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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远之歌

戴奥诺斯在寒冷的黑暗中醒来,冷汗涔涔。恸哭不止的风在外头抓挠闭合的窗框,像寂寞的死人在飞翔。壁炉余烬的微光下,他看到一个隐隐约约的影子朝自己靠来,心脏瞬间像要跳出去似的。
“队长!”原来是自己的手下,他惊慌地轻声说道,“有人到城门口了!武装的士兵!”
“上帝之树啊!”他骂了句,急匆匆穿好靴子,把链甲从头上套进去,抓起剑和头盔,跟在士兵后面走了出去。
越来越多人在城门楼顶慌乱地走来走去,也有些人蹲在城堞后。大风推着他蹒跚前行,不一会儿,他弓下腰往城外看去。
“那儿,队长!”叫醒他的卫兵说,“正在穿过镇子的路上。”他越过戴奥诺斯,指着前方。
月光透过流动的云,将奈格利蒙镇的破烂茅草屋顶染成银色。路上确实有什么在动,是一小队骑兵,大约一打人。
城门楼里的人看着骑兵慢慢接近,有个士兵甚至呻吟起来,连戴奥诺斯都被等待的痛苦感染。还不如直接听到响亮的军号,让所有人都大喊起来。
等待让我们死气沉沉, 戴奥诺斯想。一旦流血,我们奈格利蒙人就能显出骄人的战力了 。
“肯定还有伏兵!”一个士兵说,“我们怎么办?”虽然风在哭号,但他的话听起来十分清晰。那些前来的骑兵怎么可能听不到?
“不怎么办。”戴奥诺斯坚决地说,“等。”
等待似乎足足持续了好几天。骑在马上的人越来越近,月亮将亮堂堂的矛尖和闪烁的头盔照得特别清晰。沉默的骑士们在巨大的门前停下,像在聆听门里的动静。
一个卫兵站起来,举起弓,瞄准骑兵队长的胸口。戴奥诺斯一见卫兵脸上紧绷的线条和绝望的目光,赶紧朝他跳过去。与此同时,下方传来响亮的敲门声。戴奥诺斯抓住那人的手臂,用力一抬,箭矢往高空弹射出去,落进吹着冷风的小镇的黑暗中。
“以上帝之名,开门啊 !”一个男人叫起来,又用矛柄重重地敲着木门。是瑞摩加人,戴奥诺斯觉得这声音像是快不行了。“睡着了吗?!让我们进去!我是艾索恩,艾奎纳之子,从敌人手里逃出来的。”
 
“看!看云是怎么散开的!不觉得那象征希望吗,腓力基?”李奥巴迪公爵挥舞着手,朝洞开的船窗画了一道宽宽的弧线,锁甲片差点打中了满头大汗的侍卫。侍卫默默咽下脏话的同时,转身便给后面让路不及的佣人一个耳光。佣人正努力隐没在拥挤的人群中,这回只得绝望地重新尝试,让自己从大家的视线里消失。
“某种程度上,在这危机四伏的时刻,我们才是关键所在。”李奥巴迪面朝窗户说,侍卫又走到他身后,继续固定才绑了一半的护甲。随着李奥巴迪的旗舰恩莫庭之宝 开进海湾,靠近柯冉禾笨重阴暗的悬崖,沉甸甸的天空确实能看到一线长长的、荡漾的蓝色,仿佛他们下锚时,捕捉并撕裂了低空的云朵。
腓力基又高又胖,身穿一件金色的簿记员专用袍子,脚步沉重地移到窗边,站到公爵旁。
“大人,要灭火,怎能往上浇油呢?请原谅我的冒昧,但不得不说,这样想是荒唐的。”
点兵的军鼓敲响,声音回荡在水面上。李奥巴迪将长长的白发从眼前拨开,“我知道教宗心里是什么感觉。”他说,“亲爱的主簿啊,我也知道他指示你劝我回头。圣人热爱和平……的确令人钦佩,但光动嘴无法改变什么。”
腓力基打开一只小铜箱,摇出一小撮甜甜的糖,小心地放在舌头上。“这话几乎算是亵渎了,李奥巴迪公爵。祈祷只是‘动嘴’吗?难道神圣的拉纳辛教宗的调停不如您的军队有力吗?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深信的乌瑟斯还有首席侍僧撒翠的话岂不全是笑柄?”主簿重重地做了一个深呼吸。
公爵面颊泛红,挥手让侍卫们退下,摇摇晃晃地弯腰,自己系上最后的皮带扣,又招手示意他们把胸口绣着班尼杜威金翠鸟家纹的蓝罩衣拿来。
“上帝保佑我吧,腓力基。”他暴躁地说,“我今天没心情跟你吵架。我被至高王埃利加逼得太紧,必须有所行动了。”
“但您不应该亲自上战场。”大个子说,声音第一次激动起来,“您背负着几百,不,几千人的灵魂,他们的福祉就在您的手里。灾难的种子已经随风飞到各地,教廷有责任阻止它们找到肥沃的土壤。”
李奥巴迪难过地摇摇头,小佣人怯生生地举起金色头盔,头盔顶端有撮染成蓝色的马鬃。
“腓力基,这些日子到处都是肥沃的土壤,而灾难已然生长——原谅我盗用你诗意的语言。重点是,我们得尽力将它扼杀在襁褓中。来吧。”他拍拍主簿肥厚的手臂,“是时候到登陆船上去了。跟我一起去吧。”
“当然,我的好公爵,当然了。”腓力基侧身挤过狭窄的门廊,“您一定能体谅我待会儿不能陪您上岸,最近腿脚抖得厉害,恐怕我也老了。”
“呵,可你的言辞还是一样犀利。”李奥巴迪一边慢慢朝甲板走去,一边回答说。这时迎面而来一个全身裹在黑袍里的人,双手按在胸前,停下简单地点点头。主簿皱起眉头,但李奥巴迪公爵却报以微笑。
“楠·丽术在恩莫庭之宝上很久了。”他说,“她是最好的观海者。我让她无需拘礼——总之呢斯淇是个奇怪的种族。腓力基,你要是海员就会了解了。来吧,我的小船在这边。”
海风灌满了李奥巴迪的罩衣,这一小片蓝色在飘忽不定的天空下翻滚飞扬。
李奥巴迪看到他最年幼的孩子瓦尔兰正在登岸处等候。比起闪亮的盔甲,他的身子太过瘦小。瘦脸庞从宽大的头盔间露出来,焦虑地查看集合起来的纳班军队,好像这群挤作一团、满身是汗的士兵要是军容军纪不整,父亲就会拿他是问。几个士兵满不在乎地从他身旁挤过,仿佛他只是敲鼓的小孩,嘴里还欢乐地笑骂不止。有两匹马被人潮吓坏,竟带着背上的骑手,直接从踏板跳下浅水。瓦尔兰后退几步,躲开水花四溅、马鸣不休的混乱。这时,他看到公爵下了登陆小船,涉水走几步,上了赫尼斯第布满岩石的南海岸,但前额皱起的细纹并没有因此舒展开来。
“大人。”他说着,犹豫一下,李奥巴迪在心里猜,他应该在想要不要下马屈膝行礼。公爵收起怒容。都是娜莎兰塔,她紧紧地把这孩子捧在手心,像酒鬼紧紧抓住酒罐似的,结果让他变得这么羞怯。当然,自己也得负上一定责任。从一开始,他就不应取笑这孩子想成为神职者的愿望。但那是很多年前的事,现在已无法改变孩子的方向。瓦尔兰会成为一名战士,即使这条路可能会害他丧命。
“瓦尔兰,”他四下打量一下,“好吧,我的孩子,看来一切都被你管理得井井有条。”
尽管父亲的眼神表露出他要么是在生气,要么是在安慰,但年轻人还是不由露出感激的笑容。“要我说,两小时后,所有人都该登陆了。我们今晚要行军吗?”
“在海上度过整整一周之后?那些人会把我们两个都杀掉,重新推举一个公爵家族。虽然我觉得嘛,要是他们懂得循途守辙,最后还是会选班尼伽利。说到你哥哥,他为什么不在这里?”
对于大儿子的缺席,他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相当恼火。当时,在纳班要不要保持中立的问题上,他们激烈地争吵了一周。然后,公爵最终决定支持约书亚,又遭到暴风雨般的反对。结果,班尼伽利竟突然改变主意,表示要与父亲统一战线。公爵相信,班尼伽利是不会放弃在战场上统率翠鸟军团的机会的,即使这样会减少他坐在塞斯兰·玛垂府宝座上的时间。
他意识到自己在神游。“不,不,瓦尔兰。我们要让这些人在柯冉禾休整一晚,不过这样一来,对路萨的支援就得推迟,他和北方人那场仗打得实在惨烈。刚刚你说班尼伽利在哪儿?”
瓦尔兰脸红了:“我没说,大人,对不起。他和他的朋友阿庇提斯·普文斯伯爵一起坐车到前头的镇子去了。”
李奥巴迪没理会儿子不安的表情。“圣树之名啊,我不过盼着儿子和继承人能先来见见我,这都成了奢望。好吧,我们去看看其他指挥官的情况吧。”他打个响指,侍卫牵来公爵的马,挂在鞍具上的铃铛叮当作响。
他们首先看到梅林-萨-英盖达和他家族的红白信天翁旗帜。老人多年来不遗余力地与李奥巴迪作对,这回也只是简单地朝公爵招招手以示问候。接着李奥巴迪和瓦尔兰坐在一旁,看着梅林监管手下从两艘大帆船上登陆,然后和老侯爵一起,到条纹帐篷里喝了杯英盖达林红酒。
他们谈论一番行军列阵,甚至容忍瓦尔兰在中间插了几句嘴,接着,李奥巴迪谢过了梅林侯爵的殷勤挽留,和小儿子一同离开。拜访完各个领主,他们穿过忙乱的营地,到几个盛情难却的帐篷里看了看,也在其他贵族的营地里转了转。
两人正准备转身回海滨,公爵的眼角突然瞄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骑着一匹高大的杂色军马,和另一个骑手结伴,信步走下镇子里的小路。
班尼伽利身穿最钟爱的银铠甲,甲胄非常厚重,布满精致的纹样,镶着昂贵的磷铁,恰如其分地反射着光线,整体看来几近灰色。胸甲十分合身,遮盖并修饰他略为壮硕的身形,班尼伽利从头到脚都像一名勇敢强悍的骑士。旁边,年轻的阿庇提斯身上的铠甲也出自巧匠之手,珠母制成的鱼鹰家徽嵌在胸甲正中央。和班尼伽利一样,他也没穿罩衣,铠甲整个露在外面,像一只闪闪发光的螃蟹。
班尼伽利对伙伴说了些什么,阿庇提斯·普文斯听后大笑起来,离开了。
班尼伽利下了小路,驾马踏过碎石海滩,朝父亲和弟弟走来。
“那是阿庇提斯伯爵,对吧?”李奥巴迪问,试图压下话里的苦涩,不表现出来,“难道普文家族成了我们的敌人,就不能过来向公爵行个礼吗?”
班尼伽利跨坐在鞍上,弯腰拍拍马脖子。李奥巴迪无法看穿那两道浓密的黑眉,辨不出他到底有没有正眼看自己。“父亲,我跟阿庇提斯说,想和你私下谈谈。本来他要过来,是我让他走的,离开才是对您的尊重。”他转向瓦尔兰,随便点点头,男孩瘦弱的身子像在铠甲里晃荡。
公爵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于是换了个话题。“我的儿子,镇子里有什么那么吸引你?”
“新消息,大人。我知道阿庇提斯曾经来过这里,也许能帮着收集一些有用的消息。”
“你去了很久。”李奥巴迪无法对儿子生气,“那么,班尼伽利,你有什么发现?”
“跟我们在艾本河口听来的一样。路萨受伤,撤到山上。司卡利掌控了赫尼塞哈,暂时没朝其他地方派兵,他们得先镇压躲进格兰玻的赫尼斯第人。因此,这片海岸、阿克·萨拉斯附近,还有穆拉沼泽、库禾,一直到茵尼斯葵为止,所有沿河区域都很安全。”
李奥巴迪揉揉脑袋,眯着眼,看着阳光在海面上投下的点点光斑。“只要能突破离我们最近的包围圈,就算最大限度地帮到约书亚王子了。另外,如果我们带着两千人,从背后袭击尖鼻子司卡利,路萨的军队——剩余的军队就能脱困,埃利加围攻奈格利蒙时,背后将空门大开。”
他考虑着这个计划,觉得很是满意。他兄弟凯马瑞也会这么做——迅速、强劲的一击,就像狠狠一鞭子。作战时,凯马瑞像件纯粹的武器,像闪光的大锤,直截了当,没有半分犹豫。
班尼伽利摇头,脸上立刻露出担忧的神色。“哦,不,大人!不!如果我们这么干,司卡利只要全军躲进夕柯林,或爬上格兰玻山,我们就会像铺开的兽皮,被钉死在原地,只能守株待兔。而埃利加一拿下奈格利蒙,便会朝我们攻来。届时,我们被夹在至高王和渡鸦中间,像颗榛子,会被一下子夹碎。”他断然摇摇头,似乎被这个主意吓到。
李奥巴迪将目光从耀眼的太阳那儿收回。“班尼伽利,我想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记得,没多久之前,你坚持的可是完全不同的说法。”
“大人,那是在你决定派兵上战场之前。”班尼伽利脱下头盔,拿在手里把玩一阵子,然后才挂到剑柄上,“现在,既然已投身战场,我就是一头纳斯卡都狮子。”
李奥巴迪深吸一口气。战争的气息已经弥漫开来,让他心里不安又后悔。然而,比起在圣王约翰保护下的长治久安,如今分裂的奥斯坦·亚德似乎却让固执的儿子重新站到父亲这边。这是件值得庆幸的事。虽说在动荡的大局中,这一点显得无关紧要。纳班公爵默默祈祷,感谢令人困惑但终究还算仁慈的上帝。
 
“赞美乌瑟斯·安东带你回到我们身边!”艾奎纳说,眼泪又涌了上来。他靠在床头,抓住艾索恩的肩膀,欣喜若狂地摇晃着,这举动却立刻遭到桂棠的白眼。自从昨夜,大难不死的儿子赶到这里,她就一直守到现在。
艾索恩对母亲严厉的行事方式并不陌生,于是朝艾奎纳露出一个微弱的笑容。他继承了公爵的蓝眼睛和粗犷的外表,但和分别时不同,那种属于年轻人的光芒消失了。虽然肩膀宽阔、身形魁梧,但他的身躯里,似乎有某种东西被抽干。
苦难和烦恼让他变成现在这样, 公爵确信。他是个坚强的孩子 。光看他是怎么一直忍受母亲的牢骚就知道了。他会成为好样的男人 ——不,已经是个好样的了。他会继我之后成为公爵……但首先,我们得把司卡利送下地狱 ……
“艾索恩!”一个声音响起,把他的胡思乱想赶跑了,“你能回到我们中间,真是个奇迹。”约书亚王子弯下腰,用左手握住艾索恩的手。桂棠满意地点点头,并没站起来向王子行屈膝礼,在这种场合下,母性的力量显然大过任何礼节。约书亚似乎也不在意。
“魔鬼的奇迹!”艾奎纳粗声说,皱起眉头掩饰心中快要满溢的情感,以免闹出笑话,“他凭智慧和勇气把他们骗了出去,这倒是真的。”
“艾奎纳……”桂棠开口提醒。约书亚笑了起来。
“当然,我这么说吧,艾索恩,你的勇气和智慧的确令人惊叹。”
艾索恩在床上坐直一些,调整那条缠满绷带的腿,腿下垫了一大堆枕头,看起来像圣人的遗骨。“这话过誉了,殿下。要不是司卡利手下的考德克人太喜欢折磨同胞,我想我们现在还在那儿——变成了冻硬的尸体。”
“艾索恩!”母亲恼火地说,“别乱说。你在侮辱上帝的仁慈。”
“可是,这都是事实啊,母亲。司卡利的渡鸦给了我们小刀,允许我们逃跑。”他转向约书亚,“他们正在艾弗沙进行一项黑暗的计划——厄运会落到全体瑞摩加人身上,约书亚王子!司卡利并非单独作战。那个镇子里全是从风暴之矛附近来的黑瑞摩加人。尖鼻子让他们留下看管我们。那些该死的怪物折磨我们——纯粹的折磨!哪怕我们并无隐瞒!他们这么干只是为了好玩,要是那也算是好玩的话。每天夜里,我们都能听到同胞的哭喊,心里想谁会是下一个。”
他轻轻呻吟,从桂棠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揉着额头,像要抹掉那段痛苦的记忆似的。“就连司卡利的手下都看不下去了。我想,他们开始怀疑自己的领主,还怀疑到底被拖下了什么浑水。”
“我们相信你。”约书亚温和地说,抬起头看看艾奎纳,脸上满是忧虑。
“还有其他人,他们夜里到来,戴着黑兜帽。就算是我们的守卫也没看到他们的脸!”艾索恩的声音仍然保持平静,但双眼却因记忆中的景象而瞪大,“他们的动作甚至不像人类——安东为我作证!他们是从山那头寒冷的荒原来的,路过牢房时,我们可以感到他们带来的寒意。比起黑瑞摩加人烧红的铁,我们更怕靠近他们。”艾索恩摇摇头,靠在枕头上,“对不起,父亲……约书亚王子,我累了。”
“他是个坚强的男人,艾奎纳。”一同登上泥砌的过道时,王子说。这里和奈格利蒙其他地方一样,屋顶有些漏雨。好不容易挨过糟糕的冬天,可随之而来的春天和夏天还是一样冷,房子都被冻坏了。
“我只希望自己从没丢下他,让他独自面对下贱的司卡利。该死!”艾奎纳的脚在一块潮湿的石头上打滑,不由为自己的衰老和笨拙咒骂起来。
“他已经竭尽所能,叔父。你应该为他骄傲。”
“我是为他骄傲。”
他们又走了一会儿,约书亚才开口说:“必须承认,艾索恩在这里,才让我更容易把这问题说出口……我不得不说。”
艾奎纳拽着胡子:“什么问题?”
“一个请求。本来我永远不会这样要求,可是……”他犹豫着,“不。等回我房间再说吧。这事最好私下谈。”公爵的手臂被他伸出的光秃秃的右手钩住,光是看到手腕上用皮革包着的残肢,便远比任何话语更难以拒绝。
艾奎纳又开始拉扯自己的胡子,揪得生痛。他有种感觉,自己应该不会喜欢将要听到的问题。“以圣树之名,约书亚,让我们先带壶酒过去。我非常需要喝点儿酒。”
“以乌瑟斯大爱的名义 !以铎尔的深红铁锤之名!圣鄂斯坦和圣司肯蒂的骨头!你疯 了吗?!我干吗要离开奈格利蒙?”艾奎纳的身子因惊讶和愤怒而颤抖。
“艾奎纳,如果还有其他解决方式,我绝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王子耐心地说。即使全身充斥愤怒,公爵也能看出约书亚十分痛苦。“两个晚上了,我都睡不着觉,试着想出别的办法。但我没有办法。必须有人找到米蕊茉公主。”
艾奎纳牛饮红酒,有不少洒在胡子上,但他全不在意。“为什么?”他最后说,将罐子摔在桌上,发出沉重的响声,“为什么是我?天杀的!为什么?”
王子依然冷静:“必须找到她。她至关重要……还是我唯一的侄女儿。艾奎纳,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呢?如果我们扛住埃利加的围攻,我却被一箭射中,或从城墙上摔下去,到时候怎么办?谁能团结这些人——不只是爵士和将领,还有那么多百姓,到我城墙后寻求庇护的人又该怎么办?大家认为我古怪又善变,你也知道,他们跟我一起对抗埃利加有多困难,要是连我都死了呢?”
艾奎纳盯着地板:“还有路萨,和李奥巴迪。”
约书亚粗暴地摇摇头:“路萨国王受了伤,也许快死了。李奥巴迪是纳班公爵——同爱克兰开战会唤起不好的记忆。毕竟,人们一想到塞斯兰,就会想到纳班统治天下的时代。即使是你,叔父,像你这样备受尊敬的好人,也无法带领一支联合军与埃利加抗衡。他是圣王约翰的儿子!他是为了坐上龙骨椅,被约翰抚养长大的。不管他有多少恶行,也只能由来自同一家族的人推翻他……你清楚这一点!”
长久的沉默即是艾奎纳的回答。
“可为什么是我?”他最后问。
“因为不管我派谁,米蕊茉都不会回来。戴奥诺斯?他很勇敢,跟猎鹰一样忠心耿耿,但他必须把公主装进袋子,才能带她回奈格利蒙。除了我自己,你是唯一一个能在她不反抗的情况下把她带回的人,而且她必须心甘情愿地回来,否则你会发现事情有多不可收拾。埃利加发现她不见了,为了找回她,甚至可以把整个南方烧光。”
约书亚走到桌边,心不在焉地翻着一堆卷轴。“艾奎纳,暂时先忘记我们讨论的是你。仔细想想,谁到处远行,又在各种奇怪的地方都交到了朋友?原谅我这么说,但,还有谁曾到过安汜·派丽佩和纳班那不计其数、通往错误终点的暗巷?”
艾奎纳苦笑起来,对自己笑。“还是不对啊,约书亚。我怎能在埃利加前来对阵时,抛弃自己的部下呢?而且,像我这样出名的人太过招摇,又怎能完成这种秘密任务?”
“第一个问题,我觉得艾索恩回来是上帝的意思。我们都知道爱因司凯迪不会听命行事,但艾索恩可以。不管怎样,叔父,他需要一个反击的机会。艾弗沙的陷落让他年轻的自尊心受挫了。”
“正是由于自尊心受损,才将男孩磨炼成男人。”公爵咆哮,“接着说。”
“第二个问题,好吧,你很出名,但近二十年间你都鲜少到爱克兰以南去。当然,无论如何,你得化化装。”
“化装?”艾奎纳心烦意乱地抓着胡子编成的辫子。约书亚走出房门,唤人进来。公爵心里有种奇怪又沉重的感觉。他一直担心打仗,比起担心自己,他更担心他的人民、他的妻子……现在儿子也在这里,忧虑不减反增。离开这儿,回到他不久前才脱离的危险中去……更像是退缩、像是背叛。
可我对约书亚的父亲——亲爱的老约翰——发过誓,怎能拒绝他儿子的要求呢?而且他的话太他妈有道理了。 
“进来。”王子说着,站在门边,放一个人走进房间。是史坦异神父,他戴着眼罩,粉红色的脸上带着一丝胆怯的微笑,又高又瘦,还随身带了点东西——一捆黑色的布。
“希望合身。”他说,“不过它们很少会合身,我也不知为什么,提醒一下而已。这是原主人多余的一套。”他的声音小了下去,接着似乎又想起还要说些什么,“艾格拉夫很亲切地借出这套衣服,他和你块头差不多,我觉得,虽然没那么高。”
“艾格拉夫?”艾奎纳困惑地问,“谁是艾格拉夫?约书亚,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当然是艾格拉夫修士。”史坦异解释说。
“你的伪装,艾奎纳。”约书亚解释说。城堡文书官抖开包袱,露出一套羊毛织成的黑色教袍。“伯父,你是个虔诚的人。”王子说,“我敢说你会装得很像。”公爵敢发誓,约书亚正强忍笑意。
“什么?牧师的袍子?”艾奎纳明白这件事的大致走向了,但他一点都不高兴。
“要到纳班去,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教廷在那里就像蜂后,身边围着一大群蜜蜂似的不同教派的牧师,数量快赶上当地市民了。”约书亚在微笑。
艾奎纳很生气:“约书亚,之前我担心你不理智,现在我肯定你已经理智全失了!我头一次见到这么疯狂的计划!最不靠谱的是,谁见过留胡子的安东牧师?”他嗤之以鼻。
王子警告似的瞥了史坦异神父一眼,神父赶紧把袍子放在椅子上,退出门口。约书亚走到桌前,掀开布,露出……一盆热水,还有一把磨利的闪亮剃刀。
楼下厨房里,所有的瓶瓶罐罐都随艾奎纳的怒吼声震动起来。
 
“说吧,凡人。你们来到我们的山上,是打算刺探消息吗?”
吉吕岐王子话一出口,便只剩下冰冷的沉默。西蒙用眼角余光瞟到,黑斯坦正向后探出手,在墙上摸索能当武器的东西。施拉迪格和格力姆克盯着围住他们的希瑟,警惕着随时可能到来的袭击。
“不,吉吕岐王子。”宾拿比克赶忙回答,“你肯定也看出来了,我们完全没料到会在这里碰上你们。我们从奈格利蒙来,约书亚王子派我们来完成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我们在找……”矮怪犹豫一下,似乎担心说得太多。最后,他耸耸肩,继续说下去。
“我们要到龙山上,找凯马瑞-萨-梵尼塔的荆棘剑。”
吉吕岐眯起眼睛。身后穿绿衣、刚刚被他称为舅舅的希瑟轻轻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们要那东西干什么?”堪冬甲奥问。
宾拿比克没有回答,只是不快地盯着山洞地板。随着时间流逝,空气似乎变得凝重起来。
“为了从风暴之王伊奈那岐手里拯救我们大家!”西蒙脱口而出。全体希瑟除了眨眼,全都一动不动。没人开口。
“说具体点儿。”最后吉吕岐说。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宾拿比克答,“这是个漫长故事的一部分,原本的故事和你们的Ua' kiza Tumet' ai nei-R' i' anis——土美汰陨落之歌差不多长。我们可以试着把能说的部分告诉你们。”
矮怪尽快把主要脉络讲了一遍。西蒙觉得他故意省略了不少东西,而且,在讲述过程中,宾拿比克还抬起眼睛,跟自己对视了一两次,似乎是在提醒他别出声。
宾拿比克将奈格利蒙正在积极备战、至高王的罪行、亚拿嘉的话、尼西斯之书等告诉了希瑟,还背诵了那段将他们导向雾沙穆的韵文。
故事讲完,矮怪面对着吉吕岐冷漠的眼神,还有他舅舅怀疑的表情。瀑布的声音回荡在一片寂静中,太静了,渐渐地,整个世界被唯一的水流声淹没。这是个多么疯狂而梦幻的地方,而他们自己,又突然身处多么难以置信的故事里!西蒙觉得自己心跳加速,那不单是因为恐惧。
“很难令人信服啊,我的外甥 。”堪冬甲奥最后说。他伸出戴着戒指的手,打了个看不懂的手势。
“是很难,舅舅,但我觉得现在还不是讨论的时候。”
“但那男孩说的另一个 ……”堪冬甲奥另起一个话题,黄眼睛透露着不安,声音则带着愤怒,“奈琦迦 下黑色的那个……”
“不是现在。”希瑟王子的声音有些尖利。他转向五个外来者,“请原谅。在你们还没用餐之前,不适合讨论这些事情。你们是我们的客人。”西蒙听到这些话,不由松了口气,膝盖突然有些酸软无力,身子也摇晃起来。
吉吕岐注意到这一点,招手示意他们到火边去。“坐下吧,务必原谅我们的多疑。即使我欠你一条命,塞奥蒙——你是 我的Hikka Sta' ja,但请理解,你们这些种族几乎没对我们做出什么善行。”
“吉吕岐王子,我必须表示,无法赞同您部分的话。”宾拿比克坐在火堆旁一块石头上回应说,“在所有希瑟当中,您的家族更应该知道,我们坎努克人从未对你们造成任何伤害。”
吉吕岐低头看着小个子,紧张的神色放松下来,几乎表现出好感。“宾宾尼格伽本尼克,让你看到我无礼的一面了。除了我们曾很了解的西方人类以外,我们和坎努克人的关系一度确实很好。”
宾拿比克抬起头,圆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你怎么知道我的全名?我从没提过,我的伙伴也没说。”
吉吕岐笑了,咝咝笑声中带着奇异的欢乐,不像作伪。那一刻,西蒙突然有种还挺喜欢他的感觉。
“啊,矮怪。”王子说,“像你这样到过很多地方的人,应该不会对自己的名气感到惊讶吧。除了你师傅和你自己,还有多少坎努克人曾看过山南面的景致?”
“你认识我师傅?他已经去世了。”宾拿比克脱下手套,活动手指。西蒙和其他几人也打算找地方就座。
“他认识我们。”吉吕岐说,“不正是他教你说我们的语言吗?安乃,你提起过矮怪和你说话吧?”
“他确实说过,王子,基本无误。”
宾拿比克脸红了,高兴但又困窘:“欧科库克是教了一些,但没告诉我他是从哪儿学的。我曾想过,也许是他的师傅教给他的。”
“坐吧,坐。”吉吕岐说着,朝黑斯坦、施拉迪格和格力姆克打个手势,让他们像西蒙和宾拿比克那样坐下。他们活像害怕被责打的狗,在火堆旁乖乖依言而行。几个希瑟走过来,捧着满是雕花的抛光木盘,盘中放满了各种食物:黄油和深棕色的面包、一块刺鼻的咸奶酪、西蒙从没见过的红黄色的小水果,另外还有几碗莓子,以及一团正缓缓滴蜜的蜂巢。当西蒙伸出手,抓了两片黏糊糊的蜂巢片时,吉吕岐又笑起来,轻轻的咝声像远处树上的松鸡。
“到处都是冬天。”他说,“但角天华庇护的蜜蜂并不知道这一点。尽管吃吧。”
抓住他们的人这下成了东道主,还拿出石制酒罐,斟满一行人面前的木酒杯。这种酒他们从没喝过,后劲着实很强。西蒙好奇开饭前是不是还要祈祷一番,但希瑟已经吃了起来。黑斯坦、施拉迪格和格力姆克可怜兮兮地环视四周,想吃却又满心恐惧和怀疑。他们盯着宾拿比克咬下一大口涂满黄油的面包。过了一会儿,见他依然活着,还吃得十分愉快,这才放下心来大嚼大咽,快活得像刚获得缓刑的囚犯。
蜂蜜自西蒙下巴滴落,他暂停吃喝,看着希瑟。只见这些美丽的生物动作很慢,有时,他们会拿粒莓子,盯着看一会儿,然后才放进嘴里。餐桌上几乎没人讲话,但如果有人操着流淌一般的语言说句什么,或用颤音简短地唱句什么歌,其他希瑟都会聆听。大多数时候没有回应,但如果有人作答,其他人也会聆听。他们常常发出轻笑,但没有喊叫,没有争执,且不管谁在说话,西蒙都没发现有人插嘴。
安乃坐在西蒙和宾拿比克旁边。一名希瑟表情郑重地说了几句,引得其他人笑了起来。西蒙请安乃解释一下这个笑话。
穿白外套的希瑟似乎有些不安:“津志波说,你的朋友们吃起东西来,像食物会跑掉似的。”他指指正双手并用,把食物塞进嘴里的黑斯坦。
西蒙不很肯定安乃的意思——他们之前应该见过饥饿的人吧?但他还是跟着露出微笑。
用餐继续进行,酒仿佛是从取之不尽的河流里舀出来似的,他们的木杯不停地被斟满,渐渐地,瑞摩加人和两个爱克兰人不再拘束。施拉迪格站起来,摇晃的手里举着杯子,向他的新希瑟朋友祝酒。吉吕岐微笑点头,堪冬甲奥却板着脸。当施拉迪格摇摇晃晃地唱起一首古老的北方饮酒歌时,王子的舅舅干脆溜到宽敞山洞的角落,盯着灯光照耀下的潺潺池水。
桌旁其他希瑟都笑着听施拉迪格用公鸭嗓唱歌,随他醉醺醺的节奏摇摆,偶尔互相轻声交谈一句。这会儿,施拉迪格、黑斯坦和格力姆克的心情非常愉快,宾拿比克也一边吸着梨子汁,一边咧嘴笑着。西蒙依然记得刚才听过希瑟奏出的迷人音乐,反倒为他的伙伴感到一丝羞愧,觉得瑞摩加人就像节日主干道上的熊,跳着舞乞求人们给些残羹剩饭。
又看了一会儿,他在衣服上擦净手,站了起来。宾拿比克也起身,得到吉吕岐的允许之后,到秘密通道口去照顾坎忒喀了。三个士兵继续大声笑闹。西蒙不用听就知道,都是些兵营玩笑。他走到一面墙边,观察壁龛中奇怪的灯,突然想起莫吉纳曾给他的发光水晶——那也是希瑟的东西吗?他心里泛起一阵冰冷的孤独,伸手拿起其中一盏,模模糊糊地看到里面有一片骨头,外围则仿佛浑浊泥水形成的血肉。他盯着它,不明白这半透明晶体是怎么发光的。
感觉有人正看着自己,他转过身。是吉吕岐,那对闪亮的猫眼正从火盆旁的人群当中远远看过来。西蒙很惊讶,王子则冲他点点头。
黑斯坦已经醉糊涂了,竟被怂恿着和一个希瑟扳手腕。刚才安乃说的,那个叫津志波的希瑟接受喝醉的格力姆克的挑衅。他的发辫是黄色,身穿黑灰色的衣服。显然,瘦棱棱的卫兵觉得,自己为伙伴选的对手不难打发,希瑟比黑斯坦足足矮了一头,体重似乎只有他的一半。希瑟带着困惑的表情,朝光滑的石面弯下腰,握住黑斯坦宽大的手。这时,吉吕岐站起来,迈着优雅的步子,越过他们,穿过房间,朝西蒙走去。
眼前这个希瑟自信又聪明,西蒙觉得,难以把他和当初在樵夫绳上那个疯狂的生物联系在一起。不过,当吉吕岐的头转到某个角度,或伸展细长的手指时,还能看出一丝令人害怕又着迷的野性。另外,火光照耀王子金色的眼瞳时,它们就像是森林沃土中古老的闪光宝石。
“来吧,塞奥蒙。”希瑟说,“我带你看点儿东西。”他用手轻轻拉住年轻人的臂膀,带着他朝水池走去。堪冬甲奥坐在池边,怔怔盯着自己伸进泉水中的手指。他们经过火盆旁,西蒙发现扳手腕比赛已经白热化。双方用尽全力,谁也没占上风。黑斯坦胡子拉碴的脸上,一副用力到咬牙切齿的模样。细瘦的希瑟则相反,从冷漠的表情上几乎看不出他有多用力,但灰衣下的手臂却因紧张的僵持而颤抖不止。西蒙觉得黑斯坦不太可能赢。一旁的施拉迪格下巴都快掉了,沮丧地看着比赛。
到了池边,吉吕岐对他舅舅轻声说了几句,但堪冬甲奥没有回答。那张看不出年龄的脸僵硬刻板,像道关上的门。于是西蒙跟着王子,沿着洞壁从他身边走过。没过多久,吉吕岐突然从他眼前消失了。
原来,他拐进了一条位于小瀑布和石渠后面的通道。西蒙赶紧跟进去,通道粗糙的石阶蜿蜒向上,旁边点了一排灯。
“请跟我来。”吉吕岐说着,开始攀登。
他们沿着一圈又一圈盘旋的通道走了好久,似乎攀到山体内部很高的位置。末了,两人越过最后那盏灯,继续小心地走了段几乎一片黑的路,眼前总算出现闪烁的星光。不多时,通道越来越宽,成了一个小山洞,出口朝夜空敞开。
他跟着吉吕岐走到洞口,边缘有一道半人高的石壁,下方则是陡峭的石崖,十肘尺下是高高的常青树树顶,再往下五十肘尺,则是覆盖白雪的地面。这是个晴朗的夜晚,在黑暗衬托之下,闪烁的星星十分明亮,周围全是森林,这里仿佛是个秘密基地。
他们站了一会儿,吉吕岐说:“我欠你一条命,人子。别担心我会忘记。”
西蒙什么都没说,觉得自己像个偷偷摸进上帝夜晚花园的探子,一开口就会打破让他站在夜晚森林正中心的魔法。一只猫头鹰叫起来。他们沉默很久,接着,希瑟轻轻碰碰西蒙的手臂,指着安静的树海上空。
“那儿,往北,鹿押萨之杖下……”他指着天鹅绒般的夜空,最下方有三颗星星,“你能看到山脉的轮廓吗?”
西蒙望着那个地方。朦胧的地平线上,好像能看到一道微弱的寒光,显示出一个巨大的白影,它是那么遥远,似乎连映照脚下树木和白雪的月光都无法抵达。“大概看到了。”他轻声说。
“那就是你们要去的地方。人类称之为雾沙穆的山峰就在那个位置,不过你要在更晴朗的夜里才能看清。”他叹口气,“你的朋友宾拿比克今晚提起了失落的土美汰,曾经在这里也能看到它,就坐落在正东面。”他指向一片黑暗,“不过那是我曾祖父时代的事了。杉亚支 的天光……黎明浮光之塔……水晶和金子做成的屋顶能反射太阳升起的光。他们说,那就像一支美丽的火炬,在清晨的地平线上燃烧……”他突然住口,将目光转向西蒙,面容仍然被夜色遮盖。
“土美汰被掩埋很久了。”他耸耸肩说,“没有什么能永存,即使是希瑟……即使是时光本身。”
“你有……多少岁了?”
吉吕岐微笑起来,牙齿反射着月光。“比你老,塞奥蒙。我们回下面去吧。你今天看到了许多事,逃过了不少劫难,肯定需要好好睡一觉。”
他们回到点着火的山洞里,三个士兵已经裹着斗篷,鼾声大作。宾拿比克也回来了,坐着聆听几个希瑟唱一首缓慢而悲恸的歌,歌声仿佛蜂巢,嗡嗡回荡,又像条大河,流淌不绝。整个山洞弥漫着浓重的香味,像枯萎的奇异花香。
蜷缩在自己的斗篷里,看着火光在面前的石头上摇曳,西蒙在吉吕岐族人的奇怪音乐中,慢慢地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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