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那天晚上我辗转难眠。我先坐在沙发上，然后换到床上，电话不离手。就连一壶热茶和一大堆的电子 邮件，也不能让我忘怀这一天裡发生的事。我的父母可能遭巫族杀害，这件事远非我所能理解。把这个念 头推到一旁，我开始思索艾许摩尔七八二号上的咒语和诺克斯对这本书的兴趣。
我保持清醒直到天亮，淋浴过后，换好衣服。想到吃早餐，我异乎寻常地感到反胃。我没吃东西，就 枯坐在门口等到博德利开门时间，然后走短短一段路去图书馆，坐上我的老位子。我把手机放在口袋裡， 设定為来电振动，虽然我最讨厌别人的电话在肃静的时刻出声或跳动。
十点半，诺克斯走进来，坐在阅览室的对角。我假借归还一份手抄本，走到借书台那儿去确认密丽安 还在图书馆裡。她在——而且很生气。
「告诉我那个巫师没跑进去坐。」
「他坐了。而且我工作的时候，他一直盯著我背后看。」
「但愿我长得魁梧一点。」密丽安皱著眉头说。
「依我看，要制止那傢伙光靠体型是不够的。」我撇撇嘴，对她一笑。
马修没有预警，悄无声息地走进赛顿阅览室。他这次到来没有让我身体结冰，而是像雪花片片掉落在 头髮上、肩上、背上，好像他在快速察看一遍，确认我完好无缺。
我紧紧抓住面前的书桌。好一会儿不敢转身，生怕来的只是密丽安。等我看见确实是马修时，我的心 跳发出一声轰隆巨响。
但他已经没在看我这方向。他瞪著诺克斯，表情非常凶恶。
「马修。」我低喊一声，站起身来。
他把眼光从那巫师身上移开，大步向我走来。见他目露凶光，我不安地皴起眉头，他给了一个让我恢 復信心的微笑。「我知道最近这儿有些骚动。」他挨我很近，他身体的凉意就像夏日微风般清新提神。
「没什麼我们应付不了的。」我平淡地说，因為诺克斯在旁。
「我们晚点再聊^^等今天忙完好吗？」马修问，他举手轻触胸口，柔软的毛衣下清晰可见胸骨上有 块突出物。我很好奇他把什麼东西带在贴近心臟的位置。「我们可以去做瑜伽。」
虽然我一夜没睡，但一想到坐著一辆隔音良好的汽车开去乌斯托克路，接著又有一个半小时的冥想运 动，听起来很棒。
「那太好了。」我全心全意地说。
「妳希望我在这儿工作，跟妳一起吗？」他问，向我靠过来。他的气味浓烈得让我头昏。
「没有必要。」我坚决地说。
「如果妳改变主意就让我知道，否则我们六点鐘在哈特福学院外面见。」马修又盯著我的眼睛看了一 会儿。然后他朝诺克斯的方向投出一个憎恨的眼神，便回到座位上。
午餐时间，我从他桌前经过，马修咳嗽一声。密丽安不悦地砰一声丢下铅笔，跟上我。诺克斯没办法 跟踪我去布莱克维尔。马修会处理这件事。
下午漫长得好像永远过不完，几乎不可能保持清醒。到了五点，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离开图书馆。诺克 斯仍留在赛顿阅览室，混在杂七杂八的凡人中间。马修陪我走下楼，我的心开始雀跃，我飞奔回学院，换 衣服，拿瑜伽垫。他把车停在哈特福学院的铁栏杆前面时，我已经在那儿等候了。
「妳来早了。」他微笑道，接过垫子，放进后车厢。他扶我上车时，深深吸了一 口气，我很好奇我的 身体传递给他什麼讯息。
「我们得谈谈。」
「不急。先离开牛津。」他為我关上车门，爬进驾驶座。
学生和老师变多了，乌斯托克路上的交通有点拥挤。马修灵活地绕过堵车的地点。
「苏格兰好玩吗？」我们开出市界时，我问道，我只想要他说话，说什麼都无所谓。
马修看我一眼，目光随即回到路上。「还好。」
「密丽安说你去打猎。」
他轻轻吁一 口气，手指碰触毛衣下面的突起物。「她不该说的。」
「為什麼？」
「因為有些事不适合当著圈外人谈论。」他有点不耐烦地说.?「难道女巫会告诉巫族以外的超自然生 物，她们一连花了四天施咒和煮蝙蝠，刚刚才回来？」
「女巫不煮蝙蝠。」我不悦道。
「意思是一样的。」
「你一个人去吗？」我问。
马修隔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回答：「不是。」
「我在牛津也不是一个人。」我开始道：「超自然生物——」
「密丽安告诉我了。」他收紧握方向盘的手：「如果早知道骚扰妳的巫师是彼得?诺克斯，我绝不会 离开牛津的。」
「你说得对。」我脱口说道，我必须在谈论诺克斯之前吐露心声：「我不应该把魔法排除在人生之 外。我做研究的时候经常使用它，只是自己不知道。它存在所有的事物当中。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自欺。」 话从我嘴裡流泻出来。马修仍专心应付塞车。「我好害怕。」
他冰冷的手轻触我膝盖。「我知道。」
「我该怎麼办？」我低声道。
「我们会想出办法。」他镇静地说，把车开进老房子的大门。从爬上山坡直到停在环形车道上，他一 直端详著我的脸。「妳累了。做得动瑜伽吗？」
我点点头。
马修下了车，替我开门。这次他没有扶我下车，而是转往后车厢，取出我们的瑜伽垫，独力扛起两个 垫子。班上其他人络绎走过，对我们投以好奇的眼光。
等到车道上只剩我们两个，马修才低头看我，一副内心在為什麼事挣扎的表情。我皱起眉头，仰头迎 上他的眼神。我刚承认自己在不自觉中用了魔法。难道他还有什麼更见不得人的事不能告诉我吗9.
「我跟一个朋友去苏格兰，哈米许.欧斯朋。」最后他说道。
「就是报上说要竞选国会议员，当财政部长的那个人？」我惊讶地说。
「哈米许不会竞选国会议员。」马修冷淡地说，微耸一下肩，调整瑜伽袋的肩带。
「所以他真的是同性恋！」我道，忆起最近的一个深夜新闻节目。
马修狠狠瞪我一眼。「是的。但更重要的是，他是魔族。」我对超自然生物的世界所知不多，但介入 凡人的政治与宗教是禁忌。
「哦。对魔族而言，从事金融业是很奇怪的选择。」我思索了一下：「但这也说明了他為什麼那麼善 於理财。」
「他也善於解决问题。」沉默持续，马修毫无向大门走去的意思。r我需要离开，打个猎。」
我一脸困惑。
「妳把毛衣忘在我车上。」他道，好像那可以解释一切。
「密丽安已经还给我了。」
「我知道。我不能留下它。妳知道為什麼吗？」
我摇头，他嘆口气，用法文咒骂了 一句。
「我车上满是妳的气味，戴安娜。我必须离开牛津。」
「我还是不懂。」我承认。
「我不停想著妳。」他望著车道另一头，手抓乱了头髮。
我的心噗噗乱跳，血液流量减少使我思考速度变慢。但最后我还是听懂了。
「你不怕你会伤害我？」我对吸血鬼的畏惧很健康，但马修似乎不是一般的吸血鬼。
「我不确定。」他眼神非常审慎，他的声音带著警告意味。
「所以你不是因為週五晚上的事而离开。」我忽然鬆了一 口气。
「不是。」他柔声道：「跟那件事毫无关係。」
「你们两个要不要进来，还是你们要在外面车道上做瑜伽。」阿米拉站在门口喊道。
我们进去上课，每当有一个人以為另一个人没在看的时候，就会瞥对方一眼。这是我们第一次诚实交 换情报，很多事都因而改变。我们都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麼事。
课程结束后，马修重新穿上套头毛衣，一个亮晶晶的银色物体引起我注意。那东西用一条细细的皮绳 繫在他脖子上。那就是他隔著毛衣一遍又一遍触摸的东西，像一个护身符。
「那是什麼？」我指道。
「提醒。」马修简单说道。.
「提醒什麼？」
「愤怒的力量有毁灭性。」
诺克斯曾经警告我，跟马修相处要小心。
「是朝圣者的徽章吗？」那形状让我联想到在大英博物馆看过类似的收藏品。它看起来很古老。
他点点头，拉著绳子把徽章举高。它摇晃不定，被光线照到会反光。「这是伯大尼的圣水瓶。」这个 形状像棺材的容器，充其量只能容纳几滴圣水。
「拉撒路。」我看著那口棺材低声说。基督就在伯大尼让拉撒路死后復活。我虽然自幼是个异教徒， 却也知道基督徒朝圣的动机。这麼做是為了赎罪。
马修把圣水瓶塞回毛衣裡，不让仍在陆续走出教室的其他生物看见。
我们向阿米拉道了晚安，站在老房子外面清冷的秋天空气裡。虽然砖墙上打著聚光灯，周遭仍很黝 暗。
「妳觉得好一点了吗？」马修问道，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点点头。「那就告诉我发生了什麼事。」
「是那本手稿。诺克斯要它。艾嘉莎?魏尔逊——我在布莱克维尔遇见的魔族——说魔族要它。你也 想要它。但艾许摩尔七八二号被咒语控制了。」
「我知道。」他道。
一隻白色猫头鹰猛然扑到我们面前，翅膀拍打著空气。我吓得往后一缩，以為牠会用喙和爪攻击我， 连忙举起双臂保护自己。但猫头鹰随即改变了心意，飞往车道旁的橡树林裡去了。
我的心剧跳不已，忽然一阵恐慌从脚底涌上来。马修毫无预警地拉开捷豹的后车门，推我坐到位子 上。「低下头，用力呼吸。」他蹲在碎石路上，用手指压著我的膝盖。胆汁上涌——我胃裡除了水什麼也 没有^^钻进我喉咙，让我窒息。我用手撝住嘴巴，乾呕痉挛。他伸手替我把一綹乱髮拢到耳后，他手指 清凉，有抚慰的作用。
「妳很安全。」他道。
「对不起。」我用发抖的手掩住嘴巴，反胃的感觉逐渐消退。「从昨晚看到诺克斯起，我就开始恐 慌。」
「妳要散个步吗？」
「不要。」我仓促道，这花圜显得太大，又很黑，而且我的腿感觉像橡皮筋做的。
马修用锐利的眼神把我打量了一遍。「我送妳回家。其餘的事以后再聊。」
他把我从后座拉起来，轻握著我的手，直到把我在汽车前座安顿好才放开。他上车时，我闭起眼睛。 我们默默无语坐了 一会儿，马修才发动汽车。捷豹马上变得生龙活虎。
「这种事常发生吗？」他问，声音不带任何批判。
「不，谢天谢地。」我说：「我小时候常发生，但现在好多了。只是肾上腺素过度分泌罢了。」我把 脸上的头髮撩开时，马修的眼光一直停留在我手上。
「我知道。」他又说了一遍，放开手煞车，把车开上车道。
「你闻得出来？」
他点点头。「从妳告诉我妳在使用魔法开始，它就在妳体内不断累积。妳是為这个原因所以做那麼多 运动吗——跑步、划船、瑜伽？」
「我不喜欢服药。那会让我头昏。」
「反正运动应该更有效。」
「这次没有成功。」我低声道，想起最近才冒出电光的手。
马修开出老房子的庭院，上了公路。他专心开车，车子流畅前进的动作轻摇著我。
「妳為什麼打电话给我？」他忽然问，打断了我的幻想。
「因為诺克斯和艾许摩尔七八二号。」我道，他变化莫测的情绪重新掀起恐慌的火苗。
「那个我知道。我问的是妳為什麼打电话给我。妳一定有其他可以帮助妳的朋友——巫族、凡人。」
「不见得，我所有的凡人朋友都不知道我是女巫。光是解释这个世界的真面目就要花好几天——而且 他们未必愿意留下来听我把话说完。我没有巫族的朋友，我也不能把我阿姨牵扯进来。我做了蠢事，根本 还不了解那手抄本是怎麼回事，就先把它归还回去，不是她们的错。」，我咬紧嘴唇：「我不应该打电话给 你吗？」
「我不知道，戴安娜。星期五妳才说过，女巫跟吸血鬼不可能成為朋友。」
「星期五我跟你说了很多事。」
马修沉默不语，用全副注意力应付道路的转弯。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麼思考了。」我顿了一下，小心斟酌接下来怎麼措辞：「但有一件事我可以确 定。我寧可跟你，也不要跟诺克斯共用图书馆。」
「绝对不能完全信任一个吸血鬼^c's他们跟温血生物共处的时候。」马修冷冰冰瞥了我一眼。
「温血生物？」我皱著眉头问。
「凡人、巫族、魔族——只要不是吸血鬼。」
「与其让诺克斯钻进我脑子裡挖掘情报，我寧可冒被你咬一 口的危险。」
「他试过那种事？」马修的声音很平静，但裡头蕴含著暴力的可能。
「没什麼啦。」我连忙道：「他只是警告我，要我提防你。」
「他应该那麼做。没有人能违反本性，不论多麼努力。妳不可以把吸血鬼想得太浪漫。诺克斯虽然不 见得是為妳著想，但他对我的评价没有错。」
「我不会让别人替我挑选朋友——尤其是诺克斯这种心胸狭隘的人。」我怒气上升，手指开始发痒，
我把双手压在大腿下面。
「所以我们的关係是那样吗，朋友？」马修问。
「我想是。朋友会告诉对方真相，即使那麼做有困难。」这麼严肃的话题让我有点慌乱，我开始玩弄 毛衣上的绳结。
「吸血鬼不擅长交朋友。」他的声音又愤怒起来。
「这样好不好，如果你不要我烦你——」
「当然不是。」马修打断我：「只是吸血鬼的人际关係……有点复杂。我们可能有很强的保护欲—— 甚至是佔有欲。妳可能不喜欢。」
「以我目前而言，一点儿保护欲听起来满好的。」
我的回答使马修眼中涌现一种脆弱而伤痛的表情。「妳开始抱怨的时候，我会提醒妳这句话。」他 道，伤痛很快就被促狭的兴味取代。
他在霍利威街转弯，把车停在宿舍大门前。福瑞瞄车子一眼，咧嘴一笑，才慎重地把眼光转往别处。 我等马修来开门，同时仔细检查车子，确定我没有把任何东西^^包括一条绑头髮的橡皮筋——遗落在车 上，免得再逼得他跑到苏格兰去。
「但这整件事不仅是诺克斯和手抄本而已。」他把瑜伽垫递给我时，我急切地说。从他的举止完全看 不出超自然生物正从四面八方向我逼近。
「以后再说，戴安娜。不用担心，诺克斯不会再接近到妳身边五十呎的范围内。」他的声音很冷酷， 并且又摸了一下藏在毛衣裡面的圣水瓶。
我们需要共处——不仅在图书馆，而是单独见面。
「你明天来我这儿晚餐如何？」我问他，声音很小。「到时候我们可以谈谈发生的事。」
马修一愣，脸上闪过困惑和一种我不知道是什麼的表情。他的手轻轻握住那个朝圣者的徽章，然后鬆
「我很乐意。」他缓缓道。
「很好。」我微笑道：「七点半怎麼样？」
他点点头，露出一个羞涩的微笑。我走了两步才忽然想到，明晚之前，有个重要的问题得先解决。 「你吃什麼？」我胀红了脸，低声问道。
「我什麼都吃。」马修道，他显得愈发开心，展现一个灿烂的微笑，让我心跳停了 一拍。
「那就七点半。」我转过身，对他一点也没帮上忙的答案摇著头，笑了起来。「对了，还有一件 事。」我又回身道：「让密丽安忙她自己的事去吧，我会照顾自己的。」
「她也这麼跟我说。」马修走到驾驶座旁。「我会考虑。但妳明天还是会在杭佛瑞公爵阅览馆看到 我。」他上了车，见我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摇下窗户。
「妳走出视线前，我不会离开的。」他不赞成地看著我说。
「吸血鬼。」我喃喃道，对他的老派作风不住摇头。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我保持清醒直到天亮，淋浴过后，换好衣服。想到吃早餐，我异乎寻常地感到反胃。我没吃东西，就 枯坐在门口等到博德利开门时间，然后走短短一段路去图书馆，坐上我的老位子。我把手机放在口袋裡， 设定為来电振动，虽然我最讨厌别人的电话在肃静的时刻出声或跳动。
十点半，诺克斯走进来，坐在阅览室的对角。我假借归还一份手抄本，走到借书台那儿去确认密丽安 还在图书馆裡。她在——而且很生气。
「告诉我那个巫师没跑进去坐。」
「他坐了。而且我工作的时候，他一直盯著我背后看。」
「但愿我长得魁梧一点。」密丽安皱著眉头说。
「依我看，要制止那傢伙光靠体型是不够的。」我撇撇嘴，对她一笑。
马修没有预警，悄无声息地走进赛顿阅览室。他这次到来没有让我身体结冰，而是像雪花片片掉落在 头髮上、肩上、背上，好像他在快速察看一遍，确认我完好无缺。
我紧紧抓住面前的书桌。好一会儿不敢转身，生怕来的只是密丽安。等我看见确实是马修时，我的心 跳发出一声轰隆巨响。
但他已经没在看我这方向。他瞪著诺克斯，表情非常凶恶。
「马修。」我低喊一声，站起身来。
他把眼光从那巫师身上移开，大步向我走来。见他目露凶光，我不安地皴起眉头，他给了一个让我恢 復信心的微笑。「我知道最近这儿有些骚动。」他挨我很近，他身体的凉意就像夏日微风般清新提神。
「没什麼我们应付不了的。」我平淡地说，因為诺克斯在旁。
「我们晚点再聊^^等今天忙完好吗？」马修问，他举手轻触胸口，柔软的毛衣下清晰可见胸骨上有 块突出物。我很好奇他把什麼东西带在贴近心臟的位置。「我们可以去做瑜伽。」
虽然我一夜没睡，但一想到坐著一辆隔音良好的汽车开去乌斯托克路，接著又有一个半小时的冥想运 动，听起来很棒。
「那太好了。」我全心全意地说。
「妳希望我在这儿工作，跟妳一起吗？」他问，向我靠过来。他的气味浓烈得让我头昏。
「没有必要。」我坚决地说。
「如果妳改变主意就让我知道，否则我们六点鐘在哈特福学院外面见。」马修又盯著我的眼睛看了一 会儿。然后他朝诺克斯的方向投出一个憎恨的眼神，便回到座位上。
午餐时间，我从他桌前经过，马修咳嗽一声。密丽安不悦地砰一声丢下铅笔，跟上我。诺克斯没办法 跟踪我去布莱克维尔。马修会处理这件事。
下午漫长得好像永远过不完，几乎不可能保持清醒。到了五点，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离开图书馆。诺克 斯仍留在赛顿阅览室，混在杂七杂八的凡人中间。马修陪我走下楼，我的心开始雀跃，我飞奔回学院，换 衣服，拿瑜伽垫。他把车停在哈特福学院的铁栏杆前面时，我已经在那儿等候了。
「妳来早了。」他微笑道，接过垫子，放进后车厢。他扶我上车时，深深吸了一 口气，我很好奇我的 身体传递给他什麼讯息。
「我们得谈谈。」
「不急。先离开牛津。」他為我关上车门，爬进驾驶座。
学生和老师变多了，乌斯托克路上的交通有点拥挤。马修灵活地绕过堵车的地点。
「苏格兰好玩吗？」我们开出市界时，我问道，我只想要他说话，说什麼都无所谓。
马修看我一眼，目光随即回到路上。「还好。」
「密丽安说你去打猎。」
他轻轻吁一 口气，手指碰触毛衣下面的突起物。「她不该说的。」
「為什麼？」
「因為有些事不适合当著圈外人谈论。」他有点不耐烦地说.?「难道女巫会告诉巫族以外的超自然生 物，她们一连花了四天施咒和煮蝙蝠，刚刚才回来？」
「女巫不煮蝙蝠。」我不悦道。
「意思是一样的。」
「你一个人去吗？」我问。
马修隔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回答：「不是。」
「我在牛津也不是一个人。」我开始道：「超自然生物——」
「密丽安告诉我了。」他收紧握方向盘的手：「如果早知道骚扰妳的巫师是彼得?诺克斯，我绝不会 离开牛津的。」
「你说得对。」我脱口说道，我必须在谈论诺克斯之前吐露心声：「我不应该把魔法排除在人生之 外。我做研究的时候经常使用它，只是自己不知道。它存在所有的事物当中。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自欺。」 话从我嘴裡流泻出来。马修仍专心应付塞车。「我好害怕。」
他冰冷的手轻触我膝盖。「我知道。」
「我该怎麼办？」我低声道。
「我们会想出办法。」他镇静地说，把车开进老房子的大门。从爬上山坡直到停在环形车道上，他一 直端详著我的脸。「妳累了。做得动瑜伽吗？」
我点点头。
马修下了车，替我开门。这次他没有扶我下车，而是转往后车厢，取出我们的瑜伽垫，独力扛起两个 垫子。班上其他人络绎走过，对我们投以好奇的眼光。
等到车道上只剩我们两个，马修才低头看我，一副内心在為什麼事挣扎的表情。我皱起眉头，仰头迎 上他的眼神。我刚承认自己在不自觉中用了魔法。难道他还有什麼更见不得人的事不能告诉我吗9.
「我跟一个朋友去苏格兰，哈米许.欧斯朋。」最后他说道。
「就是报上说要竞选国会议员，当财政部长的那个人？」我惊讶地说。
「哈米许不会竞选国会议员。」马修冷淡地说，微耸一下肩，调整瑜伽袋的肩带。
「所以他真的是同性恋！」我道，忆起最近的一个深夜新闻节目。
马修狠狠瞪我一眼。「是的。但更重要的是，他是魔族。」我对超自然生物的世界所知不多，但介入 凡人的政治与宗教是禁忌。
「哦。对魔族而言，从事金融业是很奇怪的选择。」我思索了一下：「但这也说明了他為什麼那麼善 於理财。」
「他也善於解决问题。」沉默持续，马修毫无向大门走去的意思。r我需要离开，打个猎。」
我一脸困惑。
「妳把毛衣忘在我车上。」他道，好像那可以解释一切。
「密丽安已经还给我了。」
「我知道。我不能留下它。妳知道為什麼吗？」
我摇头，他嘆口气，用法文咒骂了 一句。
「我车上满是妳的气味，戴安娜。我必须离开牛津。」
「我还是不懂。」我承认。
「我不停想著妳。」他望著车道另一头，手抓乱了头髮。
我的心噗噗乱跳，血液流量减少使我思考速度变慢。但最后我还是听懂了。
「你不怕你会伤害我？」我对吸血鬼的畏惧很健康，但马修似乎不是一般的吸血鬼。
「我不确定。」他眼神非常审慎，他的声音带著警告意味。
「所以你不是因為週五晚上的事而离开。」我忽然鬆了一 口气。
「不是。」他柔声道：「跟那件事毫无关係。」
「你们两个要不要进来，还是你们要在外面车道上做瑜伽。」阿米拉站在门口喊道。
我们进去上课，每当有一个人以為另一个人没在看的时候，就会瞥对方一眼。这是我们第一次诚实交 换情报，很多事都因而改变。我们都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麼事。
课程结束后，马修重新穿上套头毛衣，一个亮晶晶的银色物体引起我注意。那东西用一条细细的皮绳 繫在他脖子上。那就是他隔著毛衣一遍又一遍触摸的东西，像一个护身符。
「那是什麼？」我指道。
「提醒。」马修简单说道。.
「提醒什麼？」
「愤怒的力量有毁灭性。」
诺克斯曾经警告我，跟马修相处要小心。
「是朝圣者的徽章吗？」那形状让我联想到在大英博物馆看过类似的收藏品。它看起来很古老。
他点点头，拉著绳子把徽章举高。它摇晃不定，被光线照到会反光。「这是伯大尼的圣水瓶。」这个 形状像棺材的容器，充其量只能容纳几滴圣水。
「拉撒路。」我看著那口棺材低声说。基督就在伯大尼让拉撒路死后復活。我虽然自幼是个异教徒， 却也知道基督徒朝圣的动机。这麼做是為了赎罪。
马修把圣水瓶塞回毛衣裡，不让仍在陆续走出教室的其他生物看见。
我们向阿米拉道了晚安，站在老房子外面清冷的秋天空气裡。虽然砖墙上打著聚光灯，周遭仍很黝 暗。
「妳觉得好一点了吗？」马修问道，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点点头。「那就告诉我发生了什麼事。」
「是那本手稿。诺克斯要它。艾嘉莎?魏尔逊——我在布莱克维尔遇见的魔族——说魔族要它。你也 想要它。但艾许摩尔七八二号被咒语控制了。」
「我知道。」他道。
一隻白色猫头鹰猛然扑到我们面前，翅膀拍打著空气。我吓得往后一缩，以為牠会用喙和爪攻击我， 连忙举起双臂保护自己。但猫头鹰随即改变了心意，飞往车道旁的橡树林裡去了。
我的心剧跳不已，忽然一阵恐慌从脚底涌上来。马修毫无预警地拉开捷豹的后车门，推我坐到位子 上。「低下头，用力呼吸。」他蹲在碎石路上，用手指压著我的膝盖。胆汁上涌——我胃裡除了水什麼也 没有^^钻进我喉咙，让我窒息。我用手撝住嘴巴，乾呕痉挛。他伸手替我把一綹乱髮拢到耳后，他手指 清凉，有抚慰的作用。
「妳很安全。」他道。
「对不起。」我用发抖的手掩住嘴巴，反胃的感觉逐渐消退。「从昨晚看到诺克斯起，我就开始恐 慌。」
「妳要散个步吗？」
「不要。」我仓促道，这花圜显得太大，又很黑，而且我的腿感觉像橡皮筋做的。
马修用锐利的眼神把我打量了一遍。「我送妳回家。其餘的事以后再聊。」
他把我从后座拉起来，轻握著我的手，直到把我在汽车前座安顿好才放开。他上车时，我闭起眼睛。 我们默默无语坐了 一会儿，马修才发动汽车。捷豹马上变得生龙活虎。
「这种事常发生吗？」他问，声音不带任何批判。
「不，谢天谢地。」我说：「我小时候常发生，但现在好多了。只是肾上腺素过度分泌罢了。」我把 脸上的头髮撩开时，马修的眼光一直停留在我手上。
「我知道。」他又说了一遍，放开手煞车，把车开上车道。
「你闻得出来？」
他点点头。「从妳告诉我妳在使用魔法开始，它就在妳体内不断累积。妳是為这个原因所以做那麼多 运动吗——跑步、划船、瑜伽？」
「我不喜欢服药。那会让我头昏。」
「反正运动应该更有效。」
「这次没有成功。」我低声道，想起最近才冒出电光的手。
马修开出老房子的庭院，上了公路。他专心开车，车子流畅前进的动作轻摇著我。
「妳為什麼打电话给我？」他忽然问，打断了我的幻想。
「因為诺克斯和艾许摩尔七八二号。」我道，他变化莫测的情绪重新掀起恐慌的火苗。
「那个我知道。我问的是妳為什麼打电话给我。妳一定有其他可以帮助妳的朋友——巫族、凡人。」
「不见得，我所有的凡人朋友都不知道我是女巫。光是解释这个世界的真面目就要花好几天——而且 他们未必愿意留下来听我把话说完。我没有巫族的朋友，我也不能把我阿姨牵扯进来。我做了蠢事，根本 还不了解那手抄本是怎麼回事，就先把它归还回去，不是她们的错。」，我咬紧嘴唇：「我不应该打电话给 你吗？」
「我不知道，戴安娜。星期五妳才说过，女巫跟吸血鬼不可能成為朋友。」
「星期五我跟你说了很多事。」
马修沉默不语，用全副注意力应付道路的转弯。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麼思考了。」我顿了一下，小心斟酌接下来怎麼措辞：「但有一件事我可以确 定。我寧可跟你，也不要跟诺克斯共用图书馆。」
「绝对不能完全信任一个吸血鬼^c's他们跟温血生物共处的时候。」马修冷冰冰瞥了我一眼。
「温血生物？」我皱著眉头问。
「凡人、巫族、魔族——只要不是吸血鬼。」
「与其让诺克斯钻进我脑子裡挖掘情报，我寧可冒被你咬一 口的危险。」
「他试过那种事？」马修的声音很平静，但裡头蕴含著暴力的可能。
「没什麼啦。」我连忙道：「他只是警告我，要我提防你。」
「他应该那麼做。没有人能违反本性，不论多麼努力。妳不可以把吸血鬼想得太浪漫。诺克斯虽然不 见得是為妳著想，但他对我的评价没有错。」
「我不会让别人替我挑选朋友——尤其是诺克斯这种心胸狭隘的人。」我怒气上升，手指开始发痒，
我把双手压在大腿下面。
「所以我们的关係是那样吗，朋友？」马修问。
「我想是。朋友会告诉对方真相，即使那麼做有困难。」这麼严肃的话题让我有点慌乱，我开始玩弄 毛衣上的绳结。
「吸血鬼不擅长交朋友。」他的声音又愤怒起来。
「这样好不好，如果你不要我烦你——」
「当然不是。」马修打断我：「只是吸血鬼的人际关係……有点复杂。我们可能有很强的保护欲—— 甚至是佔有欲。妳可能不喜欢。」
「以我目前而言，一点儿保护欲听起来满好的。」
我的回答使马修眼中涌现一种脆弱而伤痛的表情。「妳开始抱怨的时候，我会提醒妳这句话。」他 道，伤痛很快就被促狭的兴味取代。
他在霍利威街转弯，把车停在宿舍大门前。福瑞瞄车子一眼，咧嘴一笑，才慎重地把眼光转往别处。 我等马修来开门，同时仔细检查车子，确定我没有把任何东西^^包括一条绑头髮的橡皮筋——遗落在车 上，免得再逼得他跑到苏格兰去。
「但这整件事不仅是诺克斯和手抄本而已。」他把瑜伽垫递给我时，我急切地说。从他的举止完全看 不出超自然生物正从四面八方向我逼近。
「以后再说，戴安娜。不用担心，诺克斯不会再接近到妳身边五十呎的范围内。」他的声音很冷酷， 并且又摸了一下藏在毛衣裡面的圣水瓶。
我们需要共处——不仅在图书馆，而是单独见面。
「你明天来我这儿晚餐如何？」我问他，声音很小。「到时候我们可以谈谈发生的事。」
马修一愣，脸上闪过困惑和一种我不知道是什麼的表情。他的手轻轻握住那个朝圣者的徽章，然后鬆
「我很乐意。」他缓缓道。
「很好。」我微笑道：「七点半怎麼样？」
他点点头，露出一个羞涩的微笑。我走了两步才忽然想到，明晚之前，有个重要的问题得先解决。 「你吃什麼？」我胀红了脸，低声问道。
「我什麼都吃。」马修道，他显得愈发开心，展现一个灿烂的微笑，让我心跳停了 一拍。
「那就七点半。」我转过身，对他一点也没帮上忙的答案摇著头，笑了起来。「对了，还有一件 事。」我又回身道：「让密丽安忙她自己的事去吧，我会照顾自己的。」
「她也这麼跟我说。」马修走到驾驶座旁。「我会考虑。但妳明天还是会在杭佛瑞公爵阅览馆看到 我。」他上了车，见我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摇下窗户。
「妳走出视线前，我不会离开的。」他不赞成地看著我说。
「吸血鬼。」我喃喃道，对他的老派作风不住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