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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天秤宫——天蝎宫2105

月鹰提供了极好的马提尼,但阿列尔没碰她的杯子,任它立在高台边缘光亮的石桌上。
“我以为在某些方区,全天都可以是马提尼时间。”月鹰说。
“今天早上我没心情品位它。”
在心大星中心区宏伟的圆谷边缘,在橙馆雕着纹饰的篷顶下面,两人面对面分坐在小石桌的两边。晚间的交通声在桥梁和步道上穿梭,在索道上上下下,在空中浮动。日光线渐渐暗成了夜色,街灯闪烁着点亮了,而白日的光沿着日光线向方区大道的最远端撤退。阿列尔上一次坐在这里时是早晨,就在这观景台上,月鹰下令进行一场世家婚礼。科塔和麦肯齐。卢卡西尼奥和丹尼。装饰树上的佛手柑仍然留着婚礼装饰银色涂料的痕迹。
“你欠我一个解释,乔纳松。”
“董事会预备提出一份不信任议案,我便先发制人了。”
“你拿他们做了人质。”
“我逮捕了他们。”
“我们的法律系统没有逮捕这个程序。你绑架了他们,你把他们当作了人质。他们在哪里?”
“他们被看守在自己的公寓里。我已经做了预防措施,调低了他们的呼吸。这对人们的顺从性产生了奇妙的作用。”
“LDC的公司条款里没有哪一条允许你绑架并监禁LDC董事会。”
“这是月球,阿列尔。我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你希望我退出吗,乔纳松?如果你烦到我了我就会退出。外面有八千份传票,在它们和你之间只有我。”
“有人向我透露消息,说董事会将在这次会议中尝试把我赶出办公室。”
“维迪亚·拉奥。”
“他预言了他们提交不信任提案的企图。董事会罢免我的行动是由地球方面精心安排的。地球国家正在针对我。”
“你为什么和我签约,乔纳松?”
“维迪亚·拉奥的机器是通过探索模式作出推测的,人类往往难以察觉这种模式。他追踪了财政动向,沿着一系列令人迷惑的空壳公司回溯到了政府主权基金。在那里的核心是你非常熟悉的某个人,你哥哥。”
阿列尔把她的奥斯卡·德拉伦塔手包夹在胳膊下,转开了轮椅。
“真奇幻,乔纳松。这是个妄想。我退出了。这份合约终止了,我不再代表你。”
乔纳松·卡约德的手越过桌面抓住了阿列尔的手腕,作为一个大块头,这个动作很敏捷。
“卢卡斯没有死在孙家的刺杀里,他逃出了月球,在VTO找到了避难所。”
“放开我,乔纳松。”她对上乔纳松·卡约德的视线。手腕上的手松开了。月鹰也是一个强壮的男人,他的手指在她褐色的皮肤上留下了苍白的印记。“你雇用我就像雇用了一面护盾。”
“是的。”
“去你妈的,乔纳松。”
“是的。所以你要离开吗?”
阿列尔看看那杯马提尼。冰冷、强烈、神圣。她从桌上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清醒、确定、杰出。
“我安全吗,乔纳松?”
“我先发制人,扼杀了他驱逐我的企图。”
“乔纳松,如果你以为我哥哥只有一个计划,那你就是个白痴。”

 
另一个礼赞者在八层西街的斜坡退出了,现在玛丽娜已经独自跑了一小时十分钟。她要一直跑,直到有人加入她。这是新长跑的信念,总会有人加入你,长跑永远不会停止。
玛丽娜在新公寓里像一只困兽般惊慌失措。她现在的生活已经远胜于勉强糊口了,但新的安慰和安全感却不够。重返地球的计划对机体有所要求,这使她渴望着能为自己的身体找到另一系列的形容词。她记起了长跑:肉体;彩绘的皮肤;彩带和奥瑞克萨的流苏;融合一体的吸引力;当时空蒸发、物理界限溶解时,那种无意识的知觉;多足的野兽在外面的黑暗中奔跑着,歌唱着。
她想起了卡利尼奥斯。汗水一道道流下他胸肌和大腿上的荧光涂绘。当他们脱离奔跑的兴奋状态时,他变得腼腆的样子。在他战斗的前一晚,在她的床上,他暗色的丝滑的皮肤抵着她的。还有在克拉维斯法院,她看到他站在哈德利·麦肯齐的血液里最后的狂怒和狂喜。
她在运动和健康频道里听到了只言片语、在格雷西柔术教练那里听到、在布赖斯·麦肯齐把若昂德丢斯变成他的都城后离城的桑提诺那里听到:长跑来到了子午城。它需要临界质量。它应该从起点开始就成为永恒,应该永远都有一具身体在运动。子午城和若昂德丢斯不同,它没有远离中央大道的环状服务隧道,人们可以在那些隧道中不断地涌动和歌唱。一条路线被设计出来了,那是个由服务路线组成的复杂环形,穿过沃尔克大道的七层:70公里。接着是宝瓶座方区的五条大道:350公里。最终它将跨越全部三个方区:1050公里。
新长跑需要六十个小时才能跑完全程:两个世界中最长的长跑距离。危险是,这样的耐力跑可能会变得很流行,但长跑不是一种竞赛或挑战。它是一种训诫,一种超验。它是一个警醒的系统,要确保总有一个人在运动。玛丽娜不是创始人,她是一位维护者:她连接起那些长而空荡的路段,时间已过了两小时。她在这些又长又空的路段中发现了她自己的超验。她想着地球;想着她的骨骼正在萎缩,肌肉质量在增长;想着禁止奔跑的未来。她将被困在轮椅上数周,她将数月都需要拐杖和手杖。要过一整年,她才敢试一些小的弹性运动,试着奔跑。哪怕到了那时,那也只会是跑步而已。那里将没有圣徒,没有人声,没有共享。
她想着这些,好让自己不去想阿列尔。
60秒后到达交会处, 赫蒂说。玛丽娜可以看到跑步者上了西二十六层的斜坡。她们将在十八层街桥出口处相遇。
你的脚程很稳, 女人说。她的衣服和涂绘都是红色,短裤和上装印着桑勾的闪电。玛丽娜很欣赏这图案,可惜它不适合她的颜色。
圣徒和我们同在, 玛丽娜说着,女人换成了通用语。那古老的音调总是和玛丽娜的双唇格格不入。两个女人调整节奏,穿过街桥。现在是晚上,她们正奔跑在两道无止境的光墙里。
“你和阿列尔·科塔一起工作?”女人问。
“差不多。”
“我就想是这样,我之前见过你。阿列尔帮我甩脱了一个变糟的埃摩礼。复仇、跟踪、各种玩意儿。我是唯一一个没有以禁令契约终场的人。每个人都说埃摩礼是最容易摆脱的。千万别信他们。看见她时替我谢谢她。阿玛拉·帕迪拉·基布延。她肯定不记得我了。”
“你会对她的记忆力感到吃惊的。”玛丽娜说。好吧,她又开始想到阿列尔了。

 
穿着奥刚的绿色和桑勾的红色,玛丽娜·卡尔扎合和阿玛拉·帕迪拉·基布延在喝鸡尾酒。长跑已经转交给了另一双腿,两个女人像一对刚完成六周工作合约的集尘者一样,直接去了酒吧。它是阿玛拉的秘密基地,是东三十五层墙上挖出来的两个凹洞,桌椅都是从陡峭的岩石上直接凿出来的。是那种酒吧招待认得每个人名字的地方,因为它只能容纳八个人。
“我要供认,”玛丽娜说,“我从来没喜欢过蓝月。”
“我也是。我喜欢水果和甜味的东西。”
玛丽娜将她的卡比罗斯卡和阿玛拉的芭乐巴迪达碰了碰。
“埃特纳门蒂 [1]  。”这是长跑者的告别词。
“埃特纳门蒂。”玛丽娜用她糟糕的葡萄牙语回应。在跑步之后喝酒,这违背了玛丽娜所有的专业知识和跑步礼仪。自月鹰政变后,阿列尔比往常更需要她了,但她无法面对那又大又通风的公寓造成的幽闭恐惧症。阿列尔领着成群的法律AI斩杀一茬又一茬的法院文书;阿蓓纳静默又专注地辅助她,追踪案件、先例和裁定,她知道这份工作几乎要超出她的能力和毅力范围,它将为她在圆宝石奠定职业基石。这孩子睡在厨房的一张吊床上,眼睛盯着的却是金凳子。
“你在若昂德丢斯,还是在外场工作?”
“管工资单,”阿玛拉举起杯子,“别惹会计师。”
“你看起来像集尘者。”
阿玛拉有点腼腆地低下了头。
“我就是有点喜欢集尘者的风格。”
“很适合你。”
“那么,你和阿列尔?”
“我差不多是误打误撞地为她工作了。我的博士读的是程序控制架构中的计算进化生物学。我在卢卡西尼奥·科塔的逐月派对上做一份侍者的工作,当时有人想杀了拉法·科塔。我的学历比所有科塔加起来都强,但最后我变成了阿列尔的保镖、个人助理和酒保。”
这杯卡比怎么消失得如此迅速?酒吧的德米特里已经在为她准备第二杯了。
“你真的还要喝吗?”阿玛拉问。
为什么不把她损失的所有体液都换成酒精呢?
“我主修人工智能的自定义逻辑,”阿玛拉继续说,“结果做了工资结算员。至少还是有工作的。人们总是需要拿薪水。”
第二杯卡比罗斯卡和第一杯一样激爽、美味且大方。
“为工资单干杯。”
“你在月球上多久了?”玛丽娜问。
“看得出来吗?我还指望你以为我是第二代呢。我的身高在家里被认为高得很不合群。我来自菲律宾,吕宋岛。母亲是个整牙医生,父亲在银行业。我知道,不错的上中产阶级基本家庭出身。所有人都期望着杰出,所有人都去好的美国大学,所有人都拿到了好的学历,而糟糕的高个子的那一个搭上了火箭,挥手说拜拜,扭头去了月球。他们仍然不能理解此事。三年八个月……”
“一年十一个月,零四天。”
“所以第二杯卡比才下去得这么快。”
第二个空杯子吓到了玛丽娜。德米特里弄走了它,第三杯的材料已经等在他的吧台上了。
“告诉我,你为什么留下来?”
“为什么要回去?糟糕的政府,廉价的恐怖主义,升高的海平面,下一个亲吻的人有可能会把致死的疾病吹进你的肺里。”
“家人?”
“家人倒是一个理由。你家人在哪里?”
“西北。奥林匹克半岛,就在安吉利斯港后方。你要说,它很美,有山有森林有海。没错,我见过雪,见过一次。天气有一点诡异,接着突然间,在那上面,在非常高的山峰上:白色的。雪!我们开着车,上了旧的公园路,就为了走到雪里。第二天它差不多全部消失了。雨下在雪上就很难看了。”
“你要回去,是不是?”
“我无法在这里生活。我已经订好了票。在月环订了座位,在循环器上订了床位。”
阿玛拉喝完了她的第一杯鸡尾酒。德米特里拿来了新的:阿玛拉的第二杯,玛丽娜的第三杯。她一定是通过亲随提示了他。
“你告诉阿列尔了吗?”
玛丽娜摇着头。
“如果你甚至对我都说不出口,那你怎么可能对她说?”
玛丽娜从杯子上抬起了视线。
“关于我和阿列尔,你真是有不少话要说。”
“我一整晚都在给你买鸡尾酒。”
“两小时前我们还是跑步的伙伴。”
“我想你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想对人说说这事了,我准备给你再买一杯卡比罗斯卡。”
“这是什么,卡比疗法?”
“是跑友疗法,释放自我。”
“给我再来一杯吧。”
第四杯卡比罗斯卡和它所有的前辈一样绚丽。玛丽娜啜饮它时颤抖起来,感觉到了这家小小的穴居酒吧环绕着她的温暖和亲密,像一件石制套装般宽慰着她,包裹着她。
“我可以很突然地离开,但我无法无牵无挂地离开。明白吗?”
阿玛拉用吸管喝着巴迪达,皱起眉来。
“总会有一种联系。”
“她总会有需要我去做的事。但最高需求终有一刻会来临,我将会抛弃她。”
“如果你告诉她,她会要求你留下来。”
“她不会要求的,她永远不会这么要求。但我会知道的。我可能会留下来,然后我会恨她,”玛丽娜站起来,“我得走了,我得回去了。抱歉。谢谢所有的鸡尾酒。”
“至少把这杯喝完。”
“我不该喝它。我正在尽力让她远离杜松子酒,如果我醉醺醺地滚进门……”
“这是你自己赚的。”
“不,不行。赫蒂,给我叫辆摩托。”玛丽娜弯腰给了阿玛拉一个晚安吻。阿玛拉把玛丽娜拉近,轻声说:
“哦,我真的很抱歉。你瞧,这个晚上是我的计划。我注意到了你,一直在注意你。我安排日程好和你一起跑步。我的邪恶计划是把你诱惑到这里,给你灌满鸡尾酒,然后试着引诱你,或者至少争取到一次约会。但我一点机会也没有,我永远都没有机会了。因为我所拥有的一切才能都无法战胜爱。”她温柔地亲了玛丽娜,“埃特纳门蒂。”
AKA执行官的姿态摆得越高,安保措施就越小心,小心到它与世界融为一体,超出了人类的知觉范围。阿列尔毫不怀疑——昆虫的弹跳、鸟儿翅膀的扑扇、矮灌木丛里潜伏的毛皮和闪烁的眼睛都能在她有所察觉之前杀了她。永远不要信任活的生物。她真是她母亲的女儿。但枝叶下的阴影是凉爽的,空气中有落叶层渐渐分解的香辛气味,而且显然只有金凳子的权力才能让公园道路上空无一人。
“她还算有点用吗?”露西卡·阿萨莫阿问。两个女人沿着嘎吱作响的粉色砾石路缓步而行。自科塔氦气陨落、博阿维斯塔毁坏、拉法·科塔死亡之后,她们俩是第一次会面。
“我可能毁了这孩子的职业政治家前途,”阿列尔说,“她开始认为每个问题都能通过自由使用雇佣兵来解决。”
露西卡·阿萨莫阿的笑声是豪爽的,像铃声一样圆润又轻快。阿列尔参与了她和拉法的尼卡哈谈判,很明显,从一开始这段关系里就有爱情的存在,而在拉法和蕾切尔·麦肯齐的另一段婚姻中完全没有爱。
“我应该直接把她送回特维城,”露西卡·阿萨莫阿说,“天知道她下一步会走成什么样。”话语是玩笑的,但阿列尔听出了潜藏的担心。政治的暴力影响了子午城沉着平淡的行政管理,没人知道它的创伤有多深,毁坏的残骸落得有多远。
“她不是一个玩家。”阿列尔说。
“我想现在每个人都是玩家了。”露西卡·阿萨莫阿说着,在砾石路上停了下来。枝叶间细小的动作、叶片、地面的常春藤都跟她一起停了下来。阿列尔觉得有十几只淬了毒的眼睛在盯着她。“我们两家人的关系一直很亲密,但今天我是以库托库奥马和纳的身份站在这里。月鹰的行动是前所未有的,我们无法预料结果。这让我们警惕。”
“月鹰要求的只是一个承诺。”
“一个我无法给出的承诺。AKA和其他的龙不一样。我们的管理是复杂且多层级的。有太多意见要探求,太多选票要确定。有些人觉得这种系统又慢又烦琐又低效,但我们一直都认为,权力最好是能尽量多地分摊在不同的手中。AKA前进得很慢,但前进得很稳当。我们基本上是来不及达成一致的。”
“哪怕只是个人的暗示,月鹰也会感激的……”
“我没有权力提供这个。金凳子没有声音,”露西卡往前走了,阿列尔的轮椅跟上了她的速度,林间的观察者也跟随着她们,“我们两家一直很亲密,和你们家一样,我们不是五龙里最富裕或最有权力的。我们远离世家间的竞争,从而获得了我们的位置,在这个位置上,我们无法选择审慎的联盟。库托库会一直观望,但我们不会仓促给出一个承诺。”
“无论哪一方赢了,你们都会和他站在同一方。”阿列尔说。
“是的,我们必须如此。VTO、两个麦肯齐、较小规模的太阳公司,他们全都依赖和地球的某种关联。我们不。月球是我们拥有的一切。但是,我们一直都说,每个人都吃饭,每个人都睡觉。”
“我能这样告诉月鹰吗?”
“这是金凳子的回答。”
树间有东西在动,翅膀突然的震颤。鸟儿升空了,蝴蝶飞掠过阿列尔的脸,又快又矮的小东西沿着路边冲了出去。护卫在离开,警戒线在消散。阿列尔知道,当奥马和纳离开时,她会被独自留下来。她听着枯叶在砾石上翻滚着,宝瓶座方区微气候里不可预测的风吹动了它们。脚步和轮胎的轧轧声传来了:是跑步的人和甜点小车。

 
孙夫人把大流士西装的袖子扯下来,盖住他的手腕。大流士又把它们卷上去了。
“这是流行。”他说。
孙夫人让步了,但还是从他手指间抢过了电子烟。
“这个我忍不了。”
大流士的鞋在光亮的石面上发出咔嗒声。太阳大会堂是一个敞开的、空旷的立方体,它是从沙克尔顿陨石坑边缘的原岩上雕凿出来的,维度精确到毫米。它的比例和音响效果经过特别的设计,能诱发人从生理上产生敬畏。孙家喜欢用它来接待客人和客户。
“那是阿列尔·科塔。”大流士说。阿列尔穿着一条红色的伊曼纽尔·温加罗裙子,在一整圈太阳公司要人中,像一颗明亮的太阳。哪怕有轮椅的限制,她也吸引着每一双眼睛。阿列尔·科塔不是一个会屈服于建筑学把戏的人。
“那些和她一起的人是谁?”大流士问。
“更年轻的那个女人是阿蓓纳·马阿努·阿萨莫阿。”
“奥马和纳的侄女。”大流士说。会堂的透视效果欺骗着眼睛,他觉得他走上几公里也没法朝那边接近一步。
“你有在注意,”孙夫人说,“很好。这意味着?”
“阿萨莫阿家和科塔一直都是盟友。”
“他们的血统有一半在阿萨莫阿家的保护下。”
“就像我生活在孙家的保护下一样。”大流士说。
“别用那种嘲笑的声调,否则我就亲自毒死你,年轻人,”孙夫人说,“第三个女人是她的私人保镖。她不需要我们关注。”
“她用电子烟杀了一个男人。”大流士说。
“你调查了这事,还是你的亲随调阅了记录?”孙夫人问。
“我只是想起来了,”大流士说,“这就是你想让我做的?”
高管的包围圈打开了,人们向孙夫人低着头。
“祖母,这是阿列尔·科塔,代表月鹰而来。”孙志远说。
孙夫人伸出一只手,阿列尔握了握它。你不应该这么做,大流士想,你应该亲吻孙夫人的手。
“孙女士。”
在双方做介绍时,大流士打量着阿列尔·科塔。包括她的轮椅在内,她整个人都在吸引着房间里的每一道视线。她的关注是她分配出来的偏爱,哪怕是太阳公司的高管也渴求它。她为什么还不能走?她可以轻松负担起手术的费用了。那轮椅有什么魔力吗?它给了她优势吗?每个人,甚至孙夫人都必须放低身体和她说话。大流士试图理解这种意志,它放弃了行动能力和寂寂无名,选择了残疾和权力。这其中有他可以学习的东西。
“这是我的护卫,大流士。”
大流士朝阿列尔·科塔低了低头。
“您很迷人,科塔女士。”
当她迎上他的视线时,她黑眼睛中的火光让大流士感觉到了恐惧的震颤。他的声调太可爱了吗?她看穿他了吗?
“我很荣幸,大流士。”
她在怀疑他。
“我想让他见见你,阿列尔,”孙夫人说,“年轻人需要了解坚持不懈的价值。没有坚持,就锻造不出任何伟大的东西。一次陨落,一段远离世界的时间,接着重新回到卓越与权力的高处:这就是坚持。来吧大流士。”
公务继续。志远和阿列尔讨论着行政服务,讨论那些使月球持续绕地球公转的操作者,从死者的利用回收,讨论到为每颗新眼球绑定栖箔的管理人。人类员工会为任何能让他们继续呼吸的人工作。太阳的行政AI会为谁服务:月鹰还是董事会?
“你太轻佻了。”孙夫人一边领着大流士离开会议现场,一边责备他。
“你太粗鲁了,”大流士说,“当着她的面说那些。”
“我是沙克尔顿的老贵妇,”孙夫人说,“老贵妇都很粗鲁。你听说过三皇了。”
“我听过它们的故事。”
“它们可远远不止是故事。它们是我们为惠特克·戈达德银行建造的量子计算机,用以高度精确地推测未来事件。如果你愿意,可以称之为预言。我们自然在计算机上为自己留了个后门,自那时起,它们就一直让我们对未来有某种程度的洞察力。它们是些让人烦恼的东西,它们混淆一切,从未完全达成过一致。它们只一致同意过一件事:阿列尔·科塔将是月球故事中的一个关键人物。”
“因此她是我们的敌人。”
“现在还不是,以后也许会是。那时候我可能已经死透了,去了扎巴林那里,不过你可以准备好。”
“我会的,曾祖母。”
大流士踮着脚走在光滑的岩石上。无论来去,他都没听到孙夫人的脚下发出一丝声音。

 
阿蓓纳无法停止战栗。空气是温暖的,带着一股刺鼻的尘土味,在特维城不断扩张的隧道迷宫和农业管道里长大的每一个人都会喜欢这种味道。但岩石,岩石,没完没了的岩石压迫着她。哈德利城是岩与金属之城,并且没有任何生命或色彩的迹象来缓解这种压迫感。无生命的金属,沉闷又冰冷。阿蓓纳感觉自己已经在这走廊里跋涉了很多年,它应该要有转弯或岔路,但阿蓓纳继续前进,手掠过阿列尔轮椅的右扶手,以求安心,幽闭恐惧症依然让她颤抖。
“他们本来可以从车站开始护送我们。”阿蓓纳说。
“我不会让杀了我兄弟的刀卫把我送到邓肯·麦肯齐面前。”阿列尔说。
“他们也曾试图杀了你。”玛丽娜说着,走在静静向前滚的轮椅左侧。
“我不懂你怎么还会来这里。”阿蓓纳说。
“这是因为你不懂顾问与客户的关系,”玛丽娜说,“阿列尔代表月鹰。她是作为他的顾问及代表人来到这里的。她的情感、她与麦肯齐家的过往在这里不占位置。她现在不是阿列尔·科塔。邓肯会尊重这一点。”
“这看起来仍然像是她抹消了自己的个人完整性。”阿蓓纳说。
玛丽娜猛地站住了。
“你没有资格和阿列尔说完整性。”
“你们俩都住嘴,”阿列尔厉声说,“我他妈还没死呢,知道吗。”阿蓓纳在恼火中听到了恐惧。
接着出现了一道门。在门后面,是一道电梯。在电梯那一头,有一个微笑着的麦肯齐金属公司的金发女人,不会有人能比她更清晰地表达出“没有武装”和“无害”的信息了,因为她没穿衣服,还剃了头发。在她后面是一个天花板很矮的房间,也是石头和金属组成的,窗户像眯起的眼睛。光柱从矮天花板的狭槽中直刺下来。
“仍然是镜群。”阿列尔悄声说。
五个身影在强烈的下照光里以某种队列站着。阿蓓纳通过简报认识了他们:新麦肯齐金属公司的董事会。都是男人,当然了。邓肯·麦肯齐比阿蓓纳想象得还要高大。标志性的灰色,他的亲随是个闪着灰光的油球。她发现自己因这个男人本身而感到敬畏,正如恒光殿的心理学建筑是一种舞台魔术一样,他有那种存在感和庄严感。
“邓肯。”
“阿列尔。”
她怎么能握他的手?她怎么能和他说话,怎么能叫他的名字?阿蓓纳确定,她永远也不可能把自己贬低到这种程度。她知道她必须学会“专业的客观性”这门职业课程,但是有一些原则也许无法妥协,除非你失去所有可信性和自我信念。她欣赏阿列尔这种专业的超然,但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尊重它。
“谢谢你来到哈德利城。”邓肯·麦肯齐说。
“是在测试我吗,邓肯?”
“部分是。另外我在子午城也不再觉得安全了。”
麦肯齐金属女人带来了一托盘饮料。阿列尔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甚至扫都没扫一眼。它没有传到阿蓓纳和玛丽娜旁边来。
“你想要我做什么,阿列尔?”
“月鹰需要知道,他是否将继续享有麦肯齐金属公司的支持。”
“那我兄弟的忠诚要摆在哪里?”
“你不会让这么琐碎的小事影响你的决断吧?”
“三百五十个死者,二千五百万比西的物料损失和收益损失很难被称为小事。”
“你兄弟还没有请求和月鹰的顾问会面,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此事了,还是说,你在月鹰方面的秘密渠道已经静静消失了?”
“阿德里安依然执意坚持不结盟。”邓肯·麦肯齐说着,邀请阿列尔坐到一圈椅子中。阿蓓纳注意到,那里没有位置留给她和玛丽娜。月鹰顾问的实习生在工作中有很多需要站着的时候。她很感激阿列尔建议她穿了一双舒服的鞋子。“我们需要稳定,阿列尔。我的家族持续发生问题,再加上月鹰的政变,这并不能让市场放心。资金讨厌不确定性,而我们是生意人。无论是哪一方,只要他能为麦肯齐金属提供最牢靠最安全的环境,保证利润,我们就会支持他。”邓肯·麦肯齐坐回椅子里,他的董事会成员无意识地附和着他,“这就是麦肯齐金属的态度,也是麦肯齐家族领袖的态度。”
“我父亲来到月球,建造了一个世界。他自己的世界,在政府、公会和帝国的控制与束缚之外。在董事会和投资基金之外。他把他的每一分财富都用来建造五台月球勘探器,然后是一处建筑枢纽,然后是一处生产与配送设施,然后是一处栖息基地。永远把他自己的利润进行再投资。他从不拿别人的钱。他从不让外来投资进入麦肯齐金属,又或是拿钱去购买股份。他奋力阻止地球国家把我们变成殖民地。他奋力支持外层空间条约,并巩固它。他反对建立月球发展公司,当他被迫接受这一事实时,他又确保它的力量被分裂并稀释到一定程度,使地球国家的政策永远无法被强加到自由的月球工人身上。直至死去的那一天,我父亲都支持我们的自由和独立。所以,请告诉乔纳松·卡约德,邓肯·麦肯齐支持他。”
阿蓓纳看到阿列尔·科塔已准备要回应了。可是邓肯·麦肯齐举起了一只手。
“只要他支持我对抗布赖斯。”

 
阿列尔看着那滴露水滑下了马提尼酒杯的下半段弧线。它在杯底和杯柄的连接处犹豫着,聚拢着,渐渐圆满,在自身的重量下颤抖着,滑到了杯脚。
“真美,”阿列尔·科塔说,“在这个四分之一半球上最美的事物。”
列车穿过腐沼的时速达到了八百公里。艾特肯—皮列极地线是月球上最早建造的轨道,运送着两极的冰和碳氢化合物储备,但它的地位现在已被赤道一号线取代。阿列尔、玛丽娜和阿蓓纳是极地列车观景车厢里仅有的乘客。阿蓓纳对于玻璃罩很不适应。她觉得自己是暴露的,与真空过度接近。想象中的辐射让她皮肤发痒。远景被麦肯齐金属的萃取器占满了。每一个火山口都在渐渐变平,每一道月面谷都被大肆毁坏,荒地上疙疙瘩瘩的尽是探测车的轮胎、废弃的机器、片板、荒废的贮存库和避难所。
这比常见的温缓的山坡和淡灰色的土堆更有趣些。
阿列尔把杯子从桌上推给了侍者。
“现在请把它拿走。”
侍者低了低她的头,掠走了杯子。没有一丝涟漪,也没有惊动一滴凝露。
“如果你再这么干,”阿列尔对玛丽娜说,“我就用杯子戳穿你的脸。”
“也就是说,它有用。”
“甜心,如果你恭喜我,或是试着说什么激励之类的废话,我也会干一样的事。”
玛丽娜憋住了一阵大笑。阿蓓纳无法理解这两个女人之间常有但低调的互相攻击,也不能理解每一次伤害和嘲讽后的笑声。阿列尔无礼地对待、贬低或者直白地侮辱玛丽娜,但之前在哈德利城,当阿蓓纳问到阿列尔的个人完整性时,玛丽娜却像一个刀客一样攻击她。
“他会遵守他的话吗?”玛丽娜问。
“邓肯拥有一定程度的荣誉感,”阿列尔说着,像接住一个发来的手球般接住了转变的话题,“这和他要搞死一个兄弟不一样。”
“我仍然不明白为什么不能通过网络完成,”阿蓓纳说,“我们去了哈德利城,恒光殿,如果露西卡姑妈没在子午城的话,我们还可能会去特维城。”
“法律是个人的,”阿列尔说,“个人合约,个人协议,个人谈判。当你应对五龙时,你必须向他们提供一个珍品。他们也许会拿走它,也许会让你留着它。没有什么珍品比你自己的生命更宝贵。”
“你们知道我们还有哪里没去吗?”玛丽娜问。阿蓓纳皱起了眉,阿列尔点点头。
明白了。“沃龙佐夫!”
“我没有接到会面的申请。”阿列尔说。
“VTO支持LDC的董事会成员吗?”阿蓓纳问。
“阿列尔会知道的。”玛丽娜说。
“阿列尔会的,”阿列尔说,“现在阿列尔不知道沃龙佐夫站在哪一边,阿列尔不喜欢这样。所以阿列尔要去和某个也许能猜测的人聊一聊。”

 
这版画真的非常小,只有她两个拇指并起来那么大。阿列尔必须靠得很近,才能分辨出站在弧面世界上缘的微小身影,以及那踩在梯子第一根横木上的更小的第三个身影,梯子搭在新月的月弯上。
“我想要!我想要!” 阿列尔读道。在打印品极小的标题下还有一句铭文,但它是草书,她无法分辨这种字体形式。
“威廉·布莱克,”维迪亚·拉奥说,“十八和十九世纪,基督教世纪的英国画家及诗人。空想家、先知及神秘主义者。稀罕的是,他在每一个领域都很杰出。”
阿列尔从来没听说过威廉·布莱克,但她足够了解维迪亚,不会用不懂装懂的态度来冒犯他。考虑到地点的关系,午餐显得非常棒。月球学会餐厅的位置私密又谨慎,它是一个可以完全封锁网络探查的套房,但以阿列尔的经验来看,会员俱乐部极少会有好厨房。拉面是她吃过的面条里水平最可接受的,生鱼片非常新鲜,阿列尔怀疑是从活鱼身上片下来的。
“我们的鸡尾酒调酒师也是两个世界里最好的一个。”维迪亚·拉奥一边说着,一边在月球学会休息室里迎上阿列尔,接过了轮椅的手柄。
“太忙了,没时间喝酒。”阿列尔说。她知道鸡尾酒时间也许永远不会来了。
在隐秘餐厅的小桌子旁,阿列尔的注意力被那个打印品吸引住了。它的风格很简单,几近极简,它传递了一个显明的寓言,但蚀刻中有一种活力,一种气势,能吸引视线并捕捉想象力。
“吵着要月亮。”阿列尔说。维迪亚·拉奥的嘴角抽搐起来,阿列尔让他失望了。
“我真的非常崇拜布莱克,”他说,“他总是超出人的想象。”
“那些小人所站立的表面看上去比月亮更像月亮。”阿列尔说出了他想听的话。她注意到了,每张桌子的墙上都有一张小版画,就在灯上面。贝加弗罗放大了它们:它们全都是同一风格的,由同一位画家所画。装饰品,可作开场话题。
“这是个有趣的观察结果,”维迪亚·拉奥说,“所以事实上,从我们的角度看,它可以是想从月亮去地球。”
“那就超出十九世纪的想象水平了。”阿列尔说。
“不包括布莱克。”维迪亚·拉奥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皮夹,把它放在桌上。阿列尔看了看钱夹里面。
“纸。”阿列尔说。
“我发现它更安全。”
“你要和我分享什么黑暗的秘密?”
“你想知道VTO为什么没有请求与你会面。”
阿列尔的阅读理解从来都不强。当她努力领会文件提头的摘要时,她集中精神阻止自己移动嘴唇。随着对文件的深入阅读,她更加聚精会神了。她的嘴张开了,她把纸放在了桌上。
“他们要分裂我们。”
“是的,我们不是战士。我们也没有战士。我们甚至没有警察。我们是一个工业殖民地。我们顶多有私人保安和民兵。”
“你的三皇告诉你的。”
“结果发生的概率是89%。”
“还有谁知道?”
“我们要告诉谁?我们毫无防备。惠特克·戈达德已经开始增加产品种类,并强化其投资组合以作套期保值了。”
“你们这些银行家真见鬼。”
维迪亚·拉奥微笑着。
“这是关键所在,我们没有一体性。我们是个体、家庭和公司,所有行为都出于个人私利。”
“你说过孙家在三皇有后门,他们知道此事吗?”
“我观察模式,我试图做出推断。从太阳公司近期投资与收回投资的行为看,我会推断他们不知道。”
“他们怎么能完全规避掉这样一件事?”
“非常简单,因为他们一直没问过正确的问题。”
阿列尔把纸张扔在了桌上。
“这需要大规模发射升空能力。”
“地球国家没有这种能力。”
“我对VTO的问题已经得到解答了。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
“VTO在五龙间是独特的,它有一个以地球为基础的分支。这使它难以抵御政治压力。”
“神啊。”
“是的。所有的神,不管是什么名字和特性。抱歉,阿列尔。喝茶吗?”
这违和感差点让阿列尔大笑起来。茶。捣碎的薄荷叶放在一个杯子里,泡入沸腾的水。加糖调味。一种通用的润滑剂。一件已知的事物,一个让人舒心的东西。在一个杯子里的优美的事物、小小的反抗。当星辰坠落,当世界相撞,当预言家和先知哭泣时,只有这个:一杯茶。
“谢谢你。我相信我会喝的。最后一个问题,维迪亚。”阿列尔收拢了散落的纸,把它们叠成整齐的一沓,“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哦我亲爱的。它已经开始了。”
对于玻璃场来说,单调是一个安静的杀手。一公里连着一公里,一小时接着一小时,尽是黑色玻璃黑色玻璃黑色玻璃。注意力软化着,融化着,思绪从外转向内。娱乐、消遣和游戏能让注意力集中,但又以不同的陷阱为威胁:分心。太阳探测车装备了各种传感器和警报器,以预警成千种内部或外部的意外,这些意外可能使工作组在月面失事。但没有哪个月面工人会把所有信任托付给AI。只要是想活下去的月面工人就不会。
瓦格纳·科塔已经形成了他自己的工作方式。它们与他的双面特质相符合。在亮面,他的大脑能同时接收许多输入源,他能同时看着玻璃、看着月平线、监控探测车系统、玩“推动珠宝”游戏、听两种音乐。在暗面,他的注意力是偏执且强烈的,他能盯着黑色的玻璃,直到进入一种深度自知且警觉的状态。蓝色的地球高挂在玻璃场上,一动不动,瓦格纳切换进入了暗面状态。在满日和无日时,狼是最高等级的老大;但在过渡时期,他们很脆弱,也会犯错。
太阳静海控制中心传来了消息。他们和阿姆斯特朗分级机编队失去了联系。巨大的月面推土机就像是玻璃场里的巨兽,十个一排,在桑巴线上可以将一百米宽的地表风化层分解得像皮肤般光滑。桑巴线:曾经科塔氦气用过的旧名字。
瓦格纳眨眼联上了公共频道。“计划有变,我们要下玻璃了。阿姆斯特朗失去了一个推土机编队。”幸运八球玻璃组发出了嘲笑的嘘声。太阳公司对其恢宏的太阳能环区计划做了公开声明,但计划的恢宏和工作的日常现实状态间有很大的偏差,这种偏差已经从月面工人的私下笑话传扬成了月球传说。“我们接到的任务是调查、拦截和重启。”太阳静海控制中心将坐标弹进了瓦格纳的视镜里。瓦格纳将它们传送到探测车,在太阳能面板中锁定了一条东南向的长曲线区域。“有奖金。”幸运八球组发出了一阵小小的、参差不齐的欢呼声。
我们有轨道图像 。控制中心发来消息。瓦格纳审视了覆盖的地图。一条几乎可以从地球上看到的月面推土机桑巴线:十组车辙,节奏完美,毫无偏差地向东静海平原驶去。
“这不正常吗?”瓦格纳问。
它们有一个简单的群集运算法则,所以通常倾向于待在一起。 控制中心说,反常的是,它们正直奔夸布勒。
“那是?”
AKA的一个新农场中心。有一个生态工程组在上面工作。 停顿。
“推土机会直接穿过它,”瓦格纳加快了速度,时间仍然非常紧,“你们给他们发警报了吗?”
我们没法呼叫他们。我们联系了AKA,但他们也没法接通对方。
通信失败可以有一百种理由,推土机发疯也可以有十几种理由。但那些理由的巧合点使瓦格纳·科塔惊恐。
“一旦我进入联络范围,我就会试着用局域网联系他们。”
夸布勒在太阳能环区南缘外四十公里处。距离十公里时,瓦格纳调整天线,试图联系农场。一丝声音也没有。五公里处,幸运八球组看到了分级机。那巨大的机器比他们的探测车宽五倍,长二十倍,正以完美的编队将月壤推过夸布勒农场管道透明的盖子。
瓦格纳从未见过这样的事。他的员工也没见过。月球上没人见过。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夸布勒的静默变得非常引人注目。通信塔倒塌了,要将光柱送入农场管道的镜群都成了空荡荡的框架,吊在吊杆上。
“老大,”泽赫拉说,“分级机可以弄倒通信塔,但那些镜子是一个一个打破的。”
“我正在宣报警言 1,”瓦格纳说,这是月面威胁的最高级,人命垂危,呼叫所有救援,“泽赫拉,通告特维城。向VTO发送901代码,随时准备行动。”
“特维城派了三个组来。”泽赫拉报告。
瓦格纳缓缓向前移动了探测车。打开所有的感官,让视野超越视觉,让感知超越触觉。一架分级机转头对上了幸运八球组。瓦格纳猛地刹停了,然后向右转开。月面推土机跟上了他的车辙,开始追赶探测车的速度和位置。
“这是什么鬼玩意儿?”泽赫拉在私人频道里对瓦格纳说。
“泽赫拉,把这个转播给控制中心。”
瓦格纳再次移开了探测车,推土机再次跟上了他。
“我不想挑衅这个。”瓦格纳说。
“我也不想你挑衅它。”泽赫拉说。
一架分级机推了一大堆尘土,让它像波浪一样散在了最后一处玻璃穹顶上,闷死了它,埋葬了它。编队集合了,追着幸运八球组的那架机器在分隔区加入了它们。桑巴线往东北偏北方驶去。
“老大,静海向我们发布了任务……”泽赫拉说。
“这是警言 1,”瓦格纳说,“人命垂危。”他把探测车慢慢靠近了主闸门的边缘。“尼尔、梅雷亚德、奥拉,和我一起行动。泽赫拉,从尼尔的摄像头向特维城转播反馈。”
“特维城?”
“推土机正向那边去。”
瓦格纳的组员离开座位,踏上了月壤。泽赫拉升高了照明阵列,用光笼罩了这个区域。
“尼尔,”瓦格纳在月壤上一系列印迹旁蹲下来,“拍这个。”
“机器?”
“机器虫的印迹。”锋锐的三尖蹄印又模糊又小巧,但还是被他辨认出来了,瓦格纳看到夸布勒附近的月表覆盖满了这种印迹,“瞧。”一行足迹被分级机的轮胎印抹掉了。
“不管这些印迹是什么东西留下的,它们先于分级机抵达这里。”尼尔说。
名叫瓦格纳的狼站了起来。
“泽赫拉,请照亮主闸门。”
光照阵列旋转着,聚焦到了外闸门的开口处,它被掩在一弯坚硬的烧结物下。闸门是打开的。强光照出了斜坡上的一个形体,就在闸门内侧。
“要我拍摄它吗?”泽赫拉问。
“不,”瓦格纳说,“我们要进去。”
“老大,你在那里面真他妈要小心一点。”泽赫拉在私人频道里说。她没有说,也不需要说:瓦格纳·科塔的组员从来没有损失过一个人。
“泽赫拉,我要你准备好,随时听我的命令行动。”
强白色的光从灰色的墙面上弹开,闸门的构造投射出长长的阴影。瓦格纳示意他的队员下了坡道,来到那个闸门构造图里不存在的圆形前面。幸运八球玻璃组的影子长长地坠在他们自己身前。
泽赫拉问:“狼在想什么?”
“狼在害怕。”
头盔的灯光在坡道上的那个物体上浮动。真空的杀戮总是很难看,但这个死人并不是真空杀的。组员挪开身体,让泽赫拉的灯光完全照亮尸体。这是一个年轻人,穿着农业工人的防水靴和口袋汗衫,从胸骨到肚脐被切开了。闪亮的血和内脏。
“他妈的。”奥拉轻声说。
“你把这个转播给特维城了吗?”瓦格纳问探测车。
“什么东西会这样干?”泽赫拉问。
“我会弄明白的。”尼尔蹲在死人前面,“他的视镜里可能留下了足够的能源,可以读取附近的状况。”她的面板碰触了他的眉心,她的光从那冻结的眼球上反射出来。瓦格纳发现尼尔与死人的亲密接触令人发寒。尸体之吻。“现在正在传给你。”
复原的记忆碎片又短又激烈。动作,跑步的动作,然后转身,什么东西跳到了视镜上,一个又短又快、用刀片做的东西。银色的闪光,接着是摔倒。接着是垂死的抽搐。在渐渐死去的眼角,是一些细巧的钢铁蹄脚,三叉形。
“耶稣玛丽亚啊。”梅雷亚德说着,亲吻了她手套下的指关节。
瓦格纳举起了一只手。安静。 有东西,在狼的感知的边缘。不是声音,真空里没有声音,是一个震颤。一个动作。
“泽赫拉,照亮最远的左角。”
阴影移动着,缩小了。在农业探测车后面的黑暗里,有一个不是探测车的东西。
瓦格纳狼的感知尖叫了起来。
“跑。”他说。
机器从隐蔽处猛冲了出来。瓦格纳在视野的边缘瞥到了肢体、刀片和传感吊杆。小巧的钢蹄。照明灯在金属上的闪光。没别的了。他在奔跑。梅雷亚德在他身边,奥拉领先他一步,尼尔落后他一步。
“泽赫拉!”瓦格纳大喊着。她已经在行动了。探测车跃过了外闸门的边缘,在坡道半中间着陆。车尾在遍布灰尘的玻璃上甩了一圈。当探测车向瓦格纳滑来时,他跳过去抓住防护杆,荡进了座位。
“尼尔?”梅雷亚德叫着。在瓦格纳的显示器上,尼尔的亲随从红色淡成粉红色又变成了白色。瓦格纳朝后扫了一眼,看到尼尔的尸体在三片精确的钛刀下滑落。她面朝地倒下了。刀切穿了她,从脊柱到胸骨,干脆利落地扎穿了沙装紧实的面料。血喷了出来,蒸发着,冻结了。犹豫的一秒钟,落后的这一步杀了她。瓦格纳敏锐的感官看清了尸体背后的东西。它是个专为杀戮制造的机器虫,有腿,而不是轮子。那些尖锐的蹄子既是武器,也可以展开成铲状以便在尘土上奔跑,在月球的许多地形中都可以跑得又快又稳。四条臂,三片刀,一个抓钩。刀比投射物更轻捷,更确定。头部是一簇传感器。重载电池。机器虫踏过尼尔的尸体,将传感锁定在了瓦格纳的面板上,看到他,识别他,飞跃追赶他。
在它后面,内闸门打开了。
幸运八球组全速冲上了坡道顶端,飞了出去:十米、十五米、二十米。两只机器虫从打开的内闸门里跳了出来。另外这一只在和他们一起跳跃。天哪它们真快。探测车狠狠地撞上地面,溅起一片尘雾,差点整个儿往前翻了出去,但泽赫拉稳住了它。泽赫拉的驾驶技术比AI强。瓦格纳弹开一处显示板,从车尾摄像头观察那杀手。它们压低着身躯,蓄势待发,搜索着。
“我在呼叫救援。”瓦格纳在私人频道里对泽赫拉说。
“去特维城比较快。”泽赫拉说。
“我不想让那些东西靠近特维城,”瓦格纳说,“把集合地点安排在这里。”他把GPSS代码刷给泽赫拉,发出了两次求救信号,一次给VTO的急救网络,另一次给太阳静海中心。瓦格纳弹开状态显示屏,他必须假定那追捕他的玩意儿有比探测车更多的能源储备。电池还有百分之四十。没有尼尔,探测车更轻了些。他用一条生命来计算电池储备,不动感情,这是狼的计算方式。他眼前又闪过了尼尔的尸体,它慢慢地从杀戮的刀锋滑下。他见过死亡。他看见过人们意外地、愚蠢地、荒谬地、毫无价值地死去,但他只见过一个人因意志的行动而死。那是在克拉维斯法院光滑的木地板上,在陈年鲜血的温热里,不是在一个死去农场的外闸门坡道上。杀戮的刀锋曾经是哈德利·麦肯齐的,用它把它主人的咽喉划开的手是卡利尼奥斯的。哥哥,我该怎么做?
电池还有35%。猎手将在集合地点的十公里外追上他们。VTO为什么没有回应?瓦格纳向索布拉询问了各个萃取区域的情况,全都得到一个答案:他无法甩脱它们。他必须和它们战斗。
我们是一个玻璃工作组。我们修补太阳能面板。我们有烧结机、面板升降机、电路网络和修理机器虫。和三只杀戮机器对抗。
用它们的武器对付它们。
“泽赫拉,把控制权交给我,”瓦格纳接过驾驶面板,“抓稳。”
泽赫拉是更好的驾驶员,但现在必须要做的事,只有狼能做。瓦格纳在飘移探测车时咬紧了牙关。十亿岁的尘土从车辙下飞溅出去。有一瞬间,他以为他们要滚出去了,但太阳公司的探测车建得又稳又结实。瓦格纳加大油门,直冲向了猎手。它们用那又尖又快的脚跑着分散了。不够快。瓦格纳侧撞到了其中一只,让它稀里哗啦地带着腿和刀片滚出了一百米。他的左前轮逮到了一只脚,压碎了它。这只机器虫站不稳了。瓦格纳刹车,迅猛地倒车。他的肋骨撞在了座椅安全带上。撞击让探测车摇撼起来,机器虫散成一片残骸之雨,飞过了车顶。他咬紧了牙再次旋过车子,全速压向了那只受损的机器虫。它摇摇晃晃地用蹄子站起来,聚焦传感器,举起了刀片。太慢了。太慢太慢了。车头钝硬地把它撞碎在了行驶的车轮下。探测车颠簸着,幸运八球组大声欢呼起来。
“两只了。”泽赫拉说。
接着杰夫的亲随变白了。
“泽赫拉,接着!”他把驾驶显示板扔给泽赫拉,她毫无磕绊地接住了它。奥拉在公共频道里尖叫了起来。瓦格纳拍开紧急解锁按钮,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刀片险险戳在了他头盔曾在的位置,狼的感知救了他。
“它在车顶上!”
“要我停下来吗,老大?”
奥拉在尖叫,但他的亲随是稳定的红色。红色是活着。
“停下来就死了。”
探测车颠簸着,跳跃着。瓦格纳在座位上维持着平衡,在专注中发出了嘶声。他空出的那只手解开了身边工具架上的铲子。他把铲子往上戳去,透过腕骨感觉到了刀片与之相撞的铿锵。在攻击与停顿之间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把自己扯了上去,一边腿已经跪上了车顶。
杀手虫就贴在车面上,大张着几只腿,蹄爪钩进了扶手和栏架。一把刀已经戳穿了杰夫的头盔和头盖骨,直没至刀柄。另一把再度戳向奥拉,一下,两下,三下,后者在防护栏组成的笼子里闪躲着。最后一把刀是留给瓦格纳的。机器虫的一把刀卡在了杰夫的头盖骨里,因此它也被困住了。它的传感器组上喷了一片被真空冻结的黑色的血。这就是那个杀了尼尔的机器。在它用一把空着的刀挡开瓦格纳的铲子的一毫秒中,他感知到了所有这一切。当这虫子在调整姿势时,瓦格纳用锋利的铲缘猛地割断了一只蹄爪内的锚线。那爪子抽搐着飞了出去。现在它把所有的传感器都聚焦到他身上了。它攻击的刀子舞出了残影,快到任何人类都无法格挡。狼的眼睛在机器的透镜中看到了它的决定,他比它的大脑反应快了一瞬间:瓦格纳扑倒在车顶上,挣扎着滚出了刀锋的范围。
“泽赫拉,甩尾!”
瓦格纳用尽全力抓住了车顶,但这仍然可能不够,泽赫拉将探测车甩出了一个凶猛的倾斜。横杆和结构梁在瓦格纳肋骨底下疯狂地咯咯作响:他在下滑,下滑。车又平了。瓦格纳吊在了探测车一侧。他冒险松开一只手,伸手抓住了从边缘滑下的铲子。机器虫失去平衡,摇摇欲坠。揳入的刀从杰夫的头盔里拔了出来。瓦格纳甩着铲子,对准它,一下又一下地砸它。机器虫掉下去了,在空中挥打着刀。
“泽赫拉!”
突如其来的加速几乎要把瓦格纳的肩膀从肩窝里扭出来。他吊在防护杆上,艰难地转身,看到那掉落的机器虫爬了起来,把坏掉的那只脚蜷在腹下,又朝探测车追来。
“死吧,你他妈的去死!”瓦格纳尖叫着。
一辆探测车从一处低矮的陨石坑边缘冲了出来,六个轮胎都腾空了。它着陆了,弹跳着。那只受损的机器虫旋过身。太慢了。探测车迎面撞上了它,腿、臂肢和传感器全都飞了出去。探测车转身飘移,将一片尘土溅在了幸运八球组的车上。当视野恢复清晰时,最后一只机器虫已经成了月壤上一片乱七八糟的金属,而那辆探测车和幸运八球组并肩而行。它的横杆和嵌板上装饰着AKA复杂的几何花纹。AKA的司机打出了停车的信号。瓦格纳落到地表,接着跪了下去。他没法站立,没法说话,没法停止颤抖。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小灰狼,”只有泽赫拉能用他过去在科塔氦气的昵称叫他,“稳住,小狼,稳住。”
“报到?”瓦格纳从打战的牙关间挤出这个词。他冷得要命。
“我们还能动。”
“我是说……”
“杰夫死了。”
“还有尼尔。”
“还有尼尔。”
“我从没失去过任何一个,”瓦格纳说,“任何一个。幸运八球玻璃组从来没有失去过任何人。”
AKA的队长蹲到了他面前。
“你还好吗?”
索布拉称她为阿乔阿·雅·博阿基耶。瓦格纳点点头。
“那些东西是什么?”阿乔阿问。
“你没看见他要休克了吗?”泽赫拉厉声说。
“我只是想确认外头还有没有这些东西。”阿乔阿说。她的黑星组组员从座位上跳到了月壤上。
瓦格纳摇摇头。
“他需要帮助。”泽赫拉道,瓦格纳还能直着身体是因为她的手撑在他肩上,“我们的飞船他妈的在哪里?”
“VTO没有回应。”阿乔阿说。
“这不可能。”泽赫拉说。
瓦格纳觉得冷,非常非常地冷。头盔,沙装,身体都在一片黑暗中沉浮,黑暗里转着红色血点的漩涡。
“医师!”阿乔阿喊道。她的一位黑星跪到了瓦格纳身边,从小腿绑袋里抽出一支海波,撕开包装,做好准备。
“稳住他。”泽赫拉和阿乔阿抓住瓦格纳的肩膀。医师用力把针头扎穿了沙装、皮肤,直抵血肉。瓦格纳痉挛起来,就好像一条电线接入了他的主动脉,接着一阵宁和的浪潮冲刷过他,他的心脏、呼吸、汹涌的血液都回复到了各自熟悉的频率。“这可以让他安定下来。”医师说。瓦格纳感觉到泽赫拉和阿乔阿抬起他,把他锁进了座位里。
“夸布勒完了,”瓦格纳轻声说,“推土机在路上了。”
“发生了什么?”阿乔阿问。
“我还是没办法联上VTO,”泽赫拉说,“到底他妈的怎么了?”
接着是闪光。
接着是地面的震动。
接着是金属之雨。

 
阿蓓纳叹息着。
她用拇指和食指搓着卢卡西尼奥的乳头。他的喉头咕噜作响。他丰满光洁的双唇张开了。她靠近了他,胸膛对着胸膛,腹部贴着腹部。她用手指梳着他长及臀部的闪耀的暗色头发,把他扯进一个亲吻中。
她已经把卢卡西尼奥打扮成一个双性人一个月了。第一次他掀起他可爱的小女仆短裙,跨出女士内裤时,她就高潮了。令人狂喜的堕落。第二次和第三次,她和双性卢卡西尼奥进行网络性爱,情趣在于他不知道她对他的化身做了什么。第四、五、六次,刺激在于她掌控了卢卡西尼奥。她可以让他变成她想要的任何东西。把他的皮肤变成塑料。给他安上女神的多重乳房。这是第七次,她发现她给他安的乳房比自己的好得多。
她把卢卡西尼奥推倒在垫子上,跨坐到他身上,一路沿着电缆与特维城的他连接,但他不知道她给他安了什么。
当最后结束时,她从他身上翻下来,侧躺着,欣赏着她的艺术。
“科乔和阿菲说的对,”卢卡西尼奥说,“我是有比你更好的乳房。”
“该死。”阿蓓纳说。
“你可以先问一下的。”
“你介意吗?”
“不,但这不是重点。”
远距离性爱和其他任何一种形式的人类性爱表达方式一样,重点在于双方达成一致。在完全没有告知卢卡西尼奥的前提下塑造他的化身,阿蓓纳越界了。
“科乔和阿菲不应该告诉你的。”
“阿菲正在生你的气,因为研讨会的什么事。”
“那并不意味着她能把我的事告诉你。”
“所以你本来也会告诉我?”
“是的。”阿蓓纳撒了个谎,现在他知道了,那种偷偷摸摸的快感就消失了,“她给你看了吗?”
“看了。”
“你喜欢吗?”
“我喜欢。”
“不客气。乳房怎么样?”
“我还在琢磨。它们让你兴奋吗?”
阿蓓纳犹豫了。
“是格里戈里·沃龙佐夫让我想到的主意。你知道,他曾经是一头沃龙佐夫巨熊。呃,他现在不是了。”她朝卢卡西尼奥的化身点点头。
“双性?”
“真实生活里的。”
“哇啊。”卢卡西尼奥·科塔说着,坐了起来。哦天哪,看看我给你安的屁股, 阿蓓纳悄声诅咒着,就像个杏子。 他又说:“哇啊,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摩羯宫那个月,手术后的恢复花了一段时间。”
“格里戈里。我从来没想到。”
“他美极了。”阿蓓纳说。卢卡西尼奥的化身坐在垫子尽头,晃着他的腿。在半个月亮之外,在特维城的一间网络性爱舱里,他现实中的身体也在做同样的动作。“卢卡,”阿蓓纳问,“你要不要打扮我试试?”

 
格里戈里·沃龙佐夫令人惊艳。阿蓓纳说的每件事都是真的。那个曾对卢卡西尼奥·科塔有无尽性欲的、结实的红发俄罗斯男孩,已经成了一个臀部丰满、有漫画般双眼、苗条的红发双性人。
“嗨卢卡,”她说,“很高兴收到你的联络。”
“呃,嗯,”卢卡西尼奥结结巴巴地说,“你看起来……”
“奇妙吗?你真甜。你看起来和以前一样辣,卢卡。”
在特维城鹰族阿布苏阿居所里,在离子午城四分之一个月亮处他自己的房子里,卢卡西尼奥·科塔红了脸。格里戈里·沃龙佐夫总是清楚他在想什么。
“那么你更喜欢哪一个?”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卢卡西尼奥结结巴巴地说。
“那个格里戈里还是这一个?让我替你决定吧。”格里戈里在视镜里退后了。她穿着一条芭蕾舞短裙,套着一件女式短开衫。无指手套,透明的卡普里绑腿和无带舞鞋。脖子上挂着十字架和康斯坦丁圣母像,头发上有一个金色的蝴蝶结。她一层一层地把它们脱掉了。胸罩的扣子解开了,掉在了地上,而格里戈里挑衅般盯着摄像头。卢卡西尼奥吸了口气。
“你还什么也没看到。卢卡西尼奥·阿尔维斯·马奥·德·费罗·阿雷纳·德·科塔。”
她用手指勾住内裤的腰带,把它剥了下去。
接着灯光抽搐着,灭掉了。格里戈里·沃龙佐夫闪烁着从视镜里消失了。房间颤抖起来,尘土落了下来,外面响起了尖叫声。

 
瓦格纳从探测车底下往外看。岩石和金属之雨在几分钟前停止了,现在地面上铺满了冰雹般的小石头,洒满了融化的金属。
“报到。”瓦格纳喊道。
老大, 泽赫拉说,老大, 来自梅雷亚德,还有奥拉。
幸运八球玻璃组从探测车里摸索着爬出来。车子的状况真够呛,有上百道划痕和裂痕。泽赫拉检查着损伤,重接了损坏的电缆,修补穿洞的生命支持输送管。两辆探测车之间是麻脸般的地面,瓦格纳和他的AKA同伴在此碰头。
“那是什么?”瓦格纳问。
“特维城通报,在马斯基林G发电厂发生了一次爆炸。”阿乔阿说。
“核聚变发电厂?”瓦格纳觉得下腹部都抽紧了,他让索布拉检查辐射峰值。这是月球出生者固有的新本能:保护DNA避开辐射。
“如果马斯基林G已经爆炸了,那我们现在不会在这里。”阿乔阿说。“有东西在月壤上钻了一个五十米深的洞,钻透了外层和中层的防护壳,炸裂了内墙。”
公共频道传来一片低语。
“陨石?”瓦格纳问。
“VTO本来应该警告我们的。”阿乔阿说。
“VTO本来应该来援救我们的。”泽赫拉在幸运八球探测车的车顶上说。
谜题连着谜题。瓦格纳不喜欢谜题,谜题会杀人。东静海已经死了太多人了。唯一安全的地方是深处,背对天空,让岩石遮挡你的上方。
“那是一次不幸的、精准的撞击。”泽赫拉一边说着,一边修补堵漏。
“意思是?”阿乔阿问。
“意思是,马斯基林被瞄准了,”泽赫拉说,“我运行了几个质量和速率参数。撞击它的东西要么很大,那我们之前应该能看到它;要么就很小,并且移动得很快。”
“你们看到什么东西了吗?”阿乔阿问。黑星和幸运八球组都表示否定。摄像头也一无所获。
“我要说的就是,我们干掉的这些机器虫不是我们也不是AKA制造的,”泽赫拉说,“麦肯齐在这四分之一半球上到处打架,但他们的理智足以让他们不去惹孙家或AKA。马斯基林被撞击了。VTO在上空的L2点有一个质量加速器。只要你用它对准某个方向,那就是把枪。”
“为什么……”阿乔阿开了个头,泽赫拉打断了她。
“我们怎么会知道?我们只是野兽,是月面工人,是被殃及的池鱼。”
“我们能动吗?”瓦格纳问。
“勉强。”泽赫拉说着,违背所有安全条例从车顶跳了下来,轻巧地落在月壤上。
“损失了两块太阳能板。但愿我们不必再甩掉任何东西。”
“跟着我们去特维城。”阿乔阿说着,晃进了自己的指挥座。

 
在二十一世纪六十年代中期,一队挖掘机器虫冒险深入静海南部,在这里展开太阳能收集器,开始挖土。它们精准且小心地挖掘,在静海地面上钻出一个螺旋的洞。在风化层断裂的地方,它们就将其烧结;碰到坚硬的月海玄武岩,它们就向前研磨,缓慢的,一寸接着一寸。两个月后,挖掘机在马斯基林陨石坑西部挖出了一个百米深的竖井,井壁上有三道螺旋形坡道。它们由旋转的坡道往上方行驶,驶向阳光。接着它们挖出了隐蔽所,在那里等候着。
伊芙阿·阿萨莫阿和她的大批短期合同工从月平线那头来了。他们停好自己的居住拖车,用月壤遮蔽它们。他们从车台上卸下通用建筑桁架、一台用来从表层土中筛出氢以生成水的萃取机,还有两吨从南后城来的粪和尿。
伊芙阿·阿萨莫阿将她的财富投进了静海的这支枪管中。粪便尤其贵。接着开始工作。建筑桁架被搭成了一座桥塔,它贯穿整条竖井,在超出地面后又向上升了一百米。烧结机从月壤中烧出了黑色的玻璃镜:伊芙阿·阿萨莫阿和她的组员们将它们一个接一个沿中脊悬挂起来。机器虫将一片半透明的冲压碳盖在竖井上,封上了它。在这片屋顶下,伊芙阿·阿萨莫阿构建了一个生态系统。她用手把南后城运来的粪便和挖掘所得物的粉末相混合,直至得到一片耕地。那一天,伊芙阿·阿萨莫阿捧起一把她的土壤,尝了尝,知道它很不错。她的工人们用手将它沿着螺旋壁架一路散播。他们安装了供水装置和灌溉系统、一台气体交换器——用来处理过多的氧气、一些发动机——用来操纵镜群和一个粉光照明组。接着,伊芙阿·阿萨莫阿又从南后城拖来了一车队的幼苗,在粉光下,她和她的农夫们在那个漫长的月夜里劳作,用手将作物种满了螺旋壁架。
伊芙阿·阿萨莫阿告诉过她的投资者,她要建一个农场,要为这个世界提供食物。风险是巨大的。伊芙阿·阿萨莫阿是在要求货币世界同意让月球沿着赤道,而非绕着极点发展;要求他们认同——她使用阳光和月壤的、激进的农场计划将会成功,更不必说它比当时的台架培育法更廉价,更有效。大多数投资者都退出了。只有两位等到了这一天:伊芙阿·阿萨莫阿打开了遮板,让升起的太阳将光线沿着镜群射下竖井,唤醒了静海下的一座花园。
有墙的花园变成了两个,变成了五个,长出了根须和隧道,变成五十个,变成了花园之城特维:静海平原上的三百个玻璃穹顶。
而它现在被围攻了。
幸运八球组和阿乔阿·雅·博阿基耶的黑星来到西面月谷低矮的坡顶,停了下来。现在瓦格纳·科塔看到他错过的分级机们都在哪里了。一百台堆土机正在耐心地把特维城的透光屋顶埋在月壤里。
切断光源,截停人工光照阵列的能源,作物就会死去。瓦格纳立刻就领会了,杀死一个农场,让世界挨饿。
瓦格纳来到矮坡的边缘,加入阿乔阿。他暗面的思维正疯狂地过滤着主意和策略,然后放弃它们。两架探测车的月面工人,对抗一个推土机杀戮军队。
“也许我们可以反黑推土机,或是给它们安爆破装置。”阿乔阿说。
“你们永远接近不了,”泽赫拉插嘴道,“老大……”
瓦格纳已经跳进了他的座位。从环绕特维城的深深浅浅的沟渠和土堆处,有二十只机器虫排成一列,举起刀锋向他们的位置冲来。
 
[1]  埃特纳门蒂(Eternamente):西班牙语,意为永远、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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