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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马可士

  数个世纪以前,有人沿着高地边缘建了一堵矮墙,月光下散布的石头让马可士想起手指关节的骨头。他跪下来,一手撑在沾满露珠的草地上,看着下方海湾里那三艘下了锚的船。都是浅底船,双桅杆,速度和灵活度都胜过被掠夺的圆底商船。其中一艘的船弦处依稀可见几个星期前碰撞留下的痕迹,新补的木材颜色稍浅,尚未受过日晒雨淋。

  沙滩上燃着炊火,橘红的火光是春夜中唯一的温暖。由他们站的地方,马可士在涨潮线不远处发现十来个栖身的构造—比帐篷实在,但不如小屋正式。所以是固定的营地。很好。水边还搁浅着半打皮艇。

  亚尔丹‧罕恩轻声咕哝,粗手指向东方。离水边约一百呎左右有棵树耸入天际,而离树顶约三分之一的高度传来月光反射在金属上的闪光,透露了哨兵藏身之处。马可士指向船。最靠近岸边那艘的索具附近也有一个黑暗的身影。

  亚尔丹抬起两只手指,挑起粗眉表示疑问:两个瞭望员?

  马可士摇摇头,伸出第三根手指。还有一个。

  落石溅起水花,两人藏身的阴影显得更暗了。月亮徐徐挪过天际,远方一根树枝在微风中晃动得稍微慢了点。马可士指着那个方向。亚尔丹无声地晃动一只耳朵;侦查的时候,他通常不戴耳环。马可士又往海湾看了最后一眼,尽可能记下细节。他们从高地退下,身影没入阴影中,接着往北走了一段转向西方,一直到能听见低语声的两倍距离之外,两人才开口。

  「你判断有多少人?」马可士问。

  亚尔丹若有所思地啐了一口。

  「不到七十,长官。」

  「和我估计得差不多。」

  路径不比鹿迹明显,只是树林中的狭窄空间。再过几个星期,夏天的树叶就会覆满路径,然而这一晚,他们的脚步声被腐朽的枯枝落叶和春天的轻软苔鲜吸去声响。月光不过是在叶片下方扩散的淡色涟漪。

  「我们可以回城里。」亚尔丹说。「召集一百人,甚至雇艘船。」

  「你觉得碧卡愿意付钱吗?」

  「可以跟别人借。」

  灌木丛中有只小动物掠过,像看到野火一样从他们面前逃走。

  「离岸上最远的那艘船吃水比其他两艘深。」马可士说。

  「没错。」

  「我们如果乘船靠近,一定会被他们发现。那么等到那里的时候,恐怕已经剩下一片空旷的水面了。」

  亚尔丹一言不发,只在头撞到一根低处的树枝时发出轻微的咕哝声。马可士的目光虽然注视着黑暗,其实什么都看不见。他摆动双腿轻快地移动,脑中思索着难题。

  「如果改由陆上接近,他们会把船拖离岸边,在海上朝我们挥手嘲笑。而以我们现有的人要将他们困在陆地上大打一场,对方的人数和地利都占了优势。但等我们有更多兵力,海盗可能已经离开了。」

  「很困难的决定,长官。」

  「有什么主意吗?」

  「雇人来,光明正大打一仗。」

  马可士只是笑了两声。

  两人的同伴摸黑扎营,但他们的声音和食物的气味在黑暗中飘散。他有五十个手下,分属于数个人种—水獭皮的库塔丹人、黑鳞的提辛内人、原血人,甚至还有半打因拿不到守卫合约而被雇为佣兵的青铜鳞贾苏鲁人。混杂的人种让营地情势紧张,幸好并没有发生常有的种族污辱。他们在彼此口中是库塔丹人、提辛内人和贾苏鲁人,而不是叮当、蟑螂或便士。由原血人指派谁挖粪坑的时候,没人说他们的坏话。

  混杂的种族在某种程度上让马可士有所选择。

  阿赫利尔‧阿卡布里恩是米狄恩银行奥丽华港分行雇的第一批守卫,当时这个分行还是希望渺茫的赌局。他的毛皮有些泛灰,特别是嘴边和背后,而毛皮上编的不是玻璃珠而是银珠。马可士钻进帐篷时,他在帆布床上坐起来,睡眼惺忪但声音毫不含糊。

  「威斯特队长,长官。亚尔丹。」

  「抱歉吵醒你。」亚尔丹说。

  「阿赫利尔。」马可士说。「你能在海里游多久?」

  「长官,你是指我吗?还是像我这样的人?」

  「我是指库塔丹人。」

  「要游多久就游多久。」

  「别说大话。现在不是夏天了,水很冷。多久?」

  阿赫利尔打了一个大呵欠,摇摇头,身上的珠子叮叮作响。

  「队长,龙族创造我们时,就让我们精通水性了。只有溺人游得比我们久,能在更冷的地方游泳,而他们根本不会打仗。」

  马可士闭上眼,脑海中浮现月光下的海湾:下锚的船、藏身处、搁浅的小艇,还有熠熠燃烧的营火。加上阿赫利尔,马可士共有十一个库塔丹人,如果派他们下水,他手边还剩下三十多人,也就是说要对上两倍的敌人......马可士咬着唇抬头看了看他的副手。亚尔丹在一支蜡烛的烛光下显得泰然自若。马可士清清喉咙。

  「总有一天你会把我踢进阴沟里,篡位号令佣兵队?」

  「长官,不是今天。」亚尔丹说。

  「就怕你这么说。那就只剩一个选择了。阿赫利尔,你们需要一些短剑。」

  马可士向西骑行,盾缚在背上,剑佩在腰侧。太阳在他背后升起,投向前方的影子有如一个巨大的他。左手边的海面如金箔般明亮,而藏了哨兵的树就在前方,值班的可怜虫必须瞇眼看向一片光亮,就怕他连看都不看,那么如果马可士真的打算突袭,对方必败无疑。他不安地觉得神的幽默感是按照类似的脉络。

  他回头朝队伍后喊道:「散开。纵队散开。我们要显得声势浩大。」

  发令声传了回来,声声重复他的命令。时机将是计画成败的关键。大地在阳光下显得不同了,海湾不像夜里看起来那么遥远。马可士在马鞍上坐挺身子。

  「来吧。」他喃喃说。「看我们啊。往这里看。我们就在这里。」

  一根粗树枝动了,树叶反射出比黄金更耀眼的光芒,接着号角响起。

  「这就对了。」亚尔丹低沉地说。

  「没错。」马可士说。他想象着藏身处里的水手正匆忙收拾家当登上小船,默默在心中数了十次呼吸的时间,然后将背上的盾拉到胸前,拔剑说道:「下令冲锋。我们把这事了结吧。」

  他们绕过通往海湾的弯道时,迎接他们的是一阵零零落落的箭雨。马可士大吼,他的士兵也随他高呼。十名弓箭手坚守在那道沙滩的远端放箭,准备跳上最后一艘皮艇逃向安全的水域。其他小船已经划远了,快速驶向大船,皮艇上载着足以击溃马可士的兵力。

  第一艘皮艇这时已离岸边十几码,此时却逐渐下沉。

  明亮的海面下,将近一打的库塔丹人带着长短剑,隐身于刺眼的阳光中,在皮艇上戳洞。

  马可士勒马,挥手示意他自己的弓箭手射向海岸线,同时贾苏鲁人也朝敌军和小艇发动攻击,并像疯狂的动物一样发出怒号。大船上出现几个人影望向岸上和潮间带惊险的场面:第一艘小艇沉没了,第二艘载浮载沉,上头的人正忙着用双手和头盔舀水。没人划桨,那样是逃不了的。

  马可士一扬手,他的弓箭手把弓拉满。

  「现在投降就饶你们一命!」他的喊声压过浪涛。「逃走的人必死无疑。由你们决定。」

  浪涛间,有个水手仍不顾威胁朝大船游去。马可士挥剑指向他,弓箭手齐射三轮才让他停下。另一头,阿赫利尔与其他库塔丹人的黑色头颅在下沉中的小艇和大船之间窜出来,排成参差不齐的一列。在马可士注目下,库塔丹人将短剑举到水上,大海彷佛生了利齿。

  「把武器丢到海里。」马可士喊道。「我们和平解决。」

  水手狼狈愤怒地爬上岸,马可士的士兵将他们一一捆绑,让他们坐在一块儿,派人看守。

  「五十八人。」亚尔丹说。

  「还有一些在船上。」马可士说。「外加一个被我们射死的。」

  「所以是五十九人了。」

  「敌众我寡。他们的人数远多于我们。」马可士说到这儿话锋一转:「我们去酒吧的时候,可以再夸大一点。」

  一个年轻的原血人从海里走上岸,他的胡子编成卡布尔的样式,尖瘦的脸孔上生着亮绿色的双眼,湿淋淋的丝袍紧贴身上,肥肚子无处可藏。马可士策马快步驱前,他的对手活像掉进溪里的小猫。

  「马西欧‧瑞纳尔?」

  海盗船长轻蔑仰望马可士的目光中带着默认。

  「我一直在找你。」马可士说。

  男人骂了句下流话。

  马可士在高地的最高处扎营,包在骨架上的皮革可以阻挡寒风,却挡不去苍蝇。海盗头目坐在垫子上,裹在身上的羊毛毯掩盖不住海水味。马可士坐在野战桌旁,桌上搁着一盘香肠、面包。在两人下方的海滩,马可士的手下正忙着从投降的海盗船上卸下货物,将货物拖到陆地上,搬上马车。

  「你搭错船了。」马可士说。

  「你惹错人了。」瑞纳尔说。马可士以为他的声音会响亮一点。

  「五星期前,有艘叫暴风鸦的货船由海岬往东,结果没有到达目的地。这艘船遭人埋伏击沉,货物也没了踪影。听起来很熟悉吧?」

  「我是卡布尔王席芬的表亲。你和你的治安官无权动我。」瑞纳尔说话时扬着下巴。「我要援引卡瑟顿条约。」

  马可士咬了口香肠,然后慢条斯理地说:「瑞纳尔船长?你看看我。我看起来像治安官的爪牙吗?」

  海盗头目仍扬着下巴,但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我替米狄恩银行工作。我的雇主接下了暴风鸦这笔生意。你将一箱箱货物搬离那艘船的时候,抢的不是载货的水手,甚至不是拥有货物的商人。你抢的是我们。」

  海盗脸色一沉,营账的皮革被窸窣翻开,亚尔丹走了进来。他的耳环有些被染黑了。

  「有什么消息?」马可士问。

  「这些货物与清单相符。」亚尔丹一脸怒火,装成恶名昭彰的特拉古人。马可士感觉亚尔丹似乎乐在其中。「长官,我们找对地方了。」

  「请继续。」

  亚尔丹点点头离开。马可士又咬了口香肠。

  「我的表亲。」瑞纳尔说。「席芬王—」

  「我叫马可士‧威斯特。」

  瑞纳尔瞪大眼睛,瘫坐回垫子上。

  「你听过我的名字。」马可士说。「所以你知道和王族攀亲带故不是理想的选择。你母亲是个下层女祭司,和国王放逐的舅舅酒后乱性。这层关系是你的靠山。至于我呢?我杀了些国王。」

  「不只一个国王?」

  「其实只有一个,不过你懂我的意思。」

  瑞纳尔惊讶得说不出话,他吞口口水放松,又试了一次。

  「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收回属于我们的东西,至少是你手里剩下的那些。我不认为能弥补损失,但多少是个开始。」

  「你打算拿我怎么样?」

  「你是说如果我不把你送去法办的话?我会和你达成某种共识。」

  他们下方的海滩传来一阵叫喊,数十人紧张地大叫。马可士对面前的俘虏点点头,两人一同走进太阳下。明亮的海面上,离岸边最远的那艘船起火燃烧,船身冒出滚滚白烟,桅杆上的鲜红火舌即使相隔遥远的距离依然看得见。瑞纳尔发出哀号,一股黑烟就像在回应他一般倏地由火焰中窜出。

  「别担心。」马可士说。「我们只烧掉一艘。」

  「我会亲眼看着你死。」瑞纳尔咒骂着,声音却毫无力量。马可士伸手搭着这男人的肩头,带他走回帐篷的阴影中。

  「如果我杀了你,或是烧了所有的船,明年这时候,海湾里又会出现一批跟你一样的家伙,银行的投资一样危险。什么都没变。而我还得回来,向他们重复同样的话。」马可士说。

  「你烧了它。你烧了我的船。」

  「听我说。」马可士扶着瑞纳尔坐回地上,海盗用双手抱着头。马可士走向野战桌,拿起席丝琳为他准备的文件。他应该高高在上地把文件丢到海盗脚边,但男人似乎惊慌失措,马可士只好把文件放在他腿上。

  「那是跟我们保险,离开奥丽华港的船只清单。与其让我再抓到你一次,你会宁可向治安官自首。」

  风向变了。营账里充斥沥青燃烧的气味,破坏了香肠的香气,皮革帐篷像小帆一样膨胀起来。

  「如果船名没列在这里......」瑞纳尔翻开文件说。

  「那就不关我的事。」

  「这片水域上,不只我们的船。」他说。「如果别人......」

  「你该说服他们打消念头。」

  瑞纳尔的脸颊上渐渐有了血色,随着惊吓开始平抚后,之前理直气壮的态度也故态复萌,不过沉稳了点。外面传来的声音变得轻松了,带着笑声。是马可士手下士兵的声音。他听到马车的嘎吱声,是时候继续前进了。

  「你会跟我们走到参密斯镇。」马可士说。「那儿距离不会太远,可以赶在你手下渴到受不了之前走回来。」

  「你以为自己很厉害,没人能撂倒你?」海盗说。「你以为自己比我高尚,其实我们没什么不同。」

  马可士靠着野战桌俯视海盗。瑞纳尔还很年轻。虽然表面上大吹大擂、装腔作势,但其实是在酒吧绊倒醉汉、在街上吃女人豆腐的那种人。他只是行为不检的孩子,没变成男子汉,却找到几艘船,利用恃强凌弱的作风在世上谋利。

  马可士心中冒出数十种回骂他的说法。等你亲眼目睹家人死去,再说一遍你刚刚说的话。或是孩子,趁你还有机会,该长大了。对,我的确比你高尚;至少我的船没被烧掉。

  最后他只这么说:「我们很快就要离开了。我会调派守卫站岗,别想抛下我们逃跑。」

  帐篷外,双桅的船只在火焰中燃烧,船上冒出滚滚黑烟,火星和余烬撒向盘旋的飞鸟。马可士走下高地,来到排成一排、准备打道回府的马车前面。有个库塔丹人待在医护马车上,他的手臂剃了毛包扎起来,底下的皮肤和原血人没什么差别。

  敌方水手的尸体排在防水布底下,幸存的那些双臂被扭到背后加以捆绑。他们愤怒郁闷,而马可士的手下则笑开了脸,感觉像打完一仗,只不过这次几乎没流什么血。海浪冲去他们的足迹,湿润的沙地平滑如初,骡子毫不理睬火烧的气味和士兵的嬉笑,拉着载满丝绸与锻铜的马车往路上走,空气中混杂着咸味与烟味。

  马可士的内心察觉黑暗重现的一丝征兆。无论是伟大的战役或酒吧中的拳脚,任何打斗结束后都会令他感觉凄凉。等到战斗带来的光明和迫切感消逝,真实世界和过去的一切又涌回脑中。打败仗的感觉的确很糟,但即使胜利,黑暗仍徘徊不去。他撇开这个念头,还有实际的工作必须完成。

  亚尔丹站在领头的马车旁,一个锡内人男孩骑在口吐白沫的马上。是信差。马可士走过去时,男孩正下马将坐骑带开照料。

  「什么状况?」马可士问。

  「长官,准备打道回府了。不过最好由我领队吧。行长要你尽快回银行。」

  「发生了什么事?」

  亚尔丹意味深长地耸耸肩。

  「真正的战争开打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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