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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吕岐的狩猎

西蒙无助地看着黑色的箭尖,看着那三张尖尖的脸庞。他的下巴在颤抖。
“Ske' i!Ske' i!”一个声音叫了起来,“停手!”
两名希瑟转头朝他们右边的山坡看去,拿弓箭那个依然纹丝不动。
“Ske' I, ras-Zida' ya!”小小的人影叫着,向前猛地一跃,身子被溅起的雪片包在中间,最后,在西蒙前方几步远之处匆忙停下,周身闪烁着点点反光。宾拿比克慢慢跪下来,身上沾满雪,像被糊涂的面包师撒了满身面粉。
“什、什么?”西蒙从麻木的嘴唇中挤出几个字,但矮怪赶紧摇摇粗短的手指,示意他别出声。
“嘘。慢慢地,把你的弓放下——慢点儿!”男孩听从他的指示。宾拿比克又飞快地吐出一大堆陌生的语言,还朝那眼皮都不眨一下的希瑟做着恳求的手势。
“其他人怎么了……在哪儿……”西蒙轻声说,宾拿比克却又摇摇头让他闭嘴,幅度不大,但动作有力。
“没有时间管他们了,没时间……先保住你的小命。”矮怪举起一只手,西蒙已经放下弓,跟着他做出同样的动作,掌心朝外,“我希望,你没把白翎箭丢掉吧?”
“我……我不知道。”
“群山之女啊,真希望没有。慢慢丢下你的箭囊,丢到那儿。”他又说了几句,西蒙觉得应该是希瑟语,然后他踢踢地上的箭囊,让箭散落在破碎的雪地,像一根根稻草……只有一支除外。那支箭三角形的箭尖呈蓝白色,像天空中滴下的水珠,静静地躺在白雪中。
“哦,赞美上天。”宾拿比克叹道,“Staj' a Ame ine!”他呼唤希瑟,那人目光如猫,看着面前非但没飞走,还转身对着自己唱歌的鸟儿。“白翎箭!你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吧!Im sheyis tsi - keo' su d' a Yana o Lingit!”
“呵……真少见。”持弓的希瑟将武器放低些,眨眨眼说。虽然带着奇怪的口音,但他的西领语说得很好。“居然被一个矮怪教导古语法则。”他露出一丝冷笑,“省省你所谓的箴言……还有你那粗鄙的转述吧。捡起你的箭,拿到我这儿来。”宾拿比克躬身捡箭囊时,希瑟又对另外两人低声说了几句。那两人一起将目光投向西蒙和矮怪,突然用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飞奔上山,敏捷又轻巧,雪地上只起了几个涟漪。最后那个依然站在原地,用箭指着西蒙。与此同时,宾拿比克艰难地朝他走去。
“递给我。”希瑟指示说,“矮怪,羽毛那头在前。好了,回到你伙伴那儿去。”
他稍稍放开弓,箭尖慢慢坠下,弦几乎完全放松下来,只用单手拿着弓箭,另一只手举起那细长的白色物体,检查着。这时,西蒙才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有多么急促。宾拿比克踩着吱嘎作响的雪,站到旁边,终于将颤抖的双手垂下。“是给这个年轻人的,为了补偿他的义行。”宾拿比克挑衅似的说。希瑟抬头看看他,挑起一边眉毛。
西蒙第一眼就觉得,他很像自己最初见过的那个希瑟的血亲——高高的颧骨,怪异的像鸟一样的动作。他穿着亮白色的上衣和裤子,肩膀、袖子和手腕上装饰着片片深绿色的鳞,头发几乎是黑色,只奇怪地泛着点绿,编成两条样式复杂的辫子,分别垂在两耳前。靴子、腰带和箭囊都用奶白色皮革制成。西蒙发现,自己之所以能看清楚这一切,是因为希瑟正位于山坡之上,身后还有褐色的天空作映衬。要是这美丽的生物站在白雪间、树林里,身形便会像风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Isi-isi' ye!”希瑟饱含深情地呢喃着,转身在昏暗的太阳下举起箭。过了一会儿,他放下箭,眯起眼,饶有兴致地看着西蒙,“你从哪儿找到这个的,Sudhoda' ya?”他严厉地问,“你这种人怎么可能有这东西?”
“有人给我的!”西蒙的血液涌上面颊,声音铿锵有力,因为他说的都是真话,“我救了你们一个族人。他朝树上射了一箭,跑掉了。”
希瑟又仔细打量他一番,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但没说出口,而是转过头看着山坡,撅起双唇发出一阵口哨声。一开始,西蒙还以为是什么鸟发出了复杂的长鸣。一身白衣的希瑟等了一会儿,像座雕像似的,终于等到了远处传来的颤声回应。
“走吧,走在我前面。”他将手放在弓前,对矮怪和男孩打个手势说。他们吃力地爬上陡峭的山坡,押解他们的人轻松地跟在后面,纤细的手指将白翎箭慢慢地转来转去。
大概几百次心跳后,他们越过圆圆的山头,走到山的另一面。只见四个希瑟围在一道浅沟旁,浅沟边的长树枝上,覆盖着白雪。看那蓝色的辫梢,西蒙发现其中两个之前见过,另外两个的头发则是灰白色——跟其他人一样,金色的脸上一丝皱纹都没有。黑斯坦、格力姆克和施拉迪格躺在沟底,被希瑟的箭指着,身上挂彩,脸上带着绝望的无畏神色,像被逼入角落的动物。
“圣鄂斯坦的骨头啊!”黑斯坦见到他们走来,骂道,“哦,上帝啊。孩子,真希望你们能跑掉。”他摇摇头,“不过,总比死了强。”
“你看到没,矮怪?”施拉迪格苦涩地说,长满胡须的脸涨得通红,“看到没,我们召来了什么?魔鬼!我们真不该嘲笑……黑暗君主。”
拿箭的希瑟看来是首领,他用他们的语言对其他人说了几句,打着手势,让西蒙的伙伴从坑里爬上来。
“他们不是魔鬼。”宾拿比克说着,和西蒙一起站稳,伸手帮其他人爬上来。在松软的雪地上,做到这点并不容易。“他们是希瑟,不会伤害我们。毕竟,有他们的白翎箭作约束。”
希瑟首领瞥了矮怪一眼,但什么都没说。格力姆克喘着气爬到地上:“希……希瑟?”他的发际线旁有条红色的细痕,努力调整呼吸问,“我们一定跑进了非常非常古老的传说,肯定是。希瑟!愿乌瑟斯·安东保佑咱们。”他画了个圣树标记,疲倦地转身拉起脚步蹒跚的施拉迪格。
“发生了什么?”西蒙问,“你们怎么会……发生了什么……?”
“追杀我们的人都死了。”施拉迪格说。他把身子无力地靠在树干上,铠甲有好几处裂开,头盔挂在手上,像旧罐子一样,到处是刮痕和凹陷。“我们自己干掉几个,其他的嘛,”他朝希瑟卫兵挥挥无力的手,“都倒在箭下。”
“要不是矮怪会说他们的话,咱们也逃不掉,肯定。”黑斯坦说,朝宾拿比克挤出一丝微笑,“没说你跑了不好,还祈祷你们能跑掉,哥几个都是。”
“我去找西蒙了。照顾他是我的责任。”宾拿比克简单地解释一句。
“可是……”西蒙环视四周,事与愿违,没看到其他俘虏。
“那时……厄斯奔摔了下去。在咱们跑到第一座山之前。”黑斯坦慢慢点点头,“他摔倒了。”
“该死的!”格力姆克骂着,“那些瑞摩加人,杀人不眨眼的混蛋!”
“司卡利的人。”施拉迪格眼里闪着冷酷的光。这时,希瑟打着手势,让他们站起来。
“其中两个带着考德克的渡鸦标记。”施拉迪格直起身子,继续说,“唉,真希望逮到他,用斧子面对面打一场。”
“一大群人都排队等着这个机会。”宾拿比克说。
“等等!”西蒙说,心里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转身面对希瑟的首领,“你刚刚一直在看我的箭,该知道我的话是真的。你不能带我们走,我们有要事在身。我们必须先找找同伴。”
希瑟打量着他:“人子啊,我无法分辨你话中真伪,但很快就能知道,比我们希望的更快。其他人嘛……”他检视这支衣衫褴褛的队伍,“很好。我们是该让你们看看其他人怎么样了。”他对伙伴们说了几句,跟在俘虏后面走下山坡,安静地越过两具被箭射中的尸体。他们双目圆瞪、嘴巴大张,是追杀他们的人。雪花已渐渐掩埋他们的身体,盖住了猩红的血渍。
他们在离湖边小路不到四百尺远的地方发现了厄斯奔。一支折断的灰木箭突兀地从他胡子下的脖颈刺出来。他四肢展开,姿势扭曲。看来,他的马在痛苦挣扎中滚过了主人的身子。
“死很久了。”黑斯坦眼中含泪,“安东保佑,他死得很快。”
他们用剑和斧子,在冻硬的地上尽力为他挖个坑。希瑟站在旁边,像大雁似的,对他们的行动不理不睬。他们用厄斯奔的厚斗篷包住尸体,放进浅浅的墓穴。填上土之后,西蒙将厄斯奔的剑插在墓上,当做标记。
“带着他的头盔。”黑斯坦对施拉迪格说,又朝格力姆克点点头。
“他不会希望浪费的。”爱克兰人赞同说。
拿过头盔之前,施拉迪格把自己那顶坏掉的头盔挂在厄斯奔的剑柄上。“嘿,我们会为你报仇的。”瑞摩加人说,“血债血偿。”
雪花落在林木间,他们沉默着,站在光秃秃的空地上。很快,一切都会被白雪掩盖。
“走吧。”希瑟首领终于说,“我们已经等了够长的时间了。有人会想看看这支箭。”
西蒙最后一个离开。我都没时间好好认识他,厄斯奔 ,他想。但他的笑声很响亮。我会记住这一点的 。
他们朝冰冷的群山走去。
 
蜘蛛一动不动悬在半空,像错综复杂的项链上的一颗暗棕色宝石。现在整张网都织完了,最后几根丝线优美地拉在适当的位置,从天花板一边延伸到另一边,随着上升的热气轻轻颤动,像被看不见的手拨弄。
片刻间,艾奎纳竟语无伦次起来,虽然这次谈话挺重要的。他的目光扫过大殿炉火旁一张张忧虑的脸,又投向那个黑乎乎的角落,看着正在休息的小建筑师。
有点儿意思 。他对自己说。辛苦拉起网,然后留在那儿。本来就应该这样,而不是东奔西走。一年了,却看不到自己的家族,还有自家的屋顶 。
他想起妻子:眼神锐利,脸颊红红的桂棠。她没说他半句不是,但他知道,自己离开艾弗沙那么久,她很生气。他也离开了他们的长子,她心头的骄傲,让他接管一大片公爵领地……结果失败了。艾索恩和其他瑞摩加人无法阻止司卡利,那些家伙背后有至高王撑腰。但父亲离开时,是年轻的艾索恩代为管理一切,也正是他,会记得艾弗沙人的世敌考德克氏族,趾高气扬地踏入他们的长屋,接管一切。
这一次我真盼望能快点回家 ,老公爵悲伤地想。要是能再看看我的马群和牛群,帮人们解决纠纷,看我的孩子们生儿育女,那该多好。可现在土地不在,屋破瓦烂。上帝救救我吧,年轻时打的仗已经 够多了……我也只能这么说了 。
话说回来,大部分年轻人打仗时都不怎么珍惜性命。这也让老人们坐在温暖的大厅里,躲避门外呼啸的寒风时,能有谈论和回忆的东西。
像我这样的老骨头,应该躺在炉火边睡大觉。 
他拽着胡子,看着蜘蛛朝阴暗的天花板角落爬去,那里停了只粗心的苍蝇。
我们以为约翰建立了至少能延续千年的和平。结果,他刚死,这和平连两个夏天都没撑过。你织啊织,一直织,像顶上那个小东西,一根一根地加丝固网,不料一阵风,让一切努力化为乌有。 
“……就这样,我用两匹快瘸的马,尽可能快地送来消息,殿下。”艾奎纳刚将注意力重新拉到紧急议会上,年轻人已经讲完了。
“你漂亮地完成了任务,戴奥诺斯。”约书亚说,“请起。”
长途跋涉刚回来,精瘦战士的脸仍然汗津津的。他站起来,裹紧王子给他的厚毯子,看上去很像那个圣特纳斯日,他穿着圣袍打扮成特纳斯,向王子告知国王死讯时的模样。
王子把手搭在戴奥诺斯肩上。“很高兴你回来了。我很担心你的安全,一直责备自己怎能派你去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他转向其他人,“你们都听到了戴奥诺斯的报告。埃利加终于准备上战场了,大军正向奈格利蒙进发,有……戴奥诺斯,你刚刚说……?”
“一千多骑士,将近一万步兵。”士兵沉痛地说,“我把各种说法综合平均了一下,让数字更可信。”
“是这样。”约书亚挥挥手,“在他兵临城下之前,我们最多还有两个礼拜。”
“我也这样想,殿下。”戴奥诺斯点着头。
“我的 领主怎么样了?”德瓦撒勒问。
“这个嘛,男爵。”士兵刚开口,突然身子一阵颤抖,但他紧咬牙关忍了过去,“因为穆拉沼泽的混乱——当然,可以理解,西边发生的……”他突然闭嘴,看了看格威辛王子。那位王子坐得离其他人远远的,悲凉地望着天花板。
“继续。”约书亚平静地说,“我们得听完整。”
戴奥诺斯将视线从赫尼斯第人那儿收回来。“总之,这一来,也就打听不到什么好消息了。不过,艾本河口上游码头的几个船夫说,你的李奥巴迪公爵已从纳班出航,现在应该到了公海,应该会在柯冉禾附近上岸。”
“带了多少人?”艾奎纳低声问。
戴奥诺斯耸耸肩:“说法不一。三百骑士,也许吧,还有大概两千步兵。”
“听起来差不多,约书亚王子。”德瓦撒勒抿起嘴唇琢磨一会儿,“不少领主无疑是持反对态度,他们被忤逆至高王的罪名吓坏了。珀都因人保持中立,他们向来如此。宿尔巍伯爵清楚,两边都支持才能让利益最大化,还能避免货船受损。”
“那么,李奥巴迪强有力的援手指日可待,虽然我还是希望人数再多一些。”约书亚环视围在身边的人。
“就算这些纳班人能在城门口对抗埃利加。”奥德迈男爵说,胖脸上的恐惧一览无遗,“可他们还有三倍于我们的兵力。”
“大人,我们也有城墙啊。”约书亚回答,瘦削的脸上露出坚定的表情,“我们在一个非常非常坚固的堡垒中。”他转向戴奥诺斯,表情柔和下来,“我忠实的朋友,把所有的消息说完,去睡一会儿。我担心你的身体,之后的日子,我需要健康强壮的你。”
戴奥诺斯挤出一丝淡淡的笑。“是,殿下。恐怕也不是什么好消息。赫尼斯第人被迫撤出茵尼斯葵。”他本想朝格威辛的位置瞟一眼,最后还是垂下眼睛,“他们说路萨王受了伤,他的军队撤到格兰玻山里,游击骚扰司卡利及其手下。”
约书亚沉重的目光落在赫尼斯第王子身上:“至少比你想象的好些,格威辛。你父亲还活着,还在继续作战。”
年轻人转过来,双眼发红。“是的!他们还在继续作战,我却坐在石墙里,像个臃肿蠢笨的城里人,大吃大喝无所事事。我父亲说不定快死了!我怎能留在这里?”
“你以为凭五十人就能打败司卡利,孩子?”艾奎纳问,语气中不无安慰之意,“或者,你只想找一种快速又光荣的死法,而不想等商量出更好的办法?”
“我没那么蠢。”格威辛冷冰冰地回答,“而且,巴格巴的牧群啊,艾奎纳,你竟会对我说这些?你那‘一剑刺穿’司卡利肚子的话到哪儿去了?”
“不一样。”艾奎纳尴尬地嘟囔,“我又没说要带一打士兵横扫艾弗沙。”
“我只是打算偷袭司卡利渡鸦的侧翼,然后跟我的族人在山上会合。”
艾奎纳无法直视格威辛王子那明亮、坚定的目光,只好将视线又挪回天花板的角落,这时,那只蜘蛛正奋力地用黏糊糊的蛛丝包裹什么东西。
“格威辛。”约书亚安慰他,“我只求你等到掌握更多消息的时候。一两天不会有太大改变。”
年轻的赫尼斯第人站起来,椅脚摩擦着石地板。“等 !你只 会等,约书亚!等召集民兵,等李奥巴迪和他的军队,等……等埃利加爬进城墙,在奈格利蒙放火!我等不下去了!”他举起颤抖的手,阻止想要解释的约书亚,“别忘了,约书亚,我也是王子!我到你这里来,为的是两位父亲间的友谊。现在我 父亲受了伤,又被北方的魔鬼们折磨。要是他不治身亡,我就是下一任国王,那时你会不会命令我?你会不会还打算稳住我?布雷赫啊 !我真不理解你干吗这么害怕!”
在伸手开门前,他又回过头说:“我会告诉我的手下,准备好明天太阳落山时出发。如果你还有其他我没想到的理由,证明现在还不能离开,你知道我在哪儿!”
王子重重地摔门离开,约书亚站了起来。
“我想这里有不少人……”他顿了一下,疲倦地摇摇头,“不少人需要吃点东西,喝点水——尤其你,戴奥诺斯。不过我得多留你一会儿,其他人可以退下了。我有些私事问你。”他挥手示意德瓦撒勒和其他人到餐厅去,目送他们轻声交谈着鱼贯而出。“艾奎纳。”他呼唤道,公爵闻言在门口停下脚步,诧异地回头看着,“请你也留下。”
艾奎纳又坐回椅子,约书亚期待地看着戴奥诺斯。
“你还有其他消息吗?”王子问。骑士皱起眉头。
“如果我还有其他好消息,王子,肯定会在其他人过来前第一个告诉你。我找不到你侄女儿和陪着她的修道士的踪迹,但一个住在绿渭河旁的农民说,看到一对符合描述的人几天前涉水过河,往南面去了。”
“这些我们早就知道,跟渥莎娃说的一样。然而,若他们已经到了茵尼斯葵,就只有圣乌瑟斯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下一步又要往哪儿去。而我们唯一的运气,就是天气过于潮湿,我哥哥埃利加一定会沿山脚行军,辎重只能经过巍轮路运送。”他盯着跳动的火苗,“好吧。”他最后说,“十分感谢,戴奥诺斯。如果我手下的领主们也能像你这样,那我就能笑对埃利加的威胁了。”
“那些人都很好,殿下。”年轻的骑士忠实地回答。
“好了,下去吧。”王子伸手,拍拍戴奥诺斯的膝盖,“去吃些东西,睡一会儿。直到明天,这儿都不需要你忙了。”
“是,殿下。”年轻的爱克兰人解下毯子,立正,走出房间时,背脊像门柱般挺得笔直。他离开后,约书亚和艾奎纳沉默了一会儿。
“米蕊茉跑哪儿去了,只有上帝才知道。而李奥巴迪和埃利加,就看哪一方能先抵达城门了。”王子摇摇头,用手揉着两边的鬓角,“路萨受伤,赫尼斯第人撤退,埃利加的走狗司卡利占据了从韦斯丹到格兰玻的大片领地。除此以外,传说中的魔鬼们还在凡人的土地上行走。”他冲公爵露出了阴冷的笑容,“网越收越紧了,叔父。”
艾奎纳的手指被胡子缠住:“网在风里摇晃,约书亚。强烈的风。”
他没再说什么,沉默又笼罩住高大的厅堂。
 
猎狗面具里的人轻声咒骂,又往雪地上啐了口血沫。他知道,要是其他人的话早就死了,腿被压碎、肋骨塌陷、躺在雪地上死去。这个念头仅仅让他稍微高兴了些。那匹垂死的马压到身上时,多年来的锻炼和训练救了他一命,但要是找不到干燥隐蔽的地方,他还是活不了多久。再暴露一两个小时,他就会落到和濒死的马同样的下场。
该死的希瑟!他们竟也卷了进来,实在太意外了,还带着那些人类俘虏走到离被雪掩埋的自己仅仅几尺外的地方。那些精灵检视周围地区时,他调动身体里仅存的力量和勇气,一动不动。好在他们没多久就上路了,肯定以为自己爬到不远处死了吧——当然,他但愿那些人确实会这么想。
慢慢地,他终于从雪底下爬出来,缩成一团,瑟瑟发抖,鼓起勇气继续下一步行动。他唯一的希望是想法子回到黑斯沓,他的两个手下应该已经在那里等待了。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百遍,居然错信了司卡利手下的蠢货——一群醉醺醺的土匪,只能打过女人,连给他擦靴子都不配。要是他没被迫派出自己的人,去完成其他任务就好了。
天空越来越暗,还有旋转闪烁的光斑,他摇晃着脑袋,努力把眼前浮动的光点赶走,抿了抿开裂的嘴唇。雪枭般的尖利叫声突兀地从猎狗嘴里发出。等待时,他又一次无意义地试着站起来,甚至爬行,却完全没用——两条腿都受了重伤。强忍着断裂肋骨的灼痛,他用力将自己朝树那边拖了一点,又不得不马上停下,平躺着大口喘气。过了一会儿,他感到一阵热风吹来,抬起头,眼前有两点黑色的狗鼻子,仿佛对着一面奇怪的镜子。是猎犬,咧着大嘴,就在自己面前几寸远。
“尼库阿 。”他喘着气,这名字跟他的黑瑞摩加母语很是不同,“过来, 乌顿诅咒你!来 !”
巨型猎犬又走近一步,身体挪到受伤的主人上头。
“好……别动。”那人说着,伸手钩住白色的皮项圈,“拉 !”
大狗果然拉动了,但剧痛也随之袭来,他忍不住呻吟着,依然坚持,牙关紧咬,眼珠子都在永远不变的狗脸头盔中凸了出来。这一路,他被猎狗拖行,身子一下下在雪地上颠簸,差点因伤口撕裂的疼痛而昏过去。但他死死拽住项圈,一直被拖到林中隐蔽处才终于放开。放开一切。他沉入黑暗,暂时远离了痛苦。
醒来时,灰蒙蒙的天又暗了不少,风扫起的雪花像毯子一样盖在身上。巨犬尼库阿还在旁边等着,虽然一身短毛,却丝毫不被寒冷影响,更没有发抖,模样活像在热烘烘的火炉前休息。躺在地上的人并不惊讶,他很了解风暴之矛这些冰一般的狗,知道它们是怎么在黑暗中被抚养长大的。看着尼库阿的血盆大口、交错的犬牙,还有两滴白色药剂似的瞳孔,他再一次庆幸是自己控制了这群狗,而不是相反。
他花了一番力气,才脱下摔坏变形的头盔,丢在旁边的雪地上。他用小刀把黑斗篷割成条状,又吃力地切下附近小树的细枝。肋骨痛得厉害,要完成这些异常艰难,但他尽力忽视疼痛,继续把活儿干完。他有两个绝佳的理由,必须生存下去——自己有责任把希瑟的袭击告诉主人们,还有,那强烈的、想报复数度阻挠自己的贱民的渴望。
当他终于切割完毕,月亮已在树梢上好奇地露出蓝白色的独眼。他用斗篷割成的布条,分别在两腿旁紧紧捆上几根短树枝,当做夹板,接着坐起来,两条腿僵硬地往前伸,像坐在泥土里玩拼字游戏的孩子,又将两条长枝分别跟短树枝绑在一起。然后,他小心地一边握紧长枝,一边抓住尼库阿的脖子,由毛色惨白的大狗拖着,站立起来。他身子摇晃,终于成功地将刚做好的拐杖夹在手臂之下。
他走了几步,双腿无法弯曲,身子笨拙地摇晃转动。但这就足够了,他想着,脸上的肌肉因剧烈的疼痛而抽搐。没别的选择。
他看了看躺在雪地上张大嘴、呈吠叫状的猎狗头盔,考虑一会儿碰到它要花费多少力气,再说,这东西已经不能用了。结果他还是弯下腰、喘着气,将它捡起。这是在风暴之矛一个神圣洞穴里,由她亲自赏赐的,同时,她还赐予了神圣猎人这一称呼——他,一个凡人!
他不能让它躺在雪地里,如同不能将自己跳动的心脏丢下一样。他记起了那个没有实感的、让人兴奋不已的时刻。流琴厅的蓝光忽明忽暗,他跪倒在王座前,匍匐在闪着平静微光的银面具下。
记忆像是烈酒,让剧痛暂时缓和些,尼库阿静静地支撑他的双脚,尹艮·杰戈蹒跚着走上长满树的长长山坡,开始仔细考虑复仇的事。
 
少个同伴,大家都没心情说话,守卫们也没有鼓励众人开口的意思。一行人静静地拖着脚步,慢慢穿过覆盖白雪的山脚,灰暗的下午渐渐过去,快到晚上了。
希瑟似乎很清楚要往哪儿去,但对西蒙来说,长满松树的山坡全都一个样,完全分辨不出自己身在何处。首领面具似的脸上,那对琥珀色的眼睛总在四处打量,但又不像在找什么东西,似乎有种学识渊博、能分辨出微妙地形的感觉,模样就像史坦异神父查看书架似的。
希瑟首领唯一一次露出表情,还是刚出发时,看到坎忒喀从陡坡小跑到宾拿比克旁边,抽着鼻子,闻闻他的手。希瑟好奇地微微抬起眉毛,又转头扫视他的同伴们,几对细长的眼睛眯得更细了。西蒙看不出他有没有下过指示,不过大狼被允许无拘无束地走在旁边。
徒步小队终于转向北面时,天色已暗,再过一会儿,他们慢慢绕过一道盖着白雪的陡坡,坡面两侧是凸出的光秃秃的石头。接踵而至的事情已让西蒙麻木,现在只注意到自己的双脚被冻得发痛,因此,当首领挥手示意停下,西蒙不由在心里感谢他。
“这儿。”他朝一块高过头顶的大山石挥了挥手,“从底下进。”他又指向石头上一条半人高的宽缝。他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其中两个希瑟守卫已经敏捷地闪到前方,头朝里,一下子钻进裂口消失了。
“你。”他对西蒙说,“跟上。”
黑斯坦和其他两人小声抱怨。但即使处境这么诡异,西蒙却莫名地有种自信,直接跪在地上,将脑袋伸进裂缝。
面前是一条细细的、亮晶晶的、嵌着冰的陡峭通道,向上盘旋延伸,看起来就像直接从山石中凿出来似的。他觉得那两个希瑟应该是爬到上面,在转弯处消失了,所以完全不见他们的人影,而这条玻璃一样光滑的小道窄得连手臂都抬不起来。
他把头缩回外头冷冰冰的空气中。
“怎么穿过去?这路几乎直着往上,旁边都是冰。往上爬会滑下来的。”
“看看头顶,”希瑟首领回答,“你就明白了。”
西蒙又回到通道,这次身子更往里挤了点,双肩和上身也探了进去,才能转身往上看。如果可以把离地只有半臂高的顶部称为天花板的话,那么,天花板整个都是冰做的,目所能及的地方,一条又一条整齐地排列着许多水平凹槽。每条凹槽大约几寸深,宽度足够双手并排抓住。他想了一会便明白了,这是用来手脚并用爬上去的,于是用背脊抵住了通道的地板。
他完全不知这条通道有多长,也不知会在通道里碰上什么东西,不由觉得前景一片黯淡,甚至想回头再次爬出狭窄的过道。但接着,他看到前方希瑟轻快得像是松鼠般的动作,又改变了主意,迫切地想证明,即使自己不能跟他们一样敏捷,至少足够胆大,用不着连哄带骗也敢往上爬。
攀爬相当困难,但并非不可能。通道有不少拐弯,他能停下来歇会儿,伸展双脚。他慢慢地又抓又拉又撑,反复伸缩肌肉,在通道里取得不错的进展——如果它真是个通道的话。不过,爬上去都这么艰难,要想从这里下去,除非是双脚直立的生物,其他任何动物几乎都不可能通过,很容易像蛇一样,瞬间滑到底部。
他正想再停下休息一会儿,却听到头顶不远处,有个声音正用流畅的希瑟语说着什么。接着,一只强有力的手伸下来,紧紧抓住锁子甲的系带,把他往上提。西蒙从通道中探出头,不由发出惊叹,然后就被扔到地板上。石地板很温暖,还有摊融化的雪水。那两个把他拉上来的希瑟蹲在通道口,面容隐藏在漆黑的环境中。这里不能算是真正的房间,更像是把碎屑打扫干净的山洞,光源来自背后一道和门差不多大小的裂缝,在洞底洒下一条光斑。西蒙刚跪起来,就感到一只纤细而冰冷的手搭上自己的肩膀。一个黑发希瑟在他身边,先指指低矮的天花板,做了个波浪形的动作,然后又朝通道口指了指。
“等等。”他平静地说,话语没有头领那么流利,“我们必须等一等。”
接着上来的是黑斯坦,口中还不住地咒骂着。两个希瑟花了好一番力气,才把他魁梧的身子拉起来,像拔掉红酒瓶上的软木塞。紧跟着是宾拿比克,敏捷的矮怪轻轻松松赶上了爱克兰人。再过一会儿,施拉迪格和格力姆克也到了。最后是那三个留守的希瑟。
等最后那名优雅的生物上来,队伍立刻又朝前行,穿过石走廊,进入一段短短的通路,众人终于可以站直身子。墙上的壁龛中放着奶金色的水晶或玻璃,闪烁的光芒遮住远处的光,一直走到近前他们才发现那里还有一道门。和之前不同,这道裂口上垂着块黑布,其中一名希瑟走进去,过了会儿,里面传来呼唤声。于是又有两人进入门帘。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拿着短剑,看起来是用某种黑黑的金属做的。俘虏们安静又警觉地站着,没有人表现出惊讶或好奇的样子,接着,首领说话了。
“我们会绑住你们的手。”他说着,旁边一名希瑟从衣服底下取出一卷亮闪闪的黑绳子。
施拉迪格后退一步,撞进守卫怀里,那人发出轻轻的嘶声,但没还手。
“不。”瑞摩加人说,声音听起来极度紧张,“我不会让他们这么干。没人可以强迫我束手就擒。”
“我也不会。”黑斯坦说。
“别傻了。”西蒙说,往前走了一步,伸出交叠的手腕,“我们说不定可以从这儿全身而退,但你们开打就难说了。”
“西蒙说得对。”宾拿比克说,“我会让他们把我绑起来。你们要是不干,那才是理智全失。西蒙的白翎箭是真的。这也是他们没杀我们、还把我们带到这儿来的原因。”
“可是,那我们怎么……”施拉迪格刚开口说。
“另外,”宾拿比克打断他的话,“你们打算怎么做?就算战胜这里的敌人,还有等在前头那些呢。你要怎么办?要是原路滑下通道,肯定会压到坎忒喀身上,她就在底下等着,我觉得,被那样一吓,她很难不把你当做敌人。”
施拉迪格俯视矮怪,认真地琢磨了一会儿被吓一跳的坎忒喀错当成敌人的可能性。最后,他挤出微弱的笑容。
“你又赢了,矮怪。”他朝前伸出手。
黑绳像蛇一样覆有鳞片,凉凉的,十分柔韧,像上过油的皮带。西蒙看着希瑟一圈又一圈地绑住自己的手,像困在食人魔掌中似的,完全动弹不得。当所有人的手都被这样捆好以后,队伍又开始往前,穿过盖着帘子的门,走进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光芒。
很久以后,当西蒙回忆起这段经历时,只记得他们似乎穿过云朵,来到一个明亮发光的世界——仿佛与太阳毗邻的世界。在阴冷的大雪和空荡荡的通道之后,巨大的反差就像经过阴郁的八天,终于迎来第九天的狂欢酒宴似的。
光,各种缤纷的色彩,无处不在。这个岩石房间不到两人高,但非常宽敞。树根满满缠在墙上,大概离他们三十步开外的一个角落里,闪闪发亮的泉水自石槽流下拱门,水花飞溅,落进天然形成的石池。瀑布柔和的声音时轻时响,形成古怪又微妙的音乐,回荡在空气中。
类似之前石廊里的那些灯到处都是,按照不同的形状,不同的制作工艺,照射出黄色、象牙色、蓝白色或玫瑰色的光线,互相交织叠加,将整个洞穴涂满上百种不同的色调。山洞中心,离荡漾的水池不远处,燃着一朵跳跃的火焰,烟则飘然消失在顶上的石缝里。
“艾莱西亚,圣安东之母啊。”施拉迪格惊叹道。
“从不知道这里还有个兔洞。”格力姆克摇摇头,“它们还有座皇宫。”
西蒙飞快地四下张望,观察着。只见房间里大概有一打希瑟,远远地分散在周围,似乎清一色都是男性。其中两个坐在高高的石头上,面前还安静地坐着几个人。有一个拿着一支很像长笛的乐器,其他人则在唱歌。西蒙觉得音乐听来很是奇怪,花了一会儿才分辨出笛声和歌声,还有瀑布水流那不停歇的调子。然而,带着颤音的繁复的合奏曲却让他感到深深的悲痛,但同时,它的优美动人也让他脖子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切都那么陌生,但却有种东西让他盼望能这样沉浸其中,只要轻柔的音乐不停,就永远不再移动。
那些没围在乐手旁的希瑟有些在轻声交谈,有些只是靠墙望着前方,仿佛目光能穿过坚实的山石,看到远处的夜空似的。大部分人只是稍微看了看房间入口的几个俘虏,那眼神,让西蒙觉得,就像一个正在认真听精彩故事的人,不经意抬头瞟了眼走过的猫。
他和同伴们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场面,都目瞪口呆地站着。首领穿过房间,朝远处墙边两个面对面的人影走去。那两个希瑟之间隔着一张高高的平滑的亮白色石桌,正专心盯着桌面上的什么东西,旁边的壁龛同样放了盏古怪的灯。首领停下脚步,静静站在两人身旁,仿佛在等他们注意到自己。
背对西蒙一行人、靠墙而坐的希瑟身穿着华美的叶绿色高领上衣,裤子和长靴也是同一个颜色,长长发辫的颜色比西蒙的更红,他的手动动桌上什么东西,戒指闪过一丝反光。而对面,专心看着他手上动作的那个,穿着宽松白袍,上臂戴个镯子,头发是泛白的石楠花色或蓝色,油亮的乌鸦羽毛垂在一边耳畔。西蒙观察着,只见白袍希瑟对他的同伴说着什么,洁白的牙齿反着光,接着伸手把一个物体滑到前方。西蒙的目光更加专注地盯着他,然后,眨眨眼。
那正是自己从樵夫陷阱中救下的希瑟。他非常肯定。
“就是他!”他兴奋地对宾拿比克耳语,“那支箭就是他的!”
就在他们交谈时,首领靠近桌子,快速地说了句什么,西蒙认出的白袍希瑟抬起头,但只是随意朝囚犯们瞥了一眼,不以为意地挥挥手,又将注意力转了回去——西蒙觉得,那要么是张地图,要么是块游戏板。红发那个一直没有回头,接着,抓住他们的希瑟回来了。
“你们必须等吉吕岐大人忙完。”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西蒙,“箭是你的,你可以松绑了。其他人不行。”
西蒙和那个发誓还债的希瑟之间只有一石的距离,结果还是被晾在一边。他本想走过去,正面看着那个白袍希瑟——吉吕岐,如果这是他的名字的话。宾拿比克察觉到他的不安,撞了他一下以示警告。
“如果其他人必须被绑着,那我也一样。”西蒙最后说。说完,他第一次发现,抓住他们的希瑟脸上竟有一丝意外的神色——一种不安的神色。
“那是白翎箭。”首领说,“你不该被囚禁,除非最后证明你是通过肮脏的手段得到它的,但我不能放走你的同伴。”
“那我还是被绑着吧。”西蒙坚决地说。
那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闭上眼睛,眨眼的动作像蜥蜴那样慢。然后,他睁开眼睛,勉强笑了笑。
“那就如你所愿吧。”他说,“我不想绑着Staj' a Ame的持有者,但看来也没别的选择。无论如何,我想你确实是它的持有者。”接着,令人惊奇地,他近乎尊敬似的点点头,用发亮的双眼盯着西蒙的眼睛,“我母亲为我取名安乃。”他说。
西蒙哑口无言,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感觉宾拿比克用靴子狠狠踩了自己一脚。“哦!”他说,“我叫……我母亲叫我西蒙……事实上,是塞奥蒙。”他看到希瑟满意地点点头,又很快补上一句,“这些是我的伙伴——伊坎努克的宾拿比克、爱克兰的黑斯坦和格力姆克,还有瑞摩加的施拉迪格。”
西蒙觉得,希瑟似乎觉得交换姓名是件很重要的事,那说不定这样强迫性的介绍也有助保护他的同伴。
安乃又点点头,回到石桌旁去了。他刚才的那些伙伴帮着被绑住的俘虏坐下后,也四散到房间各处去了。
西蒙和其他人轻声交谈好一会儿,但比起目前的处境,他们很快被奇怪而婉转音乐的感染,也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
“不过,”施拉迪格语气苦涩,抱怨完竟被这样不公地对待后,又说,“至少我们还活着。没几个碰到魔鬼的人有这好运。”
“你行,西蒙小鬼!”黑斯坦笑着,“真行!让精灵鞠躬行礼。记得,上路前要袋金子。”
“鞠躬行礼!”西蒙露出不高兴的自嘲笑容,“我自由了吗?我被松绑了吗?我在吃晚餐吗?”
“对。”黑斯坦悲哀地摇摇头,“有吃的下肚就好。有酒更好。”
“我想嘛,直到吉吕岐见我们之前,不会有任何东西吃。”宾拿比克说,“但如果他真是西蒙救过的那个,我们甚至还能吃上美餐。”
“你觉得他是个大人物吗?”西蒙问,“安乃叫他‘吉吕岐大人’。”
“如果还活着的希瑟中,只有他一个叫这个名字的话……”宾拿比克刚开口,便看到安乃走过来,身边正是那个吉吕岐,手里还拿着白翎箭。
吉吕岐招呼另外两个希瑟过来。“帮他们松绑吧。”然后转头用自己的语言飞快地说了些什么。那音乐般的话语不知为何听起来有些像责备。如果说,垂下眼皮算接受的话,那安乃就是面无表情地领受了吉吕岐的训诫。
西蒙仔细打量,不算被吊在陷阱里那么久,也没有被樵夫攻击留下的瘀青和伤口,他敢肯定,确实是同一名希瑟。
吉吕岐挥了挥手,安乃走开了。那自信的动作,加上周围人表现出的尊敬,西蒙开始还以为他是个长者,至少比这里其他希瑟年长。而现在,虽然他们金色的脸庞上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但西蒙感觉到,吉吕岐大人其实还很年轻,当然,是以希瑟的标准而言。
刚被释放的囚犯们揉搓手腕,让血液流通。吉吕岐举起箭:“原谅我让你久等。安乃判断失误,但这也是因为他知道我玩审棋 有多认真。”他的目光从一行人身上移到了箭上,又回到了众人身上,“塞奥蒙,我没想到还能再遇上你。”他说着,像鸟一样扬扬下巴,脸上虽然带着微笑,眼里却没有笑意,“但债务就是债务……而Staj' a Ame还不止如此。自从我们上一次见面,你变了不少。那时你不太像人类,更像是森林里的野兽。那时你似乎迷失了自己。”他的目光仿佛燃烧的火焰。
“你也变样了。”西蒙说。
一抹痛苦的阴影掠过吉吕岐尖瘦的脸庞。“我在凡人的陷阱里吊了两天三夜。即使樵夫没来,也很快会死去——因羞愧而死。”他表情一变,像把痛苦用盖子封住似的。“来吧。”他说,“我们必须给你们找点食物。很不幸,这里无法给你们提供我希望的餐点。我们只带了平常的口粮,放在,”他朝房间打了个手势,搜索合适的字眼,“猎舍里。”吉吕岐的西领语说得很好,比第一次见面时,西蒙猜测的流利很多,但在精准的描述中,他会时不时停下踟蹰片刻,显然还不习惯说这种语言。
“你到这里……打猎?”他们一起往火前走,西蒙问道,“你要猎什么呢?这座山看来很贫瘠。”
“啊,但我们狩猎的对象比从前更多。”吉吕岐说着,越过他们,朝山洞墙边一排被闪光的布盖着的东西走去。
绿衣红发那个还站在游戏桌旁,吉吕岐的位置则被安乃代替。他们正用询问甚至可能是生气的口吻说着什么,都用的是希瑟语。
“让客人们看看我们猎到的成果,堪冬甲奥舅舅。”吉吕岐高兴地说,但西蒙又一次感到,希瑟的笑容里少了些什么。
吉吕岐优雅地在那一排盖住的东西旁蹲下,像只着陆的海鸟。他带着炫耀的神情,拉开罩子,里面是半打长满白发的巨大脑袋,失去生命的面孔上凝结着永不消失的憎恨表情。
“楚库的石头啊!”宾拿比克诅咒着,其他人则都屏住呼吸。
在片刻的震惊后,西蒙看着那粗革般的皮肤,认出了它们是什么东西。
“巨人!”他总算说了出来,“宏瘟!”
“没错。”吉吕岐王子说着,转过身,声音里蕴含着危险,“那么你们,擅闯进来的凡人们……你们到我父亲的山上,来狩猎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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