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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我很高兴奥斯曼舰长对我们推荐的小组感到满意。选择既无亲无故又易于团结他人的合格者花费了不少心血。斯巴达-010不太符合上述标准,但鉴于目前剩余的斯巴达过少,标准需要适度放宽。

(UNSC人力资源部职业人格测试负责人,米利亚姆.巴克森戴尔博士,致军情局总指挥玛格丽特.O.帕兰戈斯基上将)

  • 桑赫里奥斯,穆达玛,比坎要塞:人类历法2553年2月

朱尔在采石场中穿行,等待僧侣派来的不知什么型号的穿梭机同时手里摆弄着厄若姆。‘特立加姆说自己每次都会变换交通工具以避人耳目。这个战略里唯一的缺陷就是无畏决心号,即便对于一条护卫舰来说她也过于庞大,没办法隐藏。

这条船降落在废弃的采矿场里,就像在谴责朱尔的无知。她的弹药库不间断地补充着武器和军火,每次运来一船,都是从桑赫里奥斯各地以及附近的殖民地搜刮来的。就跟返回各个要塞的交通工具一样,没人会一直留意其他人的装备,而且在圣希由姆人缺位的前提下,他们的组织能力和杀伐决断的权力都分散到个个要塞的舰长手中。

干掉仲裁者能用得上开几枪呢?

‘特立加姆一直告诉朱尔,想推翻像特尔’瓦达姆这样富于感召力的领袖不能止步于杀掉他。他的理想——他忠诚的追随者——必须一同斩草除根,否则他的死本身就会让他永垂不朽,成为烈士,在他身后留下一段传奇。

而你没法刺杀幽灵。

他听到了吉格亚尔穿梭机的声音,转过了身,看来这就是‘特立加姆今天的交通工具了。和大多数战士一样,朱尔能在看到飞船之前依靠引擎或发动机的声音辨识型号,这是为了慎重起见。当然,他从不承认那是他的动机,因为一个战士应该在年华逝去前光荣地战死疆场,但是就算死后成为成功的勇士都很难。朱尔从不把战术撤退当做懦弱的标志。

那架穿梭机——没错,如他所想的那样是吉格亚尔型——终于进入他的视野,然后降落在采石场里。他等到引擎关闭才走上前。‘特立加姆从驾驶舱里爬了出来,四下张望着。

“玛纳斯在哪?”他问道,他指的是忠于布兰的基拉哈尼人之一。“他早都该到这了。昨晚我们和他失去了联系。”

基拉哈尼人的时间观念一向不好。“你的穿梭机是这两天里唯一降落的一架,”朱尔答道。“你知道他们什么样。他没准正因为哲学问题陷入一场斗殴(楼主:原文真是philosophical,鬼面兽还有哲学-_-|||),误了时间。”

“不对,布兰保证过他很可靠。他带着非常重要的货物,我指的并不仅仅是武器,还有他们从沉着信念号上找到的基拉哈尼人。”

如果他们正谈论的是吉格-亚尔人,朱尔肯定会假设现在货物已经被转手卖人了。但基拉哈尼人对获利不感兴趣,这取决于他们高深莫测的部族政治。基拉哈尼人和桑赫里人之间的世仇最终在大决裂里再度爆发,但朱尔确实想不明白他们的裂痕到底在哪。基拉哈尼人既内斗又和桑赫里人作战,而且朱尔无法真正究其根源的是,他们中的一部分依然效忠着桑赫里奥斯。

“多给他点时间,”朱尔说。“现在咱们还是趁没引来旁观者前运走货物吧。”

“有些不对劲,我感觉得到。”

“兄弟,如果那条船坠毁了,咱们早都听到消息了。”

“咱们能吗?看看咱们的通信系统发生了什么?监视体系呢?不,咱们不可能知道。巨大的漏洞给了咱们取胜的希望,但有时候也会败事有余。”

对于特立加姆,朱尔心里早就形成了他有幸享有信仰所带来的冷静坚定的印象,所以看到他这么焦虑确实让人不安。但朱尔明白抓到一两个哈拉克人的重要性。私下里星盟依靠他们维持运转,依赖他们修理上至机械建筑下到身体损伤,建造现代帝国所需的一切科技制品。过去朱尔对他们司空见惯,已经视若无物了,而现在他的妻子和兄弟们却被迫学习建筑技艺,他也得事无巨细一一经手,因为哈拉克人的逃离一切都开始崩塌。

他们人数众多,都逃到哪去了呢?

他确信大决裂并没有杀掉所有的圣希由姆人,绝无可能。在他帮‘特立加姆卸船时,琢磨着那些幸存的去哪了。他们肯定带走了大多数的哈拉克人,这意味着他们也许在重整旗鼓以备某天归来夺回昔日的帝国。

这个念头过于骇人,让他停下了脚步。他为什么要担心人类呢?他们不过是可以铲除的瘟疫和原始的害虫。但圣希由姆人就另当别论了。

“怎么了?”‘特立加姆问。

朱尔一边接着干活,一边在想他的战略判断力出了什么问题。“很少有人想过如果圣希由姆人恢复元气卷土重来后会发生什么事。”

“那会花上许多年,”特立加姆说道,好像他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然后又弃之不顾。“而到那时,咱们已经有备无患了。”

‘特立加姆对因为基拉哈尼人的缺席而必须自己搬运重物毫无怨言。朱尔越来越觉得他不仅仅是个狂热的僧侣,而更多地认为他是个在宗教问题上的观点有些极端的高尚勇士。只要他们拥有共同的目标,朱尔就不介意殊途同归。

“你从哪里获得的补给?”朱尔把一个箱子搬上护卫舰货仓的斜坡时问。“谁赞助的?”

“都是捐赠,”‘特立加姆回答,“通过许多渠道。”

“所有人都意识到自己在‘捐赠’吗?”

“不是。”

“那我们到底需要多少?”

“你想说的是咱们什么时候采取行动,因为你失去耐心了。”

“没错。是的,我确实是。”

“我在等带一位尊贵长者的一时兴起,”‘特立加姆拍掉手上的灰尘,回过身看着不断增加的武器储备。“而布兰需要确定在采取行动时全体舰员都能胜任。部分他手下的老舰员已经回到各自的要塞养家糊口去了。”

朱尔试着想象哪位凯顿会如此显赫,能让‘特立加姆都觉得需要他的许可。说到底这可能只是场常见的权力角逐,一次某个不愿露面的凯顿幕后策划的暴动,而不是宗教狂热的宣泄。

“哪位长者?”

“胡德司令,”特立加姆回答。“人类舰长中的舰长。他清楚地对仲裁者表明确认停战的意愿。在穆达玛将进行许多相关的会谈。”

“什么停战?”朱尔想知道。“没有停战这一说。只不过是暂时停火。”

“我没不清楚,仲裁者也一样——或是胡德。按人类的说法通信很‘有限’。”

人类语说的超乎寻常流利的‘特立加姆刻意地读出这个词。把四瓣嘴拢到一起发音并不容易。“人类也失去了许多通讯中继设备,所以两边都是在黑暗中摸爬滚打,一有机会就大肆监听。据说在外边的某些星球上战争依然如火如荼,我们可能几年后才能听到消息。”

他们又用了一个小时才卸完货物,但基拉哈尼人还是没有现身的意思。朱尔和‘特立加姆尴尬地坐在穿梭机的驾驶舱里,一句话都不说,默默等待着。每过半小时‘特立加姆就打开无线电频道,听到的都是劈啪作响的静电噪声。

“他们的无线电还在工作,”他说。“依然听得到,我真搞不懂。”

“可能出故障了,不管他们的船上有没有哈拉克人。”

又过了一个小时穿梭机的通信指示灯才亮起来,表明收到一条信息。‘特立加姆咬牙切齿地猛扑在控制台上。

“玛纳斯?诸神在上,你们跑哪去了?”

“我不是玛纳斯,兄弟。这里是圣堂,我们听说虔诚号已经返航了,但无线电没有回应。一位同情我们的舰长在雷达上发现了她。”

‘特立加姆的嘴唇又盖住了利齿,靠回他的椅子上。他的释然显而易见。“我们会等船过来,还有事要办。”

“我都跟你说过了,”朱尔说,“现在什么东西都是坏的。”

“你不觉得他们可以让哈拉克人修好它么?”

“他们是基拉哈尼,他们的逻辑我搞不懂。”

朱尔跳出驾驶舱,仔细听着虔诚号的发动机声。差不多一个小时后,他听到了轻型工程艇的轰鸣声出现在采石场上空,如他所料那样破破烂烂遍体鳞伤,先是在降落坐标上空盘旋了一会,然后在一阵飞沙走石中落了下来。朱尔敢发誓她的机首舱门上有个大坑。

‘特立加姆也爬出驾驶舱,表情很是怕人。“我需要一个解释。”他嘟囔道。虔诚号的侧舱门上也有损伤,开锁控制板周围遍布凹痕。她是一条在船坞里拖曳战舰的旧式小艇,所以理所应当又破又烂,但朱尔还是留上了神。他不安地往驾驶舱里看,但里面漆黑一片,而且他证实了自己对于机首舱口的判断。‘特立加姆站在离飞船十米远的地方,不安地看着那些舱门。玛纳斯好像还是一点也不着急。

于是他们等待着,足足沉默了五分钟之后,‘特立加姆失去了耐心。

“这是我最后一次让这些白痴没有监管独立执行任务,我发誓。”他大步走向侧面的主舱口,锤着船壳。什么事都没发生。“玛纳斯?打开着该死的舱门。你去哪了?”

朱尔检查了小一点的侧舱门,现在他能发现细微的褶皱,那金属就像被外力扭曲了一样,而且他确定能看到裂缝。如果他是对的话,那虔诚号一定发生了某种可怕的事情。

她的船壳破裂了,内部的空气泄露一空。

“兄弟,她被损毁了,”朱尔说。“看这里的金属,事情不对头。”

‘特立加姆只是哼了一声。朱尔抽出能量剑,谨慎地靠近虔诚号。他想不出一条曾暴露在绝对真空中的飞船能潜藏什么风险,但他不想在离他的家庭和亲人这么近的地方冒这种危险。如果里面会钻出什么东西,他必须为此做好准备。

‘特立加姆转身对他点点头,然后抽出自己的武器。

主货舱口上有手动超驰装置,特立加姆的手指缓缓地我在把手上,小心翼翼地把它转向左侧,然后站在经由轨道滑向一旁的门旁。朱尔正好能瞄准敞开的船舱,但传出来的只有一阵恶臭。

‘特立加姆跳了进去,牙关紧锁。“玛纳斯?玛纳斯!”

朱尔还以为会听到武器射击声,但当他跟随特立加姆一起爬上飞船,发现虔诚号的货物依然在船上,但基拉哈尼人都不见了。

他们都死了。他们没有空气。

忽然‘特立加姆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撞上了货箱,大声地咒骂着,然后低头看了看甲板。朱尔从他身旁的空隙里张望,看到了一堆尸体。

一具吉格-亚尔人倚着舱壁而卧,旁边放着一支人类的步枪。朱尔走到尸体旁。发现船舱里还有四具基拉哈尼人的尸体,但只看了一眼他就知道他们并非死于窒息。他们的脸上到处是射弹武器的创口。‘特立加姆挤进驾驶舱,愤怒地咆哮着。

“全死了,死了,”他怒吼道。“一个没剩下。哈拉克人哪去了?”

朱尔挤进狭窄的驾驶舱,里面还有两个挂了的基拉哈尼人,其中一个正是玛纳斯,还绑在椅子上。在他头上,朱尔能看到穿过密封舱门上的裂口投下来的阳光。虔诚号的控制台在独自运转,闪烁的指示灯表明她的自动导航装置仍然在运行,这就能解释她是怎么返航,还有为什么启动着的无线电一直没人应答。

“他们本来带着哈拉克人。”‘特立加姆气恼的几乎坐在了地上。“他们袭击了这条船,该死的吉格-亚尔恶棍。他们会为此付出代价。”

他示意朱尔回到飞船的主区,然后走到吉格-亚尔死尸旁。朱尔强忍着厌恶用脚翻过尸体来检查伤痕。

“射弹式的,”他说道,“它被打中了好几次。”

“人类的武器。”‘特立加姆蹲了下来,搜了搜它的衣服,然后捡起人类的步枪。“他们就喜欢这些东西,跟什么人都能做生意。”他检查着船舱的内墙。“看看这弹着点的数量。这里发生过激烈交火。我猜这个傻瓜被交叉火力打中了,他的同伴也不想费力救他。”

桑赫里人一直叫吉格亚尔人懦夫,但这只是不动脑子的侮辱,反映不出这种生物多么具有侵略性。他们在成群结队是非常有效率,这样能够弥补他们身材上的缺陷。朱尔怀疑圣希由姆人情愿把他们单独派上战场,不仅仅因为他们是优秀的狙击手和巡逻兵,还因为他们知道这些食腐动物成建制部署会带来什么样的麻烦。

如果他们能干掉六个基拉哈尼人并劫持一艘飞船,那就是个值得担忧的趋势。现在他们开始主动出击了。

“我忘了他们的海盗天性。”朱尔说。“无政府主义,那就是如果咱们不对当前局势加以遏制会出现的情况。”

‘特立加姆未加评论,在搜查飞船时慢慢摇着脑袋,看起来更多的是震惊而非愤怒。他检查了每块控制板后和每个缝隙,不管空间有多小,但还是没有哈拉克人的踪迹。

那在黑市上能卖个大价钱,朱尔很清楚这点。但它作为军事资产的价值要更高,能够将吉格亚尔武器和舰船的科技水平提高到桑赫里人之上。

这才是最让他担心的事。

“就像人类说的那样,咱们已经无从下手了。”他最后说道。“咱们应该先对付谁?先推翻异教徒仲裁者,还是教这些毒虫学会敬畏?”他捡起了吉格亚尔人的步枪,一支MA5B,一把在战斗结束后朱尔经常见其散落在人类死尸旁的武器。它们需要精细的操作,笨拙不灵,对桑赫里人来说过于简陋。“应该让这些吉格亚尔人搞清楚自己的位置。”

“好吧,咱们来找找看哪个老巢应该为此负责。”朱尔回到驾驶舱,迫不得已地把开玛纳斯的尸体从控制台上拖走。刹那间他好奇玛纳斯是否有家人,还有他们正在做什么。他以前从未考虑过他们也有自己的人生。布兰会通知他的伴侣和孩子们。“飞行记录仪能解答一些问题。”

‘特立加姆在控制台上按了几下,记录仪在屏幕上显示出一连串的数据,其中大多数仅仅是坐标和航速。在数据输出中无法立即看到攻击的视频,但从原始数据里读取通讯记录就简单的多。朱尔在静态文本上阅读着:虔诚号和人类占领星区上的吉格亚尔人进行过无线电联络,那个殖民地星球曾经被称作斯夸勒。

不,那个星球不属于他们,他们是擅入者。我不会说出被他们玷污的殖民地的名称来肯定其正统性。

现在它被称为威尼西亚,而它将为藏匿罪犯付出代价。

  • 先行者戴森球,蓝队营地:当地时间2552年11月

人们常说你能通过手袋里装的东西识女人,而哈尔西对这种说法也欣然接受。

平板电脑……便携文档……替换衣物……自粘胶带……唇膏……袖珍锯子……太阳能模组……百达翡丽女式古董表……药品……折叠刀……咖啡。如他们所说,在紧急时刻开启。

她又把它归类整理一遍,很清楚自己最宝贵的物品已经遗失了。在星盟突袭致远星时她弄丢了日志,现在肯定已经化成灰烬了。

该死……她的一生都记录在内,不光是在斯巴达计划上花费的那些年,还包括她其它的私人信息。她开始写新的日志了,但眼下没有合手的科技制品。她指的是纸笔和墨水。她需要感受铅笔拖出的淡淡笔顺和钢笔墨迹划出的字迹。用平板电脑录音或在上面写写画画和打字录入在思如泉涌时根本无法替代书写。

我怎么这么粗心?

哈尔西试过像对待他人那样对自己进行高思维严谨性分析。也许那是下意识的举动,尽管我不想承认。在潜意识中,也许她想丢掉它,或者——更恰当地说——他希望它被别人发现。这意味着她只是想对后人进行自我辩白,乞求赎回她全部的罪愆。

但如果我过去真的相信它们是罪过,我还会那么做吗?如果我现在承认他们是罪过,那我应该表现的道貌岸然,对不对?

停,停下,现在就停。

当发现自己正被绕进那些循环论证时,她猛然踩下了刹车。就像AI一样,她知道自己最终会把自己想死。越沉湎于道义思辨的洋葱卷中她就越难从中抽身并置身事外,也更能意识到内心中的坚定已经消磨殆尽。她不过是思维,纯粹的思想。除了自己的智力之外她不仰仗于任何事物。她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比科塔娜更像AI,过度在意自己虚拟的形体,对她的斯巴达投入了过多的情感。有时候哈尔西觉得AI都比自己更有人性。

所以我没有灵魂。为什么我只能用宗教概念来解释呢?难道理性无法提供答案吗?

她实际上已经记不起日志上都写了什么,哪怕一点点细节。她好奇是不是因为自己不愿意想起。

她只能回忆起在她记录的时候潜意识里已经想到某一天会有其他人看到这些词句和随笔,然后交由历史学家研究,被引用和分析,这是因为她地位显赫。她是这个世纪最伟大的思想家之一,所有人都对她这么说。

但现在,她已经六十岁了,饥肠辘辘,喜忧参半,在自己一手策划的大逃亡后被困在戴森球中,还要试着装作若无其事。在这儿只有三个人认为她是伟大的思想家和人类的福音。其他人要么不知道她到底是干嘛的,要么就根本不在乎,除了那位实在是太了解他的人,正因为如此他现在已经无法再隐瞒对她的轻蔑之情。

而且如果现在虫族已经席卷银河系,光晕阵列已经发射了,那这些就是我们重建人类社会的种子。两个无法生育的可悲的老混蛋,至少一个处于生育年龄的女兵因为基因干预变得暴力而富有侵略性。但愿凯丽和琳达仍能“火力全开”吧(楼主:可能是指生孩子)。

但那是长久之计。迫在眉睫的问题依然必须得到解决。哈尔希现在十分确定自己知道这个塔状建筑物是干什么用的,应当从哪里入手。到目前为止她已经花了三天时间拍摄遍布墙上先行者符号,然后把它们输入平板电脑中的语言分析程序。这次她没有可以帮助她的AI了。

不过没关系。是我创造了AI。我没必要依赖他们。人类的大脑依然是解决问题的最佳工具。

结果输出的异常缓慢,但非常振奋人心。这个避难所并非单独的自我维系的生态系统,它的自然环境是可调节的。哈尔西发现了代表温度、湿度、大气成分比率,甚至重力的符号。开始一部分符号看似毫无意义,因为它们似乎是超出了构成语言的常见基础的名词,而众所周知名词在翻译中是最难解决的。但直觉告诉她这些名词并不是指某个东西,而是指代物种。

但哪个对应哪个呢?哪个是代表人类的符号?我们肯定是计划的一部分。看看这里的环境和地球多么相像吧。但我们为什么能看到这些景象?是第一个进入此处的物种如此设置的吗?

现在还说不通,但她确信用不多久就能搞清楚。哈尔希又做了另一个假设——另一场理性的赌博——即先行者并不是仅仅是为自己建造了这个堡垒,还是为了让其他智慧种族免于光晕阵列带来的灭顶之灾。他们发现了迎合不同物种需求的方法。她不由得好奇先行者想营造一个建立在平等基础上的多样化社会,还是仅仅是为了自娱自乐修了个动物园。

而且如果你们如此强大,如此先进,如此乐于扮演上帝的角色——那你们又发生了什么呢?

一瞬间她忘记了当前的窘境,发现自己实际上正在自我陶醉。她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她应该和其他人一样担心已经失踪了好几天的露西。她意识到自己对于食物供应同样毫不担心,但愿那是因为自己已经依据他们所处的环境计算出所需的口粮,这里还能提供各种可食用的动植物,但在她的潜意识中有个声音对她说依靠天赋的拯救都快变成她的成宗教信仰了——她如此才华横溢,她的斯巴达II期也富于谋略,他们在一起肯定能找解决被困在时间的牢笼中的办法。

小孩子,总是相信魔法,相信成年人的无所不能。你抓住了窍门,哈尔希。

而这的确又是气候宜人的一天,让她不得不相信之前的预判。我们还能找到把这个球体设置为适宜呼吸甲烷生物的极端环境的方法,对不对?暂时不知道怎么做而已。河水是冰冷的,洗澡肯定是提神的体验。每天晚上她洗完衣服之后双手都会被冻得发麻。但在内心深处她在享受着这一切带来的崭新体验。在塔楼附近建立临时营地已经被提上了日程,一半的斯巴达战士各自去搜集野生食材,另外一半还在几公里外旷阔无垠但空无一人的城市里继续侦察。

哈尔希带着手枪呆在营地里进行研究。这是最适宜的解决办法了。他用不着因为交谈或者试着跟门德兹军士长保持礼貌的合作关系而分心,现在看起来那已经不太可能了。她盘坐在草地上,笔记本电脑摆在一个膝头,享受着眼前的知识谜题,而且现在她也不必再为口粮块那恶心的味道而苦恼了。

当她抬起头她看到露西从树林里走出来,一只手搭在肩膀上,好像她背后挎着什么东西。从这个斯巴达奥首阔步的姿态上来看,凯丽正志得意满,头盔下面的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她在哈尔希面前停住,然后把背上背的东西摘下来,像奖品一样高举着。那简直是可悲的屠杀的大杂烩,一串她用陷阱捕获的动物的尸体。哈尔希看到了三四只绿色小蜥蜴,其中一只还在不时抽搐,还有各种各样的鸟类,以及两只她无法辨别种类的兔子大小的哺乳动物,都长着巧克力棕色的毛皮。

“你想干嘛都行,夫人,就是别说它尝起来是鸡肉味。”

“好吧,咱们现在就差几瓣蒜和一瓶上好的红酒了,”哈尔希笑着说。“虽然河堤上长满了那种带着怪味的草。”

凯丽四下看看,这回没有那么放松了。他的肩部紧绷,哈尔希能感觉得到她是被派来照顾她的,还不想表现得那么明显。

“塔楼里还是没有变化?”她指的是露西。“这些塔楼和城市之间肯定有某种联系。也许露西会突然出现在某幢建筑物里。”

“我翻译完这些符号只是时间问题,然后咱们就能搞清楚怎么进入这个建筑的其余部分,”哈尔希为了让她宽心说道,“我向你保证我没忘了她。”

“我也没说你是会忘记的人,夫人。”

不,我想我就是那样的人。

凯丽开始给猎物开膛破肚然后剥皮,忘了照顾哈尔希的感受。忽然她停下手,把手放在头盔的一侧。“门德兹军士长在回来的路上。我猜他在十公里外就能闻到晚餐的味道。”

好吧,我依然有我自己的用处。这点毋庸置疑。

雅各布.凯斯有一次问哈尔希她干嘛在手袋里放一把袖珍锯子,而且她还记得她从用它击垮了某些傲慢的男人,让他们变得安分守己。但她是个来自安迪米恩的女孩,这东西没准哪天就用得上。她出生在舒适的中产阶级家庭,但安迪米恩仍然是个边缘殖民地,而在她家乡边境之外永远都是一片荒芜。

那里现在也变成了焦土。她已经知道了。阅读ONI系统传递的官方消息没有带来哭泣和懊悔。安迪米恩不在了,她的双亲也不在了——这可并非只代表在此后的岁月里无法经常见到他们——但生活还是得继续下去。

我没有灵魂。我知道这点。但这能让我想别人之不敢想,创造能带来高尚的事物,帮助他人生存下去。这就是代价——我们所有人都要付出的代价。

哈尔希站起身,从他们依塔楼而建的木柴垛上收集着柴火。这是女童军训练营的日常科目。她站在火堆旁,很高兴自己还没忘了怎么生火并让其保持燃烧,然后笑意盎然地看着荆棘树丛上的斯巴达III期的内衣在阳光下慢慢晒干。

狩猎小队先回来了。弗雷德,琳达和奥利维亚回到营地时带回了更多小动物的尸体和各种植物,还有网球大小的果子。奥利维亚的怀里抱着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就想搂着新生儿一样。

那是一条鱼,一条肥硕的银色大鱼。这还是哈尔希在这里见到的第一条鱼。看来他们绝对不会饿肚子了。

“我想咱们可以跳过披萨,”奥利维亚说。她晃晃手里的鱼,看起来跃跃欲试。“直接上有机食品。”

这条鱼似乎激起了所有人的食欲。他们摘下头盔坐在哈尔希身边,一起准备着食物,在细树杈上穿上大块的蔬菜和肉,高谈阔论着关于诸事顺利的激励士气的话题,唯独没人提起露西。门德兹从一百米外的树丛中走出来,马克,埃什和汤姆紧随其后。

“你知道咱们最需要什么吗?”弗雷德说道。“一个优质大煎锅。我觉得咱们该制造陶器了。”

门德兹走进烧烤的圈子,没特意针对任何人地哼了一声算打了个招呼,然后好像在清点人数。他避开了哈尔希的眼神。“没人介意我饭前来一根吧?”

“自己限好量,军士长,”埃什说道。“就抽四口吧,要不然你就得就地取材风干了再抽了。”

“啊哈,”门德兹用干草芯点燃了烟头,深吸了一口。“我会好好控制的,埃什。我的瘾头可能没那么大了。”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面朝河水。哈尔希没细数,不过在转身前他肯定抽了不止四口,在他转过来时愁容满面,也许这是哈尔希第一次觉得有走到他身边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的冲动。

但她知道她不能。事关露西。现在没人公开讨论这件事了,但哈尔希敢保证如果她能读取他们的思想的话,在他们清醒的大部分时间里心里最惦记的还是那个女孩——她去哪了,她发生了什么事,她是不是受了严重的伤而无法呼救,还有当她失踪时在追踪什么东西。

不管那是什么东西,都没有没再回来过。

哈尔希下定决心,她不能只是不碍门德兹的事并无限期地保持沉默,因为这场流亡也许将持续经年。我猜他不会朝我开枪。她站起身,朝他走去。

“我快要完成符号的翻译工作了,军士长,”她说道,把展示进展当作了橄榄枝。“我敢保证咱们到时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门德兹低头看了看燃烧着的烟头,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按熄在鞋底上。“但愿如此吧,博士。”

“像每个人说的那样,露西聪明而坚强。她能坚持的住,无论她身在何处。”哈尔希确实在努力地进行着安抚式的交谈。不管门德兹在这几年里都做了什么,没有他的帮助她无法将自己的斯巴达训练成士兵。“你们是如何挑选III期的?”

他缓缓地抬起头。“又是关于我背叛你,帮助埃克森抢夺你的项目吗?如果是的话——”

“我问问而已,”她说,“因为我很好奇。”

“好,你知道我们不是通过完美的基因筛查挑选的他们,”他说。哈尔希暂停了第二批的斯巴达项目,因为她已经没有携带理想基因的备选者了。她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别忘记这点。“他们全都是孤儿,除了全家都被星盟杀光之外别无特质。我们问他们想不想复仇,然后带走做肯定答复的人。”他把雪茄放回腰包,但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我们征召志愿者,然后略加改良,不过我们倾尽全力了,而且他们表现得很好。”

“完全不加筛选?”一个六岁的孩子对与战争的了解不足以让他挺身而出,但她不想跟他开启一场恼人的道德争辩,尤其不能在斯巴达们面前。“甚至没做遗传学扫描?”

“你觉得一切都跟基因有关吗,博士?我训练的这些斯巴达都是从普通的,不完美的人中随机挑选出来的。但老天在上,他们士气高涨。精神状态,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哈尔希努力克制不想进行争辩,但如果她只是一笑而过会让他更加光火。“如果那是真的,咱们就不需要斯巴达计划了。无论在哪个领域出类拔萃的基因都能带来优势。”

“你曾经跟我说过什么来的?基因不过是蓝图,环境和训练才是工程师。这叫‘表现形’。”

“是的,不过——”

“我知道你需要辩解,但你的历史肯定没有科学学的好。”门德兹咆哮着。“历史上最成功的特种部队并非遗传学上的超人。他们每个人都他妈的年龄体型各异,其中的一部分人甚至身材都没那么健硕,但他们共同拥有的品质把他们塑造成了伟大的突击队员。他们相信自己无所不能,然后付诸行动。”

门德兹一向清楚如何一招制敌。那是他的训练课程之一,他在心理上造成的创伤堪比使用拳头和匕首。

我的研究至关重要,我的研究改变了一切。别跟我说你那些突击队精神状态之类的屁话,你怎么敢这样……

“但你让科尔特用神经生物学调整了他们,那又叫哪门子精神状态?”哈尔希自我辩护着。到底为什么她要容忍这一切?她穷尽一生,只是为了保卫地球和它的殖民地,舍弃了其他女人那样理所应当地获得正常家庭生活的全部机会。“而且这在几年前就是违法的了。”

“绑架和利用并非自愿的人进行医学试验也他妈一样,博士,但我没注意到那妨碍了你。”

她和门德兹重新建立外交关系的尝试宣告破产,在几分钟内就烟消云散。她怒火中烧。你本来可以选择捐弃前嫌,军士长,但你没有。这是你头一回找到数落我的机会。她忽然通过余光注意到了斯巴达们,呆在原地忧心忡忡地观望着。等她转过身时,她看到的一切让她担心。她的斯巴达站在一起,而门德兹手下的坐在火堆的另外一边。她能感觉得到这不仅仅是因为你更喜欢和认识了一辈子的人呆在一起。

奥利维亚朝他们大喊着。“鱼马上就烤熟了,”她像外交官一样说道。“如果你们想宣示领土主权,最好先到这边来。”

哈尔希沉思着,如果有凉啤酒和好笑的笑话,这就是一次完美的烧烤了。每个人都默不作声地坐下吃饭。最后门德兹吮了下手指然后用当作盘子的树叶擦了擦手。

“只要她能找到水,就能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坚持几个星期,”他说道。他没必要提起露西的名字。“你的进展如何,博士?”

“好吧,我翻译的越多,就越确定这里的环境可以调整,以适应任何物种的需要。”哈尔希把中性话题当成了庇护所。“我现在没有搞清楚的是他们如何将整个星球划分成适应不同物种的独立生态系统,但他们是先行者。如果他们能建造像这样的戴森球和光晕阵列,那环境划分对他们来说也许就像家务活一样轻松愉快。”

“所以,在咱们把露西弄丢之前在走廊里游荡的家伙,”马克说道。“可能跟咱们一样是降落在这里的其他物种?”

哈尔希更喜欢这是前往他们和星盟之间唯一的安全地带的战术撤退的说法,而不是误打误撞。但她知道他们经常要面对超出自己理解能力的偶然。就算等到她搞清楚所有的事实和信息,也无法保证他们能找到出去的路。没准先行者们放弃了在银河系里殖民,决定老实呆在一颗安全又防护严密星球上颐养天年。

“如果我否认就是在说谎了。”哈尔希最后回答。

正常的谈话无需重复。所有斯巴达都听到了哈尔希和门德兹所说的每一个字,而现在他们俩装作并未遭受痛苦的良知的折磨已经无济于事了。

“我还有几块石板需要分析,”哈尔希说完站起身,发现自己的膝盖不像记忆中那样灵活了。以前她能在盘坐在地上时动作麻利地站起来,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最好回去接着干活,把盘子留给你们刷吧。”

凯丽把几张硕大的叶片抛进火堆。“盘子刷好了,”她说。

哈尔希回到塔楼里,用平板电脑拍摄着照片,不停地拿着它转来转去,直到所有石板上的文字的清晰度足以让程序进行翻译她才满意。她坐在角落里,背靠着光滑冰冷的石头,在程序执行时敲出了另一篇日志的开头段落。没错,这跟用真正的铅笔在货真价实的纸上有所不同,但这都是迫不得已。分析程序最终的提示音告诉她它已经全力施为了。当她看显示器时发现仍然有许多无法翻译的留白。通常情况下他的注意力会直接越过空缺的单词,但有个单词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就是“飞船”。

她看了看那个符号的构成,它们和音节作用相同,之后她不得不赞同程序的译法。其中一个特殊的符号肯定是表示某种类型的交通工具。忽然所有的信息都豁然开朗了。

这块石板看来是给可能遭受虫族污染的飞船进行消毒的操作指南。令人振奋的是程序翻译的语句上提到了“仓房”或是“墓穴”,但她猜测那应该是指“车库”。

或者是仓库。也许是石棺。也没准是陵墓——可能他们喜欢把财产放在墓穴里,就像我们曾经做的那样。

不,她能肯定是车库。它就在附近的某处,不是储备着现成的飞船,就是拥有维修它们的设施,而且规模肯定异常庞大。石板并没有说明它的位置,但显然它提示了露西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

“军士长?”她站起身去寻找门德兹。“军士长,你们有没有发现类似车库的地面建筑?”

  • 奥星,戴森球,生活区:当地时间2552年11月

露西站在屏幕前,想方设法通过长于漂游能理解的方式表述她的问题所在。

他的两个伙伴——‘需要灌注’和‘漂浮自如’——看起来对他们的交谈毫无兴趣,接着摆弄着她的背包。当她朝他们望去时,发现他们把复合材料制成的背包背板重组得更具流线型,能更完美地安装在她的盔甲上。她认为他们想帮助自己,但不管报告称他们毕生唯一的乐趣就是修理物件的人是谁,都说得完全正确。

但漂游固执己见。他不停地在返回房间另一侧的一块显示器,浏览者长篇累牍的符号,好像在寻找着什么。露西想知道该怎么让他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她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背壳,让他转过身。她指了指屏幕,然后快速地打着字。

放我出去,露西写着。求你。

漂游在考虑这句话时摇头晃脑。为什么?

我的朋友在等着我,露西答道。

我们知道。

让我去找他们。

还不行,漂游回答。

我必须联络——露西停了下来。她没得到战争已经结束了的确凿证据。她能冒险提及地球吗?这些哈拉克人能向球体外发送信号,还是他们只能用它表面的传感器监视外界的情况?

她另起一行,因为心急如焚,没时间问怎么删除写过的文字了。我必须让我的母星知道我们在哪。

好吧,就算没有其他收获,至少她重新学会如何遣词造句了。这已经很了不起了,即便她还无法得知漂游不愿合作的原因。他们不收留战俘——至少星盟的人不会。她对这群工程师的猜测也许太不着边际了。

漂游又开始飘走,但她抓住了他的一只触手,把他拽回屏幕边上。

你在这里多久了?她写道。

从我被创造开始。

用我的‘年’计算是多久?她不确定他是否能看的懂。地球年的长度和殖民地星球都不一样,而她一直都按照军历一年365天计,每天24个格林威治标准时,这并非她故乡星球的遗产,因为在文化,爱国主义和管理习惯上UNSC都以地球为准。她还能回忆起她故乡小城的名字,但想不起是哪个星球了。你知道这场战争吗?

露西知道戴森球在很久以前就已密封住,否则奥星上呆了六十多年的UNSC的科研小组早就发现它了。这些工程师在和星盟初次接触前就已经在这里了。漂游略微分了会神。

那是很久以前了,他说。

露西听到这个答案忧心如焚。哈尔希曾说过戴森球里时间流逝的速度比常规空间要慢一些,但她也无法精确获悉具体有多慢。露西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也许这里的相对时间过于缓慢,外面已经过了几百甚至上千年了,就算光晕没有发射,她熟知的每个人和每件事都已经溘然长逝了。

她如何才能从漂游身上获知自己能理解的答案呢?她跟他拥有共享的时间单位,那就是这个人造星球的时间。

多久了?她又问了一遍。按奥星日算。我们称这个地方为奥星。

这里的年要长一些,但天的长度和地球非常接近,这是让殖民者感兴趣的因素之一。地球产的作物种类无需太多调整就能依照自然循环正常生长。

不过漂游知道外面还有个星球吗?得了吧,他是操作先行者堡垒的工程师,当然会知道。

她不确定球体内部一天的长度,但她知道肯定不是十小时,任何能让她得出答案的事物都错的离谱。漂游顿了顿,然后在玻璃上草草地画了个符号。

37000000。

她数了数0的个数。这不可能是真的。用文字写,她答复着。壹贰叁?

漂游马上就明白过来了。叁仟柒佰万。

露西呆了,又读了一遍。他说的真是三千七百万天?那可是……他闭上双眼移动着小数点,粗略计算着那是多少年。

她的答案是十万年。

老天,老天啊,不可能,我们在这这么久了?

世界并非一片乐土,她的人生也充满痛苦,但她从未准备背弃这一切。显然她现在必须确保哈尔希能得到这条信息。

我必须出去,露西写道。现在。

她能感到她的喉头在收紧,喉咙深处正在产生可怕的压迫感。她热泪盈眶,眼泪马上就要流下来了。在战斗中她一直能强自忍耐,但她压根没做好被剥夺时间的准备。

漂游似乎注意到了。他用绒毛慌乱地拂过她的脸,也许只是在试着收集眼泪的样本,因为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她情愿认为他是在表示安慰。

我必须修复你,他写道。

他们在用英语交流,但这并不一定就意味着他们措辞的方式就是相同的。可能问题在她:也许不管她觉得自己的话有多合理,都无法表明自己的意思。

修复什么?她问。

归附者,他回答。

漂浮飘走了,看了一会他自己的屏幕。然后他打开了某种图示。她还以为他感到厌倦了,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机器上,但每隔几分钟他就飘回来,然后把触手扁平的桨状前端放在她的面颊上。每次绒毛碰到她皮肤上时她都能感受到一阵刺痒。现在他认为虫族没有蔓延到整个银河系,光晕也没有发射,他似乎相信危机已经结束——结束十万年了。

好吧,她的危机尚未结束,必须让他搞清楚这点。她走到他身后,如果有必要就胁迫他,但随后她不由自主地看着屏幕上的让他保持专注的图解。它看起来像是电路图,是局部安装着密集线路的封闭系统,它们之间还有长长的,更加复杂的布线相连。

不,这么说不对。一部分布线看起来似曾相识。

露西后退了几步,不让细节分自己的神,这样他就能对整个图形有了全盘的认识。接着她感到了震惊。她不得不回想在奥星上接受训练的早期阶段。那时她七八岁大,被以前在学校里根本不用在意的科目搞的焦头烂额,那时她正努力从生物课本上誊画一幅图。

人类的血液循环。这是人类的循环系统。

现在变得一目了然了,它的轮廓呈狭长8字形或是无限符号形状,是几个世纪以来解剖学一直沿用的典型的程式化图例。(楼主:真心不懂,好难。)

她拽了拽漂游一直空闲着的触手,试着让他的注意力回到屏幕上。

为什么是循环图?她写着。

为了帮助我修复你。

露西现在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漂游把手伸向工作室的另外一侧,挥舞着触手和绒毛,抽出一个小压板,还有一个和在外面时尾随着她的小队的灰色圆柱体一模一样的东西。她已经准备好完全信任他了。

伸出你的手,他写道。

她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他对她的了解越多,她就越有机会解释清楚自己的状况。她信任地手掌朝上伸出手,然后他用压板刮过她的皮肤。灰色的圆柱体自动飞起来,在她面前停了几秒钟。然后它飞走了,穿过了她一直以为只是一面墙的地方。漂游转身离开,又去研究循环图去了。上面显示出了更多的符号,每次一个地增加着。他操作之后又看了一会屏幕,然后转向她,发出轻微的泄气声。他的脑袋晃来晃去,好像在琢磨该说些什么。

你很健康。为什么你不说话?

他伸手抓住一只触手,然后放在她头顶。露西一开始以为这是个安慰的动作,就像轻抚狗头一样,但她随即产生了另外的念头:他是在分析我吧?工程师触手上的绒毛所提供的信息显然是分子级的,远远超出了触觉的范围。也许他们还能用绒毛探测到脑电活动,没准漂游并不是想对她表现友善,而是在进行脑电图扫描。

他放下手,又在屏幕上写着。不稳定,而且语言中枢损坏了。为什么我无法修复你?

问得好。露西在回答前咀嚼着不稳定这个词的意味。

我没有损坏。

你损坏的非常严重LUCY-B902,对归附者来说。

解释她所理解的事是一回事,她需要做的不过是找到合适的词,而且回忆起它们的速度快得超乎她的意料。但无法说话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所有她为自己问题辩解都无法解释为什么在她最需要的时候还是没办法摆脱这种困境。

不稳定?她问。

恐惧和愤怒超出你所需的程度。但你为什么不能说话?

这很好地总结了她的问题。漂游真是个出类拔萃的精神科大夫。没准那真是他的职责之一。这里的工程师们看起来比以前更像是急救小分队,维护着这个堡垒,修复前来避难的每个人和每件东西。

因为问题出在我脑中,她写道。这忽然让她感觉到非常不适。

感受。

对我解释下。为什么?

有时就连想起这件事都觉得异常艰难。露西把手指放在玻璃屏幕上,但是停了下来,盯着淡入淡出的文字犹豫不定,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潜藏在心底的可怕经历,那是藏在她床底的怪物,她不敢直视它,生怕它发现她,然后对着她吼出骇人的事实。

她不由自主地用力按在玻璃上,食指在压力下变得失去了血色。

说吧。写吧。承认吧。面对吧。

漂游并非人类。她知道他不会对自己评头论足。他甚至无法对她杀死自己的同伴表示敌意。要说真有她可以依靠来面对此时此刻的人,那非他莫属。

她停了下来,发现自己眼睛里噙满泪水,她都无法看清显示器上的东西了。她用空闲的那只手掌的根部擦掉眼泪,唯恐一旦手指离开键盘就永远不想再放在上面,就像她不再说话一样,然后她将永远独自沉沦。、

因为我还活着,而我的朋友们都死了。我本来也应该死掉。露西看着那些词句,它们未加掩饰,好像活灵活现指责着她。这和它们隐藏在头脑中时大相径庭。我的家人死了。我的朋友们死了。我谁都救不了,既然他们都死了我也不配活着。

这番努力差点让她停止呼吸。但现在都写出来了,她盯着它们,任事实被他人知晓。漂游发出轻微的咕咕声,听起来就像远处的鸽子。

但他们没有全部死去。有的还在堡垒里。

露西的眼睛盯着一行行的文字,她心里的挫败感和负罪感现在公诸于众了。就像她无法强迫自己越过那道坎开始说话一样,此时她也不能将目光从面前的黑字上移开。漂游把触手滑到她的下巴上,强迫她面对着自己。他比露西想象中要强壮。实际上她都无法从他手里挣脱,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弄疼自己。

你是第一件我无法修复的物品。他的生物光忽然变得明亮起来。也许你的朋友可以。

露西现在明白他为什么强迫她转过脸了。他是在试图阻止她被自己的悲伤吞没。她是想让她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东西上来。在远端的墙上展开了一座城市的复合图像,高楼林立,街道荒置,影像中的一个部分好像是用飘过大街的移动式摄像机拍摄的。画面上是门德兹军士长和弗雷德的正面特写,他们身边是她其余的战友和蓝队,悄无声息地前进着,每个人都无精打采。

但门德兹开口说话了,好像他一直在自己纠结而最后终于忍无可忍了。“该死,咱们会找到她的,她才失踪了四天。她一直都是幸存者,她也知道咱们不会放弃寻找她。”

四天?四天?露西非常确定自己才在这里呆了几个小时。这地方肯定是另外一个迁跃空间口袋。在戴森球里到底有多少空间层啊?

她从漂游手里挣脱,发疯似地在屏幕上敲着字。求你了。把我带到他们那。

他们会伤害我们吗?他问。

露西抓紧他的触手。他差点就要把手抽走,但他现在似乎已经对她的举动习以为常了。她把另一只手伸向屏幕。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看起来这还不够。她试着在“任何人”地下画上下划线来着重强调,但那个符号并未出现。

漂游把脑袋歪向一侧,好像在权衡着利弊。

我知道,他说道,然后领着她走出了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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