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绳子

 一
 

 于是陌生男子,权之助只是象征性地寒暄了一下。伊织也因为昨晚的事情没作声,只是默默地走着。
“贵客昨夜住在藤六先生处吧?在下也常年受藤六先生的照应,他们夫妇可真是好人。”行商男子似乎已把两人当成了同伴,越发亲昵。
权之助只当是耳旁风,于是对方又说道:“在下也深受木村助九郎先生的照顾,也经常去柳生城办事。”他频频扯着话题,“既然您都到人称‘女人高野’的金刚寺参拜了,那一定也得爬爬纪州高野山才行啊。现在山道上的雪已经没了,坍塌的山路也完全修好了,正是登临的最好时机。白天悠闲地爬爬天见、纪伊见等山,今夜正好可以桥本或学文路休息——”
由于对方对自己的情况太熟悉,桩桩件件都在迎合自己,权之助不禁警惕起来。“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卖绳子的。您看我这背囊里面——”说着,对方脖子一歪,把背着的小包给权之助看,“我带着绳子的样品,在远近乡里跑来跑去,寻求订货人。”
“哦,是卖绳子的啊。”
“由于藤六先生的关系,我也深受金刚寺的照料。其实我昨天本也打算照例住到藤六先生家,可藤六先生说正好有位推不开的客人,要我去邻近的人家看看,于是我就睡到了同为酿酒坊的另一家长屋。不不,我并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只是如果能住到藤六先生家,他总会款待我好酒的,说白了,我也不是为了去睡觉,只是想讨点他的酒喝而已……哈哈。”
如此一听,倒也没什么奇怪的。权之助索性就借这名男子熟悉当地的地理和风俗人情,开始充实自己的知识见闻,边走边询问,不觉间便熟络起来。
三人登上天见高原,从纪伊见的山岭上能望见高野大峰的正面。“喂!”这时身后忽然有人呼喊,回头一看,又一个跟同行的卖绳者一样打扮的行商跑了过来。“杉藏,你太过分了。”对方一追过来,便气喘吁吁地责问,“咱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今早动身的时候喊我一声,害得我在天野村口等了老半天,你却一声不响地一个人走了。”
“源助啊……真不好意思。我这不正好遇上藤六先生家的客人嘛,一迷糊就忘了招呼你一声。哈哈哈。”卖绳子的行商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只因跟这位先生聊得太投机了,结果就——”说着又望望权之助,笑了。
看来两人是卖绳子的同伴,一路不断聊着销售额和市场行情。不久,两人同时停住脚步。“啊,危险。”
前方是一处仿佛太古时代的大地震留下的断痕一样的裂谷,上面胡乱架着两根圆木。

 二
 
“怎
 么回事?”权之助凑到两人身后,停下脚步。
行商杉藏和源助则说道:“先生,请先等等。这儿的独木桥坏了,不稳。”
“崖要塌?”
“那倒不至于,但由于融雪,土石都坍塌了,一直也没人修。这么多人都走呢,我们现在就去加固,您先稍微歇息一下。”说着,两人便迅速在断崖边弓下腰,往两根朽木桥的根脚处填上石块,培上土。
真是少见的好人。权之助心里很感动。越是经常旅行的人,便越会对旅途的困苦深有体会,可越是这种人,却多半对其他旅人的困苦不管不顾。
“大叔们,我再帮你们搬些石块来吧。”伊织也为两人的善行感染,主动帮忙,麻利地搬起附近的石头来。
裂谷很深,往下一看,起码两丈有余。由于地处高原,裂谷底部并没有水流,满是石头和灌木。
不久,源助踩着朽木桥的一头试了试。“差不多行了。”然后对权之助说道:“那,我先过了。”说着,他一面摇晃身子,一面维持身体平衡,麻利地过到对面给权之助看。
“请,请过吧。”
在杉藏的催促下,权之助随之走上桥,伊织也跟在后面上去。刚走三五步,两人正好走到谷底的正上方。
“啊?”
伊织和权之助突然尖叫一声,拥抱在一起,呆立在原地。
原来,率先过去的源助早有准备,忽然从脚下的草丛里抓起一杆枪,明晃晃的枪尖朝毫无防备的权之助刺来。
难道是遇上野盗了?权之助心头一惊,回头一看,不知何时,身后的杉藏也拿出一柄枪,从背后威胁着伊织和权之助。
“完了!”权之助后悔地咬起嘴唇。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危险,他不禁毛骨悚然。前面是枪,后面也是枪,两根朽木只是将两个吓得发抖的身子支撑在断谷的半空中。
“大叔!大叔!”伊织不由自主地尖叫不停,拼命抓住权之助的腰。
权之助庇护着伊织,一瞬间闭上了眼睛,只好听天由命了。他说道:“鼠辈!原来你们蓄谋已久。”
这时,某处忽然传来另一个声音:“住嘴,旅人!”声音很粗,既不是在前面用枪逼着的源助,也不是在后面包夹的杉藏。
“咦?”权之助抬起头,只见对面的山崖上忽然出现了一名修行僧,左眼上有块肿胀的青斑,立刻让他想起了昨晚伊织从金刚寺的溪流中扔出去的飞石。

 三
 
“不
 用慌。”权之助对伊织轻轻地说了一句,接着又把脸一翻,顿时像换了个人似的,朝敌人骂道:“浑蛋!”他一面倾吐满腔敌意,一面用愤怒的眼神环顾桥的左右,“原来是昨夜修行僧的诡计啊,下流卑鄙的贼人!我劝你们可别看走了眼,连自己的小命都白白搭上。”
从左右包夹着他和伊织的两个枪手只专注于手上的枪尖,既不往危险的朽木桥上前进一步,也不吭一声。
命悬一线,连身子都无法动弹。被置于裂谷空中朽木桥上的权之助怒发冲冠,发出临死的号叫,而修行僧则在一旁的山崖上冷眼旁观。
“什么,贼?”修行僧顿时尖锐地挖苦道,“把我们当成了图财害命的抢劫之辈?就你们那点破路银。就这么点眼光,还配到敌地来做密探?”
“什么?什么密探?”
“关东人!”修行僧大喝一声,“把你的木棒扔到山谷里吧,然后把腰间的大小两刀也扔掉,再把双手背在背后,乖乖地束手就擒吧。”
“啊。”权之助长出一口气,顿时丧失了大半斗志,说道,“等等,等一下。听你刚才的一句我才明白,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我是从关东来的不假,可我绝不是什么密探。我叫梦想权之助,为修行梦想流的杖术而遍历诸国。”
“别说了,少啰唆!有哪个密探会自己乖乖招认?”
“不,我绝对不是。”
“别狡辩了!都到这个份上了。先把你绑了,到时候会慢慢问你的。”
“我也不想无谓地杀生。请再告诉我一句。你们凭什么认定我就是密探?说出理由来。”
“我们早就从关东密探那里收到谍报,说有一形迹可疑的男子,带着一个小孩,从江户城的军学家北条安房那里接受了密命,潜到这上方来了。而且,我们也看到了你在来这儿之前曾与柳生兵库及其家臣悄悄接头。”
“这纯粹是无中生有。”
“有还是没有,这由不得你。先去你该去的地方,到时候有你说的。”
“该去的地方?”
“去了你就明白了。”
“我凭什么听你们的!我若是不去呢?”
话音未落,堵在桥左右诈称行商的杉藏和源助两人顿时把明晃晃的枪头一晃。“那就只能把你捅死了。”说着便逼了过来。
“什么?”话音未落,权之助忽然猛地一推贴在身边的伊织后背。伊织的身体顿时一个趔趄。“啊!”随着一声大喊,仿佛主动跳下去一样,他从只能容下脚的两根圆木上朝两丈多深的裂谷底部坠去。
就在这一瞬间,权之助大吼一声,高举的木杖顿时挂着风声,连同整个身体向一边的枪手扑去。

 四
 

 要枪发挥出充分的效用,必须要把握分秒的时间,计算寸步的距离。尽管严阵以待,也毫无懈怠,可是杉藏仍只是把所有力气用在了嘴上,枪完全刺空了,身子也与连人带杖撞过来的权之助重重地压到一起。扑通一声,他在崖边摔了个四脚朝天。
就在滚到一起的刹那,权之助的木杖已换到左手。杉藏正要跳起,权之助的一记右拳早已落在杉藏的脸中央。
哇!鲜血顿时从杉藏脸上喷出,杉藏龇牙咧嘴的整张脸已经完全凹陷。权之助踩着那脸纵身一跃,一下子站在了高原的平地上。接着,他头发倒竖,大喝一声:“来吧!”立刻握紧木杖,准备迎战下一个敌人,他本以为已经死里逃生,却不料真正的死地正在这一瞬等着他。
说时迟那时快,嗖嗖嗖,两三条像绦虫似的绳子顿时从脚下的草丛里飞出来。一条绳子的一头缠在刀护手上,另一条绳子则连鞘带刀全缠了起来。随之,飞速而来的绳子又缠住了权之助的脚踝和脖子。就连权之助一瞬间指向源助和修行僧——看到同伴杉藏失手,源助和修行僧立刻从裂谷的桥上冲了过来——的木杖和手腕,也被一条绳子像藤蔓一样骨碌骨碌缠了住。
“啊!”权之助顿时像想从蜘蛛丝中逃脱的昆虫一样,本能地挣扎起来。可接下来的一瞬,只听呼啦一下,他挣扎的身影便被围过来的五六个人影完全淹没了。围上来的人立刻摁住他的手脚。“果然有两下子。”
当人们松开手擦汗时,权之助已经像个圆球一样被绑了个结结实实,扔到了地上,只能听天由命。将他五花大绑的绳子便是在这邻近的乡里,不,近来已经声名远播的结实的扁棉绳,又叫九度山绳或真田绳,已经行销远近,四处兜售这种绳子的行商几乎是无处不见。
刚才从草丛里一跃而起,将权之助俘虏后才现身的六七人,全都乔装成卖绳子的行商,只有一个修行僧装扮的男子与众不同。
“有马吗?马!”修行僧立刻指挥起来,“一路步行着押送到九度山也太麻烦了。把他绑在马背上,外面再盖上片草席,岂不更好?”
“那是最好。”
“只要到了这前面的天见村就好办了。”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全无异议。于是他们便一路赶着权之助,黑压压凑成一堆,急匆匆地朝云霞和草原的尽头走去。
可在此之后,每当冷风吹过时,便会有一阵阵人声从地底下飘荡到这高原的上空来。不用说,那正是坠落到谷底的伊织的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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