。结晶板由工匠浇塑好后切成两半，世界上没有任何物体比这两块结晶板更为相似。」
詹姆士蹙着眉。「一定有办法找到连结其他结晶板的亲合力。」
班杰明歪着头。「我不觉得耶──」他灵光猛地一闪。「我刚拿回来的那本书是修订版《数学原理》。搞不好我可以从书里找到方法，你的想法有可能实现。」班杰明屏息等待回答。
詹姆士终于重重叹了口气。「你今晚留下来，《水星报》传过来的时候你把它收完。把纸摊好，我早上会来排字，然后晚一个小时叫你起床。这样子你就有时间读那本书了，如何？」
班杰明点点头。
「我的灵感这回准没错，班杰明。如果我押对宝，我们的前途就是一片大好。」
你这话的意思是你自己的前途。班杰明心里如此反论。
「把今天的字排好，你就可以看那本书了。哈拔德要到十一点左右才会开始传送。至于我自己，我还有别的事要忙。」他站起身，手掌拍去膝盖上的灰尘。「班杰明，我们先把最重要的事情完成，同心协力一起合作。你有时候能给我希望，我的小老弟。」他披上褐色大衣，离开了印刷行，头也不回地径直向绿龙酒吧走去。
兴高采烈的班杰明宛如被冷水浇头。他成功获得了读书的许可──就算没成功他也一定会读的，但他也表示，他兄长的主意有可能行得通。詹姆士的想法其实是自曝其短，他根本就不懂牛顿的亲合力定律。班杰明要如何在不会被扁的情况下，向兄长解释，那点子就算不可笑也根本行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