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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逍遥

 一
 

 唤作光悦的老尼的儿子从袖中取出一纸包点心,让伊织拿着,然后说道:“不好意思,这是剩下的一点东西,如不嫌弃,你就拿去吃吧。”
伊织托在手里,不知如何是好,便回头问权之助:“大叔,这个能要吗?”
“你就收下吧。”
权之助替伊织致了谢,于是老尼又说道:“听口气,你们两个人似乎不是兄弟啊。像是关东人,这是要到哪儿去旅行?”
“无尽之道,无终之旅啊。正如您所料,我们两个的确不是亲人,虽然年龄相差悬殊,却是武道上的师兄弟。”
“学刀?”
“是。”
“那可不是一般的修行。敢问师父是哪一位?”
“宫本武藏。”
“哎?武藏先生?”
“您认识?”
老尼竟一时忘了回答,只是惊奇地瞪大眼睛,似乎沉浸在回忆中,看来她与武藏绝非一面之识。老尼的儿子也仿佛听到了熟悉的名字似的凑上来,问道:“武藏先生现在何处?一向可好……”
两人详细询问,权之助也竭尽所能作答。男人不断与母亲交换眼神,不住地点头。
于是,权之助问道:“那,敢问您是……”
“啊,忘了介绍了。”对方慌忙致歉,“我住在京都的本阿弥路口,名叫光悦。这是家母妙秀。我们与武藏先生在六七年前偶然相识,平时也时常谈起他来。”接着,光悦便随口说出两三段当时的旧事。
光悦的名字,权之助早听说过。而且在草庵的炉边,权之助也听武藏说起过与这光悦之间的交往。今天竟在这意外的地方遇上了意外之人,权之助十分惊讶,还有一丝不解:在京都拥有赫赫家世的妙秀尼和本阿弥光悦母子,怎么会到这人迹罕至的山中伽蓝来,还拿起竹扫帚,清扫起连寺中杂役都懒得打扫的山中败叶,扫到这么晚呢?他的疑惑不由得加深。
不觉间,朦胧的月亮已升到了多宝塔的水烟附近。这迷人的夜色连匆匆过客都会留恋不已,权之助更是不愿离去,他问道:“看样子,您二人打扫了一整天这山上的山道。是山上有有缘之人的墓碑,还是游山时闲来无事……”

 二
 
“不
 是,不是。”光悦摇摇头,说道,“这里可是庄严的圣地,心血来潮忽然划拉两下,那成何体统。”尽管权之助说者无心,可光悦还是怕被误解似的,努力解释自己并非为打发无聊才拿起扫帚。“你是头一次来这金刚寺参拜吧?想必也从未听山僧们提起过这座山的历史吧?”
权之助实话实说:“是的。”他并不觉得这种无知是身为武者的自己的耻辱,便照实回答。
光悦于是说道:“那就恕我多嘴几句,替山僧把道听途说来的一点东西介绍给你听听吧。”说着,他环顾四周,“正好朦胧的月色也照过来了,我就是站在这里也能如数家珍,这上院的坟墓、灵堂、观月亭,还有远处的求闻持堂、护摩堂、大师堂、斋堂、丹生高野神社、宝塔、楼门都能一览无余吧。”
光悦指了一圈,自己也仿佛沉浸在净土中。“请看。那松,那石,纵然是一草一木,也跟这个国家的民众一样,有着不屈的节操和代代相传的优雅,像在对寻访之人诉说着什么。”他似乎变成了草木精灵,追述起草木的心声,“就在从元弘、建武到正平年间这段漫长的乱世里,这座圣山时而变成大塔宫护良亲王祈愿胜利的大炉,变成密谋的场所,时而又变成楠正成等人精诚守卫的地方,后来又变成京都六波罗的贼军大举进攻的目标。江河日下,到了足利氏篡世的乱世,更是无一宁日。自从后村上天皇逃至男山,御辇在兵火之间到处漂泊,不久便把这金刚寺当成了行宫,常年忍受着形同山僧的艰苦生活。”
“还有,更早以前,由于光严、光明、崇光三位上皇都曾御幸这座圣山,所以整座山上驻满了大量守护的武士和公卿,时间一久,不要说为防止贼军偷袭而准备的兵马粮草了,就连上皇的早晚膳都不够了。目睹当时惨状的禅惠法印曾感叹说:坊舍山房全扫光,损亡不计其数。而且在此期间,主上甚至把寺里的斋堂充为政厅,寒日不生火,炎夏不休息,勤政不已。”
说到这里,光悦忽然沉默下来。“这一带就是那斋堂,叫摩尼院,无处不是遗迹啊。这上院的墓地,据说也是供奉着光严院法皇部分遗骨的灵地,可是自足利世以来,围墙倒塌,败叶深埋,实在是太荒凉了。于是今天从早晨起,我便跟母亲一道,从上院的墓地一带漫无目的地清扫起来。当然,您若说是闲来无事,那也没办法。”光悦又含笑说道。

 三
 

 着听着,权之助心生敬畏,不知不觉间正襟危坐听得入了神。不,比起他来,伊织更是一脸严肃,目不转睛地盯着讲述人光悦的脸。
“所以,在从北条到足利的长期乱世中,就连那些石头和草木也全都成了维护皇统一系的战士。石头成了护国的要塞,树木成了天皇用膳的柴薪,绿草则成了士兵的被褥。”光悦像是找到了真挚倾听的对象,仿佛要吐尽郁怀至情,面带不忍离去的神色,环顾着夜空和净土万象,又说道:“大概是当时与贼军对抗时,在这儿一面吞咽草根一面潜伏的一个亲兵,或者是一个手持降魔剑、与士兵同仇敌忾的僧兵吧……总之,今天我们母子在上院墓地附近清扫山道的时候,忽然从一处草丛里发现了一块石头,上面竟刻了这样一首歌:纵使战争历百年,春天不再来,世之人民啊,亦莫忘歌声。看到这首歌后,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在长达几十年的战争岁月中,这是何等豁达的心胸,这里多么坚定的护国信念!那曾经豪言死去七次也要卫国的大楠公的信念,甚至已铭刻在一个无名小卒心里。而且,正是因为拥有这种传承的优雅和博大的心胸,这儿的堂塔才会历经百年战争仍巍然屹立于皇土之上。这难道不可贵吗?”光悦最后总结道。
权之助舒了口气,说道:“在下这才知道,原来这圣山竟是如此令人敬仰的战场。不知者不为怪,请恕在下刚才的唐突之问。”
“不用,不用介意……”光悦摆摆手,说道,“说实话,在下正想找个人聊聊,一吐平日里的郁闷呢。”
“那,我还有一个无聊的问题,您听了或许会觉得好笑。您已在这寺院里逗留很久了吗?”
“是的,这次已待了七天。”
“是因为您的信仰?”
“也不是,是因为家母喜欢来这一带走走,而我自己来到这寺里,也能看到奈良、镰仓以后的绘画、佛像、漆器等各种名匠作品……”
不觉间,光悦和妙秀,权之助和伊织,四人分成了两组,在朦胧的地面上拖曳着影子,从金堂朝斋堂方向走去。
“不过,我想明天早晨就动身。倘若遇见武藏先生,请转告他,有空再到京都的本阿弥路口去坐坐。”
“我记下了。那,晚安。”
“嗯。晚安……”
四人在山门下月光照不到的暗处分别。光悦与妙秀朝僧房走去,权之助和伊织则一起走向山门外。
土墙外面是环绕的溪流,就像天然的护城河。可刚踏上土桥,一样白色的东西竟一下子从隐蔽处袭向权之助背后。伊织还没喊出声来,便一脚踩空了。

 四
 

 通!伊织立刻从水花中跳了起来。水流虽急,却很浅。怎么回事?只是一瞬间,怎么就掉下来了呢?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可再望一下土桥上面,伊织这才发现,将自己抛出的力量早已在桥上形成一个容不得任何异物的真空圈,进入对峙。其中一方便是忽然袭击权之助的白影。伊织被踢飞的一刹那所看到的白色东西,便是那人的白衣。
“啊,修行僧?”该来的还是来了,伊织想。果然是那个从前天起便莫名其妙地尾随他们的修行僧。
修行僧手持木杖,权之助也拿着惯用的木杖。尽管是突然袭击,可权之助并不慌张,突然一个闪身,修行僧便隔着土桥堵住路口,权之助则背对山门。
“什么人?”权之助大喝一声,“弄错人了吧?”他厉声责问道。
修行僧却一言不发,分明不是弄错人的样子。尽管他背着背箱,行装不便,可踏在地上的脚却像扎了根的大树一样牢固。
这对手绝非善类——权之助不敢小视,浑身绷紧,将木杖捋在身后,又喝问一声:“谁?卑怯之辈,报上名来!为何无缘无故偷袭我梦想权之助,说出理由!”
修行僧却像没听到一样,眼里燃烧着葬人火海般的烈焰,金刚草鞋里的脚趾头如同百足虫的脊背一样,一缩一缩地逼了过来。
“唔,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权之助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声,滚圆的五体充满了斗志,也朝逼近的修行僧压了上去。
咔嚓一声,修行僧的木杖已被权之助的木杖打成两段,飞向空中。可修行僧仍不罢手,立刻把留在手中的另半截木杖朝权之助脸上扔来。权之助一躲,一把抽出腰间的戒刀,如飞燕般朝修行僧扑去。
就在这时,修行僧忽然“啊”地大喊一声,同时,溪流中的伊织也大喊了一声“可恶”。嗒嗒嗒,修行僧径直从土桥朝大路方向后退了五六步。
原来是伊织扔出的一块飞石狠狠击中了修行僧的面部,说不定还击中了左眼。总之,修行僧遭受了这突如其来的致命打击,知道大势已去,顿时败下阵来,立刻转身如箭一般沿着寺院的土墙和溪流朝市街方向逃去。
“站住!”伊织跳上河岸,手中仍握着石头,正要追击,却被权之助叫住。“活该!”他这才把石头朝早已没有人影的暗处远远地丢去。

 五
 

 到酿酒人藤六家不久,两人便钻进了被窝,却怎么也睡不着。
夜越深,呼啸的山风便越发凄厉地绕过屋顶传入耳朵。不过,两人难眠却并非全因这些。在迷迷糊糊之间,权之助的脑海里不禁回放起光悦的话来,想起了建武、正平的往昔岁月,又想到了当今的世道。
自应仁之乱开始,室町幕府崩溃,信长一统霸业,秀吉横空出世。时光荏苒,秀吉死后,关东和大坂两大势力为争夺霸权,正酝酿着一触即发的战争。想来,现在与建武、正平年间的岁月有何不同?在那最令人生厌的时代里,尽管有北条、足利之徒搅乱国家大局,可另一方面,仍有像楠氏一族那样、像诸国的尊王武族那样的真正武士涌现出来。可现在的武门如何?武士道又在哪里?这样能行吗?
眼看着天下霸权在信长、秀吉、家康的手里匆匆易手,民众也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真正的依靠,民心涣散,天下失统。武士、商人、百姓——所有一切都因武家的霸权而存在,人们早已迷失了身为天皇臣民的本分。
忽然意识到这一点时,权之助又继续想,尽管社会繁荣了,人们的生活也变得有活力了,可在根本上这国家从建武、正平的时候起就没怎么变好。现实的世道与大楠公信奉的武士道和理想仍相差甚远。
想着想着,横躺在被窝中的身体变得燥热,河内的峰峦、金刚寺的草木还有夜半吼叫的风声,都如精灵一般钻进了他的梦乡。
伊织也没有睡好,也在思来想去。刚才那修行僧究竟是什么人?那个白色的幻象似乎怎么也无法从眼前消失,于是他不由得担心起次日的旅程来。“真可怕。”伊织喃喃着,冷飕飕的山风让他不禁裹紧了被子。于是,梦中的大日如来也不再微笑,寻访的姐姐的影子也不再出现。第二天早晨,他早早便睁开了眼睛。
藤六夫妇听说两人今早就起程,天还不亮便准备好了早饭和便当,等到临上路时,又一些把烧酒糟包在纸里,塞给伊织。“这个路上吃吧。”
“给你们添麻烦了,后会有期。”
一上路,只见七色朝霞在山间涌动,天野川的流水正升起腾腾的雾气。就在这迷人的朝霭中,忽然有一个轻装出行的行商商人从附近的人家出来,在权之助和伊织身后打起招呼:“哟,上路这么早啊。”对方精神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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