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在永固寺
“鬼面鱼”号噗噗地向东飞越被污染的天空，朝标志着山国东部边界的群山壁垒，以及那条穿越群山的宽阔通道飞去。这条通道被永固寺阻挡并把守着。当汤姆接近这座要塞城市的时候，他打开了无线电设备的通用频道，又发了一条消息，自从他离开伦敦起就一直在重复发送同样的消息，解释他是带着和平而来的。不过还是没有任何答复。他转动着无线电收发机前面的旋钮，上下调动电波的频率。静电噪音噼噼啪啪直响，好像松球扔进了火里一样，还有某种尖锐刺耳的干扰。隐隐约约地，在呼啸的白噪声之下，有人在用山国语讲话，语速飞快，语气恐慌。
再有十英里就到那条山脉了。汤姆从前曾在这片天空上飞过，和赫丝塔一起，从永固寺飞往伦敦，试图阻止另一件古老的武器。他试着不去想那趟航行是如何终结的，但那些记忆不受控制地泉涌而出。疑虑开始咬啮他的内心。那一次他失败了，而他还会再次失败。他那个恳求纳迦的计划，昨晚在他看来还是如此有希望，然而现在却越来越让人觉得像在发疯。他不应该在这里的！他应该和芮恩待在一起……
他开始让“鬼面鱼”号转向，可就在他这么做的时候，他看到三个箭头形的黑色物体等候在他船尾方向的天空中。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像只拳头一样攥紧了。关于昨天的袭击以及盗贼之窟那条长梯上的潜猎鸟的记忆围绕着他不停旋转。他从副驾驶座位上一把抓起杰克·亨森的闪电枪，努力让自己做好攻击准备。这些鸟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干掉“鬼面鱼”号，但至少他会带上它们中的十几只一起上路。
这些鸟待在原地。他开始明白过来它们不会攻击，只是监视着他。也许自打他从伦敦上空的雾层中飞升出来时，它们就已经在这儿了。在这片模模糊糊、焦油般的棕色光亮中可很难看清任何东西……
随后，终于，他一直等待着的声音在无线电里沙沙响起，那是一个严厉的声音，说着山国语。他朝东望去，便看到两艘狐狸精型飞艇的白色气囊在阴沉的天空中熠熠生辉。那个声音将它的命令翻译成了盎格鲁语：“野蛮人飞艇，关掉引擎。准备接受登舰。我们是绿色风暴。”
汤姆刚来得及把闪电枪藏到高居于气囊之中的一个隐蔽地点，那些人就登上了飞艇。他们就和汤姆记忆中盗贼之窟的绿色风暴士兵一样不友好，但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傲慢了，他们似乎很害怕：“你是怎么知道纳迦将军在永固寺的？”当汤姆试图解释他在他们城市的空域里做什么时，他们愤怒地质问道。
“我不知道。他是在这儿吗？我还以为他在天京。那儿是你们的首都，不是吗？我以为你们能把我从永固寺带到天京去。”
“天京已经没了。”绿色风暴巡逻队的首领说，一边紧张地在“鬼面鱼”号的飞行甲板上踱来踱去。
“没了？你是什么意思，没了？”
这个年轻的军官没有回答，然后她说：“方安娜的飞艇就叫作‘鬼面鱼’号。我在基础培训的时候看过一部讲述她生平的电影。”
“这就是那艘飞艇。”汤姆热切地说，“安娜是我的朋友。我从她那儿继承了‘鬼面鱼’号，当时她，当时她……”
“安静！”那位军官用山国语尖叫道。她迅速转身，平息手下人之间爆发出的一阵交头接耳。他们似乎来自五六个不同的国家，正忙着为彼此翻译汤姆的话。那位军官又吼了几条命令，于是其中两人走上前来抓住汤姆，并铐住了他的手。“你要跟我们去永固寺。”她说道。
“我只想得到机会与纳迦将军谈谈。”汤姆满怀希望地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
“关于那件新武器吗？”
“好吧，有一部分是，我想……”
更多的交头接耳，更多的命令，没有一句是以任何一种汤姆听得懂的语言说出来的。一些人回到了他们自己的飞艇上，将蛛丝般细长的登舰连接桥卷了回去。那位军官接手了“鬼面鱼”号的操控。他们朝永固寺飞去时，汤姆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张望，回想起了多年以前他与安娜和赫丝塔第一次来这儿时的场景。盾墙就像以前一样陡峭黝黑，而且依然以死去的城市的甲板作为盔甲，将这些甲板做成了巨大的金属圆盘，好像古代战士的盾牌一样。但在其最高处，联盟的橡树叶旗帜曾经飘扬的地方，如今变成一面面闪电旗耷拉着挂在发红的阳光中，在它们之间矗立着一座方安娜的巨大雕像，雕像指着西方，召唤群山的子民来对抗牵引城市。“鬼面鱼”号一路降落经过雕像旁边时，汤姆注意到她比真正的方安娜要漂亮多了，而且有许多鸟粪撒落在她的脸上。
然后他们就翻过了盾墙，沿着这座垂直城市的东侧下降，那些漂亮的阶梯道路和燕窝般的房子都还像汤姆记忆中的一样，只不过在最底层额外建造了一些系泊平台，还有数百座四四方方的混凝土军营如今覆盖了湖泊西端的山谷底部。“鬼面鱼”号从它们上方飞过，飞往市区之外的一簇建筑，它们坐落在从通道北壁向外凸出的一座巉岩峭壁上。汤姆瞧见一座古老的尼姑庵盘踞在崖顶的平地上，周围有许多帐篷环绕，似乎是某种营地。闪电旗无处不在，间杂着纳迦将军的巨幅画像。“鬼面鱼”号降落在悬崖底下的平台上，那儿有人用白色的石灰草草地写了几个巨大的汉字，而在其下方，又用歪歪扭扭的盎格鲁语写着：她复活了！
“那是什么意思？”汤姆问道。
“什么意思也没有。”抓住他的人厉声说道，“都是那些反对纳迦的麻烦制造者的谎言。”她是一个冷酷的年轻女人，根本没有心情聊天。不过她至少还是允许汤姆留下了他的绿色心脏病药丸，随后她的手下便推搡着汤姆穿过平台，来到平台后方几座低矮碉堡之中的一座，然后又进入了一间小小的石灰粉刷过的混凝土牢房里。
自始至终他都被呼来喝去，或者被押着走；自始至终都有别人看管着他。汤姆觉得无所畏惧，反正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由不得他，而且似乎也无关紧要。然而等到铁皮门在他身后砰然关上，只剩下他独自一人时，恐惧就慢慢爬上了他的心头。他在这里做什么？芮恩在伦敦又是如何对待他的离去的？而那个绿色风暴的姑娘说天京没了的时候，她是什么意思？是他听错了吗？还是她用错字眼了呢？
牢房里非常安静。这很奇怪，因为他上次在永固寺的时候，根植于他记忆中的那些事物之一就是各种声音：出租气球马达的噗噗声，街头小贩的叫卖声，还有从敞开的茶馆和酒吧里传出的音乐声。他站在牢房角落里的床铺上，从一扇装着栏杆的小窗朝外望去。城市在他眼前延伸开去，在这片由阶梯和住宅构成的陡坡上，除了旗帜之外没有任何移动的物体。没有烟从烟囱中飘出，没有飞艇等候在空港里。陡峭的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个匆忙的身影。这座城市仿佛被遗弃了，而留下来的人全都去悬崖上头搭起了帐篷。真是神秘……
脚步声和说话声从他门外的狭窄入口通道里传来。他跳了下来，惊讶不已。他本来预料要等上好几个小时或者好几天之后绿色风暴才会来处置他。但是门打开了，荷枪实弹的卫兵身穿白色制服守在门的左右两侧，用他们的枪指着汤姆。在铮铮的盔甲声中，一个高大的黄皮肤男子走了进来，汤姆认出那就是纳迦将军，动力装甲载着他通过低矮的门口时，他不得不弯下腰来。汤姆松了口气，他希望得到接见的要求得到了认真对待。不过他为这种速度感到吃惊，也有点惊慌失措，因为他还没完全想好要对这位相貌凶狠的战士说些什么。
纳迦缓缓上下打量着汤姆，观察到了他风尘仆仆的衣服和蓬乱的头发，于是本来就细的眼睛眯得更细了。他的装甲看上去到处是刮擦的痕迹，显得十分破旧，里面的伺服马达每当他移动的时候就发出不正常的摩擦声和挤压声。他的脸上有一道伤口，新近才贴上纱布和胶布。
“你是野蛮人的特使？”
汤姆吓了一跳。这个人在说什么啊？
“你乘着风花的旧船前来，自称要谈谈关于那件武器的事。可是你看起来就像个空中流浪汉，甚至都没穿制服。现在牵引城社会已经对胜利如此确定，以至于他们希望我向一个小丑投降吗？”
“投降？可那件新武器……”
“是的，是的！”纳迦大声喊道，“那件新武器！你们摧毁了天京；你们摧毁了永固盐海，你们还差点摧毁了我！”
汤姆觉得就好像突然间发现某张一直以来引导他通过危险地域的地图其实是上下颠倒的一样。一种噩梦般的感觉。假如纳迦没有控制那件叫作奥丁的武器，那是谁干的？牵引城吗？可昨晚西边的那些大火……难道绿色风暴没有见到那些城市在燃烧吗？难道这个消息没有传到他们这儿吗？
他闭上双眼，深呼吸了一会儿。这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控制。但他还是可以完成他来这儿的最初目标的。“我跟牵引城社会没有关系。”他说道，“我来自伦敦。”
“伦敦？”
“我是来请你……来恳求你……那儿的幸存者们——我知道你知道他们——他们正在建造某样东西，那样东西已经造了很多年。他们正在建造一座新的城市，一座飘浮的城市，不会伤害大地，也不想要吃你们的任何定居城市。我来这里是要告诉你，他们——我们——不想伤害你们，我们与绿色风暴之间没有争执。要是你能撤走你的鸟，让我们和平地离开废墟地区……”
纳迦皱起眉头：“一座飘浮的城市？”
“这叫磁悬浮。”汤姆说，“它可以说是飘浮……”他挥舞着胳膊，试图演示，然后想起了拉维妮娅·柴尔德麦斯说过的某些话，“它其实根本不是一座城市，更像是一艘非常大、飞得非常低的飞艇。我的女儿就在那儿……”
纳迦转向他身后的军官之一，用山国语厉声吼了几句。汤姆听不懂多少字，但他认出了那种语调。将军问的是：“这个家伙疯了吗？为什么你要让他来浪费我的时间？”过了一会儿，他没有再看汤姆一眼，就大步走出了牢房。他的卫兵跟在他身后。
“求求你。”汤姆嚷道，“你的妻子会为我担保的！她在这里吗？她的同伴们在这里吗？”（他突然想到，如果天京被摧毁了，那么赫丝塔可能也跟它一起被摧毁了。）他说：“求求你，我是西奥·恩戈尼和赫丝塔的朋友……”
“我的妻子？”纳迦转过身来盯着他，“她正在回家的路上。等她到了，我一定会把关于你的一切告诉她的。”不过他把这句话说得好像威胁一样，而不像是一句承诺。
门重重地关上。汤姆再度独自一人了。
在门外，纳迦停下来想了一会儿。他的手下聚集在一起，害怕地朝笼罩在雾气中的高耸的永固寺看了一眼。他知道他们在害怕什么。在摧毁了天京之后，野蛮人没有将他们的邪恶武器转向盾墙，为他们打开一条通往群山之国的道路，这似乎让人难以置信。然而，当他从天京的大灾难中设法抢救出几艘飞艇，在黎明时分飞到这里时，他们却发现此地完好无损，尽管民众和半数驻军早就逃到了山里。城镇人在等什么呢？（纳迦忽视了那些说牵引城市也都在昨晚被摧毁了的报告。这些报告肯定是搞错了，或者是敌人为了令绿色风暴更加混乱而散布的谎言。）
而这个疯子纳茨沃西乘着风花的旧船出现在这里，又意味着什么呢？
“伦敦。”他喃喃自语地说，“可怜的德朱曾经对我说起过一些关于伦敦的事情。”
他的一名军官，来自永固寺驻军的一位少校，动作潇洒地敬了个礼，说道：“那里的棚屋居民越来越活跃了，阁下。我们一直在用间谍鸟监视他们。”
“你有记录吗？”
“在千阶大道的情报办公室里有一份文件。”
“快去那里，把它拿来。”
少校敬了个礼便跑了，他的脸色因恐惧而发灰，显然预想着随时会有火焰从天上落到永固寺来。纳迦望着他离去。他惆怅地想了片刻伊诺妮，然后切断思绪，喃喃地说道：“伦敦……”
他还记得风花死后的那一晚，当时他站在盾墙的顶端，在他下方，北方舰队焚烧的烟雾从机库升起，伦敦的闪烁灯火则遥远而又暗淡。在纳迦将军看来，世界上的一切麻烦都始于伦敦。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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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始让“鬼面鱼”号转向，可就在他这么做的时候，他看到三个箭头形的黑色物体等候在他船尾方向的天空中。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像只拳头一样攥紧了。关于昨天的袭击以及盗贼之窟那条长梯上的潜猎鸟的记忆围绕着他不停旋转。他从副驾驶座位上一把抓起杰克·亨森的闪电枪，努力让自己做好攻击准备。这些鸟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干掉“鬼面鱼”号，但至少他会带上它们中的十几只一起上路。
这些鸟待在原地。他开始明白过来它们不会攻击，只是监视着他。也许自打他从伦敦上空的雾层中飞升出来时，它们就已经在这儿了。在这片模模糊糊、焦油般的棕色光亮中可很难看清任何东西……
随后，终于，他一直等待着的声音在无线电里沙沙响起，那是一个严厉的声音，说着山国语。他朝东望去，便看到两艘狐狸精型飞艇的白色气囊在阴沉的天空中熠熠生辉。那个声音将它的命令翻译成了盎格鲁语：“野蛮人飞艇，关掉引擎。准备接受登舰。我们是绿色风暴。”
汤姆刚来得及把闪电枪藏到高居于气囊之中的一个隐蔽地点，那些人就登上了飞艇。他们就和汤姆记忆中盗贼之窟的绿色风暴士兵一样不友好，但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傲慢了，他们似乎很害怕：“你是怎么知道纳迦将军在永固寺的？”当汤姆试图解释他在他们城市的空域里做什么时，他们愤怒地质问道。
“我不知道。他是在这儿吗？我还以为他在天京。那儿是你们的首都，不是吗？我以为你们能把我从永固寺带到天京去。”
“天京已经没了。”绿色风暴巡逻队的首领说，一边紧张地在“鬼面鱼”号的飞行甲板上踱来踱去。
“没了？你是什么意思，没了？”
这个年轻的军官没有回答，然后她说：“方安娜的飞艇就叫作‘鬼面鱼’号。我在基础培训的时候看过一部讲述她生平的电影。”
“这就是那艘飞艇。”汤姆热切地说，“安娜是我的朋友。我从她那儿继承了‘鬼面鱼’号，当时她，当时她……”
“安静！”那位军官用山国语尖叫道。她迅速转身，平息手下人之间爆发出的一阵交头接耳。他们似乎来自五六个不同的国家，正忙着为彼此翻译汤姆的话。那位军官又吼了几条命令，于是其中两人走上前来抓住汤姆，并铐住了他的手。“你要跟我们去永固寺。”她说道。
“我只想得到机会与纳迦将军谈谈。”汤姆满怀希望地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
“关于那件新武器吗？”
“好吧，有一部分是，我想……”
更多的交头接耳，更多的命令，没有一句是以任何一种汤姆听得懂的语言说出来的。一些人回到了他们自己的飞艇上，将蛛丝般细长的登舰连接桥卷了回去。那位军官接手了“鬼面鱼”号的操控。他们朝永固寺飞去时，汤姆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张望，回想起了多年以前他与安娜和赫丝塔第一次来这儿时的场景。盾墙就像以前一样陡峭黝黑，而且依然以死去的城市的甲板作为盔甲，将这些甲板做成了巨大的金属圆盘，好像古代战士的盾牌一样。但在其最高处，联盟的橡树叶旗帜曾经飘扬的地方，如今变成一面面闪电旗耷拉着挂在发红的阳光中，在它们之间矗立着一座方安娜的巨大雕像，雕像指着西方，召唤群山的子民来对抗牵引城市。“鬼面鱼”号一路降落经过雕像旁边时，汤姆注意到她比真正的方安娜要漂亮多了，而且有许多鸟粪撒落在她的脸上。
然后他们就翻过了盾墙，沿着这座垂直城市的东侧下降，那些漂亮的阶梯道路和燕窝般的房子都还像汤姆记忆中的一样，只不过在最底层额外建造了一些系泊平台，还有数百座四四方方的混凝土军营如今覆盖了湖泊西端的山谷底部。“鬼面鱼”号从它们上方飞过，飞往市区之外的一簇建筑，它们坐落在从通道北壁向外凸出的一座巉岩峭壁上。汤姆瞧见一座古老的尼姑庵盘踞在崖顶的平地上，周围有许多帐篷环绕，似乎是某种营地。闪电旗无处不在，间杂着纳迦将军的巨幅画像。“鬼面鱼”号降落在悬崖底下的平台上，那儿有人用白色的石灰草草地写了几个巨大的汉字，而在其下方，又用歪歪扭扭的盎格鲁语写着：她复活了！
“那是什么意思？”汤姆问道。
“什么意思也没有。”抓住他的人厉声说道，“都是那些反对纳迦的麻烦制造者的谎言。”她是一个冷酷的年轻女人，根本没有心情聊天。不过她至少还是允许汤姆留下了他的绿色心脏病药丸，随后她的手下便推搡着汤姆穿过平台，来到平台后方几座低矮碉堡之中的一座，然后又进入了一间小小的石灰粉刷过的混凝土牢房里。
自始至终他都被呼来喝去，或者被押着走；自始至终都有别人看管着他。汤姆觉得无所畏惧，反正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由不得他，而且似乎也无关紧要。然而等到铁皮门在他身后砰然关上，只剩下他独自一人时，恐惧就慢慢爬上了他的心头。他在这里做什么？芮恩在伦敦又是如何对待他的离去的？而那个绿色风暴的姑娘说天京没了的时候，她是什么意思？是他听错了吗？还是她用错字眼了呢？
牢房里非常安静。这很奇怪，因为他上次在永固寺的时候，根植于他记忆中的那些事物之一就是各种声音：出租气球马达的噗噗声，街头小贩的叫卖声，还有从敞开的茶馆和酒吧里传出的音乐声。他站在牢房角落里的床铺上，从一扇装着栏杆的小窗朝外望去。城市在他眼前延伸开去，在这片由阶梯和住宅构成的陡坡上，除了旗帜之外没有任何移动的物体。没有烟从烟囱中飘出，没有飞艇等候在空港里。陡峭的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个匆忙的身影。这座城市仿佛被遗弃了，而留下来的人全都去悬崖上头搭起了帐篷。真是神秘……
脚步声和说话声从他门外的狭窄入口通道里传来。他跳了下来，惊讶不已。他本来预料要等上好几个小时或者好几天之后绿色风暴才会来处置他。但是门打开了，荷枪实弹的卫兵身穿白色制服守在门的左右两侧，用他们的枪指着汤姆。在铮铮的盔甲声中，一个高大的黄皮肤男子走了进来，汤姆认出那就是纳迦将军，动力装甲载着他通过低矮的门口时，他不得不弯下腰来。汤姆松了口气，他希望得到接见的要求得到了认真对待。不过他为这种速度感到吃惊，也有点惊慌失措，因为他还没完全想好要对这位相貌凶狠的战士说些什么。
纳迦缓缓上下打量着汤姆，观察到了他风尘仆仆的衣服和蓬乱的头发，于是本来就细的眼睛眯得更细了。他的装甲看上去到处是刮擦的痕迹，显得十分破旧，里面的伺服马达每当他移动的时候就发出不正常的摩擦声和挤压声。他的脸上有一道伤口，新近才贴上纱布和胶布。
“你是野蛮人的特使？”
汤姆吓了一跳。这个人在说什么啊？
“你乘着风花的旧船前来，自称要谈谈关于那件武器的事。可是你看起来就像个空中流浪汉，甚至都没穿制服。现在牵引城社会已经对胜利如此确定，以至于他们希望我向一个小丑投降吗？”
“投降？可那件新武器……”
“是的，是的！”纳迦大声喊道，“那件新武器！你们摧毁了天京；你们摧毁了永固盐海，你们还差点摧毁了我！”
汤姆觉得就好像突然间发现某张一直以来引导他通过危险地域的地图其实是上下颠倒的一样。一种噩梦般的感觉。假如纳迦没有控制那件叫作奥丁的武器，那是谁干的？牵引城吗？可昨晚西边的那些大火……难道绿色风暴没有见到那些城市在燃烧吗？难道这个消息没有传到他们这儿吗？
他闭上双眼，深呼吸了一会儿。这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控制。但他还是可以完成他来这儿的最初目标的。“我跟牵引城社会没有关系。”他说道，“我来自伦敦。”
“伦敦？”
“我是来请你……来恳求你……那儿的幸存者们——我知道你知道他们——他们正在建造某样东西，那样东西已经造了很多年。他们正在建造一座新的城市，一座飘浮的城市，不会伤害大地，也不想要吃你们的任何定居城市。我来这里是要告诉你，他们——我们——不想伤害你们，我们与绿色风暴之间没有争执。要是你能撤走你的鸟，让我们和平地离开废墟地区……”
纳迦皱起眉头：“一座飘浮的城市？”
“这叫磁悬浮。”汤姆说，“它可以说是飘浮……”他挥舞着胳膊，试图演示，然后想起了拉维妮娅·柴尔德麦斯说过的某些话，“它其实根本不是一座城市，更像是一艘非常大、飞得非常低的飞艇。我的女儿就在那儿……”
纳迦转向他身后的军官之一，用山国语厉声吼了几句。汤姆听不懂多少字，但他认出了那种语调。将军问的是：“这个家伙疯了吗？为什么你要让他来浪费我的时间？”过了一会儿，他没有再看汤姆一眼，就大步走出了牢房。他的卫兵跟在他身后。
“求求你。”汤姆嚷道，“你的妻子会为我担保的！她在这里吗？她的同伴们在这里吗？”（他突然想到，如果天京被摧毁了，那么赫丝塔可能也跟它一起被摧毁了。）他说：“求求你，我是西奥·恩戈尼和赫丝塔的朋友……”
“我的妻子？”纳迦转过身来盯着他，“她正在回家的路上。等她到了，我一定会把关于你的一切告诉她的。”不过他把这句话说得好像威胁一样，而不像是一句承诺。
门重重地关上。汤姆再度独自一人了。
在门外，纳迦停下来想了一会儿。他的手下聚集在一起，害怕地朝笼罩在雾气中的高耸的永固寺看了一眼。他知道他们在害怕什么。在摧毁了天京之后，野蛮人没有将他们的邪恶武器转向盾墙，为他们打开一条通往群山之国的道路，这似乎让人难以置信。然而，当他从天京的大灾难中设法抢救出几艘飞艇，在黎明时分飞到这里时，他们却发现此地完好无损，尽管民众和半数驻军早就逃到了山里。城镇人在等什么呢？（纳迦忽视了那些说牵引城市也都在昨晚被摧毁了的报告。这些报告肯定是搞错了，或者是敌人为了令绿色风暴更加混乱而散布的谎言。）
而这个疯子纳茨沃西乘着风花的旧船出现在这里，又意味着什么呢？
“伦敦。”他喃喃自语地说，“可怜的德朱曾经对我说起过一些关于伦敦的事情。”
他的一名军官，来自永固寺驻军的一位少校，动作潇洒地敬了个礼，说道：“那里的棚屋居民越来越活跃了，阁下。我们一直在用间谍鸟监视他们。”
“你有记录吗？”
“在千阶大道的情报办公室里有一份文件。”
“快去那里，把它拿来。”
少校敬了个礼便跑了，他的脸色因恐惧而发灰，显然预想着随时会有火焰从天上落到永固寺来。纳迦望着他离去。他惆怅地想了片刻伊诺妮，然后切断思绪，喃喃地说道：“伦敦……”
他还记得风花死后的那一晚，当时他站在盾墙的顶端，在他下方，北方舰队焚烧的烟雾从机库升起，伦敦的闪烁灯火则遥远而又暗淡。在纳迦将军看来，世界上的一切麻烦都始于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