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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异世界的小手

我收到邮包的时候,是8月5日。那时候我已离开了伦敦,正在马丁·克雷德家做客。
邮包发自布里斯托尔光学公司,里面装着一台望远镜。此外,还附有一封信。
信的内容如下:
亲爱的罗克顿先生:
您向我处订购的法国望远镜,现已无货。因此,我们用这台更好的替代给您,它是著名光学家何塞·萨加斯塔所制,也是他临终前制作的最后一台望远镜。这台望远镜远远比您订的那种质量要好,但我们只收原来的价格。衷心希望您会喜欢它。
当时马丁·克雷德正在我身边,他看到我看信,就一把抓了过去,看了一眼,就把信狠狠地摔在桌子上。
“真是不可思议,世上居然还有这种东西存在,罗克顿,你有没有计算过,到现在为止,你已经弄了三十多台望远镜了,你要它们到底准备干什么?”
听了克雷德的话,我笑了笑。“收藏用呗,而且我始终认为,光学才是最迷人的科学。”不理会克雷德的反应,我又继续说,“我倒是有一台双筒古望远镜,它是需要现代科学技术才能制造出来的,而且我还有一台十七世纪生产的……”
克雷德还没有听我把话说完,他就走向房间的一把椅子,而且脸上还是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一屁股坐下。
克雷德是那种非常自以为是的人,他的自私自利是出了名的,而且他又是一个很冷酷的人。他看上去高而且瘦,一张鹰脸,头发蓬乱,眼睛里透着阴险狡黠的邪光。我知道,虽然是他邀请了我,但我却并未受到他片刻的欢迎。
就在一年前,我的妹妹嫁给了克雷德。
我的妹妹路易丝一向体弱多病。我担心她的身体,并且从一开始就明确反对她结婚。可是她意乱情迷,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谁也别想阻拦她。
她和克雷德在匆匆举行过婚礼后,就去法国蜜月旅行了,旅行结束后,他们在这座房子里安了家。而到了今年年初的时候,他见妻子的病情没有任何好转,于是就告诉了我她生病亡故的消息。
因为怀念我的妹妹,我不得不接受他要我5月下旬来见他的邀请。
从伦敦来的一路上,这次远行都让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此前,我也曾来过这里两次,这里的居住环境还好,但我一点也不喜欢住房周围大片的沼泽地。
吃过饭后,克雷德带我去了二层的住房。
“罗克顿,就请你自便吧。”他客气地说,“我这个人孤独惯了,不可能成为一位好主人,但如果你要是有什么要求的话,尽管告诉我。”
我的房间和这里其他房间大致都一样,一味地灰暗、沉闷。这里有两个法式窗户,朝着南面的一大片沼泽地,窗外,还有个小阳台。
看见那个小阳台之后,我满意地点了点头。我拿出望远镜,走了出去。
此时天还有些亮。而这下面则是一片沼泽地,下面像黑色的泉水,一汪一汪的。我用望远镜从左到右观望了几分钟,在我四处环视了这片沼泽地之后,我感到非常失望,然后,我准备放下望远镜。
透镜的功能非常强大,它让我看得很清楚,但是,望远镜本身好像出了点毛病。我隐约看到有一个发白的模糊的东西在我的前方,透过望远镜形成一个雾团。
认真地擦拭过透镜后,我又试了一次。最后,我回到房间里,心里还觉得纳闷。
我无论向西、向南望,前方全是一大片单调的沼泽地。可是当我向东望时,就有个什么东西聚在镜头上。它白白的,既像白雾,又像墙皮悬挂在那里。
有点像是一幢废弃了的旧楼,在我刚刚来这里的时候,我曾经从那片村庄经过,而且,我可以很肯定地说,那儿根本就没有任何建筑物。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过去后,我听见克雷德离开他的房间下来了。当我下次再遇到他的时候,顺便告诉了他当时的那种情况,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给不了我任何解释。
“是向东看见的吗?不会吧,罗克顿。我想你一定弄错了。这一带只有我这一幢房子。除了这里,最近稍微像样点的建筑物也是在隔壁的村庄的低洼处了,所以我觉得,你根本不可能看见它。”
“那儿难道连断崖或废墟都没有吗?”我坚持地问。
在他摇着头时,眼睛里充斥的是一种审视着我的目光。
第二天上午,尽管下着毛毛细雨,我还是坚持向东边看去。天气对望远镜的观察测程有所妨碍,尽管如此,我还是一眼就看见了那面小墙。
在我仔细看了一会儿后,我意外地发现它的颜色好像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它从白色变成了淡粉色。不仅如此,它还移动了地方,离我近了一些。突然,它慢慢变成了两个单独的部分。
后来雨大了,还起了风,这迫使我离开了阳台。我穿好衣服,下楼去吃饭。
吃饭的时候,克雷德终于暴露了他邀请我来的真正目的。
结婚前的路易丝,很高瞻远瞩地买了一份相当大的房产,而这份房产现在已经如期地成倍增值。但是,在好几个场合下,文件上都签有我的名字。克雷德为了多得保金,不得不问我,是否可以放弃我的要求权。
他赤裸且不留情面地提出了很多要求,这使我感到震惊并且难以置信。路易丝是经过我买下那份房产的,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当时我真想给他一个否定的答复。但是平心而论,我妹妹倒是凭借着自己的本领而买下那份房产的,而且再加上她早已是他的妻子,我心里非常清楚,我应该弃权。
我勉强地答应了他,而他则立刻给了我一个满意的微笑。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的,”他点点头,“明天,我们立刻去签署必要的文件。”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抓起一件大雨衣头也不回地出去了。从窗户里,我看见他在雨中走得很慢,朝东边的那个方向去了。
而现在,就只有我自己在这所大房子里了,我回了自己的房间。在开门的时候,我还在犹豫。
有件事,我一直还没有告诉克雷德,我想拿回路易丝收藏的一些物品。但是我不知道克雷德是否会答应让我拿走,而那枚刻着字母“L”的戒指则是非常珍贵的。这枚戒指还是我送给她的,她总在无名指上戴着,有多少次,我都想要回它。
我沿着走廊向路易丝的房间走去,然后停在了门前。
房门上了两把锁。
记得,我当时由于出神,足足看了有一分钟。以至于等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我还一直在想着这个事情。
但是从克雷德的立场看,永远关掉亡妻的房间本是合乎逻辑且可以得到任何人谅解的行为,前提是如果他的悲伤是深沉的、真挚的话。非常矛盾的是,路易丝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上的内容,让我认为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她在信中不止一次地向我诉苦,说克雷德如何残忍地对待她,说她的生活已不再快乐。
我心中生出一种不安来。我想支起望远镜,想观察一下远方,让自己郁闷的心情能够得到排遣。我走到了外面,向东看去。那面墙虽然还在,但它比平时看上去好像又近了十倍,也大了十倍。
但在我认真观察时,我发现它不再是一个模糊的东西了。它已经完全分成了两个部分,而且是很自然地展开,两个东西形状极为类似。虽然它们看上去有些古怪,但我坚定地认为,它们很像是人的一双手和胳膊。
就在我把望远镜迅速地转了一圈之后,竟然看到了不同的景象。
过了一会儿,我看见了克雷德,他的身影正慢慢地穿越沼泽地,看样子他正打算向着那双像手一样的东西走去。
突然,我的神经和肌肉由于惊恐都痉挛了一下。克雷德就在离那个东西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回头张望了一眼,又朝前走去。显然那东西并没有阻止他穿过,而克雷德就像一个影子,平静地穿过去,再从另一面走出来。
我调了一下焦距,把望远镜对准到了那件物体上。此时,恐惧感油然而生。我的猜想得到了证实:那确实是两只人手啊!瘦弱而纤细,显然是一个女人的手腕和前臂。
它们被悬挂在半空中,在风力的作用下前后轻轻地摆动着。手指在沼泽地里慢慢地张开合拢,指甲散发出淡淡的光泽。我在那儿看了一刻钟。在这期间,那两只手一直在微微摆动,但始终不离开原处。这时,克雷德又一次走进了望远镜的测程里。可是这一次,随着他的出现,那两只手突然就消失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突然害怕是自己精神错乱了。我把望远镜放在一旁,匆匆下了楼。
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对克雷德讲我看到的东西,经过再三思考,我终于决定详细地对他讲讲我看见的那双手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他听完了我的话将眼睛瞪得圆圆的,仿佛要看透什么似的。
“手?罗克顿,”他声音很嘶哑,“你真的很肯定那是一双手吗?”
我点了点头,很肯定地回答说:“确定不会搞错的,我当时看得很清楚。”
克雷德不停地在屋子里不安地踱步。突然,他转过身来,慌乱地对我说:“我想用你的望远镜看看,不知道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同意了,“在我房间里呢。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早在一小时之前,那东西就消失了。”
克雷德的表情变得非常古怪,恐惧好像将他抓住并且死死不放了。他张开双手,并且将手指插在头发里,目瞪口呆地望着我。然后,他转过身,几乎是疯跑着出去了。
我看着他的后背,心里突然有些迷惑,也有些害怕。最后,我也立即起身,去了书房。
当时,我心烦意乱,不知所措。书房里显得十分静谧,但我却丝毫感觉不到轻松。我慢慢地走过书架,漫不经心地用余光扫视着书脊上的书名。事实上,任何书在此时也不会引起我的兴趣。
这时,书架上一本突出来的书引起了我的兴趣,这本书的皮封面上写满了铅笔字。
于是,我把这本书取了出来。和我预想的有所不同的是原来这是一个笔记本,而不是一本书。而本子上的字都是用铅笔写成的,每一页都很潦草。我认真地翻看起来:
12月6日,周一。
她丝毫没有怀疑我知道了,她看起来似乎很相信我。而且那个男人这天来看过我们,我非常肯定,她深深地爱着他。他虽然比我年轻,可他是个大傻瓜。从现在开始我必须认真地注意这件事,看看他们到底会不会发展下去。
12月12日,周日。
他再一次来看望我们。他嘴上说是来借我的猎枪,但是我知道,这其实也只是个借口。我离开屋后,路易丝肯定投入了他的怀抱。情况也发展得比预期要快。她仍然没有怀疑我对这件事情已知情,而她已经完全在我的控制之中。
12月17日,周五。
那个人今早就搭乘飞机去伦敦了。现在,路易丝对此会有什么反应呢?这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想,我得密切注意……
这天是12月24日,她日夜怀念他,于是在屋子里给他写信。而且她一定是在给他写信呢,我知道!
12月27日,周一。
她几乎不同我说话了。她每天都待在屋子里不出来。而且就在今天晚上,我无意中看到了她信里的一句话,他们要私奔了。说到这里,我不得不说的是,我的计划已经想好了,我必须杀掉她!
日记的内容到这里就结束了。
合上本子,我将它放回到原处。过了好久,我才转过身来,然后慢慢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此后到底又发生了什么?我想我已经记得有些混乱了。当时我只是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就到阳台上去了。
在原来的地方,我又看到了那双手,还是一双女人的手,在风中轻轻地摇摆着。我长时间地注视着它们,准备调节好焦距。
眼前,悬挂着没有身体的肢节,这其实是非常恐怖的。它们以缓慢的节奏在向我靠近,渐渐地它们布满了整个透镜。于是,我的周围静止不动了,我只能够听见自己的心在狂跳。
它们变得更大了,甚至大到遮住了背后的沼泽地。我感到很困,但一直忍不住地望着它们。
突然,那两只手剧烈地抖动着。在两手之间的范围里,有一个我根本就看不见的东西,似乎是受到了惊吓。它们不断地后退、收缩。这时,两只手抖动的速度更快了,手臂也跟着扭动,并不停地向前戳动着;手指突然伸展开来,不停地抓挠着……
同时,我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穿透了房中的墙壁。我听出来了,是克雷德的叫声。
我迅速地丢下了望远镜,飞跑了出去。当我撞开克雷德的房门时,屋里已经没有任何响声了。此时,他并不在屋里,于是,我又只好朝路易丝的房间跑去。
路易丝房间的大门此时正打开着,我冲了进去,结果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克雷德的身体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屋子中央。脑袋朝后耷拉着,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上方,好像要突出来似的。我一眼就看出他已经死了。
他身上根本没有任何伤痕,而且,屋子里面连一个陌生人都没有。我顶着巨大的恐惧慢慢走上前去。
克雷德毫发无损。唯独在他的喉咙处,好像有被抓挠过的痕迹。看上去极像是一个女人的手留下的痕迹。在褪色的肉里,一根无名指的痕迹被印得很深。我仔细地注视着,差点儿就尖叫起来了!
那正是路易丝的戒指所留下的痕迹,因为它的形状是圆圆的,上面有一个“L”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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