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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人新郎官

“老伙计,我要结婚了。新娘是梅小姐,我们的婚礼定在了今年的九月份。”
当约翰·查林顿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不仅仅是我听到这个消息会有如此反应,恐怕当全村的青年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都会跟我有一样的反应吧。
梅小姐是全村上下公认的第一美女,是村里所有青年男子的梦中情人。大家都在热情地追求她。而且,在激烈的竞争当中,即使无法得到梅小姐的芳心,如果能博得美人一笑,那也是可以在全村青年面前吹嘘一阵子的事情。
约翰只是梅小姐的众多追求者之一,并且是个最没有希望的追求者。
他第一次向梅小姐求婚,是他去牛津大学读书前,梅小姐微笑着拒绝了他。等到他放暑假回家,再一次向梅小姐求婚,毫无悬念地,他又一次遭到了拒绝。
可是他百折不挠,在第二年,他又向梅小姐发出了第三次求婚。这次,梅小姐依然笑着说:“向我求婚,这恐怕已经成为你的恶习。”听到了这句话,约翰和他旁边的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然而,当这个最没有希望的追求者突然向大家发出了请帖并邀请大家到当地的俱乐部参加他和梅小姐的婚礼时,我们都有一种荒诞的感觉。
“你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追求到梅小姐的?”有人问道。
约翰轻轻地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把烟草装在了烟斗里。
他还没有回答,就有好事者跟着一起起哄。
“你准是被拒绝得太多了,受到的刺激太大了,昏了头了!”
“你是使用了催眠术,还是迷药,约翰?”
“你小子,还真是艳福不浅!赶快给我们传授一下经验!”
……
“都不是。”约翰笑了一笑,抽了一口刚刚装好的烟草,“我能获得梅小姐的芳心,靠的是坚持不懈,外加一点点好运气!哈哈。”
我们都欣然地接受了约翰的邀请。而且,我还要给约翰当伴郎。
约翰和梅小姐的婚礼,成了村子里的谈资。这几天,茶余饭后,人们都在谈论这件事,但大家谈论的焦点是:梅小姐真的爱上了约翰吗?
我心里也充斥着这样的疑问。
在聚会上,我见到了梅小姐,当着大家的面送给了她最诚挚的祝福。
“恭喜你和约翰喜结百年之好!”
梅小姐露出了羞涩的笑容,涨红了脸。
看到她的这个表情,我不禁猜测梅小姐之所以会接受约翰,应该是她也一直爱着约翰的吧。
不久之后的一个傍晚,我偶然遇到了梅小姐和约翰,无意之中听到了他们的几句谈话,从而更加证实了我的猜测是对的。
那天在我回家的路上,穿过教堂墓地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声音从墓地边的矮墙后面传过来。于是,在好奇心的作祟下我悄悄地向矮墙走去。
地上的青草又密又软,踩在上面根本就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我藏到了矮墙边,看见了梅小姐和约翰。
梅小姐正坐在一块光滑的墓石上,约翰则躺在草地上,枕着她修长的双腿。两人都是一脸幸福的表情。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一对小情侣的侧影,金黄的夕阳,碧绿的草地,简直就是一幅美丽的爱情油画。
约翰正在向梅小姐低声地诉说:
“我的宝贝……你要相信我,只要你爱我,就算是我死去了也会回来继续爱你的……”
我故意地大声咳嗽了一下,与此同时,转身就跑。
这咳嗽声应该会吓他们一大跳。想起自己的恶作剧,我愉快地笑了起来。
他们的婚礼,定在九月初举行。
在婚礼的两天前,我有重要的事情去了一趟县城。在火车站候车室,我看见了约翰和梅小姐两人。
他们俩站在人来人往的站台上,手牵着手,彼此深情地看着对方的眼睛,丝毫不在意周围人们的眼光。我装作没看见他们,转身躲进了候车室。直到火车快开了,我才绕过他们,上了火车。
我刚在一个角落里的位置坐好,有人拍了我的肩膀一下,说:“嘿,兄弟,你也在这趟车上啊,哈哈。”我抬头一看,是约翰,他也上了这节车厢,恰好座位就在我旁边。
我也向他打起招呼:“嘿,还真巧啊。”
“幸好有你和我一起乘车,要不然这该死的寂寞旅途会让我发疯的,哈哈。”约翰继续说道。
“你这是要去哪里?”我问。
他的视线转向车窗外。“我去看看老布兰里奇。”他幽幽地说道。随着他的视线,我看到了正站在窗外的梅小姐,她的眼睛红红的,很明显是刚刚哭过。
梅小姐勉强笑笑,跟我打了声招呼。
约翰从打开的车窗里探出了半个身子,热切地跟他的恋人告别。
我微笑着,坐在一旁看着他们。
“我真的不希望你这个时候离开,约翰。”梅小姐幽怨地说。
“我也是,亲爱的;但是我不能不去看望一下老布兰里奇。”他举起自己的右手发誓说,“我向你保证,我不会让任何事情耽误我们后天的婚礼!”
“我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亲爱的。”梅小姐深情地看着约翰,低声哀求,“不要去,好吗?”
如果是我会立刻跳出车窗,跟她回去,但是约翰并没有这么做。
他只是紧紧拉着她的小手。
“对不起,亲爱的。老布兰里奇对我非常好,他现在快要死了,我必须去看看他……”接下来的话,都被火车启动的轰隆声所淹没了。
火车开始缓缓向前行驶,梅小姐的身影越来越小。
约翰高声喊道:“……我会准时回来的,不管发生任何事情!”
也不知道梅小姐是否听到了他这句话。不过,我想,梅小姐现在一定在簌簌地流眼泪吧。
约翰的情绪显然也不好,他蜷缩在角落里,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他才看看我,解释说:“老布兰里奇是个慈祥的老神父,此刻正在八十英里外的一个村子里,病情十分严重。他曾经不遗余力地资助我上大学,直到我完成学业,他把我当作他的孩子。我也从心里把他当成第二个父亲。”
我默默地听着。
“在他人生的最后时刻,我不能不去。”约翰说,“但是我也不会耽误婚礼的正常举行,我明天一定会回来的!如果不行,最晚后天也一定要回来!”
“万一他不幸去世了呢?”我问。
“无论如何,我都要在婚礼举行之前赶回来!”
列车又向前驶出了两站,约翰就下车了。我坐车到了伦敦,办完事,又住了一夜。
在第二天下午,我回到了家里。一进门,我的弟弟就追问我:“约翰现在在哪里?听说你在车站遇到他了。”
“是的,我是遇到了他。但是,我怎么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我还以为你会知道呢。”弟弟继续说,“明天你不是他的伴郎吗?”
“他还没有回来?”我认为他早就应该回来了。
“没有,我猜他明天应该也回不来了,什么婚礼啊,估计举行不成了!”
我瞪着眼睛训斥他:“小孩子别胡说八道!”
他吐了吐舌头,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晚上,我来到了约翰家,他还没有回来,我感觉到了一丝丝的不安。
第二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早晨起来,我正在洗脸,有人给我送来了一张纸条。
我看出这是约翰的字迹,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纸条上这样写着:
伙计,请三点到火车站去接我,然后我们直接赶去教堂。
收拾完毕,我去了梅小姐家里,想告诉他约翰的消息。
刚进门,我就遇到了正要外出的梅小姐。
我还没有开口,梅小姐就笑着问我:
“约翰也给你发电报了,是吧?”
“是的。”我点了点头说,“他让我三点的时候到火车站去接他。”
梅小姐眼中闪动着喜悦的光芒,微笑着说:
“布兰里奇请求他多住一夜,他不好拒绝;所以,拖到今天才能赶回来。”
“嗯,约翰就是心软。这样一来,害得自己都差点赶不上婚礼了,呵呵。”我笑着答道。
我在下午两点半的时候到了火车站。
等到三点钟的那趟车进站后,从车上稀稀拉拉下来了十几个乘客,可我连约翰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我有点生气了。
这个家伙!究竟在搞什么?我气急败坏地来回踱步。
突然我又想到:他会不会是没赶上这趟车,而改坐下一趟呢?
我又去看了车站里的列车时刻表,三十五分钟后还有一趟从那个方向开来的火车。我默默地计算了一下:三十五分钟,如果路上没有意外的话,还是能赶上规定的婚礼时间的。
可是,三十五分钟后,等到乘客都走光了,我还是没有见到约翰的影子。
“约翰,你真是个不负责任的家伙!梅小姐爱上你,真的是瞎了眼睛!”我暗暗咒骂。
又等了十分钟,还是不见约翰的一丝人影。
我愤愤地走出车站,登上了准备接他的马车。
“去教堂。”我愤怒地说,“约翰这个骗子,他根本没有坐火车回来!”
在赶回教堂的路上,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地思考这件事情。平时约翰不是那种轻浮随便的人,他该不会是生病了?或者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断定约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紧急事情,紧急得连发个电报的工夫都没有。
他到底是遇到什么样的紧急事情呢?这个我就无从猜测了。
四点钟,我到了教堂门口。
教堂的院子里已站满了人。我跳下马车,分开人群,直奔教堂大厅。在门口,我遇到了我的弟弟。
“他们还在等待举行婚礼吗?”我问。
“不。”我弟弟说道,“婚礼马上就要结束了。”
“结束?”我惊讶了一下,随即问道,“约翰回来了?”
“是的,你一定是和他错过了。不过,你这个伴郎真的不怎么样啊!把新郎都给弄丢了!”我弟弟取笑起我来。
我轻轻拍打着胸口,无暇理睬弟弟的玩笑,喃喃地道:“他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不过,他的那副样子……实在是糟糕透了!”弟弟压低声音又说,“我想,他昨天夜里一定是喝了很多酒。”
“他的样子怎么啦?”我急忙问道。
“他浑身上下全是泥浆,脸色苍白得就好像是一张白纸,眼神直直地走了进来,对我们谁也不看,话也不说,进来就直奔新娘子而去。”
“他还真是狼狈不堪啊!难道是真的遇到了很糟糕的事情?”我感叹。
我弟弟又说:“他这个形象,好多人可都在议论呢!”
我撇下弟弟,直奔教堂大厅。
大厅内人声鼎沸,花童们正准备向新郎新娘身上抛鲜花。敲钟人也抓住绳索,等待新郎抱着新娘出来的时候,就敲响幸福的钟声。
我一眼就看见了与梅小姐并肩站着的约翰。
他真的跟变了个人似的,衣服上满是泥浆,头发蓬乱,脸颊也呈现死灰色,右面颊上还有一处新的伤痕,看上去就好像刚和人打过架一样。而他身边的新娘却像一朵鲜花似的,洁白的婚纱,精致的妆容,和约翰的狼狈形成强烈的对比。
人群一阵骚动,约翰僵硬地抱着梅小姐缓缓地向外面走过来。
六个敲钟人,铆足了力气,一起拉动钟绳。
悬挂在教堂顶上的那口巨型大钟响了起来。
但是响起的不是象征着婚礼的欢快钟声,而是缓慢的丧礼钟声。
一种看不见的恐惧伴随着钟声,迅速扩散进每个人的心里。
敲钟人扔下钟绳,不管不顾地四散逃奔。
有人截住了他们,他们惊恐地说:“我们根本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新娘的脸色惨变,浑身哆嗦着;新郎却仍旧面无表情地抱着新娘缓缓地走出了教堂大厅。人们手里提着花篮,却忘记了将鲜花抛出来,他们都被刚才的丧钟声吓得惊呆了。
教堂大厅里,一下子如太平间般寂静。
而门外,新郎已经抱着新娘登上了迎接他们的马车,一只惨白的手伸了出来关上了车门。
这时,教堂大厅里才突然传来一片因为惊讶而发出的尖叫声,还有因为猜测引起的议论声,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就好像有无数的苍蝇一样,嗡嗡声充斥着所有的空间。
载着新郎和新娘的马车出发了,我连忙和梅小姐的父亲登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如果我以前看到他这副样子,一定不会把女儿嫁给他!”梅小姐的父亲愤怒地说,“看他今天的那副狼狈样,真是丢光了我所有的脸面!”
他一抬头才发现,前面的马车正在以超越平常的速度奔跑着。“快!加快速度追上他们!”他从车窗伸出头告诉车夫说。
我盯着前面还在不断加速的马车,感到莫名其妙。心想:约翰这个家伙,梅小姐都已经是你的人了,还跑这么快干什么啊?
我们的马车速度更快一些,不一会儿就超过了他们的马车。
两辆马车交错的时候,梅小姐的父亲将半个身子探出了车窗,破口大骂:“约翰,你这个混蛋!”
十分钟后,我们的马车先到了约翰家。下了马车,我们站在家门口等待着新郎新娘到来。
两分钟后,他们的马车也跑来了,缓缓地停在了门口,我和梅小姐的父亲走下台阶迎接他们。
我打开车门——
“天啊,约翰在哪里?”
我和梅小姐的父亲一起发出惊叫。
车厢里只有梅小姐。她半躺在座椅上,婚纱已经皱成了一团,她已经昏厥过去了。
我们不约而同地把询问的目光一齐投向车夫。
“我是直接将车子赶到这儿的。”车夫哆嗦着回答,“我发誓,我路上一次也没有停过车,也没有看到有人从车里出来!”
我们一起把新娘抬到了屋里。
梅小姐的父亲掀开女儿的面纱,她的脸异常苍白,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一副恐惧和痛苦交织的表情。原本美丽的金色头发,现在也变得像雪一样白,显然,她遭受到了极度的惊吓。
我缓缓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发现她的呼吸已经停止了。
她的父亲僵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已经被一连串的事情打击得呆住了。
半小时以后,邮差送来一份电报。我拆开了信封,上面写着:
约翰·查林顿先生于一点十五分在去火车站的路上坠车,不幸当场身亡。
但是在三点半,在我们县的教堂里,他还和梅小姐举行了婚礼,村里上千的人都是亲眼目睹了的。
三天后,人们把梅小姐和她的丈夫——约翰·查林顿先生,一起安葬在教堂的墓地里,就葬在他们定下山盟海誓的那堵矮墙旁边。
这就是约翰·查林顿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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